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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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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节
       夏清源醒来的时候,睡在兆尹府的雕花大床上。
       他望着床顶的木雕花纹发了一会呆,才省起昨日的事情来。桩桩件件,他想了片刻,才觉得手臂有些沉重。
       他抽了抽手臂,却动不了。
       昨夜明明没有受伤啊……他细长的眉皱成一团,又发了片刻的呆,才晓得可以转头去看一看。
       这一看,看见史小公子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
       夏清源停顿了半晌的头脑终于成功地运转起来,他伸手理了理小孩儿的头发,擦了擦小孩儿的口水。史小公子得寸进尺地往里一滚,扒在夏清源身上,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一蹭,甚至张开嘴,往某个不该咬的地方咬了一口。
       没有多少肉,似乎不是很好吃的样子。小孩儿在梦中做了判断,不满的松了口,迷迷糊糊地睁眼,正对上夏清源铁青的脸。
       史小公子怔了一怔,小嘴一瘪,转瞬就扑到了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夏清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推开一臂的距离,头疼道:“又怎么了?”
       史言抽搐了两声,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夏清源被他看得发毛,只好又将他带回身边来,放软了声音道:“昨晚上吓着你了?”
       史言一双黑漆漆的眼里迅速泛起泪花,哽咽道:“大人……”
       “嗯?”
       他抱着夏清源一只手臂,低着头道:“我拖累你了,是不是?”
       夏清源没有答话。
       史小公子头一点一点,哭得越发厉害:“要是我跟着爹爹一起走了就好了。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让大人你为难……”
       “是很为难。”夏清源淡淡地开了口。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小孩子的头上,“你留下来……我其实欢喜得紧。越是欢喜,便越是为难。夏清源一生珍惜的东西已经剩下不多了……”他皱着眉道:“言儿,我怕护你不住。”
       “我不要你护!”史言张开手死死搂着夏清源的腰,“我要护着大人!”
       夏清源“噗嗤”笑了起来:“是么?”
       “嗯!”史言忙不迭地跳下床来,把小胳膊小腿亮给夏清源看:“我很强壮!跑得也很快!”
       夏清源微笑着看他上窜下跳,点头道:“我知道了。”他牵着史言下了床,坐到桌前写了一封信,封好递给史言道:“言儿,你既然跑得快,能帮我做件事么?”
       史言两眼放光,赶紧道:“能的。”
       “你认得刑部的卫侍郎吧。你到他府里去,把这信交给他看。如果可以,请他带你进一趟宫,也给皇上看一看。你能么?”
       史言信誓旦旦道:“可以的。”
       夏清源郑重其事地把信塞到他衣服里,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他看着史言蹦蹦跳跳跑出屋子,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停了停,又倒了一杯,叫道:“张伯,你进来吧。”
       门“吱呀”一响,老管家探进了身子。
       “大人,大理寺正周大人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要请您到戏院去看戏,宴无好宴,你看……”
       “躲不过的。”夏清源笑了一笑,他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张伯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夏清源笑道,“我给了他这么多时日,若他还是做不到,又怎么配号称‘小兰陵’?”
       他抬起头来:“张伯,‘白玉京’的令牌还在你这里么?”
       “在。”张伯掏出令牌递过去,夏清源挥了挥手,“留在你这里。这几日,你让‘白玉京’依旧守护着那些官员,其余的事一概不要管。”
       他顿了一顿,又道:“张伯,你答应我一件事:看住风楼楼主薛无双,京里的消息,一件都不可以让在两广的文和王知道。”
       张伯双手一颤,顿时跪了下来:“大人,你不可以啊!”他老泪纵横,“大公子去了,你是夏苏两家唯一的血脉,你要是有个什么,叫老奴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待?”
       夏清源许久不语。
       他搀起张伯,淡淡的笑了起来,轻轻地道:“你怎么忘了,我……并不是夏苏两家的血脉啊。”
       他站起身来规规整整地束好了头发,换上月白的长衫。张伯眼看他要出了大门,忽然紧走几步拽住了他:“大人,老奴看着你长大,在老奴心里,在老爷夫人和大公子心里,你都是夏家亲身骨肉。方才那样的话,请千万莫要再说了!”
       夏清源垂下了眸子。
       他握住张伯的手,让他松开自己的衣服,点头道:“我知道。”
       兆尹府的小轿出了门,穿过西凉街往东市去,在戏楼门前停了下来。段青衣穿着官袍,仍和往常一样眉目温顺,恭恭敬敬地在楼前候着。他一见到夏清源,忙迎了上来,将人往二楼雅座上带。
       夏清源边走边道:“周大人,兆尹府和大理寺都为了近日的命案忙着,周大人身为寺正,掌全国刑狱,怎么倒白日偷闲,请我来看戏?”
       段青衣弓着腰赔笑:“这出是名伶名剧,错过可惜。”
       “哦?什么剧目?”
       段青衣狡黠道:“大人一看便知。”
       两人坐下不久,大幕拉开,一片刀光剑影、人哭鬼泣。
       尸山血海之中,一个妇人仓皇跑上。她大腹便便,正怀着胎儿,未跑出几步,就被一尸身绊倒。又有一官员带侍从上,那妇人见了这两人,惊恐地连连向后爬去,怒骂道:“混账!大胆!我乃晋国公主,谁敢杀我!”
       那官员道:“公主不可杀,腹内的孩子却是赵家孽子!先将庄姬公主押往驸马府,待产下孩子,便除了这赵家唯一命脉!”
       夏清源眉间一拧,不动声色地看了下去。
       台上一声婴儿啼哭,已换了场景。方才的妇人怀抱婴儿,开口唱道:“秋夜雨一点一滴皆是愁,更那堪,风声鹤唳在心头。困苦中产下赵家后,来不及欢喜先烦忧。一月来,食难下咽夜难寐,为娇儿终日惶惶倚危楼。儿啊儿,你身无双翼何处投,凶险之地焉能留?”
       段青衣凑近了身子,小声道:“大人,你看这天下的娘亲皆是,管他忠奸善恶,也要先将自己的孩子保全了再说。夏大人,你双亲早亡,不知道对自己的娘亲还有没有印象?”
       夏清源冷哼了一声,段青衣拍掌道:“快看,程婴出来了!”
       台上果然走上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那妇人向他跪到:“程先生哪,我今唤你前来,非是治病,乃是救命!你看这孩子面色红润,却命在旦夕,只怕活不过明日了!程先生,你就将他藏在药箱之中,带出府门吧!”
       那大夫唱道:“小孤儿,嗷嗷待哺,哀哀啼哭。不由我,恻隐涌心,怜意切肤。他才降人间,就遭屠戮, 这小小生灵,何罪何辜?”
       夏清源拂袖而起:“周大人,兆尹府诸事繁忙,你若只是要我来看这么一出‘赵氏孤儿’,请恕本官不奉陪了!”
       段青衣拉住他的衣袖,笑道:“大人何必动气呢?你瞧,才演到此处,程婴用自己的孩子换下赵氏孤儿,替赵家抚养孩子的好戏还未登场呢。”
       夏清源望了一眼台上,那演庄姬公主的妇人正把婴儿放入药箱。她泪水涟涟,依依不舍,抱着孩子大哭道:“儿啊,你离了亲娘,在这药箱之中,可千万莫要啼哭啊……”
       夏清源脸色阴沉,转回头来慢慢道:“周大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段青衣迎上他的目光,轻笑道:“下官不过想给大人……讲个故事。”
       二十三年前,皇帝还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先祖德帝的长子赵慕远。
       德帝一世清明,赵慕远的声望远远不及。这位帝王生性多情,尤其痴恋容抒妃。那时容抒妃正生怀六甲,赵慕远爱之重之,只等着容抒妃产下龙子,就立她为皇后。谁想容抒妃没有这个福分,临盆之际难产而死。赵慕远痛失所爱,竟在同一日暴病而亡。由于未留下子嗣,换作了他的弟弟即位,改号开永。
       业帝登上皇位的头一道命令,就是将容抒妃临盆之时负责诊治的胡太医以叛国罪论处,抄没其家,株连九族。胡家遭此横祸,胡太医的妻子冯氏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仓皇出逃,在禁军围追之下居然逃亡了一月有余。后来禁军在山中发现冯氏的遗体,旁边还有孩子撕碎的衣物,想是被山中野狼叼走了孩童尸体。
       段青衣讲到此处,微微笑道:“大人,你听了这些,可有什么领悟么?”
       夏清源挑眉道:“你总不会是想说,就如台上戏文一样,那婴孩其实未死?”
       段青衣点头道:“正是。”他望着夏清源道,“那胡氏余辜不但未死,还被胡太医的至交好友收留,当作自己的亲身孩子,抚养了二十三年,养成了当今的三品大员!”
       他走近了两步,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道:“夏大人,容抒妃难产乃是天意,帝王一怒,胡氏一家为此殉难。你的心情,下官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就算要报复圣上,你好歹也是宋人,怎么能通敌卖国,滥杀朝廷官员?”
       夏清源不禁笑了起来,道:“周大人,你诬我不是夏家子孙还不够,竟要将近日里那些命案也通通栽赃到我身上么?”
       段青衣眸光一凛:“近日的命案暂且不说,眼前就有一桩。昨日你独自一人去见北境使者温宏舒,是为的什么?”
       “叙旧。”
       “好个叙旧!”段青衣冷笑道,“夏清源,你消息灵通,竟不知道温宏舒已经死了么?!”
       夏清源面色苍白,惊道:“你说什么?”
       “你莫要装了。”段青衣退了开去,戏楼两侧楼梯顿时涌上来数十官兵,将夏清源锁住。段青衣叹了一口气,“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到大理寺牢里慢慢地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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