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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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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我梦见我在母亲的子宫里。
       我对这个地方很陌生,因为我对母亲也很陌生。她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有点神秘,还有点诡异,没有脸部特征,发型容易混淆。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总是上身穿着白衬衣,下身穿着红裙。这一定是我潜意识中构造出来的母亲,一个大众形象,白色意味着纯洁,红色意味着生育。这个形象非常重要,当我不知道母亲究竟是谁的时候,我赋予她纯洁无瑕的本质,如同天使一样温柔慈爱,而生育则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她生下了我,返回了天堂。实际上,我在家庭相册里见过母亲。从她一岁开始的照片,直到怀孕,不过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那是罗德和爱玛拿来欺骗我的冒牌货,对于母亲的样子,我总是顽固而又吹毛求疵地有着自己的想法。
       我梦见周围一片漆黑,在这个狭小闷热的地方不能动弹,全身都疼。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像心跳声,又像水滴声,甚至有点像什么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无法出声,与世隔绝,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流散发着腥臭味,一种羊水的味道(我根本不知道羊水是什么味)。忽然,周围的声音又改变了,变成磨擦声,就像外祖父在花园里翻土的声音,铁锹插进土里。我突然开了窍,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低,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墓穴中,耳边传来清晰的撒土声。
       我死了吗?胡说八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想从这个恶梦中醒来。我睁开眼睛,可看到的却是黑暗骑士。他骑在幽灵马上,灰绿色的眼睛看着梦中无能为力的我。
       “你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说不出来,我已是个僵硬的死人了。我想对他说:我很后悔,对过去所做的一切悔恨交加。他朝我伸出手来,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右手,一直伸向我的腮部。尽管这一下是有点耸人听闻了,但他的手就在我耳边,我觉得一阵清凉。
       接着,我醒了。
       在我醒来的一刻,我看到了“对手”。
       他正弯着腰,手指轻轻按着我的太阳穴。
       “他醒了。”这是珍妮在说话。
       我一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枯萎花丛中露出的一小块天空是我最后看到的景象,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等我的脑子稍微清楚一点才了解到目前的状况——我大概得救了,至少没有落在“自己人”手里。
       我试着动一动,活动肢体、肌肉,但身体的感觉还没有恢复。这不免让我有些恐慌,开口问:“我怎么了?”
       “你受了伤。”“对手”说,他平静地陈述一个我早知道的事实,可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为什么我动不了?”
       “是因为麻药的关系。”他说,“再过一会儿你就会觉得疼,不过看来你很想要疼痛,这样就不必担心自己瘫痪。”
       我松了口气。
       “对手”正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说明,越过他的肩膀,珍妮和罗恩也在看我:女士神色平静,男士则保持一贯的冷漠。罗恩对我仍然耿耿于怀,要让他忘记同伴的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艾德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他似乎有话要说,我们全都看着他。
       “对不起。”他对我说,“我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道歉。”
       艾德看了看罗恩,罗恩平静地说:“是我让他这么干的,我一直在你们身后。”
       “哦。”我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即使我什么都不做,艾德也不会有事,罗恩只是想看看我和枪火之间会不会来真的。我问:“结果怎样,我合格了吗?”
       即使此刻面对我的问话,罗恩仍能保持坦然的沉默,他的双眼、神情、任何举动都无法反映内心的想法。
       我疲惫极了,像刚从狂风暴雨中归来。
       “好了。”“对手”说,“出去吧。”
       他把艾德推到罗恩跟前,我以为他也会跟着出去——这里是什么地方,像个阁楼。
       “对手”最终留了下来,在赶走所有人后,从角落里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前。
       这是一张普通的弹簧床,结实、沉重,冒着一股老旧的傻气,不时发出咯吱声。我盯着他看,他也毫不回避。我们第一次不在危机四伏的场所会面,而且周围没有其他人。也许这会是一个说服他的好机会,他应该能冷静地做出判断。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手”已先开了口,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迟钝。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
       “我在教堂后面找到你的背包。”他说,“手电筒、弹药、火柴、防水布、指南针……唯独没有吃的。”
       “我找不到吃的。”
       “我可以给你,足够你到下一个落脚点。如果你要走的话,还能分给你一些巧克力。”
       他的说话方式很奇特,不会让人感觉糟糕,也不像我那样强硬而明确地说“希望你们离开”。这使我感到,他并不是要赶我走,离不离开完全取决于我自己的决定。
       “我得想一想。”我说,“我还没有想清楚。”
       “当然。”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反对。也许你会对罗恩的态度感到不高兴,但是死去的卢克是他的兄弟,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亲人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人们常说:死者可以摧毁生者。”
       “你也这样想吗?”
       “是的,也许吧。”他说,“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事。”
       “比如凯瑟琳。”
       他吃了一惊,非常意外。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凯瑟琳?S?米勒夫人,我看到她的墓碑。他是艾德的母亲。”我说,“这也是你不想离开的原因?”
       “不。”他又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将她牢记在心,我们留在这里则是有别的原因。”
       “是秘密吗?”
       “对手”说:“你会知道的。”
       我原本以为他会点头说是,再一口回绝我打听这个秘密的要求,可他看起来并不生气,甚至给了我一个非常值得回味的答案——你会知道的,但还需时间。
       “枪伤恢复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至少会有一个人看顾。”
       在我倾听这些话时,我们之间坚不可摧的壁垒似乎有了小小的缺口。
       这个小屋四周环境并不明亮,甚至可说昏暗,他在背光的一面说:“其实我应该道歉,然后感谢你。”
       我那时的感觉简直就是受宠若惊,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道歉?感谢我?为什么?”
       “还记得罗恩说,他记住了卢克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吗?”
       “记得。”然而我想起的是那个叫卢克的男人全身鲜血淋漓,倒挂在树上的样子,还有那双灰白的眼睛反射天空的微光。这不免让我有些心虚,希望“对手”能跳过这些,直接进入正题。“对手”说:“我也记得,但我不像罗恩只记住了伤口的位置。我察看卢克的尸体,那些刀伤已经足以让他毙命,但他会死得很痛苦,时间会很长。想必制造这些伤口的人是希望能让他体验到最可怕的痛苦,并让痛苦更持久一些。虽然最后致命的是对准心脏的射击,可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浪费子弹。”
       他看着我说:“现在我想问,你有没有把刀插进卢克的身体,割断他的喉咙?你有没有参与这场虐杀?”
       这时,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飞过,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我回答。
       在这简短的一刻,“对手”似乎松了口气。他说:“抱歉,谢谢。”
       “真的吗?”我说,“你相信了?”
       这么轻而易举,简直不可思议。
       “对手”站在门口说:“我相信了。你演得太像真的了。”
       他出去之后,我开始反复琢磨这些麻烦而复杂的事为什么都让我遇上了,就好像踩到老鼠夹子摔倒后又砸碎了花瓶。我想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噩运和死神总是形影不离。
       至于“对手”,我可以说,他原本并不愿意,甚至没有想过要接纳一个陌生人,即使此刻他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也认为是在冒险。罗恩一看见我就生气,因为他没办法一一找到杀害卢克的凶手,至少目前做不到,于是只能把气出在我身上。这对一个团队而言非常危险,即使我根本还算不上队员,只是暂时被允许待在这里,但矛盾仍然无处不在。
       我躺在床上又试着动一动,这次只觉得动起来感觉十分奇怪,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不是自己的。稍稍让我安心的是,这个迟钝麻木的躯体是一个远离痛苦的躯体,我决定就这样睡一会儿,避开疼痛袭来的时段。最近总是东躲西藏,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床了。在这张简易的弹簧床上,我很快睡着,并且没有受到噩梦侵扰。这是我流浪至今最舒适的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最后被伤口传处的疼痛弄醒。我出了一身冷汗,从腰部的位置开始,一种喷火似的剧痛沿着脊椎爬上来。我的身体也开始因为这种疼痛而僵硬。起先我还以为这是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对造成的,我应该侧躺或者俯卧,不过后来发现要换一个姿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只会让我受更多罪。
       我坚持了一会儿,伸手朝旁边摸去,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让我握在手里,这样好分散注意力,或是有个撒气的地方。我的手在弹簧床靠墙的那边摸了几下,手指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将它拉过来,是一只绒毛小熊。可能由于长期爱抚把玩,玩具熊身上的绒毛已经有些脱落,一块块像长了疥疮。这种老式玩偶也像过去的工匠们那样古板严肃,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睛,傻乎乎的样子。小时候我有过一个类似的玩具熊,但我总是把它扔到床的那一头去,我非常讨厌和它一起睡觉,那是小女孩才干的事。但是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在孩子床头放一个玩具娃娃,这样能够填补空缺,能让孩子们孤独时抱个满怀,生气时用力发泄。玩偶是爱的化身。
       房间里有了一些微光,我不知道光从何来,在我的想象中,藏身之处不该有光,但这种光又不像灯光,而是一抹灰白,透过窗户,雾蒙蒙的,很像阴天的清晨。我放下手中的玩具熊,伤痛又开始发作了。
       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外。
       艾德悄悄推开门走进来,双手藏在背后,像个上课迟到的小学生。
       “你醒着吗?”他低声问,似乎想转身离去。我说:“我醒着,怎么了?”
       “我能进来么?”
       “当然,过来。”
       艾德关上门,踮着脚来到我床前,脸上带着神秘微笑。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我疼得不想动弹,他坐在刚才“对手”坐过的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额头。
       “你感觉怎么样?”小家伙像医生一样问我,他的手是冰凉的带着种湿漉漉的触感。
       “很好,再睡一会儿我就能起床了。”
       “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让我猜猜是什么。是吃的吗?”
       “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把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大玻璃瓶,里面五颜六色的,玻璃表面还带着水气。
       “是什锦水果罐头。”他用力摇了摇广口瓶说,“你能打开吗?”
       “我恐怕得试试看才知道。”我说,“过来帮我一把。”
       他放下瓶子,按照我的提示把我从床上扶起来。这项工作艰苦卓绝,不过最后还是获得了成功。我摸到伤口周围的纱布,很干燥,包扎得很好。
       艾德把水果罐头递给我,彩色的水果块被糖水浸泡着——橘子、樱桃、菠萝、椰果。尽管用力会让我很疼,但我还是忍不住拧开了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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