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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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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做饭时,舒流衣仍闷闷不乐,拿铲刀拨弄著锅里食物,心不在焉。
      唉,肯定是他在江湖中的风流浪子名声,使得秋凤舞对他成见极深,可这种事情,又实在很难跟秋凤舞解释清楚,而且男人也未必有耐性来听。好不容易才一步步贴近了秋凤舞的内心,让秋凤舞对他有所改观,绝不能半途而废……
      秋凤舞站在厨房门外,看到的,便是灶台边舒流衣的侧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心血来潮地跑到厨房来。之前练气时,他几次三番忆起舒流衣白天说的那些话,只觉心神不宁,无法静心打坐,便出了内室,本来只想随意走一走平复心情,脚底却不由自主循著飘散在风里的油烟味走近了厨房。
      即使身处充满烟火气的厨房,手里握著铲刀,舒流衣仍然动作优雅潇洒,像置身华丽厅堂之上,正在挥毫作画,唯有眉头微微拧紧,明显在走神……
      秋凤舞就在门外望著,不由得也出了神,突听舒流衣低呼出声──
      「怎麽了?」秋凤舞不假思索地飘身近前。
      「啊?」手背被菜油溅了下,紧跟著看到秋凤舞,舒流衣奇道:「秋掌门,你怎麽到这里来了?」这个总是衣裳雪白,不染纤尘的男人,跑到邋遢油腻的厨房里来干什麽?
      秋凤舞已经看清舒流衣只是手背上被油烫开个小水泡,也发觉自己刚才有点紧张过头,咳一声,漠然道:「我在散步。」背负起双手,飞快转身离去。
      散步散到厨房里?舒流衣好笑,又忍不住连连摇头──秋凤舞分明是在意他,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听到他叫痛就立刻担心地冲进来,可男人心里,大概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
      七月七,夜如水。
      昆仑派总堂上下仍冷清如常,没有半点七夕的气氛,反而是无香院里烛光荧荧闪动。
      「多放上几盏,才像过节。」舒流衣坐在温泉池边,将自己扎制的数十盏莲花灯陆续放入池中。
      洁白的莲瓣,盛载著摇红的烛影,缓慢漂向碧湖深处,夜空星月交辉,映照著湖面漂浮荡漾的莲灯光影,如梦似幻。
      舒流衣拿起最後那盏,回头笑望身後负手挺立的雪衣人。「秋掌门,你要不要也来放一盏?」
      秋凤舞淡然摇了摇头。
      舒流衣失望地叹气,自从那天树下谈心之後,秋凤舞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虽无疏远,但也似乎建了心防,不容他再踏进。舒流衣为此烦恼了好几天,吃饭、睡觉,都在寻思该如何想法子尽快打破僵局。
      适逢今日七夕,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做好数十盏莲花灯,入夜後颇费了番唇舌,才把秋凤舞邀到池边来放花灯,不过看眼下情形,秋凤舞对这显然毫无兴趣。
      一缕伤感笼上舒流衣脸容,他将最後一盏莲花灯放上水面,目送莲灯慢悠悠地漂远,轻声喃喃自语道:「听说七夕夜,只要把意中人的名字写在莲花灯上,心愿便能成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呵呵……」
      他低笑了几声,带著两肩落寞,起身离开温泉池畔。
      秋凤舞双眼在清冷月色里更显深沉,从舒流衣远去的背影转向湖面──那些莲花灯随波逐流,已到了湖心中央,烛影点点,微弱宛如星光萤火。
      他展动身形,足尖在水面几下轻点,翩若惊鸿,掠至碧湖深处,扬袖卷起了一盏莲灯。
      最内侧的一叶莲瓣上,果然写著两个蝇头小字──凤舞。
      凤舞?凤舞!凤舞?!他震惊,继而难以置信,猛回头,转看另外的莲花灯,每一盏,写的均是同样的凤舞两字。
      为什麽?不是戎骞旗的名字,却竟然是他!
      秋凤舞拂袖,打碎了满湖月光灯影,黑发飞扬,心,已乱。
      房内烛火幽暗,舒流衣和衣躺在榻上,怔忡出神。
      「砰!」虚掩的房门忽被推开,秋凤舞手托一盏莲灯,缓步入内。莲心的蜡烛已快燃尽,只馀一点奄奄欲灭的朱焰还在挣扎吞吐,照著秋凤舞的脸。
      木讷的面容,复杂的眼神。
      舒流衣长吸一口气,坐起身,与秋凤舞对视半晌,终究敌不过男人的气势,心虚地低下头,低声涩然道:「你都看到了……」
      秋凤舞没出声,垂眸凝注烛火已灭的莲灯,似乎在思考千古难题,许久,终於用和往日同样清寒冷漠的声音缓缓道:「你今晚邀我看你放灯,就是要我看到这些。」
      用意既被识破,舒流衣点头,笑容苦涩,他和秋凤舞之间,可说只隔著层薄纸,舒流衣这几天想来想去,最後决定孤注一掷,捅破这层屏障,不让秋凤舞再回避下去。
      「为什麽?」秋凤舞目光蓦然变得无比凌厉冷冽,如无形寒剑直刺舒流衣,「你喜欢的人,不是戎骞旗麽?」
      「从前确实是。可他既然成亲了,我和他,从此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不会去坏他夫妇情谊。」舒流衣不想再多谈论戎骞旗,望定秋凤舞,柔声道:「秋掌门,不论你信不信,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倾心了……」
      「住口!」夹带恼怒的低沉叱喝截断了舒流衣未尽话语,秋凤舞身影晃动间,一指已按上舒流衣眉心,灯火照耀下,他手指修长有力,竟似泛著层淡金色泽。
      「舒流衣,别逼我出手杀了你。」一字一顿的警告,声色俱厉。
      舒流衣反倒笑了,眉眼哀伤间深情无限,「是流衣错,不该让秋掌门为难,你就动手罢,能死在我心爱之人手上,我死而无悔。」
      他咳了两声,闭上了眼帘,耳听男人的呼吸声逐渐沉重,舒流衣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掌心湿湿的,捏了两把冷汗。
      他在赌,秋凤舞不会真的取他性命。
      眉心的压迫感倏然消失了,头顶上方传来秋凤舞压抑的声音:「天亮了就给我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就知道,秋凤舞对他并非全无感情,舒流衣欣喜地睁开眼睛,见秋凤舞已转身欲行,他急忙伸出手,用力扯住了男人的衣袖,「秋掌门,你对我也有感觉,是不是?何必急著赶我离开!」
      秋凤舞怒叱:「放手!啊?!」
      舒流衣非但没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紧紧抱住了他,趁著秋凤舞惊愕万分的空隙,吻上了男人的唇。
      「嘎啦」一声,肋骨碎裂的脆响令人闻之牙酸。
      舒流衣仰面摔倒在地,忍著剧痛,望进秋凤舞愤怒的墨眸,艰难微笑:「我只是喜欢你,真的,喜欢……」
      晕厥之前,他看见,秋凤舞眼里怒意,被越来越多的不解和迷惘湮没……
      雪白莲瓣在掌中静静绽放,中间两个小字分外清晰,秋凤舞凝望许久,缓慢将视线转移到床上。
      舒流衣仰躺著,尚昏迷未醒,伤处已经让秋凤舞找大夫来包扎妥当,他面庞和嘴唇,都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无意识地,秋凤舞已走到床边,伸手轻抚过舒流衣额头沾染冷汗的几缕发丝──心头隐痛更深。之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叫他太过震惊,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拍断了舒流衣的肋骨。
      幸好他最後及时收住掌力,不然舒流衣铁定一命呜呼,想到眼前人差一步就进了鬼门关,秋凤舞竟有些害怕。
      他承认,自己不知不觉间,「确实习惯了有舒流衣陪伴的感觉,所以明知舒流衣掌伤已愈,他也没急著赶走舒流衣。只是舒流衣那天那番话,那神情,彷佛都是为他而发,令他为之迷乱。
      这风流名满江湖的青年,难道真是在向他示爱,还是在戏弄他?可若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舒流衣为何还要冒死来亲他?
      秋凤舞突然发现,自己对舒流衣其实并未了解多少,他目光流转,蓦地收回手,返身走出了舒流衣的房内。
      舒流衣可以再次起床行走,已经是一个月後。被打折的那根肋骨虽已愈合,胸口仍时不时隐隐作痛。
      这次负伤以来,秋凤舞没有再在他眼前出现过,只有那个哑仆照料他汤药衣食,叫舒流衣失落之极。
      只怪自己那晚太急躁冲动了,错把堂堂武林至尊当做以往的那些情人般好相与,结果惹毛了秋凤舞。他现在也只能自我安慰──好歹他没被赶出无香院,事情总还有回转馀地,就当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罢。
      院内风吹叶落,八月上旬,已微带寒凉秋意,舒流衣背倚大树,慢慢坐到地上,然後,发呆。
      视线里,忽然闯进个白影。看清竟是一月未见的秋凤舞,他又惊又喜,站起来刚想打招呼,却见秋凤舞身後,还亦步亦趋跟著个高瘦黑衣女子,正是那个管师姐。
      师徒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冷漠,舒流衣不由惴惴不安。
      秋凤舞目光在舒流衣身上一转,淡淡吩咐那女子:「丹枫,念给他听。」
      「是。」管师姐手里握著本类似帐簿的薄册子,打开後才读了几句,舒流衣就变了脸色。
      册子上记载的,居然全是他历年来的风流韵事。
      「……二十岁秋,赴洞庭湖诗会,以文会友,结识新科探花虞玉郎,寓居虞府四月,後虞探花迎娶孔学士掌珠,遂离虞府。来年春,偶遇风雷五行堂堂主隋棠,纠缠两月之久,被隋棠风雷掌所伤,终得以入住五行堂养伤……」
      舒流衣俊脸上五色纷呈,这都多少年前的旧帐了,竟给人翻了出来,还在秋凤舞面前读得这麽大声。看到一抹许久未见的淡然讥笑从男人墨眸深处浮起,舒流衣是真的急了。
      「别念了!」要不是伤势才刚痊愈,他早已扑上去抢那本风流帐簿。
      管丹枫压根儿不睬他,翻过一页,继续面无表情地往下念:「年末,隋堂主成亲。即往洛阳赏牡丹,得与蜀中泰源号交子铺大老板景我非相识,知景大先生爱瑶琴,奉上舒家传世之九霄环佩琴相赠,与景我非同返蜀中,一年後,景我非娶妻。
      「同年冬,赴平江府尹酒筵,相遇中书侍郎么子冒画南,费时半月,为冒小公子雕凿真身玉像一座,博得其欢心,出双入对半年馀,冒小公子奉父母之命完婚。」
      册子掀至了最後一页。「去年夏时,游秦淮花舫,不慎覆舟。救溺水歌姬四人,并结识一同入水救人的昆仑派弟子……」管丹枫倏忽止声,略一踌躇後,对秋凤舞道:「是戎师兄。」
      「後面的,没必要再念,烧了它!」秋凤舞语气冰寒彻骨。「丹枫,你下去。」
      管丹枫恭敬地退出了无香院。
      秋凤舞背负双手,冷冷地将舒流衣从头看到脚,一言不发。
      舒流衣连苦笑也笑不出了,他确实没料到秋凤舞竟会派人将他以往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这回,他恐怕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不过有些话,无论秋凤舞愿不愿意相信,舒流衣仍决定要说。
      「那些都不假。与他们每个人结交相处,我也都是全心全意,就如我如今对你一般。」听到秋凤舞一声冷笑,舒流衣唯有挤出丝艰涩笑容。
      「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了一个又一个,以为我只是逢场作戏?你也看到了,每次都是他们要成亲,我除了离开,又能怎麽办?
      「难道要我大闹喜堂绑走新郎,还是学那些弃妇怨女到处找人诉苦,哭哭啼啼过一辈子?两情相悦贵在相知,既然不合,我也不会勉强,只能另求知己。」
      秋凤舞眼光很冷,但也没有反驳。
      舒流衣揣度著男人的心思,低声续道:「我的确识水性,溺水这事上我是骗了你,可要是不这麽做,我就没机会接近你。」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秋凤舞绝非蠢人,只是多年来已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手段,门下弟子们更将他奉若神明,久而久之,他也自认天下无人胆敢欺瞒他,谁知偏偏遇上了舒流衣这个色胆包天的风流子……
      他吸口长气,强自压下心头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怪异情绪,寒声道:「那一掌,你也是故意被我打伤的罢。舒流衣,你就这麽有把握,认定我不会下杀手?」
      舒流衣心知秋凤舞外表看似平静,心里肯定气得不轻,於是小心地道:「秋掌门是世外高人,又从不滥杀无辜,不会真的欺负我这个晚生後辈。」
      他边说边试探著向秋凤舞的方向踏上两步,发觉男人眸子沉黑,却并未露出厌恶,他把心一横,大著胆子握住秋凤舞的手掌。
      和他预料中一样,秋凤舞没有甩开他,仅是眼瞳微微收缩,周身杀气四溢,整个人,彷佛瞬间变成了一柄被冰雪封裹的无鞘利剑。
      男人开口,比往日低沉,字字冷若冰霜雪珠,震得舒流衣耳膜刺痛。「舒流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舒流衣深呼吸,绽开最温柔动人的微笑,握著秋凤舞手掌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我对你只有敬重倾慕,绝无亵渎之念。你能不能再信我一回?」
      他紧盯住秋凤舞双眼,然而对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宛若难以见底的寒潭深渊,舒流衣也猜不透秋凤舞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不知不觉间他已屏住了气息,如个提心吊胆的囚犯在等待最後的发落。
      他自觉等了许久,终於听到秋凤舞冷冷道:「这种话,你对多少人说过?喝!」
      男人指尖轻弹,震开了舒流衣的手,转身遥望长天。
      原来秋凤舞还是在纠结他过去的风流史,舒流衣反而大大松了口气,柔声道:「只要你肯,从今往後,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流衣,除非你日後有了心仪的女子,想要娶妻生子,不再需要我了……」
      这等绵绵情话,向来是他最擅长的,说到最後更是黯然神伤,显得极为幽怨可怜。
      秋凤舞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才缓慢地回过头,凝视舒流衣,蓦然一笑,脸上的肌肉依旧死板僵硬,甚是诡异,「我容貌丑陋,难道你也不在乎?」
      舒流衣暗自摇头,这秋凤舞竟然以为那张人皮面具尚未露馅,还拿话来试探他?他舒流衣从十六岁起便在美男堆里打滚,哪会看走眼。他只觉好笑,脸上却未露分毫,正色道:「美丑不过是层皮囊。我喜欢的,是秋掌门你这个人。」
      「你真是这麽想的?」秋凤舞问得非常慢,非常慎重。
      「流衣绝无虚言。」说这话时,舒流衣依稀捕捉到秋凤舞目光里隐约的笑意。
      「好,我信你。不过日後,你可别後悔。」秋凤舞淡然笑。
      用欣喜和得意,来形容此後数日舒流衣的心情,最恰当不过,为了趁热打铁,让秋凤舞更死心塌地,舒流衣这几天使出了浑身温柔解数,嘴上更像抹了蜜糖,对秋凤舞献尽殷勤。
      秋凤舞起初还会对他的甜言蜜语有点尴尬,但听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瞧向舒流衣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些许淡淡喜悦。
      舒流衣知道,秋凤舞的心怀已完全为他打开,而下一步,他要秋凤舞整个人都为他所有,这个冷如冰石的男人,到了床上,不知会是何等一番风情?
      他越想,欲火越旺,於是在中秋之夜,下厨做了一桌佳肴,搬到秋凤舞的房内。
      这是他首次进入秋凤舞的居室。屋里的摆设跟他想像中一样简单,除了木柜,仅有一架大床,一张练气打坐用的长榻,一方矮脚小案,几个蒲团。
      案头,赫然放著盏莲花灯。
      舒流衣难掩惊喜,他原本还以为秋凤舞那夜一怒之下,准会把莲灯都毁了,看来男人的心肠,其实远不像外表那麽冷硬……
      他移开莲灯,放上碗碟饭菜,又找哑仆比划了半天,让哑仆拿酒水来。
      送来的,是一小瓶青稞酒,淡而无味,舒流衣略觉失望,秋凤舞却笑了笑,「我鲜少饮酒,喝不了太烈性的,岛上只有这酒。骞旗成亲时宴请宾客用的,还是他特意买回来的。」
      突然听到自己竭力忘却的名字,舒流衣正在斟酒的手不禁顿了顿,很快恢复常态,但依然没逃过秋凤舞的眼睛。
      「你还在想他?」
      秋凤舞语气平淡,舒流衣仍从中嗅到了一丝不悦,摇头轻笑道:「他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再想他干什麽。」
      怕秋凤舞再乱想,破坏今夜的大好气氛,他忙斟满一杯酒,递给秋凤舞,「来,喝酒,快点吃菜,不然都凉了。」
      秋凤舞待接酒杯,舒流衣却没放,迎著男人诧异的目光啜了一大口,含笑靠近秋凤舞,贴住了男人的嘴,秋凤舞自觉两边面颊都热了起来,略微迟疑,便张口喝下舒流衣渡入他嘴里的酒水。
      随著酒液一同闯入的,还有青年灵巧的舌头……
      「唔……」结束与秋凤舞之间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之後,舒流衣腹下已开始胀热,他揽紧秋凤舞同样发热的身体,与男人耳鬓厮磨。
      耳畔拂过的呼吸,很烫人,而且有些急促不稳。
      秋凤舞,应该也被他挑起了欲望……舒流衣了然,低笑著询问秋凤舞:「今晚,可以吗?」
      男人听懂了,气息愈加乱,黑眸蒙上一片氤氲。
      舒流衣已经知晓了答案,他下榻,关紧窗户,剔暗灯花,然後牵著秋凤舞,一起倒进大床。
      几个回合的亲吻抚摸过後,两人均已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秋凤舞伸手,替舒流衣摘掉了束发的玉冠,在暗红的烛焰中凝睇青年俊美面容,舒流衣明显感到抵在他腰间的硬物,隔著衣裳散发出滚烫的热度。他轻轻呼出口热气,舒展开身躯,勾住秋凤舞脖子笑道:「要不要你在上面?」
      舒流衣爱男色,对於谁上谁下,倒并不是很在意,一向视心情而定,只要欢爱中两人合契,其他的都好商量。
      他很肯定秋凤舞没这方面的经验,但想以秋凤舞的身分地位,多半放不下颜面躺下身来迎合他,那就只能自己多辛苦些来当下位的那个了,毕竟是第一次,总得让秋凤舞对男子间的情事留个好印象。
      秋凤舞没答话,只是腾身压住了舒流衣,一点点吻过舒流衣的眉眼、鼻尖、嘴唇,最後停在了耳垂边。
      「……流衣……」男人变得暗哑的嗓音压到最低,透著极力掩饰的窘迫,「还是你来罢。这种事,我没做过……」
      舒流衣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在秋凤舞恼羞成怒前赶紧敛笑,猛地翻身,将秋凤舞压在了身下。
      「遵命,秋掌门。」
      素白的布帐子放了下来,却隔不断帐内断续声浪。
      低笑,轻喘……蓦然,响起秋凤舞充满困惑意味的一声轻喊:「你怎麽、怎麽?……」
      「就是要从这里进去啊……」舒流衣染上了情欲的声音分外低柔魅惑,「凤舞,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会让你飘飘欲仙的……凤舞……」
      「你──呃!」男人似乎想抗拒,吐出口的,却唯有难耐的喘息。
      情话,爱抚,撞击,整个天地,彷佛都在秋凤舞眼前摇晃迷乱……生平第一遭,他知道了自己的体内居然会产生如此羞耻而又可怕的,快意……
      月过中天,秋凤舞房内终於回复平静,只闻微微喘气声。
      舒流衣挂起两边帐子,带著欲望释放过後的满足神情,笑看床上的秋凤舞,男人仍恍惚失神,下体和皱巴巴的床褥上,一片狼藉,这个平日里冷漠似寒冰的男人,刚才却在他极尽温柔的挑逗和攻势之下融化成水,还敏感得接连泄了好几回……舒流衣胸口漾满了征服快感,低头亲著秋凤舞汗湿的鬓角,柔声问:「舒服麽?累的话,就先睡吧。」
      尽管不想承认,但倦意已不受控制地袭来,秋凤舞对舒流衣歉然笑了笑,开口,嗓音沙哑得连他自己也觉得脸红,「那我先睡了。」
      舒流衣拎起薄被,为秋凤舞盖上,自己下床穿好衣物鞋袜,打算去厨房烧些热水替秋凤舞清洗身体,回头正想向秋凤舞说一声,却见男人已经睡著了。
      烛光投落在秋凤舞脸上,阴影重重。
      舒流衣突然间,强烈地想看一看秋凤舞的真面目。其实欢好之前,他就想要秋凤舞摘下面具,只是到了床上,他光顾著用尽风流手段让秋凤舞意乱情迷,竟把这事给忘了。
      肌肤之亲都有过了,就算在秋凤舞睡梦中偷偷看下他的脸,也没什麽关系罢。舒流衣暗忖,手已轻轻摸了上去。
      他怕吵醒秋凤舞,所以动作非常小心轻缓,指尖沿著秋凤舞额角和耳根处慢慢摸索,果然摸到条细若发丝的缝隙。
      他屏气敛息,缓缓卷起了面具。
      舒流衣之前已对秋凤舞的相貌幻想过许多次,英武逼人,或是儒雅温文,又或清俊秀气,但哪一种,也比不上亲见秋凤舞真面目这一刻震撼。
      面具下的,已经称不上是张脸。大片的赤红色、焦黑色覆盖在鱼鳞般龟裂的皮肤上,就像个最顽劣的孩童,捏出个泥人後,又把它狠狠摔得遍体裂缝,再丢进火里烤上三天三夜。
      手里面具飘然落地,舒流衣整个人都僵硬了。
      活了二十六个春秋,他都没见过比秋凤舞更恐怖骇人的面容,心目中遐想已久的美男子,竟是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
      老天爷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狠了吧!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跟这麽个鬼怪般的丑男人翻云覆雨,舒流衣胃里一阵痉挛,险些就要呕吐。
      ……「我容貌丑陋,难道你也不在乎?」……
      刹那间,舒流衣也明白了那天秋凤舞问这话的真正意思,胸口便似被人硬塞进大把杂草,堵得发慌,又懊悔到无以复加,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如果早发现秋凤舞丑成这个样子,他死也不会留下来,更不可能花费那麽多的心思,千方百计去讨好个丑八怪。
      「嗯……」秋凤舞倏地动了下,朝舒流衣这边扭头望来。他刚从浅眠中苏醒,眼神仍是蒙蒙胧胧的,还是原来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嵌在他的丑脸上,显得说不出的怪异可笑。
      舒流衣强忍住胃部翻腾不适的感觉,勉强挤出丝笑意。「秋、秋掌门,你不再多睡一会儿?」
      秋凤舞尚未觉察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已被撕去,闻言忍不住一笑,半真半假地责备:「流衣,你怎麽又叫我秋掌门了?」
      看到满脸赤红焦黑的鱼鳞状肌肤抖动著扯出个「笑容」,舒流衣真的有了立即拔腿夺门而逃的冲动,连再多看秋凤舞一眼,对他而言都不啻是种折磨。
      他绝不要再和这丑八怪在一起。
      舒流衣深呼吸,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自笑道:「凤舞,你先休息,我去厨房煮些热水,帮你擦身。」
      秋凤舞信以为真,点了点头。
      舒流衣如释重负,飞快转身逃离内室,他一步也没敢停留,绕过厨房後便施展轻功,跃过了无香院的围墙。
      天心圆月皎洁如银盘,本是人月两团圆的美景佳节,他却铁了心落荒而逃。
      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丑,还戴著面具来蒙骗我……舒流衣在心底为自己找著理由,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隐约望见前方火光闪亮,已快到总堂的大门口。
      门边值夜的两个弟子也看到了由远及近的人影,低声问道:「谁?」
      「啊!是舒大哥!」其中一人竟是青檀,他惊喜地迎上前。「大半夜了,舒大哥,你还不睡,你来找我的?」
      舒流衣急著跑路,哪有閒工夫跟青檀多说,摇头道:「我要去马厩取马,出去办些急事,天亮就回来。」
      青檀大失所望,开了大门,垂头丧气陪著舒流衣走去左侧马厩。
      舒流衣的那匹坐骑就拴在最靠外的木桩上,见到暌别数月的主人,低声打个响鼻,伸头轻蹭,十分亲热。
      拍了拍骏马的脑袋,舒流衣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对青檀匆匆道了声别,纵马飞驰,冲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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