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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周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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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月影已经西斜,清清亮亮地洒落在我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世界多一个我,还是少一个我,多一件悲惨的事情,又或是少一件悲惨的事情,还是一样如此美丽。
      突然十分感谢周妍的出现,由于对司徒若影的憎恶,使得她在这时出现了,来看司徒若影的笑话。好一个巧合,如果她这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幸好她来了,走出阴影,来到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着她的憎恨和黑暗。
      所以,很高兴,我不会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将自己的恩怨迁怒到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也不会对人世完全绝望。
      因为她出现了,就像一座灯塔,高傲地矗立在我面前,告诉我,我的敌人不是陈更,不是小冉,甚至也不是一个周妍。
      而是整个司徒家族,一个无血无肉的家族,一个比虎比蛇蝎更恶毒更狠心的家族。
      司徒若影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因为,我已经是司徒若影。
      看着这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人——不含任何意味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也同她笑了起来。
      她有些惊讶我竟还能如此开心,问道:“你笑什么?”
      “呵呵,我笑,还好我不是在司徒家长大的,大概父亲也不是在那个无情无义的家里长大的吧。要是的话,早就同你一样,光长皮相,没了人性了。”
      她脸上僵了僵,才怒道:“住嘴,贱人!果然那贱人生出来的也是贱人!”
      “……你是在说我母亲?”
      她听了,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根本不惧外面的人听见,道:“你母亲?你叫那贱人母亲?……那贱人根本不是人,他竟与那人一起生了你,真丢了我们司徒家的脸!一想到就恶心!”
      “闭嘴!”我冷然喝道,尽管身上几乎没了力气,又满是肮脏,却不能阻止我针对她的鄙夷与怒气,“你们这些司徒家的人,难道就会这样轻贱他人的本事么?”
      她果然闭上了嘴,眼神却越发恶毒了。她终于咯咯笑了起来,讽道:“凭什么不能?你爹下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亲喜欢男人,你也是个男人养的禁脔,你还能说自己高贵?”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看看这样子,你还能说自己高贵么?”
      她一下子你父亲,一下子你爹,听得我格外郁闷,终于也学她咯咯笑起来,道:“别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本来就是别人的事,你如此地关注干吗?莫不是学了长舌妇的那套,喜欢与三姑六婆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又或者你本就喜欢女人,可是又碍于家规不敢放纵,所以才格外妒忌我父亲的自在逍遥?区区如今的境况也不是自己的错,你不去笑那些强迫人的人,反而笑我,也忒没见识了。真怀疑你是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乡巴佬。”
      一直躺在地上与她对视,格外让人觉得无力。然而我现在却格外不能被人作践,一口气说了这多话,立刻也有些喘了。
      她俯瞰着我,不怒反笑:“想不到小崽子你牙口也挺利落,倒挺像你父亲的。”
      说到这处又停了下来,似在计算着什么。
      “这一年半来,你也独享了陈更的宠爱,过得真是开心啊。”如今我已经这副模样,她还提以前的事,已经是犯了我的大忌了。
      的确,这些时日,陈更已经较少与其他妻妾公子往来,但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他对我是真心?
      还用得着她来提醒?
      呛咳了一口,不怒反笑道:“周院这个口气还真有些酸啊,莫非周院其实已经喜欢上了陈更?这倒好笑了,你这算不算是吃里爬外、监守自盗呢?”
      她却并不发作,只是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我喜欢陈更?呵呵呵,若影小公子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啊,你真是司徒隐的儿子么,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别人的真心?”
      她这么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瓷瓶:“我本有一小瓶药水,是我小时候从他药房中偷出来的。当初他制出这药时就声称此毒无人可解。果然就连如今的神医聂悯也解不了这毒。不过喝下去后,并不会马上就死,而要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肉体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冻结僵硬,生熬三年后才得解脱。你,想不想试试?”
      “他?”
      “他……他……司徒凝香……你不配,是的,你并不配,司徒隐也不是,那人才是司徒家的骄傲。”周妍脸上泛着美丽温柔的笑意,眼中却再清晰不过地含着凌厉的杀意,道:“我真恨,恨那人竟然背叛了我们,恨竟要与你如此恶心的人物有同样的血缘。不过你放心,你毕竟流着司徒家的血,我不会让你这么爽快就死了的。要死,也得好好地享受享受死亡的感觉。”
      不待我反对,她两步上前,弯腰伸手扣住我下颚,另一手拇指拨开瓶塞,十分爽快地全全倒入我嘴里。
      她复又站起的时候,那小瓶的药水已经顺着我的咽喉滑下,沿食道而过,生出一股冷如冰冻的寒痛。
      她大概以为我必死无疑了,而且是要生受痛苦数月才得解脱,笑得越发得意,如牡丹花开般的艳丽。
      是啊,她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都以为我武功都被废了吧。、
      真是可惜啊。
      可惜蓄养日久,要将之尽数化开的阴寒真气终究是化解不尽。
      然而,已经再没有办法了。无论如何,就算是面前都是死路。表姐在我精神上所下达的刻印,也只会让我去选择比较晚死的那条路。
      更何况……已经,忍无可忍!
      任脉中,自膻中缓缓激起的气旋包裹着蕴藏已久的阴毒真气,顺着身体正前一线,直逼咽喉。
      绝对是让她猝不及防地张嘴一喷,逼出已经灌下食道的毒液,混杂着尽归己用的仍含着森森寒气的真气,飞箭般直射她双目。
      可怜她见我狼狈若此,得意之下早没了防备。如今离得很近,于是这一下子就立刻着了道。
      她惨叫着飞退了几步,惶恐惊惧地胡乱抹着脸上的药和血,原本冷艳高贵的一个美人已经变成一个血人。
      那血,不仅是出于我的。
      我没杀过人,并不代表不会杀人。
      看上去似乎善良好欺,也不代表不能心狠手辣。
      死尸,是看多了,也摸多了的。
      而自己,并不想立刻变成其中的一具——即使往身上后会落下无数毛病。
      司徒若影的身世,司徒家的无情,还有周妍的轻蔑激起了积压已久的怒气。司徒家族杀人不眨眼,人命如草芥,何须再坚持前世的社会法则?
      要是再犹豫、手软,那么这次没了的,就是自己的命。
      “亲爱的阿妍,希望这药真的没有解药,这样,你就要比我更早死了,呵呵。”
      嘴里说的话似乎亲热,却肯定一丝温度也没有,因为她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呆在那里。
      看她那样子,我也摇头叹气,她果然是没有解药啊。
      司徒凝香的毒,无药可解的毒……
      司徒家的毒,毒司徒家的人……
      周妍脸上满是殷红的血和稀溜黏糊的浆液。
      刚才我在血中混入的内力决无花假。
      不用再多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眼角膜都已经脱落了,眼球破裂,里面的玻璃体也都外溢了出来。在她被毒死之前,那双眼睛也是再无法使用了的。
      我缓缓地对她说道:“周妍,不要以为我司徒若影一直善良好欺负。人毕竟是会变的,今日你的下场就是证明。不过,也该多亏了司徒家的血,否则我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计吧。”
      顿了顿,见她逐渐松脱了捂着眼洞的双手,又接着说道:“你就安心的去吧,小冉也是司徒家派来的吧。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走得孤单的。”
      虽然我肯定是面无表情的,声音确实阴冷而狠毒,我要让她到死都不得安宁,我要让她知道我的恨,属于司徒若影这个少年的恨。
      “也就一副皮相,原本内里就不是东西,现在外表看上去也不是东西了。”顿了一顿,加重了语调,说道,“周妍,你如今好丑,就用这么一副丑陋的面目下地狱去吧!”
      她脸上的慌乱逐渐转变为煞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突然间举掌向我这边击来。
      她却怎知此举正合我意呢?
      我稍微移动,用膻中正正对上了她迅速而至的双掌。
      砰的一声闷响,我晃了几晃,被震得猛吐了两口鲜血,在心中苦笑了一番,如此一来,纵使内伤能好……然而膻中仍是迅速借走了她自外输入的真气,取而代之的是我注入给她的死气。周妍被反震之力狠狠抛摔在一丈开外的石墙上,又如破布袋似的滑到了地面上。
      周妍背靠着那边的墙壁,急剧地喘息,间中不住地咳嗽,呛出一口口浓热鲜红的浆液,我听到她胸腔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知道是脏腑已经破裂了,血液灌进了胸腔中。
      只要狠得下心,就能做到许多事。
      我空有内力使不出来,是因为十二正经被寸断,根本无法沟通四肢。气海穴也被破了,截断了任脉自下而上的疏通。我也只能在气海以上的一线范围内调动为数不多的内力。
      让她眼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激怒她,让她对我痛下杀手。借以激出膻中的内力,冲入被破的气海内沟通任脉。
      而后将原本残害司徒若影身体的,已调为己用的异种真气灌入她手少阴心经内。只可惜时间不够,仍是有部分残留在了体内。
      这会儿,排遣出去的阴寒真气已经顺势而上,破了她的心脉了。
      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遇上了如今的司徒若影,要怪就要怪她自己的得意忘形。
      ……自从当了法医后,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使用心计算计于人了吧。
      她再没力气站起,我静静地听着那挣扎的声气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就在她最后一口气将要咽下时,她唇角动了动,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声叹息。
      “……司徒隐……”浅浅的一个名字。
      “凝香叔叔,为什么……”隔了一会儿,又吐出另一个名字。那声音旖旎眷恋,竟然好像因为这个名字让她缠绵人世不愿去阴间。
      然而终是嘎然而止,消散于阴湿寒冷的地牢中。
      我怔然,为周妍临死的轻吟。
      竟然只是两个名字,她最后的遗言,是饱含着情意与别离之苦的一声。
      鸟之将死,其名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隐?是说司徒若影的父亲么?凝香?又是指那个传说中的毒王么?
      周妍啊周妍。
      然而,我并没有再深思下去。我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俗人。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不时我能一一了解的。
      躺在地上喘了一阵,腹中开始涌上一股冰凉刺骨的疼痛,情知是毒发了。刚才虽借她激出了自己储在任脉的内力,顺便吐了口血清了清毒水,但到底还是没清干净。
      如今经脉尽伤,自救是勉强的了,过了这村没有下店,不能及时治疗,以后不知几年才能好。
      一时间胸口奇痒,近几日消耗过剧,终也受伤不轻。再咳了口血,轻轻合上眼,调动被激发进散断的十二正经的内力,缓缓吸附散到血脉中的毒性。
      要尽快。
      司徒家的人正在上山了,要不然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与我聊天。
      小冉还待在陈更身边。
      是的,我怨,我恨。
      可是比起他人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伤痛、侮辱,更害怕的是迷失自己后变成迁怒无辜的混蛋。
      日夜呆在停尸间,看着那些尸首出入,那些或无神、或惧怕、或愤怒、或绝望的神情,残留在已经僵硬的尸首脸上。那些被残害的生灵的神情是我无法简单忘却的,即使如今接受了司徒若影的身份,也无法忘却。
      他们之中,有多少是被迁怒残害的,有多少是无辜而死的,有多少是死不瞑目的,我那时从来不想。
      如今我虽然还活着,却似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知道了人世间最怨怒的黑,最憎恶的暗。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能知道这一切的苦与痛,知道这一切的不甘。所以,决不会迷失掉方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种不辨是非一意报复的凶手。
      世界并不是全然的黑。
      至少那纯亮的月是如此的美。什么事情应当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胡乱加害者。
      绝对不愿成为司徒家族的一丘之貉。
      全副精力都集中到了内息的运转上,并没有注意到时刻流逝,运行了十二周天后,一身内力缓缓归纳于任脉各穴中,才算尽功。
      这般行气与平时调息不同,十二正经已毁,督脉又尚未打通,任脉在气海穴被截断,这身体原本残存的阴寒真气又被打散,按理说靠自己是无法气运全身的。
      幸好如今靠周妍激发了内力,修复气海后,多日来凝集汇聚的内息就能在任脉各穴内反转流动。
      在一条经脉内同时存在正流与逆流两股真气十分危险。若是常人如此,定会走火入魔。喜幸杨门内功本就独有蹊跷,我前段时日已经自行扩充了任脉,又因认穴奇准,如今潜心全神地控制在任脉内缓缓正反流动的内息,终于如愿没出乱子。
      只是这么一番耗费心神下来,也累得无法清醒,一时睡了过去。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好地休息片刻吧,等清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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