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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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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
       热闹了十几日的早朝今日格外安静。
       两列文武外加最上面那个皇帝主子,百来双眼望着那大门口,看见一身红色官袍的京兆尹大人,心情无比憋闷。
       再看见京兆尹大人身后扭进来的花孔雀,光只憋闷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
       当看见花孔雀大人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模样,还有两个来月的秋日时光仿佛一刻间“刷刷刷”飞去,直接进入腊九寒冬。
       太傅大人抹一把辛酸泪: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今日正是殿试,除了一甲头名的卫然突然生了痢疾,不能上殿,其余的考生都进了大殿,扑通通跪了一地。
       夏清源看了一眼,前些时举报试题泄漏的那个周全忠也跪在里面,他又换回了初次见面的时候穿的那身蓝衣裳,看来是只有这么一件没有补丁的,遇到重大的场合都是穿它。
       两三个时辰的殿试下来,一甲二名的曹小公子被踢到了最后,倒是三名的周全忠应对合宜,被亲点了头名状元。
       皇帝当庭拟旨,正要宣布,礼部一个官员匆匆忙忙地上殿,跟礼部尚书说了几句话。礼部尚书脸色大变,跪禀道:“皇上,这周全忠不能做状元!”
       这一下满庭皆惊,皇帝问道:“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抹了一把汗回禀:“微臣失职,未能彻查秋试名单,这周全忠六年前中了秀才,但其后屡考不中,一直都未考取举人,本来没有资格参加殿试,都是微臣失察……”他重重磕了个头,“好在秋试考中之人礼部都要重新核查其资格,这才不至于犯了大错……求皇上明鉴!”
       皇帝皱着眉看向周全忠:“他所言可属实?”
       周全忠一身衣衫已吓得全部湿透,伏在地上哆嗦着不能言语,听到皇帝问,又不敢不答,勉强抬起头来,神色间尽是张皇。
       “刚刚策问对答,明明是状元之才,怎么连个举人都考不中?”皇帝嘟囔了两句,一挥手,“那拖下去吧。”
       “等一等!”看两个侍卫上前抓他,周全忠惊得大叫,向殿上爬了两步,磕了几个头道:“求皇上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效仿京兆尹,斗文于潇湘楼!”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倒抽了口气,一齐望向夏清源。
       潇湘楼,北临卞水,自古是以文会友的胜地。
       夏清源斗文于潇湘楼,在开永十六年。
       当年文宰星逝,武相离宫,边疆形势险峻。夏清源武功尽废,遂弃武从文,参加科举,一举夺魁,封京兆尹。
       他从未参加过科考,不但没有举人头衔,就连秀才也不是。为平疑义,夏清源奏请天听,于重阳节后开宴三日,广邀文人学子,论辩于潇湘楼。
       其时天下举子正为秋试聚集卞京,更有雅士隐者不远千里前来。三日间夏清源独坐潇湘楼上,从诗词歌赋到天下大势,从烹茶煮酒到书画琴艺,来者万千,竟无一人能胜。
       昔年江南第一才子败而归,叹曰:“潇湘楼,以文会友在此楼。此番入了京兆尹,再无颜登潇湘楼。”
       潇湘楼自此,再不论诗。
       周全忠此话说出来,满殿鸦雀无声。寂静中季慕之掩唇一笑:“甚好,甚好。”
       武相既然开了口,皇上果然下令,于潇湘楼开宴,三日内若能得天下举子信服,便赏赐周全忠状元之衔。
       夏清源独坐在书房内。
       他刚刚沐浴,宽袍缓带,只在腰上轻轻系了一个结。
       夏清源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手上捧着个书卷,嘴角微微含着笑。
       后院里仿佛有什么在打架,“乒乒乓乓”甚是吵闹,不时还夹着几句哀号,夏清源听见了,笑得越发开怀,唇角都能开出一朵花来。
       史言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进来:“大人,大人!”他浑身是汗,兴高采烈地道,“你不去看看么?潇湘楼可热闹了!”
       他话说了一半,也听见那声音,疑惑道,“大人,后面……是十七王爷?”
       夏清源放下书笑眯眯道:“是。还有我新养的两只小花猪。”
       史言额角一跳,心想这王爷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大人,默默哀悼了两声,便丢到脑后,跳到夏清源旁边坐下,接着道:“大人,那周什么真了不起,这几天一直都没有输!”
       他凑过去:“听说大人当年也在潇湘楼斗文过?”他吊起一双眉毛,谄媚道,“大人真了不起。”
       夏清源闻着他一身汗味,居然没有不快,道:“你不是一向只崇拜大侠客大英雄,怎么突然对文感兴趣了?”他微微一笑,“《中庸》抄完了没有?”
       史言两片眉毛立刻垮下,期期艾艾地哼了两声,把这话题带过去,道:“我爹什么时候来?”
       夏清源也不追究,算了算日子道:“该来信了。”
       话音刚落,窗外“咕咕”两声,一只白鸽飞了进来。
       夏清源露出喜悦表情,伸出手掌,那鸽子便飞了上来。
       夏清源打开鸽脚上缚着的纸筒,一摸居然是空的,脸色沉了沉,无奈唤道:“张伯,把信拿来。”
       张伯挥舞着信笺腆着脸进来,道:“老奴不是看大人每次读史公子的信都笑容满面的,想看看是些什么内容嘛。”
       夏清源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还不拿来。”
       不舍地递过,史言伸手抓了去,一打开,却是一幅画。
       不仅是画,还画得稀烂。
       中间一个大元宝似的形状,上面画了一大一小两个长方块,下面一堆圆圈,最边上那个圆圈里面还有很多芝麻样的小点。
       史言噘着嘴道:“这写些什么?爹怎么写信还这样莫名其妙的。”
       夏清源接过看了看,笑出声来,道:“他人在昆仑。”
       张伯笑眯眯吹捧道:“史公子的信,还是只有大人才看得懂。”
       史言一脸不高兴,夏清源给了张伯一个白眼,安抚道:“你爹既然去看昆仑论剑,恐怕一时半会来不了。你好好学字,等他来了,也好帮着他。”他唇边不自觉勾了一勾,“他大字不识一个,居然也要学人写史,也只得靠你了。”
       史言听到“只能靠你”,胸膛不觉挺了一挺,想了想话题又绕了回来:“大人你真的不去潇湘楼看看么?今日可是最后一天啦。”他嘿嘿一笑,“大人不会是怕长江后浪推前浪,去了赢不了丢面子吧?”
       夏清源微微一笑。
       史言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刻蹦了起来。
       夏清源柔声道:“知道就好,去写《中庸》,不抄完十遍不许吃晚饭。”
       史言耷拉了脑袋,张伯偷偷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夏清源眼也不抬,又柔着声音道:“张伯去看着他,他写不完,也不能去吃晚饭。”
       张伯笑声顿时卡在喉咙里,憋得老脸又青又红。
       一老一少灰溜溜颓丧着出去了。房门开了又关,带起一阵轻风将那张信纸吹飞起来。夏清源抬起脸,微微笑了一笑。
       “‘昆仑山巅,武林论剑,遥想当年君持长天琴秋水剑,傲视群雄,如今此情不再,想来怎能不唏嘘落泪。’”
       这是那乱七八糟的图画上未尽之言。
       夏清源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张伯,把我的琴拿来。”
       潇湘楼,三层小楼,琉璃为瓦,梧桐为梁。
       秋日高爽,苍天悠远。此时夕阳西下,一缕金色光芒洒在金玉雕栏上,卞水在它背后翻腾,透着一股出离尘世的味道。
       潇湘楼前有一幅对子,写得是:梧桐引鸾至,从此不论诗。
       周全忠就坐在第二楼上。三天论辩至此,他显得有些疲惫,眼中却散发着灼灼光彩。
       此时,正是在比琴。
       周全忠弹着一首名曲《夕阳箫鼓》,他此时穿的是一件灰衣,肩上领口补丁落补丁,眉目间却神采飞扬。琴声时而激越时而温文,一时间仿佛花开万里,明月随人。
       先还有几人随着他弹,渐渐地琴声都低了下去,不自觉地仰着头听他的琴音,如痴如醉之间,不知从哪里传来“泠泠”两声。
       随后琴音缓缓响起,却是一首《小儿郎》。
       流传在乡里街头,人人会唱的《小儿郎》。
       这琴声一响,初时还不觉得什么,就如同在戏院里听戏,路上某个过路的孩子随口哼的歌曲一般,可渐渐的,就像那孩童越唱越欢快,慢慢地脸上也带了笑,人也蹦跶起来,手上拿着不知名的野花儿,凑到你鼻下勾着你去闻……
       周全忠神思一恍,手上的琴竟然全乱了调子,他惊觉过来,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一动,琴声疏忽而变,换成了一首欢快些的《流泉》。
       而那传来的琴音,不快一分,不慢一分,不高一分,不低一分,依旧是那首《小儿郎》。
       周全忠越是不想去听那琴音,就仿佛越是听得清楚,就好像有人轻轻地在他耳边哼唱,他狠狠一咬牙,嘴里泛起一股血味,忽然发现自己又弹走了调。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下接连又换了好几个曲子,那琴音却不慌不忙,仍旧是那首《小儿郎》。
       乡里街头人人会唱的《小儿郎》!
       夕阳已有一半沉了下去,再过个一时半刻,这三天之期就结束了。却偏偏此刻,遇到了这不知从哪传来的琴音!
       潇湘楼下的文人,琴艺高的已经发现了不对,议论了开来。依稀有人惊呼道:“长天琴!是长天琴!”
       周全忠心里像燃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五脏六腑生疼却寻不到出口。他耳边翻来覆去都是那《小儿郎》简简单单的曲调,眼前仿佛就看着一个逃了学的孩子在繁花似锦的野地里玩耍,踢了一会石子,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似讥似讽。
       他手上一个用力,在琴上狠狠一划。
       宛若裂帛炸响,那《小儿郎》终于缓了一缓,他心头大振,不管不顾地接着便弹了下去。
       等到一曲终了,他茫然抬眼,太阳恰在此时落下山去。
       楼下众人一阵寂静,忽然欢腾起来,为他庆贺。周全忠定了一定神,那恼人的《小儿郎》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呆坐了一刻,忽然省起自己最后弹的曲子,顿时像挨了一记重锤,他汗湿重衣,一时间连站也站不起来。
       《兰陵王破阵》……
       夏清源缓带轻衫,抱着长天琴穿过人群。他回过头,看见夕阳沉下,漫天晚霞收起余晖。潇湘楼前人声鼎沸,他眼睫一颤,依稀看见当年的自己。
       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小楼之上,身后卞水汤汤,身前人潮泱泱,自己却在那喧嚣中听见轻轻一叹。
       如悲如喜,如怨如诉。
       如嗔如痴,如爱如狂。
       长天琴在手中一滑,夏清源回过神来,唇角轻轻一勾,却不知是在笑人还是笑己。
       他抬脚折了个方向,向着四王爷府走去。
       朱漆大门虚掩,他站在门前却不叫门。抱着长天琴,宛若出游的孩童在家门口静静等待。
       他一头乌发随意地系在脑后,秋风一吹,落到衣领与脖子的缝隙中,痒得他几乎自顾自地笑起来。
       笑容乍现之时,朱漆大门忽然从里打开。
       赵凤玉微喘着气站在那里,两人四目静静相望。
       门里传来脚步声,官常气喘吁吁奔到门口,嘴里叫着:“王爷!王爷,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了?这酒……”他望到门前的人,话音一停,惊讶地“啊”了一声。
       四王爷回过神,转过脸柔声吩咐道:“酒温一温再端上来,天凉了。”他微微一笑,“端到花园去吧,夏大人与本王在那奏琴。”
       夏清源便抱着长天琴,踏进门来。
       他跟着四王爷穿过前院,眼光向下一瞟,才发现这位一向仪容规整的王爷居然没有穿鞋。
       他们走到前屋,几个侍女正提了鞋惶惶然地站在那里。四王爷进屋里取了紫箫,出来让侍女服侍披上外衣、穿好了鞋,带着夏清源转到花园。
       官常已吩咐人摆好了案桌,温上了酒,夏清源寻了个地方坐下。他听着风声,伴着韵律左手轻勾,弹响了第一个音。
       琴音顺风直上,将尽未尽之时,箫声渐起,上穷碧落,下沉九霄。
       第一次合奏,在开永六年。夏清源六岁,赵凤玉十一岁。
       夏清源的第一把琴,是苏紫亲手所制。苏紫那时还不是文宰,官拜中书令,别号紫薇郎。
       园圆滚滚的孩子抱着那和他几乎一般高的琴,献宝一样地给他看。
       “这琴叫什么?”赵凤玉问他。
       孩童两颊驼红:“叫‘小源’。”
       赵凤玉微微地笑:“圆圆滚滚的圆?”
       孩童气得用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他,白嫩的手指指着自己,忙不迭地辩解:“这个‘小源’,清源的‘源’。”
       赵凤玉从那时起,爱上了这个游戏。
       那把“小源”甚得夏清源的欢心,每日里抱进抱出,片刻不离。他还尚是六岁稚童,拖来拖去难免磕着碰着。
       苏紫自那时开始,每一年都会趁夏清源睡熟,丈量他手臂的长度,悄悄做一把新的。
       夏清源仿佛没有发觉,不问,不谢。却每每抱了新的琴到皇宫里来,取新的名字给他听。
       赵凤玉每年都会在那时微笑着逗他,“拿玉”偏说是“拿鱼”,“流水”偏说是“爱睡”……
       一直,到开永十二年,夏清源十二岁。
       庄馨皇后辞世,夏清源出走,苏紫为他做了最后一把琴。
       那一把琴,夏清源取名做“长天”。
       赵凤玉听到这个名字,是夏清源前来辞行之时。
       那一日,赵凤玉说了很多的话,却唯独忘记了每年都玩的那个游戏。而他没有拿来调笑的那个名字“长天”,在其后的四年里,名扬天下。
       赵凤玉在深宫里每每听说,唇边总忍不住苦苦一笑。他不断懊悔着那一日,他实在该告诉那个少年:非是“长天”,实望“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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