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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碧。”师父低低地唤。
       师父果然,还是喝醉了。
       
     
     
     
     
     仙龟
     
       那日下午,阿彤来找我,说是无意中寻到了一个好去处,嚷嚷着要带我去。
       我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劈柴啊,洗衣裳啊……”师父在身后笑眯眯道:“去吧,有什么不好?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我竖眉——交给师父的话还不是挥挥袖子了事。话虽如此,还是洗干净手跟着阿彤去了。
       穿过院后莲塘七歪八扭走了很久,越过溪涧,跳过沟壑,终在密林深处,豁然开朗。
       那还果然真是一个好去处。一道瀑布气势如银龙,挂在山头,底下幽潭深不见底,水清如镜,音如筝鸣。
       “我没有骗阿莲吧?”阿彤得意洋洋地跳上潭边巨石,尚未来得及显摆,谁知石上青苔湿滑,他扑通一声落入潭中。我啊呀一声——阿彤虽是只能跑能跳的狐狸,却不会游水。眼见阿彤没挣扎几下便咕噜咕噜沉下水去,我连忙解开衣袍预备跳下水救他。
       却见幽潭破开,巨浪如帆,有什么东西驼着湿漉漉的小狐狸浮上了水面。我跑上前去把阿彤抱上岸,可怜他吓得现出原形,还在不停呛水。忽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调皮孩子,扰了我老乌龟的眠。”
       我吓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水面上巨大的石青色的东西,竟是一只龟壳。山中多精怪,自也有龟鳖,但这么大的乌龟我却是头一次看见。“晚辈代友,谢过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龟似是来了兴致,上了岸,爬到了我们身边。阿彤恢复过来,抖了抖毛上的水,变回少年模样,“多谢龟爷爷救了我。”老龟嗅了嗅,笑道:“闻味道,似是一只冒失的小狐狸。还有一个呢,唔,荷花香气,可是荷花精?”
       我这才发现,老龟赤红的双目宛若黯淡失色的宝石,竟是盲的。“我不是荷花精,是凡人,因院子后有莲塘四季盛开,可能沾染了香气。”阿彤啊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龟爷爷,眼睛看不见吗?”
       老龟笑道:“小狐狸不要介意,老乌龟的眼睛盲了几千年,上天入水,早就习惯啦。”阿彤激动道:“龟爷爷上过天庭吗?这么说,龟爷爷是神仙咯?”
       老龟道:“是神仙是妖怪又有什么打紧,老乌龟在这潭里睡了三百年,从不曾想回到天上去。”我心中一动,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他自三百年前来到出云山,再也不曾回过天庭。却听阿彤已然多嘴道:“阿莲,啊就是他,他的师父也是个神仙,好像也是三百年前来这里的呢。”
       老龟倒没什么在意,“哦,新的山神么?三百年前,正是从前的山神沉碧仙君仙逝的时候。”阿彤大大咦了一声,“神仙也会死吗!”老龟道:“怎么不会?我未曾离开出云山,知道得不多,听别的精怪说,似是在剿灭魔物的时候,魂飞魄散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略略黯然了下去。
       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老人家,您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沉碧仙君的事?”
       老龟道:“都是一些旧事了,有人愿意听,老乌龟便讲。很久很久以前,沉碧仙君是出云山的山神。有时,他会到这潭边来,在老乌龟的壳上和自己下棋,我们便是在那个时候相熟起来的。后来,沉碧仙君多了两位仙友,一位是灵澈仙君,一位是紫浮仙君。即使老乌龟孤陋寡闻,也知道在天庭那两位仙君都是极厉害、地位极高的,不知为何倒和闲居凡间山野的沉碧仙君交好了。有时是他们其中一位来,有时是二仙一起来,沉碧仙君独自待在山上的时间,反而倒少了。再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碧仙君领了天帝的仙旨去剿灭魔物,便……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阿彤听得一愣一愣,张大嘴巴,半晌才问:“沉碧仙君成仙前,是什么妖精?”老龟笑道:“沉碧仙君成仙前是个凡人,出家做了道士,后来便得道升仙了。”阿彤好不艳羡道:“好厉害啊,我听说,凡人要成仙,是要修炼很久的呢。”老龟哈哈大笑:“小狐狸也想成仙么?好好修炼便是,能在出云山上成精的,多半都仙缘不浅呐。”
       这一聊竟快到了黄昏,冬日天黑得快,西面的日光已然黯淡。我惦念着师父,便要回去。阿彤依依不舍地和老龟告别,跟着我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阿莲,怎么从方才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心事?”
       “啊——没什么,我在想,晚饭该吃什么好。”
       “骗人!啊我知道了,你听了沉碧仙君的故事,也想当神仙了吧?好好修炼便是!”那小子学着老龟的口气,还重重在我肩上拍了一拍。
       我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要成仙的话,不用修炼即可。师父便曾经问过我,想要当人还是当仙?我知道,师父有的是办法让我一朝飞升。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只能稚声稚气地问师父,当人开心,还是当神仙开心。
       师父笑一笑,道,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自己决定吧。
       
       回途经过终年盛开的莲塘,润秋靠坐在塘边槐树下,闭目养神。阿彤咚咚咚跑过去,吵醒润秋,兴奋地把方才的奇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我在他们身边坐下,看润秋微微笑道:“哦?出云山上仙兽甚多,那位仙龟我倒不曾遇见过。”
       润秋也是精怪,他身后那棵一人怀抱不拢的老槐树便是他的真身。我听师父说过,润秋已有数千年的修为,连天劫都顺利度过了。过了天劫的精怪便可飞升成仙,润秋却说自己从未上过天庭。当时听这个故事的阿彤失望得不得了,问润秋不想当神仙么?
       润秋只是微笑,说,我在凡间,还有人要等。
       自那之后过了数年,我从来没见润秋等到那人过。当然,不过是短短数年,与润秋已经等待的千百年比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回过神来,抬头见润秋一边与阿彤说着话,一边淡笑向我看来。便忍不住开了口:“润秋在出云山上那么久,认识沉碧仙君么?”
       润秋点点头,“他既是山神,我当然是认识的,只是不比仙龟与他相熟。”
       “他、他是怎样一个神仙?”
       润秋笑了,“凡人赞美别人,喜欢用神仙一般的人物这句话。沉碧仙君是真正的神仙,那自然……就和阿莲你师父一般。”
       我哑然,不能想象。润秋微微笑,“其实说来,阿莲也是生得很好看的。”
       哎?我不料润秋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润秋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屑,“时候不早,不知阿莲可介意晚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
       啊我差点忘了,润秋和阿彤一样,也是常来我家院子蹭饭的主。一旁阿彤雀跃地报起了菜名,真是得意忘形,被我好好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是夜客人多,师父也很高兴,又让我从地窖搬出一坛荷花酒来。我素来不饮酒,只好冷眼看阿彤喝得现出原形,师父话愈来愈少笑容愈来愈多。润秋倒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临走前一手提起醉醺醺的小狐狸,向我道别。
       我送润秋到院门口,他颔首示意我不必远送。目光越过我看了看院中的师父,却多了一丝笑意。“今夜真是叨扰了。”他笑得温文尔雅,转身向院后走去。
       我不解回眸,却见月色下,小窗旁,师父一身素衣,向我微笑。
       我走近,他起身拉我坐在竹桌对面,为我斟上一杯酒,“沉碧,你这儿私酿的酒真比琼浆玉液还要回味无穷。”
       我没有喝酒,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如玉的脸颊,看着他漆黑的双目,想着那个“堪比神仙人物”的沉碧仙君。如若是这样一位仙君,师父,你如何将我错看成他?
       师父毕竟是醉了,也不管我不声不响,继续自斟自饮。他说话的时候少,笑的时候多,偶尔说上一两句,皆是对着那位沉碧仙君。
       “沉碧,西山的梅花开了,我们明日去赏花可好?”
       “沉碧,我带了新的棋子来,这次定要杀上三百回合。”
       “沉碧……”
       沉碧。
       沉碧。
       我径自没有回声,明明想劝师父回房休息莫要再喝,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却见师父突然止了笑,伸手抚上我的脸庞,“沉碧,你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死的时候,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疫病
     
       日子又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
       那日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突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疑惑着扭过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书生。
       书生累得气喘吁吁,分明是冬日却满头的汗,伸手扶着院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下诧异,走近书生,待他气息渐稳,才道:“你、是怎么了?”书生拉住我,却向着院内的师父高声道:“仙君,救命!”
       我吃了一惊,拂袖甩开书生,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双目却紧紧地望着师父,满是央求之色。我惶然回头,却见师父笔直地站在院内,目中无悲无悯,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似是早就知道书生会来。他盯着书生看了一会儿,殊无表情,最后道:“阿莲,送客。”
       我将书生扶起,“请回吧。”
       “为什么?为什么!”书生不依不饶地喊着,挣扎着想要越过我向师父走去,“仙君,原来邻舍老人的急病不是偶然,村里是染了疫病,已经有大半村人倒下了!疫情传来,再也没有郎中敢来看病,唯一能救我们的只有仙君您了!”
       师父已然转身回屋了。我咬了咬嘴唇,紧着嗓子劝书生:“下山吧。”书生失魂落魄地看着我,“仙君为何不答应我?”他眼中猛然一亮,把我抓得紧痛,“小仙君也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我摇头,“我不是神仙,只是个凡人。”书生失望得身子发软,我扶着他往山下走去,他却突然挣脱我,往路边一坐,“我不走!我一定要求仙君开恩!”我无法,只好径自回院子了。
       书生说到做到,在院外守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早我一推开房门,便见到他跪在院子里,身体摇摇欲坠。我连忙上前扶住他,触手极是湿凉,不禁蹙眉,“你……这又是何必?”院子地上的青石板,又是冬夜,常人都耐受不起,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书生转头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光亮,“小公子,请你替在下向仙君……”他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我叹一口气——若是要求情,我又何苦让你白跪一夜?用尽了力气也扛不起书生,身后却突然伸出相助的手。
       我回头,静静看师父的侧脸。师父什么也不说,只是帮着我把书生搬到他前几日养伤的客房。我弯腰替书生盖上被子,便听到背后极轻的一声叹气。我起身回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师父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书生在山上住了七日。他自醒来便又跪到了院子里,任我如何劝也不听,我只好拿了软垫给他,三餐送饭。师父起居如常,闲时喝喝茶看看书,只是不再叫润秋来下棋,也不在晚上喝酒了。
       我央润秋下山,“润秋,平素你也常扮作郎中下山替人看病,这次……”润秋摇头道:“前几日我已去过,这次连我也是无能为力。”
       连润秋也如此,下山的郎中大夫想必更是没有办法。“病倒的人已经死了好几个了,”润秋淡淡道,“阿莲你把那个书生劝回去吧。”
       我苦笑——那个倔脾气的书生,如何听我劝。 “润秋下山——”
       润秋微笑着截住我的话,“下山行医,不过是为了积些善德、增进修为罢了,别无他意。只是……”他顿了顿,“精怪一旦修成人形,又与凡人有过接触,难免也会生出些凡情。”
       我不是精怪,无法体会他的话,他接着道:“但是你师父并非如此。神仙生来便与人同形,高在天庭不理俗事,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阿莲,我知你善良,但若仙君不肯救山下村民,你也别怪他。”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又怎会怪师父。
       
       那天夜里,师父打开房门,径直走到书生面前。书生猛然抬头,面上欣喜的神色尚未完全展开,便听见师父冷冷道:“你跪在这儿的功夫,山下的人有可能已经全都死了。”
       书生一愣,继而气得浑身发抖,他跪久了下肢发麻不能站起来,却废了跪姿瘫坐在地上,伸手指着师父,“你身为神仙,为何要说这样无情的话?”
       师父冷淡道:“你身为凡人,为何不求己,偏要来求仙?”
       书生不怒反笑,“我若是能凭己力,怎会来求你?你作为此山山神,难道不该镇守一方护佑平安,难道只是叫着好听供着好看的?哈!”他怪笑一声,“我知道了!是我们平时怠慢了你,没有来给你的山神庙敬香进贡是不是?你放心,这次你若救我们,定会给你修一间大庙塑一尊大像,保你日日香火不断!”
       我怒极,扬掌便要打他,手臂却被师父中途拉住。师父看着书生,面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我不是这里的山神。这里的山神三百年前就死了,他或许会救你们,我却不会。”他这话说得极慢,丝毫没有了先前冷肃的气势。
       我的手臂松松地掉了下去,眸光落在师父的脸上没办法移开,就像那个晚上没法出声把师父唤醒一样。
       那种奇怪的神色在师父脸上猝然而止,“所以,我没有理由要救你们。”转身便回了屋。我看了看似被抽走了浑身气力的书生,跟着师父进屋。
       “阿莲,你会不会怪我?”师父坐在床沿,眉目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与迷茫。
       我摇头微笑,“师父是神仙嘛,自然和凡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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