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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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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外的喧哗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少人被吵醒。集结的号角吹响,更多的兵丁被叫醒,点燃临时扎制的火把,纷纷进入野地搜寻。
      林海如与他一眨不眨地对视着。
      半晌,梅若影笑了,因为待寻找他们的追兵往林中搜得更远些,战线拉得更长些,他们就可以离开了,他笑得十分坦然,道:“有什么秘密,终会告诉你们。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于这件事情,他早就下定主意。一直没有告知,其实只是时间地点和场合都太过危险,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冲动的事。
      “为什么?”林海如不知他心中的计较,问道。
      梅若影的声音含着轻轻的笑意,又有些低幽,带着戏谑般的语气道:“怕你震骇过了头,待会儿逃跑时坏了事。”
      林海如半眯起眼睛,探寻地看着青年,颇有点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地行来,中间时有片刻停顿,然后在短暂的对话后又继续向前走着——是检点人数的人来了。
      适才一战,虽已达到了目的,换取了毒药,也击杀了孙俊杰,更是让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饕餮公子成了太监,却也因引来了司徒威霸而让形势变得复杂。眼下,军帐外围的兵丁都被点起巡林。
      军需房虽较为安定,然而仍是有人查帐。
      司徒凝香几人闻得声音,分别躲进被窝,留下小岱应付。
      梅若影缩在一个壮汉庞大的身影下面,听见帐帘被猛地掀了开。
      帐篷里黑沉沉的,鼾声四起。
      梅若影背对着来人,但看见眼前的帐幕亮了,知道是来人正提起风灯察看。然后听见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是小岱自被铺里坐起身的声音。
      些许焦虑的情绪上涌。他原本是因有着可以控制内伤的信心,才强撑着一直暗自调息。然而为了躲避来人的检查,猛地窜入这个被铺之时,才发觉事情并没有想象中乐观。
      随着自己横躺而下,体内真气竟开始有翻腾不定之势。
      寒凉若针扎的异质气流在经脉间逐渐澎湃鼓荡,若是置之不理,将会侵蚀吞没他自身功力。
      不该会这样。连主脉断绝都可以治愈,这种程度的内伤,怎么会无法抑制?
      脑中突然忆起一事。
      数年前,名为司徒若影的少年,也就是这个身体,曾被同样的内伤所侵害。即便是他,在没有打通辅脉的情况下,也耗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渐渐将潜伏于足少阴经中的异质内息化解。
      但是在行功的最后关头,却因形势大变而屡受干扰。
      是了,事情都有前因后果,那时的异质内息虽然化解,根基却并不扎实。所以今日,对于相同的掌力,相同的内息,自己也便格外没有了抵御的能力……
      ******************
      来人看了看帐里,只听得鼾声阵阵,鼻涕喷溅声不断,叹气地摇了摇头,正想进来再看仔细些,突然听翻身起床的声音。
      拿风灯再一照,只见小岱一脸茫然地坐在自己被铺里,正睁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自己。
      “小岱,没什么事么?”那人问道。
      小岱茫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吵死了啊,能不能别照着我,眼睛要瞎了……你嫌帐外风灯不够亮?还浪费灯油……”
      因着小岱这副十分无辜的样子,总是给人一种绝对不会与说谎沾边的感觉,来人不疑有他,反而笑着道了歉:“真对不住,不过要是有什么陌生人闯进来,一定要示警啊。”
      “哦。”小岱答了一声,又翻身躺回去睡。
      来人再举灯照了照,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见着外人一走,司徒凝香赶紧自薄被中翻了出来,向也自慢悠悠坐起身来的聂悯低声笑道:“想不到我们也有这一日,竟然与素不相识的臭男人同床共枕。”
      聂悯听他说着好笑,又因为终于完成了一事心情轻松,也点头道:“不知你那边那位如何?我这边这位脚臭得紧。”语毕,蹙眉顿了顿,又道,“好像还有跳蚤……”
      转头向小岱问道:“这里有水吧,至少洗洗手也好。”
      少年为难地挠了挠头,道:“有是有,但那是准备着等下上路用的……你等等,我出去找些水回来,顺便探听探听消息。”
      说着自起了身,抓起一个木碗,又走了出去。
      梅若影没来得及阻止少年出去,但是也无须阻止。血网黑蝎众人培养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十分清楚,无需担心。
      他躺在被铺中没有起身,努力平复气海的躁动。
      不防那异质的冰寒内息有生命一般,陡然间冲撞,一下子突破了气海的禁锢,直冲至足少阴经中,去势迅捷狂猛,竟然是数门熟路一般,一下子窜进牢宫涌泉两个大穴。
      被这一下突变带来的剧痛激得徒然地抓紧身下草垫,准备硬挺着过去,呼吸仍是乱了几拍,顿时浊重起来。
      司徒凝香几人何等人也,一下子就听出他情况有异,问道:“你怎样?”
      聂悯听了几声,突然道:“你情况不好,给我诊一下脉。”
      梅若影缓过了一口气,摇头道:“还不是时候,要离开这里再说。”待胸腹经脉间好受了一些,他缓缓舒了一口长气,盘膝坐了起来。
      昏黄的光中,一样物事向他飞来,他本能地接了住。入手冰凉,是一枚小瓷瓶。
      司徒凝香道:“鹿茸獐血制的丹药,能暂时压一下,等出去了再好好治一下。”
      聂悯和林海如没有看见,司徒凝香却看得清楚。刚才这个青年,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扛下司徒荣及十足功力的一掌。本来还担着心,后来见青年一直没露败相,反而动作愈加灵动快捷,以为那一掌是司徒荣及运错了气,徒有架势而已,想不到竟然是青年将内伤一直压抑至今。
      “既然如此,多谢前辈。”梅若影也不推托,道了一声谢,就拔开瓶塞。扑鼻是一股不同于草药的药气,腥咸却十分新鲜,除了鹿茸獐血,显然还加了许多其他料物,并且制作时间不超过十日。
      虽然并不喜欢这味道,但于身体颇有好处,他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嚼烂咽了。
      小岱仍然没有回来。一时间有些无聊,几个人陷入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军医房是不能回去的,要躲避南楚军的追捕逃离此地对他们几个而言其实也不算难事,但是必须要在天亮前离开。
      梅若影平定着胸腑中的气息。那药丸见效甚快,不片刻就化为一缕热流,在经脉间运行开来。
      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于是开始思虑着还有什么事没有安排好。
      突然想起一事,忙取出今夜早些时候取得的山庄密信,就着帐外传来的灯光看了起来。
      花押是洪三叔洪凌的燕子抄水,字是自己与山庄高层密信专用的拼音字母。然而那字的线条扭曲,似乎书写此信的长辈心情激动,难以控制手上的颤抖。
      看了几字,自己的手也跟着颤了起来。
      颜承旧与数名山庄弟子前往南楚军调查火药事宜,失去联络。
      轻轻地放下手中薄纸,指尖一直在颤着,那纸片也抖筛子般震震地动。梅若影反复重复着信上短短的一句话,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胃里抽搐地疼,口里干干苦苦的,头皮一阵阵地发紧,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些什么。
      失去联络……
      火药……
      前往南楚军……
      昨夜,轰天震响的爆炸……
      青年猛地撅紧了身下的草垫,死死抓着,如同要挽住自己最后的一口气息,终究没能抵挡住钻心刺骨的疼痛,胸腹痉挛般上下抽动起来,一股腥液冲上喉头。
      他使劲地咬着牙,抵挡着灭顶般的失落,终究隐忍不了,张口在自己掌中喷出一口冰寒的血。被过于凶恶的毒血呛到,青年咳了几声,突然失去了气力,软软地倒了下去。
      ***************
      聂悯嗅到帐中突然弥漫的血腥味,还有夹杂于其间一种阴寒的气息,心中一惊,忙起身奔至梅若影身边将他扶了住,一手掀开他的袖子,搭上了他的腕脉。
      林海如也自一惊,起身来到近旁。
      司徒凝香怪道:“奇怪,刚才我给他的丸药应当是对症的啊。”也来至旁边。
      这时他才看到青年软软垂倒,完全不似刚才打斗中凶悍如虎的样子,那虚弱的气息,似乎随时可能断绝,终于染上了些许忧心,问道:“如何?”
      聂悯没有回答,仍是默默执了青年的手腕在指中。
      “悯?”司徒凝香发觉有异,又问了一遍,“如何?”
      聂悯低头凝视着青年的脸庞。这张年轻的脸在昏黄的光下显得平凡而暗淡,毫无生气。闭合的眼皮让人有一种薄若蝉翼的感觉,长长的睫安静地舒张着,没有一丝颤动。
      名动江湖的神医轻轻执着他的腕,另一手却不觉地收紧,将青年紧紧抱在怀中,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司徒凝香蹙眉看向毫无动静的青年,突然不耐烦地道:“他是受了司徒荣及的一掌。若是你救不了,一边呆着去,让我看看。”
      聂悯没有让开,梦呓般低声道:“足少阴经寒气侵生,曾受过圣日黄泉功的寒毒……并不止是今日一次,数年前留下的旧患。”
      司徒凝香闻得此言,头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般看向他。
      又听得聂悯续道:“经脉虚弱疲弊,虽尚算安好,但若断若绝,曾被重手法通体震断。他如今这般,并非只因黄泉圣日功的寒气,更因一直被他压制于经脉中的寒毒漫溢出来。”
      说着,抬头看向司徒凝香,以着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是冰魄凝魂。”
      林海如虽然没有因聂悯的第一句话而反应过来,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压抑心内震骇,身子一晃,几欲要倒下。
      聂悯停了长久的一阵,回转头,用目光仔细地描绘着青年的轮廓,将自己温醇深厚的内息送入,缓声道:“他在来南楚军营前,名叫梅若影……”
      帐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听得到远远的兵马聚合的声音。
      远近往来的火把,那星星点点的暖色自粗布帐篷朦朦胧胧地透了进来。
      林海如紧紧抿着薄唇,在聂悯身旁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去,尚未触及,又瑟缩了一下,修长的五指蜷成了一团。
      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是陌生的,但是……
      但是什么,他说不出,心中茫茫然一片。他常常午夜梦回,会有着一种错觉,以为数年来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春秋大梦。可是他坐在床头,迷迷蒙蒙地一直坐到东方露出青灰的白光,直到太阳渐渐越起,阳光终于撒落大地,从花格子的窗棂中照上他一夜冰冷的手心。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过往的那些悲伤离别,不是梦。而是现实,无可追回的现实。
      现在呢?仅仅是梦?
      是梦,还是现实?是于他妄想中出现的冀幻,还是,还是真的……
      身侧不远的枕边,放置着士兵饮水用的皮囊,已经空了。
      提起,却仍然还有一些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手再度伸了出去,拉起青年垂落在外的左臂。
      袖子下,是一具贴合皮肤的护臂,打制极尽精巧之能。然而这并不是他所要看的。将袖子轻轻地拉高,只见衣下的皮肤在昏黄的侧光中,现出油脂般的润泽。
      司徒凝香和聂悯正因刚刚发现的事实而震撼,没有阻止林海如的举动。
      林海如弹开了皮囊的塞子,将它倒置。一缕细细的水流淋洒在那条修长而劲韧的手臂上。
      水流很快就断竭了,一滴滴的水珠淋洒上去。像被干涸已久的土地吸收,这些许的水分在青年的臂上晕染开来,渗透了进去。
      他紧紧地握着那条无力垂落的臂膀,自心底最深处逐渐漫溢上来的细微的疼痛,还有渐渐清晰的幸福的感觉,几乎溃乱了他的理智。
      手臂上的色料在消溶,在脱落。
      他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干净,一层泥膏状的色料之下,现出了凹凸不平的皮肤。
      林海如呆呆地瞪视着这片凄惨难看的肌肤,缓缓闭上酸涩的眼。
      手中所接触的那片肌肤如此冰凉。但是,现在有他在,有他的两位师父在,说什么也会治愈他,不会再发生不堪想望的憾事。
      这么下这决心,林海如低下头,仿如捧着无可替代的珍宝般,在那斑驳的臂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第三卷之【西江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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