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屋子的人，站着的，坐着的，众人的目光都焦急不安地探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叹气的，捶胸的，好不懊恼。听见白玉堂进来，所有的人立马回过头，恶狠狠的眼神似要把他吞掉一般。
蒋平腾的站起来，用铁骨扇指着白玉堂的鼻子，“老五，你怎么这般阴狠恶毒，好歹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锦毛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展昭，你还算是人吗！？”
白玉堂惊诧地打量蒋平，“四哥，你怎么这样说我？”奇怪……四哥对自己从未这么凶过！
一旁的韩彰站起，拍拍白玉堂的肩膀，“老五，这回我也不帮你了，你的心眼儿怎么越来越小了！”
“就是，老五，怎么变成女人的心眼儿了！”徐庆的双拳狠狠捶在一起。
白玉堂后退一步，“我做错什么了，你们把我说的如此不堪？”
卢方搭上白玉堂的肩头，“五弟，做事不能一错再错，盗‘三宝’已经不对，又对展昭下毒，错上加错，好在还有回旋余地，没有酿成大祸；救醒展昭，送还‘三宝’，这事就算了。”
白玉堂挣脱卢方的手臂，“对展昭下毒？……”拨开众人，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腕上缠的纱布隐隐透出斑斑血迹，随着轻浅微弱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还活着！白玉堂冲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了下来。
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让震颤惊惶不宁的心绪慢慢平息下来，白玉堂转过身子，“大哥，我从没对展昭下毒！”。
卢方从桌上取过一个盘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满是闪着莹莹蓝光的牛毛针，令人毛骨悚然，“这是‘芙蓉花’，是在你为展昭设置的机关陷阱上取下来的，你在陷空岛安置了三处机关陷阱，这三处都找到了‘芙蓉花’；即便展昭有通天的本领，也万万躲不过你的巧妙算计。展昭就是被安在竹林上的‘芙蓉花’所伤。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芙蓉花’？！白玉堂惊恐地睁大双眼，浸染药物多年，岂会不知‘芙蓉花’的歹毒霸道，中毒者，九死一生，展昭的确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滚；白玉堂不禁后怕，冷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难不成‘芙蓉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芙蓉花’是如何阴毒霸道你会不知道？！”卢夫人望着白玉堂，一句一句质问他。“展昭也算是江湖中人，侠名远播，即便与你有仇，也不该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对付他！”
“倘若展昭因此死在陷空岛，开封府会放过陷空岛吗？！……陷害当朝命官，岂是儿戏！朝廷会放过陷空岛吗？！……”
刹时，白玉堂只觉得头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身形摇晃，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无助地摇着头，心中的愤恨又岂是言语描述的。
“我没有！……我没下毒！……”白玉堂轻声的自言自语，已经没有力气为自己辩驳了。
四娘悄悄走了进来，见白玉堂痛楚愤懑，悲怆欲绝的样子，手忍不住抚上白玉堂的脸颊，“玉堂……”
白玉堂猛的睁开眼睛，瞪视着四娘，怔忡半晌，一把抓住四娘的手腕，“四娘，‘芙蓉花’是不是你放的？……展昭与你有何仇怨？”
四娘轻轻挣扎着，“玉堂，你弄疼我了！”揉了揉酸痛的玉腕，娇嗔地瞪着白玉堂，“我与展昭素未蒙面，从不相识，何来仇怨；倒是你，心中嫉恨他‘御猫’的称号，与他有仇的是你！不是我！”
白玉堂惊疑地看着四娘，“四娘……陷空岛除你之外，没人能在我的机关上动手脚，不是你还会有谁！”
蒋平走过来一把拉过白玉堂，“老五，展昭不是你下的毒？……不是你，就是四娘啦？除了你二人，陷空岛上旁人谁有这个本事？”
“你胡说八道！”白玉堂和文四娘不约而同地向蒋平吼道。
文四娘恼怒地盯视白玉堂，咬碎银牙，“白玉堂，我视你为知己朋友，想不到，你竟陷我于不义；你做的事儿，说过的话，莫非全忘了，难不成，还想打赖？”
“四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白玉堂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要出口伤人！”
“出口伤人？哼！这话你也配说？最口无遮拦的就是你！你说过，他是猫，你是鼠，你们是天生的死对头，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四娘，你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我与展昭之间只是个人恩怨，是鼠猫之争，与陷空岛，开封府无关！我只是让他去了‘御猫’名号，并非伤害他！”
“你若非有意算计我，怎会这时来陷空岛？……你算计我白玉堂这事暂且放下不提，谋害展昭意欲何为？……是想借我的手杀了展昭？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害我？！”
文四娘目中蕴泪，盈盈欲涕，“白玉堂，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来陷空岛只为探友，看你也看错了吗？”
蒋平卡巴着小眼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心中叹息；文四娘和五弟一向交好，从不许旁人说三道四，今儿怎么了，五弟在她眼中分明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摸不透啊！
这边大家伙儿正在着急，无所适从之际，展昭却悠悠醒转，幽黑清亮的眸子有些愣怔地望着众人，微一定神，展昭翻身坐了起来，“…………”话没说出来，就倒在床上，又昏了过去。
卢夫人把完脉，又仔细察看展昭的脸色，“不用担心，展昭中的‘芙蓉花’的毒已经解了；他失血过多，脉虚体弱，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下来，“行啦！不用吵了！一切等展昭醒来再说！”文四娘嘤咛一声，捂着脸跑出门外。
双睫扑簌扑簌抖动着，展昭睁开眼来，众人一见上前一起围个水泄不通。
展昭只觉得口渴难耐，嗓子干得就像下了火似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求救地看着众人。众人见展昭醒来，只顾得高兴，哪里还注意他的表情，围在床边，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展昭心里这个气呀，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我要喝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水喝，看来求人不如求自己，集聚全身的力量，展昭试着要起来，却被蒋平用手压住，“躺着！躺着！刚刚醒过来，就想起来，不----行！”
轻轻地喘口气，再次集聚全身的力量，展昭猛的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再次跌倒，咬牙凝神，翻身下床，展昭冲到桌旁，拿起水杯，一口气喝了下去，“咳！咳！”随着一阵呛咳展昭软倒在桌旁。
众人赶紧把展昭扶上床，四只水杯一起送到干涸的嘴唇旁，展昭的心慌慌的，扑通扑通乱跳，好像没有着落似的，全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靠在床边，吃着卢夫人喂的稀粥，展昭悸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倦意却席卷而来。卢夫人端着勺把粥递到嘴边时，展昭已垂下长长的眼睫靠在床头睡着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讪笑不已；轻柔地把展昭放躺下，摆正展昭的睡姿，卢夫人长出一口气，“嗨，还真是一只可爱的病猫儿！”
聚义大厅中，四鼠正在为“三宝”的事儿商量对策，本打算交给展昭，让五弟陪礼就是了；谁曾想展昭身中巨毒，险些丧命。陷害当朝命官，岂是儿戏，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有希望展昭大人有大量，放过此事。
白玉堂站在门口，心里那个气呀，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方能解恨。真是天大的冤枉，他白玉堂再不堪，也不会在展昭身上下毒。盗“三宝”确实是一时意气之争，给陷空岛带来如此麻烦，却是当初始料不及的，“砰！”白玉堂一拳砸在门柱上。
一只手轻轻覆上来，“白兄！何须如此？”白玉堂讶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蓝衣人，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苍白清俊有些倦怠的面容，幽黑清亮的眸子，嘴角浅浅的一抹笑意……这只猫儿的命可真大，根本就是九命怪猫嘛！狠命甩开展昭的手，白玉堂翻了个白眼，“免了！这笔帐暂且记下，以后我会加倍讨回来！”
四鼠急忙过来与展昭见礼，落坐后，卢方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欠，三鼠也一起抬轿子，把展昭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弄得展昭面红耳赤。
白玉堂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不就是拿了几个破烂吗，犯得着这样低三下四的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罪过我一个人顶，与你们无关！”
蒋平不愿意了，“老五，你吼什么，你做的错事还少吗，先盗‘三宝’，后毒展昭，……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陷空岛的事！”
“臭病夫！”，白玉堂勃然大怒，“你怎么断定展昭的毒是我下的，休要胡说八道！不然，我砸烂你的嘴！”
展昭站起来，“卢岛主，过去的事展昭一概不究，请把‘三宝’交与展昭，我好尽快送回开封，免得包大人挂念！”
“展大人毒伤尚未痊愈，再住几日不迟，”见展昭脸色微恙，卢方又接着说，“我们陪你一起把‘三宝’送回去，向包大人请罪！”
展昭点点头，“卢岛主果然是忠厚侠义之辈，如此甚好。”微一沉吟，“展昭还有些私事要办，明日我们一起回开封，展昭先行告辞。”
离开陷空岛，展昭跃上马背，一路奔向“风阳楼”。来至客栈门前，翻身下马，将僵绳交给小二，“喂些好的草料，明日我要赶路！”
回到客房，展昭惊疑不已，阴魂不散的李如壁正坐在桌旁，手摇折扇，笑眯眯地望着他。
一桌酒菜早已备好，都是清爽可口的小菜，“外边太过吵闹，我们就在这里小酌，早点吃完，早点安歇，明日你还要赶路呢！”
昏了几天，展昭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在陷空岛也只是喝点稀粥，肚子还是空空的，现在见了可口的饭菜，食欲大増，胃口大开。
展昭没有推辞，坐下来，看也不看李如壁，拿起筷子，端碗就吃。李如壁楞了楞神，“你不怕我耍花样？……不怕我下毒？”展昭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是大块哚颐。
几番相遇，绝非巧合，他的确是想结交我，做我的朋友，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展昭也并非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只是……转变自己的看法得需一些时日，或许我和他会成为朋友。
“喝杯酒，慢慢吃……”李如壁惊异地察觉自己异乎寻常的温柔，不禁噤了声，不再言语。
展昭接过李如壁递过来的酒杯，抬起眼眸，“李公子，大恩不言谢，容展昭日后图报！”杯倾酒落，是甘凉甜美的波丝美酒。
渐渐地，展昭只觉得眼皮沉重，似乎抬不起来了，手不禁扶上额头，见展昭的神情有些疲惫倦怠，李如壁站起身来，“展大人，休息吧！我叫人来收拾一下。”待李如壁返回时，展昭已沉沉睡去。
门开了，佳人月奴端着清水，拿着药包走进来，李如壁起身让到一边。
月奴动作轻柔地将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层一层拆开，到最后几层，纱布和伤口血迹沾在一起，已经干涸，月奴轻轻拽着，却见展昭眉头一皱，浑身颤抖，不禁看向李如壁。
李如壁正为展昭的痛感心疼呢，忍不住将手中折扇敲在月奴的头上，“轻点，手轻点！”
“公子爷，动作再轻再柔，这样的伤口也会有痛感的，伤口的血迹和纱布都沾在一起了！”
“笨蛋！你不会用剪刀慢慢剪吗？”
“公子爷，不如点了展大人的穴道，月奴动作快点就行了！”
“他失血过多，身虚体弱，若血行滞慢，会伤害身体的！”
月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撅嘴言道，“公子爷，还是您亲自动手吧！”李如壁狠狠瞪了月奴一眼，手指点上黑甜穴，展昭身子一软，头轻轻垂向一侧。
月奴麻利地清理好伤口，然后取出银针，穿上天丝线，将展昭手腕上呲裂的伤口缝合在一起，洒上消炎止血生肌的白药，“公子爷，让伤口晾会儿，包扎的事情月奴就不代劳了！”
只一会儿的工夫，展昭就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这一次的确伤得很重。李如壁解了展昭被点的穴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李如壁用湿润的手巾轻轻擦拭展昭清俊的面庞，紧锁的眉头，长长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嘴唇……手最后覆上垂落身旁的手腕上，蹙起眉尖，“怎么手还这般冰凉……”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慢慢打开，把它靠近展昭的鼻端，一绺清香随着展昭的呼吸吐纳被吸进体内，眉头逐渐舒展，睡颜安祥已极。
眼见天边日光渐现，李如壁收好瓷瓶，将手腕伤口包扎完毕，久久注视着展昭的睡颜，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展昭睡醒时天已大亮，翻身下床，只觉得神清气爽，见桌上放着两盒白药一张纸笺，是李如壁写的，告诉展昭帐已结完，他已先行离去，有缘日后再见。
回到陷空岛，才知白玉堂赌气出走，于是展昭与四鼠一同上路。柳絮轻扬，白茫茫似瑞雪飞舞，五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前面路边有一个茶摊儿，卢方看看展昭苍白的脸色，“展大人，歇会儿吧！”展昭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了，心砰砰乱跳，就要蹦出体外。
五人翻身下马，蒋平张着嘴，大口喘着，“凉茶！凉茶！渴死四爷了，这种鬼天气，一点儿云彩丝都没有！”
茶贩儿端来凉茶，“几位是外地的吧，这么热的天气还得赶路，多歇一会吧！”
半个时辰后，五人飞身上马，正要出发；前面山坡上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个砍柴的樵夫，惊恐万状，话不成句，“死人，……山上有个死人！”
五人疾步来至山坡上，见一人爬在地上，看身形似是女子，走到近处，蒋平用脚翻过女子，大惊失色，“大哥，你过来！”卢方木立当场，哑口无言。
展昭上前仔细观看，女子约二十上下，面目安祥，死前并无挣扎痕迹，只在头部有一伤痕；用手轻轻压去，展昭心中一凛，头骨破碎，凶手好劲力；观其伤痕，应是光滑的硬物所击；此女面目安祥，应是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害，……展昭沉吟着，抬起头，“你们怎么啦？你们认识她吗？……她是谁？”
“她是文四娘，……”
“文四娘？她不在陷空岛吗？”
“展大人有所不知，四娘与五弟吵了一架，昨个儿就离开陷空岛了，谁曾想……唉！”卢方重重地摇了一下头。
“大哥，你过来！”韩彰颤声喊道，展昭疾步上前查看，见草丛中有一快鸡卵大的石子，上粘有**的血迹，很明显就是凶器。江湖中唯一使用石子做暗器的，就是陷空岛的白玉堂。
展昭沉思不语，一旁急得三鼠抓耳挠腮，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咳！咳！展大人……”卢方低声嗫嚅着，“这……”
展昭看了四鼠一眼，“我会请当地衙门协查此案，待‘三宝’送回开封，我再来详细勘察。”
沉闷的气氛如乌云盖顶般，直压得四鼠屏气收声，大气都不敢喘，眼神不停地在展昭脸上扫来瞄去，好在上面探出个究竟来。奈何，展昭的定力太强，从见到尸首开始，除了在见到石子时微一诧异，再也无任何表情。
脾气火暴的徐庆憋不住了，“展昭，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只有见到白少侠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展昭看着四鼠，“白少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会找我决斗，或许他会比我们先到开封。”
“到了开封，恐怕见的不是你，而是狗头铡吧！”韩彰冷冷地看着展昭。
“你们怎么就认定此事一定是白玉堂做的呢？”
“因为‘芙蓉花’一事，老五耿耿于怀，自然对四娘恨之入骨，两人已是势同水火；他们先后下山，如果在路上不巧碰了面，难免争吵，或许是老五气头上失手误伤……哎呦！你们为什么打我？我说错了吗？江湖上喜欢用石子做暗器的，除了老五，还有谁？”蒋平正煞有介事地分析案情，韩彰抡起拳头砸在他的肚子上，那边，徐庆也一脚踹过来。
展昭摆摆手，“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了，事情也许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简单，不管怎样，展昭都会秉公办理。如果白玉堂是冤枉的，我会还他一个清白；倘若此事真是白玉堂所为，那他也要给四娘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