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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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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不速之客,主人总有一些拿手绝活可以应付自如。
       我们摆脱了追逐,这完全得归功于落日后昏暗的环境,以及“对手”和珍妮对这个小镇的了如指掌。
       我跟在他们身后,仅仅几个拐角便已搞不清方向。我们来到一幢不起眼的小房子附近。
       珍妮打开门让我和“对手”进去,随后用铁棒支住木门。
       这间房间很小,门是原木板做的,朴素简单,积满灰尘。
       来到这里后,我的精神立刻松懈下来。这间房间虽然简陋,可是带着点无法形容的安全感,就像是个避难所。
       “对手”将我扶到一张安乐椅上,一路上我一直用手按着伤口,此刻凝固的血几乎把我的手掌黏住了。
       “珍妮,拿些干净的布来。”
       “好的。”
       他小心拿开我的手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任由他摆布,往后仰倒,脸冲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纹。
       “伤口裂开了。”“对手”的语调似乎在生气,他很少发火,也许是此刻的情况让他有些烦躁,他得忍受各种压力。
       “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他解开我绕在身上的衣服碎片说,“之前缝合的地方全白费了。这里的枪伤是怎么回事,子弹还在里面吗?”
       他捏住我的肩膀。
       “真疼啊。”我忍不住叫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谅解。”
       他用珍妮拿来的毛巾替我擦掉伤口周围的血。
       “我束手无策。”他皱着眉说,“我不是医生,该怎么为你止血?待在这别动,哪里都别去,接下来交给我和珍妮,你在这里等着。”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问,“我等不了多久了。”
       “追逐就是等待,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等待,不管你在哪,在做什么。”他用了消毒水,又重新包扎好我的伤口,“你累了,休息一下。”
       “我不想休息,让我和你们在一块儿。”
       “不行。”他不肯让步,“你必须留下。”
       这时珍妮第二次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从这里看去,似乎还有一道楼梯。
       “我只找到几瓶水和一些罐头。”珍妮说,“瘟疫爆发后我就没上街采购过什么东西了。”
       “至少这里和以前一样舒适。”
       “还有个地窖,也是个不错的房间,我们可以把你安顿在那里,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珍妮对我说。
       我转头看看她,她露出一个自己很难察觉的哀婉笑容,显得有些局促地说:“这是我的家,我一个人的。”
       “很漂亮的房子。”我说。这栋房子有个特点,它具备一个温馨小家所需的全部要素。看得出来,灾难前的珍妮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房间中的摆设也很别致。
       “我能参观一下吗?”
       “对手”按住我说:“别动,你为什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扶着椅子站起来,“对手”很担心,他的眉头紧皱在一起。我的脸色一定像死人,否则他会很乐意当场给我一拳,让我乖乖躺下别想站起来。
       客厅外的另一个房间有两扇狭窄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坪。浅蓝色的窗帘垂在两边,我凝视着黑暗中的小镇,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覆盖了我。
       “对手”走到我身边,我说:“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了,不过还能看到别墅在着火。”
       “我曾经非常喜欢夜晚,厌恶白昼。”
       “为什么?”
       “夜晚具有魔力。很多诗人都曾借助黑夜来抒发内心神秘而独特的感受。”我说,“听这个‘噢玫瑰,你病了!那无形的飞虫,乘着黑夜飞来了,在风暴呼号中。找到了你的床,钻进红色的欢欣;他黑暗而隐秘的爱,毁了你的生命。’我以前一直都不在意诗歌,认为那真是愚蠢。”
       “你从哪听来的。”
       “我的外祖母喜欢诗歌,但她只懂欣赏不懂鉴赏,充其量不过是个爱好者。她会一遍又一遍地读这些,并且想知道它们的含义。她想知道什么是无形的飞虫?什么是红色的欢欣?为什么隐秘的爱会毁了生命?”
       “结果呢?”
       “她自己答不上来,外祖父也答不上来,罗德总说诗歌都是些淫词浪曲。不过我有答案,这些答案不是来自于病死的诗人本人,而是我自己的答案。无形的飞虫是魔鬼的爱情,红色的欢欣是爱与欲望,隐秘的爱会毁了生命是因为这正是世间的真相。如果我错了,就纠正我。”
       “你没有错。”“对手”说,“没有任何人错。”
       “要是没有人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对我们的考验。”
       我愕然地看着他,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只要有人活着,灾难总会结束的。”
       “你简直比诗人还浪漫。知道诗人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太天真,以为浪漫情怀就可以填饱肚子。”
       “你的外祖父母什么样?”
       “他们很老,太老了。”我说,“我和他们就像站在悬崖的两边,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更不可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他们不了解你么?”
       “他们认为我会学坏,我交很多他们不喜欢的朋友。我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但归根到底都是错误的,我需要指点,需要引路人。他们是这么认为,因为我没有父母,因此更应该受到关注,我是说关心。”
       “你的父母怎么了?抱歉,我不是想探听什么,如果你不愿说。”
       “他们去世了,是一次意外。打扫屋子的清洁工疏忽大意,把枕头放在火炉边,结果烧了起来。这些是别人告诉我的,当时我还是个婴儿,因为发烧被留在医院里因此逃过一劫。”我说,“奇怪的是,父亲在我的脑中始终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我总是不断梦见母亲,她穿着白衣红裙,脸部细节是一张白纸。”
       我几乎从不接近其他女人,因为她们的特征会让母亲的白纸变色。实际上我不希望“她”变成任何人。
       “我错了。”我说,“我一直憎恨我的外祖父母,认为是他们编造了一个谎言,制造了一起意外。我不该那么挑剔,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失去孩子的老人。我很想道歉,可他们不在了,什么也没有留给我,而我现在这副德性,确实如他们所料的在变坏,成了一堆渣滓。”
       “对手”拉上窗帘,把黑夜隔绝在外。我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触景生情开始抹眼泪。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这样。
       ——你可以在我们面前流泪,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但是记住,别在外人面前哭,那样非但得不到任何同情,还会遭来鄙夷和轻视。
       罗德告诉过我,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就被告诫不可轻易哭泣。
       “对手”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在他面前不必躲躲藏藏,或许我已相信他说的话。他曾说,我就像他的弟弟,但这不是一个标准答案。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背说:“抽泣会让你肚子疼的,他们一定很爱你,不会希望你受这么多苦。”
       “我没受什么苦,受苦的全是别人,卢克、史考特、罗恩,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人。”
       “对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要告诉你点事。”
       “紧要吗?”
       “不,不是很紧要。”他说,“我想告诉你一点过去的事。”
       “关于什么?”
       “关于艾德和我,还有我们的父亲。”
       他终于肯讲这个故事,或许是为了和我分担痛苦,我感到他对这段过去并不钟爱。
       “我的父亲是个拳击手。”
       “我知道,艾德说了。他很厉害。”
       “他曾获得过次轻量级比赛的冠军。”“对手”说,“我的母亲因为他酗酒而离开了家,和一个律师结婚。那时丽莎……凯瑟琳是我们的邻居。”
       “你们相爱吗?”
       “我们是朋友。丽莎常来我家,我们一起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那确实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我无法理解。”我说,“我自己没有异性朋友,想象不出除了夫妇和情侣,男女之间还能如何朝夕相处。”
       “确实不好理解,你就当作是亲情,像兄弟姐妹那样。”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笑了:“可你把艾德照顾得很好,这是一种进步。”
       我看着他,他慢慢收住笑容,接着又回到正题。从这里开始,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不过我知道会这样的,因为我知道后来的结果,知道凯瑟琳和獾先生之间出了什么事。
       但是当时他们全不知道。实际上所有生活中的悲剧都不是突发的,它包括了很多事,以及这些事件的前因后果。悲剧是个逐渐积累的过程,慢慢地、不知不觉地,最后突然出现,令人措手不及。
       “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丽莎和父亲在床上,她睡着了。”
       “他强暴了她?”我不太确定,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最终凯瑟琳成了獾先生的妻子。
       “不。”“对手”说,“她是自愿的,父亲喝醉了,经不起十五岁姑娘的勾引。可我当时并不知道真相,我以为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干了件可怕的事。”
       “你们打架了。”
       “是我打了他,他感到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个月后,丽莎怀孕了。她要求父母同意她和我父亲结婚,最终取得了胜利。她是个倔强的女孩,每天都在和父母发生争执,她的父母伤心透了,带着她的小妹妹搬了家。”
       这时珍妮从后面的房间出来,手中拿着盘子,里面装着罐头里倒出来的鱼和肉块。
       她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味道也许不太好,不过倒可以填饱肚子。”她把盘子放在我们面前。
       我本以为“对手”会就此打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好像并没有“下回待续”的打算。珍妮从抽屉里找来了一支蜡烛点燃,又将窗帘全部拉上。沙发对面多了个人,这个故事讲述起来好象有些困难。“对手”忽然问:“我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他在问谁?而且这个问题所指的内容也不明确,但是珍妮很快回答:“你只说对了一部分。不过接着说下去,全都说完,这样我才能纠正你的错误。”
       我想起当初受伤时珍妮说的话。
       她说:你应该求她早死。
       珍妮也在这个故事里吗?
       “丽莎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原因是她撞到了楼梯的扶手。从那以后她开始变得古怪起来,脾气暴躁容易发火,有时又会突然悲伤。第二个孩子在怀孕后第四个月遇上了意外,她在我父亲醉酒时惹毛了他,争执中他推了她一下,就这样。这次事件让所有人都悲痛欲绝,丽莎坚信是因为父亲动手打她才导致胎儿流产,不过一般来说流产三次以上才能算习惯性流产,因此第三次怀孕时她仍然信心十足满怀期待。”
       “她为什么要和你父亲结婚?他们相爱吗?”
       这个问题看来并不好回答,“对手”说:“当时我就当他们是相爱的,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宁愿放弃自己的家人也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以为她应该爱你的。”
       难道不是吗?可谁又能解释爱呢?我没注意到他用的是“当时”这个词。
       “后来艾德出生了,凯瑟琳才十七岁。他们开始了一段人生中最糟糕最黑暗的生活。”
       我看了看珍妮,她低头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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