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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被母亲伊曼丢弃过一次。
       那是六岁时的圣诞节,伊曼突然提出带我去游乐广场玩。
       我又惊又喜,她从来都不肯主动与我说话,连与我一起出门都嫌丢人,为何突然会对我这样好?
       我没有问太多,也不敢,怕我的话令伊曼感到烦恼,失去这唯一一个机会。
       
       晚上出门前,伊曼让佣人给我穿上新的西式小洋装,黑色皮鞋,像过节一般——过节都没有过的好待遇。伊曼也换上新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白狐大衣,头发光洁的盘在后脑勺,别一根玉簪。
       伊曼是我童年时代对美的一切认知与幻想。
       
       车子来的时候,伊曼低头对我笑了笑,她勾住我的手指,温柔的说:“来,迟迟,跟我来。”
       那是她第一次对我笑,我几乎看呆了,她笑起来两边脸颊有浅浅的梨涡。
       我们坐上出租车,朝游乐园奔去。一路风雪。
       
       虽然在下雪,但游乐园依旧人山人海,伊曼拉着我的手,被人群一拨一拨往前冲。
       我们靠得很近,这是第一次。我闻到她身上鸢尾花的香味,淡雅又浓烈,甘甜又深厚。
       伊曼喜欢鸢尾,这种像冥火一般的植物。她房间的白玉花瓶里,常年摆着一束蓝色鸢尾,午夜的时候,泛着幽蓝幽蓝的光泽。
       
       游乐园里有很多圣诞树,挂满了各种彩灯,五颜六色。周遭人声鼎沸。伊曼拉着我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有圣诞老人凑近,与我嬉戏,送我红苹果。
       我不敢接,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伊曼,她向我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
       我欢喜的接过苹果,放进西装口袋里,听人说,平安夜吃苹果,永生平安。
       
       伊曼带我将游乐园的设施都玩遍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开心过,在此之前,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发呆。
       
       伊曼没有跟我一起玩,她只是在旁边看着我,眼神有些怪异。
       但我没有想那么多,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游乐园的霓虹灯与笑声早令我忘了一个事实——我的母亲恨我。
       
       路过旋转木马时,我停了下来,不肯再走。
       那些被彩灯装点的很绚烂的木马,在华丽的灯光下一圈一圈旋转,绕了一圈,又回到终点。
       我想玩。
       
       伊曼温柔看着我,狐皮大衣上落满了雪花。她问:“你想玩?”
       我点点头,又迅速摇头。伊曼不喜欢我有欲望。
       
       我孩子气的将脸转过去:“我不想玩。”
       伊曼没有说话,她松开我的手,从手提袋中拿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递给售票人员。
       然后她拉着我,将我抱上旋转木马,又在我的口袋里塞进一个金丝修零钱包,摸摸我的头,说:“你玩,我在这里等着你。”
       
       我的心里突然有不详预感——伊曼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也不说话。
       伊曼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然后又温柔的摸摸我的头,她离开了这里,站在人群之外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避开旁边的行人,像一只涉水的仙鹤。
       
       我一手捏着钱袋,抱着木马的脖颈。
       音乐响起来,木马开始旋转。
       一圈转完后,伊曼不见了。
       
       我从木马上跳下来,站在伊曼刚才站过的地方,怔怔发呆。
       这时候,雪越下越大,圣诞树上的彩灯都灭了,人潮一波一波从我眼前散去,热闹的游乐园要散场了。
       我蹲在雪地里,呆呆的捏着那个零钱袋。
       
       我心里总算明白了,伊曼她是有意离开我,从一开始就是,她想丢掉我,她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还对我笑,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丢掉我。
       我是她的耻辱。
       可我蹲在那里,内心渴望着她会突然回来,直到雪花落了我一身,落在我的脸上。
       伊曼不会回来了。她丢掉了我。
       
       我静静的哭着,非常伤心。
       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声音冷冷的,“不要跟着我!”
       我回头,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金发碧眼,穿着贵族式样的西装,肤色像雪花那样白。他被几个大人簇拥着上车,嘴角挂着冷笑。
       他上了车,但我的的确确看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数了数袋子里的零钱,有一百多块。
       我想,这是她的失算,她不该给我留这么多钱——或许她认为我不记得家的地址。
       
       那辆豪车要发动了,我迅速跑过去,趴在前车窗上,将零钱袋递给司机。
       “你们可以送我回家吗?我会付钱。”
       司机没有回答我,他回头看了眼那个外国男孩,“少爷,您看……”
       
       坐在后车座上的男孩,嘴角的冷笑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他打开车门,对我招招手:“到这里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走过去,将零钱袋塞进他手中:“你送我回家的话,这些钱都给你了。”
       
       那个男孩眉一挑:“哦?你有多少钱?”
       我说:“一百零三十。”
       男孩笑的更欢快:“真多。”他对司机点点头。
       
       我知道他答应了。
       
       他让我坐在他身边,给我拍掉身上的积雪,问:“你怎么一个人?你跟谁来的?”
       我不说话。
       他见我不说,也没再问下去,只是跟我坐近了些。
       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蔷薇的香味。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童年时代的那场抛弃,目的就是为了带出雷欧给我认识。
       
       车子在风雪中行驶,很快就到了家。
       我跳下车,没有忘记对他说谢谢。
       
       男孩子揉揉我的头发,非常非常的温柔:“迟迟,迟迟,快快长大。”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孩说:“你自己说的啊,刚才。”他调皮的眨眨眼。
       
       “有吗?”我摇摇头,想不起什么时候告诉他的。还有我家的地址。
       但我没有问下去,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伊曼。
       
       我们告别。
       车子离开之后,我打了个喷嚏,用手捂住嘴时,突然闻到我的手心有一股蔷薇的香气。
       一定是他留下来的。
       
       大门没有关,我走进院子,正好看见伊曼从花园走出来。
       她穿着长长的睡袍,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里捧着一大束鸢尾。
       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佣人王妈走出来,看见我,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我的天!你是怎么找回来的?”
       我没有说话,打掉鞋子上的积雪,沉闷的走进家。
       王妈不敢再与我靠近,她心中有鬼。
       
       我洗了热水澡,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气已经放晴。
       伊曼坐在客厅里,拿着剪刀慢慢减去鸢尾的花 径部分。神情还是那么慵懒与高傲。
       她忘掉了丢掉我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又和从前一样平静,没有人对那晚的事情进行提问。大家心照不宣。
       
       春天来的时候,家里迎来了一个客人,是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他在伊曼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下午。走的时候,还特意看我了我一眼,生硬的说:就是这个孩子吗?
       他走之后,伊曼立刻将我叫到房间里谈话。
       “我们要搬家了。”她说。
       “搬到哪里?”
       “我要嫁人。就今天下午来的那个!”她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发丝的香味立刻飘了过来。脖颈处挂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不知名的骨灰。
       我没说话,默默离开她的房间。
       
       几日后,伊曼带着我与王妈嫁到凌家。
       那是一栋漂亮的大房子。周围种满了花,大朵大朵的蓝色鸢尾几乎将整栋房子湮没。古式房型,流动而优雅的。
       看来那个男人为了伊曼花了不少心思。
       我的继父叫凌元勋,是名有钱的外交官。势力纵横四海,手眼通天。
       他似乎不太欢迎我,冷眼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迟。”我答。
       “总该有个姓。”
       我侧脸看向伊曼。她靠在沙发上,优雅的喝茶。凝思一会,终于开口:“凌迟,极刑的凌迟。”
       她还是恨我。
       
     
     
     
     
     雷欧
     
       从懂事那天起,我就知道伊曼恨我。可我不清楚原因,伊曼不说,我也不问。
       据王妈回忆,伊曼曾经是名大家闺秀,十几年前挺着大肚子独自来到上海,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也不工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生活。
       当年除夕夜,她生下了我,差点难产而死。
       她将我交到王妈手中,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疲惫的入睡了。
       没人知道我的生父是谁,我想我可能是伊曼与鸢尾花的孩子。
       
       王妈还说,她从没见伊曼笑过。
       这是个古怪的女人,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穷的秘密,不住的吸引人想靠近她。看清楚她。想得到她的爱情。
       凌元勋也是。
       这个官场上的枭雄,自从娶了伊曼,竟一心一意,十年不变。为她披星戴月,颠覆城池。
       可伊曼不爱他,一点都不爱,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嫁给他只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在那之前,我们的钱已经快用完了。
       凌元勋分明知道这一切,但他依旧愿意守在她身边,对她好。他待我也不错,给我提供最好的教育,最优质的生活,只是经常用憎恶的眼神来看我,仿佛我是一块卑劣的脏物。
       大学二年级时,他终于忍无可忍,提出让我搬出去住,理由是我长大了,该独立自主了。
       我问伊曼的意见,她冷笑,问:你想一辈子缠着我吗?
       我脸色惨白,伊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早就不想见到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
       
       搬家的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天气阴阴的,仿佛马上就要落雪一般。
       王妈替我收拾行李,其实没什么好带走的,除了几张伊曼作的画,就是零零星星的书籍。
       “小少爷。”她对我说:“其实走了也好,伊曼小姐她恨你,你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一个人在外面也落得清静。”
       我低头,默默的整理行李。
       王妈不懂我,即使我是喝着她的乳汁长大,她一点都不懂我,我是多么的爱伊曼,即便她恨我,我也想留在她身边,我不想再被伊曼丢弃。
       
       她看我默不作声,便又说:“你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伊曼带你去游乐园,她与你走散了,你找了一夜,独自回了家。你心里很清楚吧?那并不是意外。她想丢掉你。”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天的雪下得那么大,伊曼第一次对我笑,还给我买了很多我从没吃过的糖。隔了这么多年再想起,心中竟然泛起无限温柔。
       “我早就知道的。”我淡淡的说,令王妈吃惊不少。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问我:“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摇摇头。
       “花灯会前几日,我对伊曼小姐说,小少爷越长越漂亮了,眼睛那么深,就像外国人一样。眼角还有颗泪痣,他父亲一定也是英俊的男人!我说这些话本没什么意思,她独自养你这么些年,怪可怜的,我也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对待,可她听完之后突然就很不高兴,对我发火。”她冷笑:“你猜她当时跟我说了什么?”
       
       “说什么?”我喃喃问道。
       “她说,‘迟的父亲的确是个英俊的人,只可惜活得不长久,迟长的像他,也必定活不长久的。’你看看,这话说的有多毒。”王妈斜睨着我:“她诅咒你死。”
       我手脚冰凉。
       我早就知道伊曼希望我死,她给我起这个名字时不就说过了吗?凌迟,极刑的凌迟。可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让我很伤心。
       “我知道了。”我缓缓的说,将最后一副画放进行李箱。那是伊曼画的最后一幅画,蓝色的鸢尾,被浓烈的大火焚烧着,笔触是那样粗厚有力,色彩的对比也是单纯强烈的,带有原始冲动和热情的生命体。
       
       王妈失神的看着我。
       我垂下眼睑,不语。随着一年年长大,我发现自己天性凉薄,和伊曼十分相像。纵使是那些长久相处的人,也不会令我感到亲切和温暖。他们不过是一种天气,不管怎么变,都很难带给我什么影响。然而伊曼对于我而言,是个例外。
       
       新房子很豪华,是凌元勋花大手笔买来送我的,毕竟名义上我还是凌家大少爷,他没有理由亏待我。
       配了三个佣人,生活费一次性给足,足够贫民阶级生活一辈子。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我去书店买书。李叔说开车送我,被我拒绝。我想一个人走走,好好想想未来的生活。
       广场上人很多,不知道哪家店在放一首歌:
       多么多么爱你
       多么多么爱你
       多么多么爱你
       多么多么爱你
       
       男歌手的声线很低沉,非常性感,他低低的重复的唱着,多么多么爱你,多么多么爱你……
       
       我买完书往家走,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巷子。
       听说这里经常发生抢劫事件,世事动乱,人被逼到绝境就要往悬崖下跳。
       
       走到一半,我突然听见右边的巷口传来女声轻微的挣扎:不要……不要……
       那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往前走,与我无关的人,我不会管。
       走几步,却猛地折了回来,朝那里奔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愿意在此生为自己多积点阴德。或者说我不知道我到底追求什么,真有事情,速死也是一种解脱.
       
       我气喘吁吁的跑到那里,看见一条黑黑的身影,哦,不,是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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