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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那些花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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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间下过雪,眼下天光明朗,四周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风,空气冷而且干。
      轿舆在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叶孤城自宫中回来后,回房内换了衣物,然后便照着府中下人所说的地方,去寻那个此刻并不在房中的人。
      眼前是一片白梅树,花开得肆意而骄傲,因此就有些目下无尘的意味,冷,却也香。
      叶孤城已经有些记不太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上梅花的,想来想去,终究应该还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罢。
      这个时节,就恰是梅开如雪了,远处有人坐在放于一棵梅花树下的软椅间,手边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一只茶杯,膝头,则静静搁着一把乌鞘长剑。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刚刚到来的叶孤城,于是就微微侧过头来,将目光落在叶孤城的身上。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这个男人有一种足以摄人心魄的美,身后的一树白梅氤氲如同淡淡的烟雾,一双黑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冷得仿佛是极北冰川之下的寒石,即便是在这样的白日里,也能令人清晰地感觉到那里面毫不掩饰的一股冷冽寒意。
      只是这样的冷漠目光甫一落在远处的叶孤城身上时,就发生了些许变化,顿时便难以察觉地微微变得柔和了下来。
      一只透白如冰的手执起了身边的茶壶,往瓷杯里徐徐倒上了热乎乎的琥珀色茶水,等到水已漫至八分处,西门吹雪便放下壶,转而拿起了杯子,递给已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的叶孤城,同时唇边,也微微透出了一丝温缓的意味。
      叶孤城立在梅花树下,立在西门吹雪身旁,手上悄无声息地接过了茶杯,看着对方衣袖上伏睡静寂着的几瓣雪白落花,那膝上长剑剑鞘乌涂如墨,却已并非当年那样隐隐有戾气杀意味道的模样,而是敛蕴着一股肃然的涵重之意。叶孤城稍微看了一瞬,手指和掌心感觉着从瓷杯壁上传来的热度,然后就轻呷了一下,任由那茶香弥散满口,既而才说道:“今日天气虽不算冷,却也不必在外面坐得太久。”
      “……嗯。”西门吹雪抬头看他,漆黑的发丝上流淌着淡金色的凉薄阳光,如同上等的缎匹,十分好看,叶孤城不由得就伸手想去摸一摸那发丝,但刚一抬起手,就被男人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右掌,很熟稔地将那凉沁沁的掌心微微贴在脸颊上。“……今年的梅花,开得很好。”
      叶孤城稍稍垂目,用另一只手去替西门吹雪一一拈起落在身上的花瓣,一身白衣胜雪,低沉的声音当中,是如同剑锋一般的清寒味道,平日里惯有的语气:“大概是今年的雨水,不算很多的缘故罢…… 梅树不必过勤浇水,以见干浇灌为好,常见水反倒会使新枝细而软,过湿则会沤坏嫩根,今年花开得较往年好些,想必就是由于京都降雨不勤的原因。”
      西门吹雪体会着脸颊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微微眯起黑眸,将叶孤城贴在自己颊间的手握得稍微紧了一点:“你对这些,知道得很多。”
      叶孤城垂目看着西门吹雪膝上横置的长剑,眼神没有波动,但那瞳仁却仍是碧透得如同一泓秋水,滴滴皆是醉人:“从前知之不多,如今……”
      他淡淡扫了一眼花树:“……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这一番话说得很自然,并没有因为言语亲昵而觉得有丝毫不好意思,就仿佛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西门吹雪却还是抬起头去看他,深邃的漆黑眼眸里,那原本冷酷的目光于是就似乎开始有了一丝温柔如水的痕迹:“或许,亦是近朱者赤。”
      叶孤城听了,双眼微微弯起,就连语气里也仿佛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下一句还有’近墨者黑‘,为何不说全了。”他低首看见西门吹雪膝上洁白的衣料,和上面寒凉如霜的剑,刚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忽然掠过一道白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府里养着的白鹤。叶孤城见了,不由得淡淡展眉,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有这一句咏梅绝唱,且又有’梅妻鹤子‘之说,眼下我见你这般,倒也分明与他相似了。”
      西门吹雪抬眼笔直地凝视着他,凝视着男子唇边浅淡的安闲意味,忽然间就将膝上的剑放到一边,然后伸出了手,在对方的腰身上一揽一带,便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横抱在了腿上。
      叶孤城在他面前,向来都没有丝毫防备,这样猝不及防之间,就被打横抱坐在西门吹雪的腿上,搂在怀里,不禁本能地就要起身脱开,同时下意识地低叱道:“西门。”
      西门吹雪却是根本不肯松开他一分一毫的,拥住男人的一双有力手臂更是略微收紧了些,却并不用力,因为这并非是要以此强行箍住对方,而只是表达出自己想要这样环着他的意愿。“梅妻鹤子……我既已有了你和玄儿,如此,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这样林逋的旧事,我,不需要。”说着,将手臂稍微动了动,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将叶孤城抱住,静静地享受着冬日里两人之间特有的安宁氛围。
      叶孤城眼见这般,知道对方应该是不愿意再松手的,因此也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不再试图起身,西门吹雪见状,黑如乌墨的眼底就闪过了一点极浅的笑意,低声问他道:“……恼了?”
      叶孤城形状优逸的眉心间淡淡凝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之意,沉了沉声音,道:“……西门,眼下还是白日,此处,也还是在外面。”
      这人向来性子狷介,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此刻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并非是房间的外面就做出这般孟浪的举动,着实就让人多少有些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西门吹雪,即使是叶孤城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怀里的男子面色莹白胜玉,只在右边眼角有一线经年的箭痕,殷红如血。向来在夏冬两季这个人都会稍稍清减一点,眼下被他揽在怀中,漆黑的长发软软披散在两人的白衣上,从西门吹雪现在的这个视角来看,就能清楚地瞧到男人衣领内中隐约的两痕锁骨的起伏。
      西门吹雪稍微低下头,很容易地就找准了那处熟悉的位置,将两瓣淡色的凉唇含进嘴里,辗转着吮吸轻咬,又很快就探到里面去寻找着对方最柔软的地方,一旦捉住了,就再不肯松开……这样一路从内到外的细细品尝,直到西门吹雪终于觉得暂时满足了,这才最后咬了咬男人的唇,道:“……那又如何。”
      这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做些什么,难道还要顾忌到旁人?哪怕就算是这里并非太子府,而是其他的任意一处所在,但天下之大,他和自己怀里的这个人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又怎么可能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和想法……因此西门吹雪知道虽然爱侣并不是很赞成他这样明显有些放肆的行为,却也决不会真的恼了。“……叶,这里,没有旁人。”
      叶孤城平复着稍微觉得有几分加重了的呼吸,既而略略将头侧了侧,避过了西门吹雪又一次靠近的薄唇,同时道:“……我刚刚才喝了茶,口中很苦。”
      对方既然这样侧首避开,因此西门吹雪的脸就埋进了男人的颈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似乎是低低笑了一下,再没有说什么,只用手抚了抚叶孤城的面颊,手指在那凉滑的肌肤上细细地摩挲而过,又顺势轻咬了一口对方的脖颈,这才抬起头,不再像刚才那样,太过于明显地和他亲昵。
      叶孤城抬目看了看西门吹雪如同刀削般锐利冷硬的脸庞,然后搁在他胸腹位置的手肘就稍微用出了一点力道,做出即将撑起身体的征兆,示意对方自己这回真的是要起来了:“今日玄儿生辰,眼下就快临近正午,你我也该过去了。”
      西门吹雪正以手轻捻着男人月白色围腰间系着的丝绳,宽长的束腰间纹绣精美至极,紧缠在腰身上,越发勾勒出矫健的身型,彰显得宽肩优雅,体态韧实而修长。闻言,这才有些不舍地慢慢松了双臂,放开了怀里的人。
      叶孤城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两人便一同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正殿里已有人在等着了,叶玄今日一早就换上了一身绣着玉麒麟的大红锦袄,跪在一只绣绫蒲团上,端端正正地给座上的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磕了头。西门吹雪让他起来,从袖中取出一只条形小盒,递给面前的男孩:“我二人共同手制之物,你且收着。”
      叶玄听说是两人亲手所制,眼中不禁一亮,急忙双手接了,小心揣在怀里,口中清清亮亮地道:“孩儿敬谢父亲、爹爹厚赐。”
      随后两人又给了一些在先前就准备好的,大多数孩童都应该会喜欢的物件,旁边花玉辰也自有一份生辰贺礼送出。不一时,下人摆上席面,由于今日是叶玄生辰,因此叶孤城让人取了些经年的花雕过来,就连年纪还小的叶玄,也破例被允许喝了一点果子酒。四人坐在一起吃饭,加上席间两个孩子说说笑笑的,一家四口,倒也不失热闹。
      剑起,人纵。
      原本应该是临水照人,但既然水上如今已经结了冰,那么这样两线夹杂着灼目的剑光、忽交忽离的雪白身影,也就不再能够倒映在碧清的池水当中了。
      眼前是飞舞的广袖,软得如同春日里的一缕轻风,三月里草长莺飞的散漫暖意。若是花,必应是杨柳堤岸陌上花;若是水,定当是流觞引歌清凌水。西门吹雪薄唇微抬,提剑直刺,挟着满天凌厉睥睨的剑气,将面前那人的衣摆衫袖激得猎猎飘舞翻飞起来。
      半晌,待两人收了剑之后,叶孤城一面以右手扶着腰间的剑柄,一面微微侧首,看向距离一两步之外的西门吹雪,说道:“从前我一人在飞仙岛,终日只能独自修行,果然比不得如今你我二人时常在一处切磋,彼此间互相交流心得为好。”
      西门吹雪闻言,唇畔就不禁淡淡扬起,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间双目仿佛被什么用力刺灼了一下。就见叶孤城以手扶剑,身旁的梅树上些微掉落下来几片花瓣,瀑发流袖,雪白的衣角微微拂动着,皎玉一般的容颜上,神色出尘而冷隽,眼中无悲无喜,平寂得就好似是静止的江水,竟仿佛像是要羽化升仙,乘风而去了……西门吹雪心下一震,猛然间上前一步,一把按住男人扶在剑柄上的手,随即就紧紧攥牢在掌心当中,脱口而出:“……别走!”
      叶孤城因为西门吹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微微觉得诧异,一双远山眉轻叠出了一线带有疑惑意味的纹路,开口询问道:“西门,怎么了。”
      男人清冷醇厚的声音让西门吹雪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就仿佛是清醒了过来,攥住叶孤城右手的冷白手掌,也一点一滴地放松了力道,但却还是没有真正放开手,仍是握着,片刻之后,才沉声道:“……我无事。”
      叶孤城看了看对方已经平静下来的黑眸,虽然仍还是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问,只温言道:“眼下有些起风了……西门,回去罢。”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回了泊泱殿,叶孤城闲暇时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床上的被褥里早已埋进了烧得热热的手炉。叶孤城脱了鞋,躺到床上睡下,见西门吹雪正坐在榻沿凝神看着他,便将身体朝床内让了让,然后揭起被角,道:“外面似是又要下雪……床上很暖,你也进来休息一阵罢。”
      西门吹雪听了,就弯腰除去靴子,躺到了叶孤城的身旁。叶孤城将被子替他盖严,两人靠在一处静静歇着,间或说上几句话。
      叶孤城同手指缠绕上一缕对方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道:“等这次元蒙使团离京之后,也就到了年关……今年家中四个人都在,玄儿也大了,应该是比往年要热闹一些。”
      西门吹雪轻轻揽着他笔直的腰身,随口问道:“……元蒙此次,果真是要联姻?”
      叶孤城听到他这样问,不由得眉峰就微凝了一瞬,闪过一丝异样的弧度,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今天朝会上倒并没有人提起这个,只是下朝后父亲留我单独议事,说是冒赤突昨日在与他商谈元蒙一事之际,确实曾提出求亲这一桩……只是有些奇怪,他并没有要求公主配嫁,而是指明要长公主之女作为元蒙新任的正室可敦……”
      西门吹雪用拇指抚着男子的眉骨,淡淡嗯了一声,叶孤城想起前日晚间的宴会上,那人遥遥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完全按照他的喜好的精心妆扮,心中一时间,不禁有些感触难言。
      那样的一缕牵牵念念的情思,他不是不知道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并非是真正硬心冷肺的男子,’蓬岛还须结伴游,一身难上碧岩头‘……那人的心意他不是不懂,也决非厌弃,只不过,缠在他心底的那一道绕指柔,不是她。
      这世间有些东西,一生只能给一次,他已经在多年前就把它交进了身旁的这个人,并且再不会让其他人碰触到,和这个男人分享。
      他命里牵着的那条红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系在了名为’西门吹雪‘的男人手上……
      也许是察觉到了枕边人的细微变化,西门吹雪伸手把男人往怀里揽了揽,掌心轻抚着对方笔直的脊背,温声低语道:“……叶,困了?”
      叶孤城凝视着对方浑然不觉的面容,然后便微微弯起双唇,道:“确是有一些……”西门吹雪闻言,就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吻了吻,低低道:“那就睡罢……我在这里陪你。”
      鼻端,一丝一缕俱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叶孤城合上双目,慢慢道:“……好。”
      --他的一生中见过很多桃花,可手中,却终究只折下了这一枝冷梅。也许园子里其它的花儿确实开得很好,但他却并不想当真去欣赏,去攀折,去嗅那上面的花香,做那赏花人,而掌心里的这枝梅,也不必知道……
      靳鞅宫。
      温玉制成的棋子被轻轻放在棋盘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长公主看了看那黑色棋子落下的位置,含笑说道:“皇兄好算计,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把臣妹骗进觳里去了。”
      明黄色的衣料间龙纹遍绣,由于是掺了金丝绞缠在里面的缘故,因此显得格外晃刺人眼。景帝看着棋盘上的走势,一时间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忽然淡淡开口道:“昨日,冒赤突向朕请求,要迎娶栎黎,做为元蒙可敦。”
      长公主已从玉盒里取了一枚白子,正往棋盘上放落,闻言,只听’啪‘地一声,手上一颤,温玉打磨做成的棋子被敲落在棋盘间,竟是生生地,折断成了两瓣。
      檀香在香炉里缓缓燃烧着,殿中静得不闻一声响动,半晌,才听见景帝的声音慢慢响起,打破了大殿里的死寂。“……你当年心仪太医院医正李煦温之际,父皇下旨将你嫁入宁家,用以拉拢世族,你向朕哭求,朕却没有帮你说过一句话,致使你年少失夫,孤苦多年,如今,又要你的独养女儿栎黎……昌懿,总是朕对不起你。”
      长公主脸色白得透明,精心敷涂在面上的胭脂仿佛也掩不去此刻的失神之色,良久,才幽幽道:“……皇兄已经答应了吗。”
      景帝缓缓伸出右手,从她手底取出断成两截的棋子,放到暖炕下的金盂里:“……朕,还没有下旨。”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寂。纤细白润的中指上,留着寸许来长的象牙色指甲,精心修剪得极好,用凤仙花细细涂染成几欲滴朱的娇红色,此时却一点一点地握紧在掌心里……忽地,只听’喀‘地一身细响,那一枚水葱一般的指甲生生折断在了手掌当中,主人却仿佛浑然不觉。须臾,才听见长公主隐约似是涩哑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皇家的女子,不过皆是这样罢了,都是命,没有什么可怨的……皇兄下旨就好。”
      她顿了顿,幽幽低喃道:“臣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她富贵荣华,只盼她平平安安,长命喜乐……如今她若是去了,臣妹一个人独守深殿,也没有意思,皇兄倘若怜惜妹子,就让臣妹,随黎儿一起去元蒙罢……”
      景帝沉默许久,终于道:“……好,朕答应你。”
      长公主缓缓起身,合袖一礼:“……臣妹告退了。”
      “表姐的刺绣针黹手艺真好,我直到现在,也就是能绣个荷包罢了。”
      彩丝如缕,一架蔌青色锦纨屏风上绣着飞凤栖梧的图案,上面的鲜艳丝线隐约闪现着晶亮的光泽,耀得人恍惚间不禁觉得有些眼花。苓福羡慕地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凤凰鲜亮的尾羽,微微嘟着嘴道:“上回我好容易绣了一个荷包,谁知道后来让二皇兄看见了,就问我为什么把这水鸭子绣得毛色那么艳--人家绣的,明明是鸳鸯好不好!”
      其他两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双双’哧‘地一下笑出声来,宁栎黎一边用手指拈着银针,用黑绒丝穿梭着在屏风上绣出’金井栏边见羽仪,梧桐树上宿寒枝‘这一句诗上的最后一个字,一边道:“你平日里多练一练手上的绣工,自然就渐渐好了。”
      仙仪也教训妹妹,用食指在她额头上用力一摁,道:“还说嘴呢,你若不那么懒,哪怕整日里多用心做几针绣活儿,也不至于让二皇兄笑话。”
      苓福用手揉着被姐姐摁得有点儿疼的额头,撅了撅红润的嘴巴,哼了一声,有些底气不足地嘟囔道:“我才没有懒呢,二姐又来说我……”一边说,一边将左手递到她面前,给对方看手指上的一个小小的针孔:“我昨天还做了针黹呢,把手都给扎破了。”
      姐妹三人正坐着说话,苓福忽然道:“我本来以为元蒙人长得定然都是很粗野,像熊罴一样,原来却也不是的……他们和咱们,倒也差不多,那个元蒙可汗更是有些像汉人呢。”
      宁栎黎点一点头,道:“元蒙可汗身上也有咱们皇家的血脉,自然是有些相象的。”
      仙仪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了……几个人说着话,苓福见宁栎黎身上穿着一件蔷薇粉银线浣绸短襦,下面一条娇湖白绣菊花百洒褶裙,发髻间连一点华丽的珠玉簪钗也没有用,也不曾折了什么花儿插上,一头如云般的青丝只挽成了一个斜堕髻,只在上面簪了一枚实银镂宝钗,打扮得十分素净,便道:“表姐也妆扮得有些简单啦,虽然是在自己宫中,也不用穿着打扮得这样素。”说着,起身到梳妆台上供着的一瓶四季海棠间,伸手摘下一朵开得最好的,回身给宁栎黎簪在发髻上。
      宁栎黎垂目,微微笑道:“既是在自己宫里, 自然还是穿着家常的衣裙才舒适,我也不耐烦过多打扮。”
      苓福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名贵的点翠琉璃簪,给宁栎黎插到发上,笑着说道:“是啦,’女为悦己者容‘,大皇兄不在,表姐可打扮给谁看呢?”
      宁栎黎听了,顿时粉腮带赤,玉面飞红,仙仪暗暗捏了一把妹妹的手臂,怪她失言,苓福忙住了嘴,吐了吐舌头,不言声了。宁栎黎见有些尴尬,便放下针线,起身勉强笑道:“前几天母亲给了我一些新茶,我去给你们煮一些尝尝。”说着,就出去了。
      姐妹两人刚坐了片刻,就见长公主走了进来,两人忙起身问好,长公主面上神色似是有些暗淡,见了两个侄女,便道:“都在呢,怎么不见黎儿?”
      苓福应道:“表姐说要去给我们煮新茶喝呢。”见长公主神情不似往常,便关切地上前扶了她的手,问道:“姑姑怎么了?脸色好象是有些不太好呢。”
      长公主缓缓坐下,怔了一阵,这才将刚刚在景帝那处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两个侄女。两名少女一听,都登时呆住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就听长公主涩声道:“黎儿自小就没有离开过京都,眼下却要嫁去元蒙,可怎么是好!”
      此时宁栎黎正端着煮好的香茶进来,听得长公主的话,手里端着的漆盘’哐啷‘一声,就重重跌在了地上,上面搁着的茶壶和茶碗都摔得粉碎,淡棕色的茶汁洒了一地,其中又有许多溅在了宁栎黎娇湖白绣菊花百洒褶裙的裙裾上。那茶水滚烫,宁栎黎却仿佛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怔怔地呆站在门口处,直愣了片刻,双目中才瞬间浮现出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和痛极的神色,声音微带嘶哑,喃喃道:“……母亲?!”
      长公主见她如此,心中又惊又痛,快步趋至女儿面前,急声道:“我儿,可是烫到了哪里?”说着,就要去撩开她的裙子查看。
      宁栎黎突然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整个人就如同坠下云端,仿佛刚才听见的话都不是真的,只痴痴问道:“……母亲,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吗……”
      长公主见她神色间都是怔怔的了,不由得心痛无已,忙用手拍着女儿的脸颊,急声唤道:“我儿醒转!莫要吓到为娘!”
      宁栎黎的面孔上完全失了血色,全身如堕冰窟,只觉手足冰冷,愣了一时之后,突然间猛地尖声道:“母亲!是真的吗?!”声音凄厉而破碎,如同摧心剜肝一般。
      长公主闻言,心底惊痛难当,再也忍耐不住,瞬时间自眼角滚下泪来,一把抱住女儿,悲声道:“我的好黎儿,别怕……娘和你一起去,决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咱们娘儿俩在一处,总在一处的……”
      泪水一滴一滴地从面颊上滑落下来,无声地落在衣襟间,宁栎黎看不着,听不见,只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件事:她要嫁人了,却不是他!不是他!
      所有的酸楚瞬间几乎要从胸膛中涌出,宁栎黎死命用右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只任凭眼泪汹涌而出,斜斜从眼角滑落下去……长公主见女儿这般形容,想起她居然和自己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不禁心痛无已,只泣声道:“傻孩子,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娘知道你难受,太子他……太子他终究还是和你……没有缘分……没有缘分……”旁边苓福和仙仪见此情境也不由得心酸,叫了声’表姐‘,也陪着一起落泪。
      宁栎黎用力捂着嘴,无声地哽咽,心肝腑脏仿佛都被人狠狠扯了出来,疼痛得无法遏止,泪水滚滚而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烫得眼窝发疼,滴落在衣物上,转瞬间便无声地湮没进了花绣锦簇当中……
      她完全失去了做梦的权利!甚至连默默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资格,都已经即将失去!
      漫漫几载的春、夏、秋、冬,横亘四季朝夕、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惦念和牵系,就这样,被生生地斩断!
      心中巨大的苦楚与凄痛似乎就像是刀锋一般,狠狠刮刺着心脏,让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地抽空,双腿已然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宁栎黎紧紧捂住自己的唇,身体缓缓下滑,软绵绵地委然坐在地上。不远处的屏风上绣着美丽的图案,那样骄傲而清冷的凤凰,静静立在梧桐树上,羽翅绚灿,毛翎辉煌,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宁栎黎掩面,终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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