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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爱江山更爱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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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吹雪听了他这样一番言语之后,虽未接话,但神色间却分明是颇以为然,十分赞同的,随即顺手替他多磨了些墨,从砚台旁边的玛瑙盒子里捻一撮香粉洒进去,使得墨汁里除了墨香之外,还更增一缕浅浅的白梨甜香味道。叶孤城手上微微一顿,暂时停了笔,抬眼去看身旁的男人,唇线淡淡稍弯,道:“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西门,我有时会想,叶孤城的福气,也许实在是太好了些……”
      他徐徐说话间,面上的神色虽然仍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但语气之中那一点温柔缠绵之意,却是再无掩饰了……西门吹雪磨墨的手仿佛是微止了一瞬,眉峦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朝叶孤城看过来,就似乎是依稀有一丝光亮慢慢晃入了那深邃的眼底,里面原本冷镌稳静的目光,便逐渐有了波澜一般的些许漪动。叶孤城能够感觉到对方此刻这样安静的视线中那毫无保留的专注与热情,于是就搁下笔,似乎是想要去握西门吹雪的手,但还未待有所动作,就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走到放着各式玉器古玩的多宝格架前,自最上面的一层中取下一只不大的描钿玉匣,回到书案旁。
      西门吹雪看着他打开玉匣,里面的东西很熟悉,是几张素白的信笺,正是那三年中他们之间写过的几封信,如今已放在了一处,细心保存了起来。叶孤城从几张信笺下面抽出一样东西,放在案面上,旁边西门吹雪的目光在落于上面的那一瞬,忽然就微微顿住了。
      暗花底纹的海棠大红笺筏,用展翼傍飞的鹣鹣绘饰红笺上方,下面则有枝干合生在一起的相思树,喻示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意……
      是合婚庚帖。
      西门吹雪的手指缓缓触在了那大红的笺子上。正静静凝目之际,叶孤城已站在了他的身后,胸膛贴在他笔直宽健的脊背上,莹白修长的手从书案间拿起了笔,递进西门吹雪的右手中,随即就这么覆着男人的手,让笔尖蘸饱了墨汁,然后就在那海棠大红笺筏上轻轻落下。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云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两只同样修韧有力的手,执着毛笔一撇一捺地认真在那一张大红笺子上极慢极慢地写着字,一个个墨色字迹在柔软的笔尖下流淌出来,浓浓的墨香当中,隐约泛着一丝白梨清甜的味道……西门吹雪惯于持剑的右手稳若磐石,手中的笔也是平稳得没有丁点儿微颤,但那笔下透出的力道,却已似是要穿透纸背,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上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了笔。叶孤城垂目看着红笺上的字,心里一时间,忽然就仿佛涌起了一股平息不去的淡淡欢喜。那合婚庚帖上的墨字渐渐干得透了,叶孤城伸出手,想要将其收起,身旁却忽然有一只冷白的手掌在他之前拿起了那张海棠大红笺筏,凝目端详,良久,才将红帖仔细地重新放进案上的玉匣当中,轻轻合上盖子。
      一时间殿中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周围的气氛在一段时间之内,是一种默契一般的沉静。忽听’嘎‘地一声,却是那鹦鹉自瞌睡中转醒,朦朦然拍打了一下双翅,舒展筋骨,同时,也就打破了这安然的静谧。
      叶孤城定一下神,既而就探手去取那案上的玉匣,要将其放回原处。刚伸出右手,身旁西门吹雪就托住了他腕间的衣袖,道:“……如何染了墨。”
      叶孤城定睛看去,果然袖口的下摆处沾上了一块墨痕,雪白的料子上晕出了浓黑的一小片,十分醒目,想来应该是方才蘸笔写那庚帖时,一时不曾留神,使得衣袖碰上了砚台。叶孤城生性喜洁,一面用手拈住那墨迹附近的袖口,防止其他地方也被弄得污了,一面回身走到屏风之后,脱去身上的外袍,就要换上干净的衣物。
      刚刚解下衣衫,拿起旁边一套水雾白的长袍欲穿,就发现已经有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屏风处,就站在自己后面,同时,一条束发的绾带也一起被递了过来。叶孤城也不转身,一手接过那发带,将满头乌发系在身后,随即就拿起衣袍披在身上,一边整理衣带,一边说道:“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西门,你眼下如此,却是并非君子所为。”
      他语气间带着几分明显的戏谑之意,不过是两人之间常有的说笑罢了,西门吹雪闻言,便稍微又靠近了一些,动手帮他结好腰上的长绦,薄唇微启,眼底亦是隐有笑意,道:“非礼勿视……汉成帝曾私觇赵合德沐浴,眼下我既非成帝,亦非暗中腆视,又能如何。”(史传汉成帝有窥视合德沐浴的癖好。宋人秦醇《赵飞燕别传》中有汉成帝喜爱窥视合德沐浴的记载:昭仪方浴,帝私觇之,侍者报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特令不言,帝自屏罅后觇之,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扬。)
      叶孤城听西门吹雪这般说,将闺房之乐毫无避讳地宣诸于口,虽知他性子向来如此,平生我行我素惯了,且此处只有双方两人在场,却还是用手按住西门吹雪替他整理腰带的手,道:“……你也避忌些,此处并非只有你我二人。”正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巧了些,就听那鹦鹉仿佛是凑趣一般,张嘴就道:“刚才你不曾如何……眼下,且容我一回?”那声音惟妙惟肖,不是叶孤城,还能有谁?
      叶孤城不由得心下顿觉好笑,遂叱道:“你这畜生,还来聒噪。”话音未落,已穿戴收拾妥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随手将右手手指一弹,就听那鹦鹉怪叫一声,又一次从鸟架上狼狈掉了下去,随即便机忙不迭地拼命扑腾着翅膀。
      此时已是午后,外面的天空之上不知何时渐渐布满了铅色的云朵,浓浓重重,聚集得越来越厚,使得天色就慢慢阴沉了下来,殿内也开始变得昏暗。
      室中光线这样阴晦,而叶孤城还有折子没有写完,因此西门吹雪就点上了灯,然后就也在书案前坐了,翻看从教中按时传来的各项消息。
      两人并排坐着,就着明亮的灯光,彼此间着手各自的事务,互不相扰。过了一会儿,叶孤城似乎是暂时拟好了折子,于是便搁下笔,从案角的书摞中随手抽出一本《通史》,翻开阅览,以作消遣之用。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道:“方才你我说到汉成帝旧事……眼下书里亦有记载,赵合德虽美艳罕匹,然其姊赵飞燕更是秀丽姿容,舞技出众,成帝曾为她设于太液池中瀛洲高榭上作舞,帝以玉环击节拍,冯无方吹笙伴奏,赵飞燕纵舞《归风送远曲》。成帝又命宫女手托水晶盘,令飞燕于盘上歌舞助兴,想来那等轻盈可作掌上舞之态,必然飘逸曼妙至极,难怪成帝为她荒废政务,痴迷若斯。”
      西门吹雪听了,手中的笔暂时止住,不假思索地道:“……你若纵乐舞剑,自然远胜。”
      赵飞燕身姿舞技俱是绝妙,叶孤城既身为男子,体形又是高健挺拔,自然没有丝毫像她起舞时那般的娉婷飘美之态,然而叶孤城轻功身法之高,天下间已无人能及,一旦持剑而起,那一道月下飘逸如风的光影,又如何是女子作掌中舞时的柔媚轻灵能够相比?西门吹雪也曾目睹过几次他乘月纵性舞剑的情状,那月下缈若飞仙般的姿态,想来但凡见到那一幕之人,自此也难得再对歌舞有所兴致了……叶孤城闻言,侧首看了看身旁衣白胜雪的男子,随即又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书上,看着那纸上方正的墨字,语气中隐有温然笑意,淡淡道:“成帝将赵合德称作’温柔乡‘,曾言’我当终老是乡,不愿效武帝之求白云乡尔(白云乡:仙境)。‘……从前看及此处,只觉史官夸大,但如今再看到这一段,我却亦知古人心境了……”说罢,起身取了一物回来,西门吹雪见了,却是一张桐木琴,不过二尺余长,精致小巧,玲珑可爱,是叶孤城从前令人特意为叶玄所制,以便让其习琴时所用。
      叶孤城重新坐下,将琴横置于膝上,用手随意拨了拨,然后便抬头看向西门吹雪,道:“西门,我从前也曾不屑于历代帝王荒唐之举,夏桀因妹喜而失国,商纣因妲己而最终于鹿台举火身焚,玄宗爱极杨妃,终致安史之乱……但如今,我才知原来人心笃爱一途,果真由不得自己。爱江山更爱美人……哪怕是明知那樽中盛的是鸩酒,也半分割舍不下,情愿一饮……”
      西门吹雪静静看他,也不说话,但那眼中的一潭沉沉深墨之色,也已分明将话都说得尽了……叶孤城微微侧首瞧着对方,将指尖在那琴弦上轻轻拨了开去,于悠悠烛火之中,双唇微动。
      [道不尽红尘痴恋,诉不完人间恩怨……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莫放心头……]
      午后静谧的内殿中,灯火苒苒,琴声与歌韵还未褪尽,魑龙骖乘形状的烛台上,一对掺着檀香末的儿臂粗的描金红烛静静燃着,烛光亮而且暖,灯焰平稳悠长,暗香静散。
      一张桐木瑶琴还静静搁在膝间,余音亦自绕梁,叶孤城的手仍还放在冰冷的琴弦上面,目光却已经在凝神静视着那一双并燃的红烛。西门吹雪的衣袖似是悄无声息地动了一下,右手便已轻轻覆上了身边男子微凉的手背。“……在看什么。”
      叶孤城原本一双琥珀色的犀寒眼瞳被盈盈烛火投进,就若有若无地映出了一点仿佛是温暖的意味:“……我,在看那灯烛。” 叶孤城这样说着,顿了顿,然后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将膝上的琴搁到一旁,“……自古以来,但凡有人成婚,总会在成亲当晚点上一对红烛,任其燃烧至灯尽,最后再使两只烛火一同熄灭,以表示两人日后举案齐眉,白头终老之意……”说到此处,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几年前他和那个人成亲的当晚,既没有等到那一对龙凤花烛燃烧殆尽,也没有解下她亲手绣制的鸳鸯红帐,甚至,连合卺酒都没有来得及喝……也许,那时这就已经昭示了他们最终不会相守在一起,共度一生……
      心下渐渐温软,西门吹雪握住身旁男人的手,“……那年在万梅山庄,你我已有洞房合卺之礼,一双烛火,亦是同时熄灭。”叶孤城听他这样说,就记起当年两人在万梅山庄初次交颈燕好那一晚,不但一同饮了酒,其后又携手共效于飞,尽享鱼水之欢,的确就算得上是洞房合卺了,而如今细细想来,那晚西门吹雪确实是在室内的桌子上燃了两枝红烛,当时他不解其意,也没有问起,而当两人缠绵缱绻之时,在其中一根红烛自行燃尽的同一时刻,西门吹雪明明正因首次身处下位而痛楚难当,却忽然间勉强使力,以指风弹灭了另一枝蜡烛……眼下想起,才知道对方原来在那时,就已经存了这样鸳盟永好,白头终老的心意……
      叶孤城一时间语塞难言,只将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右掌反手握得紧了,西门吹雪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想的是什么,但却还是将右手微微往回一带,将身旁的男人斜拥在怀里,声音略略放低了一些,语气之中,也完全掩去了惯有的冷冽,道:“……怎么了。”
      叶孤城静然不语,片刻之后,才慢慢抚住西门吹雪的肩头,温言道:“……西门,其实我当年在南海端午节那晚,刚与你同结永好之际,心中虽亦非无情,却远不及你情意深重……”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清寒的面容,片刻之后,薄唇微动:“……我知道。”叶孤城轻抚着男人的肩臂,淡淡垂下眼睫,烛影温亮之中,容颜峻逸仿佛更胜于往昔,唇线里似乎是增添出了极浅的一丝暖意:“……后来我渐知有时候两人彼此之间相处,就如同美酒一般,存得时间长了,味道也就会逐渐更醇香一些……总有能使人溺醉的那一日。”
      他以酒及人,里面的意思也就说尽了,西门吹雪没有应声,却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额上,微微合上双目,任凭对方身上的气息将自己缠绕起来……
      两人这样静坐了一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孤城忽然微微动了一动,仿佛是想要起身,一面道:“……方才就已经错过午膳时辰,西门,眼下可是觉得饿了?”
      西门吹雪的手臂却还是仍旧环在男人腰际,不曾让他起身,只沉声应了一句,道:“……没有。”一边说,一边已吻上了叶孤城的下颌。
      叶孤城听对方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于是便顺应着西门吹雪的亲吻,两人渐渐地就开始唇舌交绕,到得后来,西门吹雪环在男人腰上的手越收越紧,以至于手指在腰线上都开始轻轻摩挲了起来……叶孤城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一点想要继续下去的迹象,于是就按住了西门吹雪的左手手腕,将手指搭在对方腕间,然后微微脱开了西门吹雪的薄唇,低低哂道:“……寸关三脉有浮动之相,明显是在方才不久之前泄过元阳所致……你若还再想要如何,我便现在就细细’教‘你一番。”
      西门吹雪的额头与他相抵,闻言,似乎就是薄唇稍动,说了几句什么,叶孤城听罢,不觉心下就些微涌起一丝尴尬,一时间无言以对,遂移过身重新端正坐了,捡起笔,把案上搁着的一沓公文翻开,一面蘸墨,一面道:“……你要如何,随意就是。”
      西门吹雪见他如此,于是便知道对方已稍稍有些微赧难堪之意,因此就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从案上拿了墨锭,又往砚台里添了些水,帮叶孤城重新将有些干了的墨汁研开。
      没过一阵,眼见着就快要到了申时三刻,外面却忽然听见有平稳的脚步声传来,随即管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问道:“爷,车马早已备妥,眼下可就要出府么?”
      西门吹雪替叶孤城磨过墨,刚刚在水盆里洗净了手,此时正用一块绸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渍,闻言,就道:“……也好。”说罢,擦干了双手,去取来裘衣穿上。
      叶孤城见状,便开口问他道:“……可是有事?”西门吹雪应道:“即至新年,按例教中分坛各执事以上当齐聚总坛,历数一年功过赏罚……我今年既在府中过节,因此便早已令人将此事提前两日,以便后天在府中,与你和玄儿他们一同守岁。”
      叶孤城听了,便抬眼道:“如此,想必是玉教主不在教中主持。”西门吹雪微一点头:“他此时,已在泉州。”叶孤城颔首道:“……既是这般,你且去罢。”
      叶孤城出门将近半月,今日才刚刚回来,两人在一起不过才待了几个时辰,西门吹雪实在不愿意和他有片刻的分离,因此就询问道:“……若是无事,可与我同去?”
      叶孤城抬眼看了看他,微一思忖,想想眼下确实没有什么要事,于是就点了头道:“也好。”
      天空中铅云密布,厚厚沉沉地压着,但却还并未当真有雪花落下。
      马车在路上行驶得飞快,一阵风卷动了车窗上的厚锦帘子,就听里面有人道:“……还有很久?”声音微微寒冽着,如同一线翅影斜斜掠过如洗的穹窿。
      车内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着应了一句,说道:“……不,很快。”
      车夫驾着马车又飞驰了一段长路,驾车的马是上好的五花骢,将车拉得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轮子的速度开始渐渐放缓了下来,等到全停了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恭敬跪倒在地,迎接这位生性酷厉的教主。这个总是神情冰冷的男人向来是并不如何特意讲究排场或者享受的,但今日却少见地让人抬了软舆过来,然后马车车门被打开,面无表情的男人从里面下来,身后,却又跟着走下一个人,披着白狐裘的斗篷,头上遮了挡风的兜帽,众人还不曾看清那人的模样,两人就已双双登上了软舆。
      西门吹雪坐在完全隔住外面风寒的温暖软舆里,对身旁的人道:“……似乎就快要下雪。”他确实并不如何需要这样的享受,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但他身边的这个人是真正的天湟贵胄,从来就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虽然自幼苦修、行走江湖时也不是没有吃过苦,但在西门吹雪看来,自己却是甚至连路都舍不得让他多走一步的……
      那人听了,就用手稍稍将轿帘掀开了一条缝隙,朝外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的确。”
      大殿中满满立着人,上方的座阶上头一次垂起两道月罗白绫幕,将阶上坐着的人遮在帘后,虽然不能够看见模样,但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后面分明是坐着两个身影。殿内众人心下不免暗中猜测一番,原本能够有资格与那人一同并坐着的,也只有上一任教主,但玉罗刹眼下并不在教中……想起西门吹雪向来不近色 欲,年过而立也不曾娶妻纳宠,今日却忽然随身带了人来,且又举动十分亲近……众人想到此处,心下就大概明了了几分。
      一番升降奖惩既过,西门吹雪便坐在玉座间,由各部各司等执首之人亲自一一敬上献礼。
      西门吹雪打开手里的檀木匣,紫绡垫子上,是一副精美的腰带,下方献上东西的人忙详细解说道:“禀教主,此物是由黑犀角制成。,古来就有’犀牛望月‘一说,这腰带上所镶的犀角,每至望月之夜,就能够在上面清楚看见月影……”
      西门吹雪将手中的匣子递给身旁的男子。阶下众人只看见帘后的人影似是稍微动了一下手臂,说了几句话,随即就听西门吹雪道:“……的确。”将匣子合起,随手放到旁边的小几上。
      那献礼的人见状,垂手退下,就知道这东西并不入教主的眼了,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人托着手中的缠丝锦盒,趋步上前,将盒子打开,道:“教主请看,这是苍山含翠点睛瓶,倘若用来装水供花,可保新鲜花枝于半月之内,色香丝毫不变……”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身旁那同样白衣如雪的男子,然后就似是有几分中意了,随即自有人将东西小心呈了上来。西门吹雪将锦盒递了过去,男人接在手中,用修长的手指淡淡抚摸了一下那光滑凉润的瓶身,既而微微低哂道:“……倒也算是难得,确实是少见的。”西门吹雪知道他是喜欢了,因此便朝外吩咐了一句,声音冷然,道:“……赏。”
      “此物乃寒金甲丝宝衣,薄若蝉翼,轻似无物,刀剑不入,斧砍不伤,请教主验看……”
      婉柔轻袅的女子声音,音色之美,用’黄莺出谷‘来形容,怕也是有些侮辱了她,一身鸳鸯大袖的衣裳,烟霞银罗花撒长裙,愈发衬得腰肢纤纤,乌黑水滑的发髻上斜簪着一枚飞凤镂花玉簪,坠着长长的流苏,直垂到肩上,依依立于阶下,素手中托着一只扁平长盒,发如鸦翅,眉似翠黛,一点朱唇上施着嫣然的素红胭脂蜜,长睫淡淡轻垂,半掩着下方的两湾秋水明眸,其人容色姿态之美,实是令人见之倾倒,瞬息之间,就足以摄神夺魂。
      纳兰涟柯眉目间淡淡含着一缕恰倒好处的温婉笑意,然而托在盒子底下的一双玉手,却已经一点一点地在袖中收紧……她如何会不知道那坐在帘后的人究竟是谁,只是她从不曾想过,这个人,居然有一日会来到此处……
      帘后的人听了,似乎是有些意动,西门吹雪见了,就命人呈上来。下方侍立的人从纳兰涟柯手中接过盒子,随即就转身双手献上,便见帘后那人抬起右臂,从左右两道垂帘的缝隙中探出手,接过了盒子。那雪白衣袖下露出五根手指的一小截,灯火通明之中,就见那几片指甲圆润似贝,精心修剪得光滑无瑕,透明如玉,微微带着一抹极淡的红。那人接过东西不过是一瞬,但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间,就有站在最前面的人瞧了个清楚,心道自己虽是曾经听过’指若削葱根‘一说,但直至如今,却才算是真正见识着了,连方才那有着武林第一美女之称的纳兰涟柯,怕是也没有这样的一双冰琢玉凿一般的手,却不知那绡幕后坐着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位美人?
      “……此物,很适合辰儿。”男人的目光落在盒中的宝衣上,略微颔首,低低说了一句,旁边西门吹雪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指甲用力扣在掌心里,纳兰涟柯面上神情自若,仍含笑静立,任凭手心中传来丝丝刺痛。
      叶孤城……叶、孤、城……
      晚膳撤了下去,窗外,是零星飞舞的雪花。
      叶孤城站在窗前,雕花轩窗微微开着一丝缝隙,有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拂起叶孤城的乌发。
      “……不觉得凉?”西门吹雪走到他身畔,用拇指替对方擦去被风吹到面颊上,消融成水滴的雪水,然后伸手关上了窗子。
      “……嗯。”叶孤城低低应了一声,那融化在肌肤上的雪,确实是带着一丝丝寒意的。 男人唇角轻弯,但那笑意却没有办法到达眼底,西门吹雪看着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遗憾的,但这也许并不很重要,因为自己的影子,此刻还能够满满地映入那人的眼瞳之中,占据着这个男人全部的视线和心神……
      “……他如何会来这里!师兄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他一同来此!”
      素手一拍,掌下的金丝楠木桌子应声被击成碎块,纳兰涟柯眉目间隐含煞气,水袖一挥,将不远处的一只半人多高的彩釉花瓶也击得粉碎。
      旁边容貌清丽的女子柔声劝慰道:“小姐莫要这般气脑,仔细伤了身子……”
      “云岫,事到如今,我莫非还怕什么伤不伤身不成?”纳兰涟柯冷然而笑:“你只看着就是,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的是耐性,且等着罢,总有一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忽然间温柔了语气,微微闭上一双如水明眸。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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