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香烧-四十二

字体大小:超大 中大 中小 超小

     
        唇齿相依的温柔触感,流转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儿,辗转舔舐,在这遍布着狰狞冰冷的刑具的刑室内,相濡以沫的不舍,让人有些揪心,却只能将那情绪梗在心尖上。
        良久,我放开他的唇,在他鼻尖轻啄,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不用担心我,马上……就会好了……”
        他低头,微热的唇轻轻的印在我额头,只是不语。
        “你为何把那印鉴给了皇帝?”我理了理他散乱的长发,湿了毛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污。
        “他答应不杀宁氏族人。这是条件。”他有些疲累的皱皱眉,沉声道。我顿了顿手,低声轻叹,道:“我一直奇怪,以你的脾气性格,为何会这样容忍皇帝?就算是因为丞相的关系,我不认为你会做到这种地步。其实,真的说起来,如果你愿意,花些功夫将皇帝废了,亦不是不可能罢。”
        他怔了怔,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我,干裂的唇动了动,却是半晌不语。我垂下眼,咬了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这样做了呢?”
        他却是身子一僵,身上气势顿现,厉声道:“不可!”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眼中跳动着的火焰,和着凌厉的风,刮倒身上,灼伤了心。我退后一步,死死的盯着他,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他把你弄成这样,我却只是要将他从那皇位上拉下来,根本不会伤他,有何不可!”
        宁出尘紧蹙着眉,似是有些怒了,镣铐被他摇的哗哗作响,垫在镣铐下的布掉落下来,浓浓的一层血,在那雪白的料子上,昏暗中,扎的眼睛生疼。
        “你要做什么?!废不废他由摄政王决定,你不要轻举妄动!”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狭窄的刑室内流转回荡,冰冷的似是要将那墙上跳动着的火焰都冻住了。我身子抖了抖,只是定定的瞧着他,心痛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呆立半晌,垂下眼,缓缓的走上前去,在他意味难明的犀利目光下,弯腰将那染满了血的布捡起来,踮起脚给他重新垫在手腕上,用清水又洗了一遍他的伤口,捡了方才舞琤扔到角落里的药瓶儿,一言不发的给他上药。
        空气中那浮浮沉沉的压抑和沉默,混着血腥味儿,沉重的让人无法思考。
        上好药,我站定,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那样看着我,夹着怒气的焦急,迫切,命令,哀求……手在衣袖下攥紧了,低声道:“知道了。我先走了,再来看你。”
        转身出去的时候,身后那人的眼神,让人几乎迈不动步子。
        “重华……”他在身后低声呼唤,我顿了顿脚步,没有转身,径直出了门去。
        迎面扑来的阴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脸上一片冰凉,抬手摸了摸,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上一片浅浅的水光,火光下泛着微微的红光,血一般。
        “怎么这样快?我还以为你们会有很多话要说……你怎么了?”百味自前方走来,见我立在刑室门口不不动,疑惑的道。
        胸口刺啦啦的痛。看了百味一眼,张口正要说话,却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手捂着嘴,温热的粘稠液体自指缝间缓缓滑出,无声滴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你……”百味低呼一声,接住我软下来的身子。
        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那墙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盆,嘴角无力的轻扯着,似是在心上划出一个伤口,满口的血腥味儿,苦涩的让人作呕。垂下眼,吃吃一笑,喃喃低语。
        “真是……狼狈……”
        闭了眼,任百味抱着我朝外走去。
        夜风依旧清凉,却带了些冷冽,割的脸上心上,火烧火燎的疼。意识有些飘忽,不再挣扎,缓缓的朝那一片黑暗之地,无声飘去。
        有些累了……可是,不管怎样,那人还在等我,等着我救他……
        我……就只歇一会,就一会儿……
        ---------------------------------------------------->>>>>
        不可以吗?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你离我这样远?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亦不会追问。我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可是那个人是你,我最爱的你,我看不得任何人伤你,即使是气话,我也想要任性一回。
        可是,不可以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原来,在你面前,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脆弱。
        思绪沉沉浮浮飘飘荡荡,费力的睁开眼,脑中有些混沌。却只是盯着那青色的幔帐发呆。心尖上残留的淡淡悲伤,让人有些气馁。
        “醒了?”大脑空蒙了两秒,循声看去,却是琉笙,正坐在床边,含笑看着我,百味立在他身后,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无力的笑了笑,想要起身,却觉得胸口痛的厉害,倒抽了口气,又跌回床上。
        “急火攻心,思虑过甚。”他轻叹一声,看了我一眼,道:“你要当心了……”
        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看了一眼出窗外,阳光苍白着脸在窗口徘徊。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皱了皱眉,转向百味,道:“我睡了多久?”
        百味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无可奈何的哀号道:“两天。我说少爷,你怎样折腾都行,就是不能死,死了,我也得跟着死,你不能这样狠心啊……”
        我低头不语,却看到脖子上挂着一颗白玉状的小玩意儿,扯着那红绳凑到眼前细看,奇道:“这是什么?“
        “从皇上养着的那只赤豹身上拔下来的牙齿。”琉笙干脆的道,“赤豹是上古神物,驱鬼辟邪,你带着这个,有锁魂之功,但是你自己也不可大意。这次若不是这东西,只怕你又凶多吉少了。看来,还是得……”
        我挥挥手,打断他,凝视着窗外白炽的日光,淡淡的道:“这身体怎样我自己清楚,暂时还不会有事。更何况,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消失,也不能消失。”
        决不能……
        “他怎样了?”想到那人,我倏地抬头,紧盯着百味,他摆摆手,朝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的道:“你别用这种要吃人的眼神看人……前些日子刑上的重了些,担心他性命舞琤公主下了令,这几日都未曾用刑,只是……”
        “怎么了?”听得他未在用刑,心下稍安,他那身子,再接着用刑,即使是铁人,也要废了。
        “他一直要求见你。”百味看着我,嘴角的笑容满是戏谑。我一愣,垂下眼,半晌不语。心思轻转,待回过神,却只是对琉笙道:“权清流如何了?”
        琉笙却只是苦笑,低声道:“皇上整日霸着他,去哪都带着,着实让人担心……”
        无力的斜靠在榻上,疲惫的看着窗边的那一株高树,却已是枝叶萧条,好不寂寥。那仅存的几许枯叶,在高枝上,瑟瑟的发着抖,颤颤巍巍,一个不小心,便从那悬崖顶上,打着飘儿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逝水化云,落叶归根……
        惨白的阳光刺痛了眼睛,闭了眼,低声道:“冬天了呢……”
        逐月他们,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呢?
        我做的事情,不无残忍,会冻死饿死很多人罢。会让很多父母失去幼儿,让很多情人失去爱侣,让很多百姓失去家园。会是泪流成河,哀鸿遍野。会让这将人心都冻碎的寒冷冬季,更加无情。
        真的有地狱存在吗?如果有,我一定是在那最底层罢。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
        可是,我不后悔。会难过,会心痛,会自厌,可是绝不后悔。
        一如那秋天里的最后一片枯叶,即使再留恋那满是阳光的枝头,黑沉的大地,却是它永远的归宿,唯一的归宿。
        -------------------------------------->>>>>>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分分秒秒,翻来覆去,焦灼而不安,那些微的希望,和可能的结局,折磨的人如坐针毡。这样的日子,绵长的像是这漫漫寒冬无声的夜晚,遥遥天际散落的雪雨。
        桌上油灯静静地燃着,时不时的轻爆出几朵灯花,细微的脆生生的动静,却被湮没在满室暧昧的低哼呻吟里,昏黄的灯光下,榻上几具交缠着的身体被半掩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分外淫 靡不堪。
        久久的看着那雪花渐渐的将那远处的房顶埋了,我才转过头,见动静停了,扫了榻上一眼,厌恶的皱了皱眉,强压下心头的恶心,走到那满是淫 乱痕迹的床前,凝神看着榻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目光呆滞的几人,双手凑到他们耳边轻拍三声,压低了嗓音,声音上带了些诱导,柔声道:“穿好衣服,出了这个门,听到三声如方才的响声,便醒过来,皇上交代你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走吧。”
        那几人茫然的点点头,按指令穿了衣服,走出门去。我凝神立在原地,手又拍了三声,凑到门后细听门外动静,只听得章公公那尖细的嗓音在黑夜里分外刺耳。
        “完事了?回去跟皇上复命。”
        待那脚步声走远了,我松了口气,才发觉满身冷汗,身子一软,却被人接住了,被人抱到那椅子上安置好,闭了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一浪一浪袭来的眩晕。
        “可还好?”百味在耳边轻笑,我只是不答。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点点头,皱着眉,指着那榻上,道:“将被子扔了。”
        他无可奈何的道:“好,好,你都扔了多少床被了……皇上也真是能折腾,一会儿一个主意,前几日让你天天去观刑,如今又想将你扔给那几个侍卫,这会儿怎么不怕你精尽人亡,被人玩儿死……”
        我拿起茶杯倒了茶,轻啜一口,淡淡的道:“他心情不好,自是得拿人泄愤,我这个罪魁祸首,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不过你这个,呃,催眠,虽然管用,还是少用为妙。”他点点头,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了,道:“看你这几日气色,竟越来越差了。”
        我皱了眉,只是不语。这一个月来,逐月他们渐渐有了动静,皇帝自是知道谁动的手,自然不会放过我。半月前竟下了令,让宫里的总管太监带着几个侍卫过来,若不是我会催眠,只怕这会早在床上被人玩残了。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下叹气,以如今的情况看,一次催眠几个人果然太勉强……
        “今天皇上又摔折子了,这大雪连下了半月,玉晟各地都冻死饿死了不少人,皇上虽然抓了不少人,但还是治不了形势。你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百味看了我一眼,沉着脸道。
        我身子一僵,将茶杯缓缓的放到桌上,看着窗外黑沉的夜,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是吗?太过了……吗?”
        敛了眼中情绪,心思百转千回,轻声道:“他还好么?”
        百味白了我一眼,道:“你自己不会去看?虽然皇上下了令,不过我还是有办法让你进去看他的。只是你自己不愿而已。”
        我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细瓷杯,杯身被热茶暖着,泛着细微的汗。
        他头疼的按了按额头,摇头道:“你们两个人在想什么啊……这种时候都能吵架……”
        我一怔,苦笑一声,只是不语。
        不是吵架,也不是赌气,我只是怕,如今见到他,会让他看到我狼狈的失声痛哭的脸。太累,太压抑,太……委屈……
        “你到隔壁屋里去睡吧。”百味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软榻,道:“你好好想想,如果想去了,跟我说一声,我会安排你去见他。不过,我劝你最好去看看。”百味起身,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我手一抖,茶杯便翻了,倾了一桌,顺着那深红的桌面无声漫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像是那失了节奏的心跳声。
        ---------------------------->>>>
        叹人间,
        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
        到底意难平。
        ------《红楼梦 终身误》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