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229、图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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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汶有些走神,他怔怔地望着赵源,好久也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在烛光下看不真切,现在阳光明媚,让他可以将赵源此时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也不过是两三日功夫,兄长的变化很大,与那日凯旋而归时的卓然风姿相比,现在的赵源脸色苍白,没有半点光泽,眼底出现了浅浅的暗色。由于没有半点血色,他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简直,不像活人的手。加上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力的人偶。
        
        他低垂了眼帘,看着石板路上和木头台阶上的那些枯黄落叶。以前,它们在枝头上绿意盎然,沙沙作响,那是有暖风的抚摸,有细雨的滋润,有春日的温暖。现在,它们失去了这些,于是,纷纷死亡了。
        
        赵汶在神游天外,在臆想,如果让他失去了牧云,他会不会像这凋零的叶子一样,彻底枯萎;如果让牧云失去了他,又会如何?
        
        他回忆起了多年以前,那个换脸的噩梦。现在想来,真是幼稚而又可笑。美好的容貌,是最短暂易逝的东西,就像曾经鲜艳的衣裳,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清洗的次数增多,就会渐渐褪色。最后,多出大大小小的窟窿来。
        
        时光是最残酷的东西,纵使倾国倾城,也终将化为尘土。
        
        权利固然换不来真正的爱,可容貌换来的爱,又能维系多少年呢?
        
        他只是突发奇想,想看看他艳慕了多年,痛恨了多年的兄长,慢慢老去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和所有的老者一样,满脸皱纹,老到不能看了吧。
        
        这么多年的执着,又是何必。注定了一厢情愿,注定了被她轻视嫌恶。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挣扎,都不会换来她的半点回应。兄长和妻子,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又同时是带给他无穷痛苦的源泉。若他们都不在了,他才会真正没有痛苦吧。
        
        可是,他又是多么希望她活着,让她的后半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似乎早已适应了这种痛苦,竟然慢慢地有了依赖,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也许没有了它,生命也不复完整了。因此,他终究还是要维持他原来的决定。
        
        恍惚之中,赵汶一直定定地凝视着兄长,看了又看,隐隐有些留恋的情愫,在心头慢慢滋生。脑海里一度混乱,可心中的意念却格外清晰,格外坚定。他知道,按照他所计算好的时间,现在是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断绝她的怀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亲眼目睹,她心爱之人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这样的打击,胜过再多言语上的诋毁,还有谣言的污蔑。
        
        不动声色之间,他加上了这最后一条算计,一套差不多完美的方案,在心中彻底完成了。
        
        赵源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他的回答,不免诧异了,于是开口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赵汶这才回过神来,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或者,他很违心,长久以来的伪装让他很累,很累。现在,他又要再一次地充当哥哥和妻子之间的传话人,这让他从心底里地感到悲哀。
        
        赵源微微侧脸,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伸手朝面前的虚空摸索着,还诧异地呼唤:“侯尼于,侯尼于?你干什么呢?”
        
        “我在。”
        
        他上前几步,握住了哥哥的手。凉冰冰的感觉,霎时从手掌的皮肤,一直渗透到血液里,流遍全身。此时的西风,也越发萧瑟了。
        
        赵源的情绪随即稳定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唉,你没走啊。”
        
        “大哥没叫我走,我不敢走。”
        
        赵源一脸欣慰地笑着,笑容很和蔼,很温煦,宛如此时的阳光。“那你是生气了,所以不和我说话了吧。罢了,你不传话也无妨,我不怪你。”
        
        赵汶没有接着他的话题继续,而是松开手,翻开另外一本奏疏,扫了一眼,说道:“还有一桩事,需要你来定夺。”
        
        “什么事?”
        
        “阿演来信说,母妃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走路说话了,就是腿脚不比以前利落,不过并无多大妨碍。”
        
        赵源的表情有点淡漠,似乎不屑于伪装出孝顺模样。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嗯,也多亏了他,照顾得好。”
        
        赵汶继续说道:“母妃叫他不要再留在晋阳了,免得耽搁了这边的事务。母妃知你征战劳顿需要休息,又怕我应付不了朝政繁务,所以叫他回来帮忙。”
        
        “那就叫他回来吧。不用急,慢慢走着就行了。”说到这里,赵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补充道,“让他顺便带孝瓘回来,我想念这孩子了。还有孝瑜,也一并来京城。”
        
        “好。”
        
        ……
        
        傍晚时分,月上柳梢头。
        
        赵汶坐在临河的窗口,看着岸边的灯火点点,看着河中的画舫。
        
        透过光线暧昧的窗纸,他能看到里面那些影影错错的人影。耳畔,也隐隐能听到里面的丝竹之乐,以及欢声笑语。歌姬婉转如莺啼的歌声,缠绵悱恻,萦绕在他的心头。即使才饮了几杯,他就有点微微的醺然了。
        
        邺城繁华,应该更胜金粉之地建业。他也曾臆想过,掷鞭断流,横渡天堑,立马吴山。不过,那传说中杏花烟雨,小桥流水的江南,应该是个消磨英雄意志的地方,难怪历来南朝都奈何不了北国。进取江东,哪里有纵横漠北,胡风烈马更令人激动神往呢?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之后,他低头一看,窗台上躺了一只肚皮朝天,彻底死去的秋蝉。他颇为嫌恶地,用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将它一下子弹落。
        
        赵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请求回京?
        
        也许正如牧云所料,真正和他母亲勾结在一起的,准备窃国的,不是他自以为的自己,而是他那位看起来贤良孝顺,仁厚亲和,人缘极好,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的六弟。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汶轻轻地冷哼一声,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圈圈点点,又将它们联系到一起,看了一阵,这才用袖口拂去。
        
        是多等几日,等到小六来京之后,将他们一次性全部解决,不留后患呢?还是抢在小六到京之前,果断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京城局面,让他半点好处都捞不到好呢?
        
        犹豫再三,他突然在想,大哥死了,母亲未必会伤心;可六弟死了,母亲一定会怪罪他,恨他一辈子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何况是儿子们的自相残杀。那么,还是给母亲留下这个可以在晚年时侍奉汤药的孝子吧。
        
        两个方案,他最后选择了后者。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整个二楼都给他一个人包下,出了上菜的人外,就只有自己人了。
        
        他继续自斟自饮,没有理会。
        
        那人到了他的桌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郎主。”
        
        “你可打探清楚了?”
        
        “回郎主的话,小的已经打听过了,是吴遵业在齐王面前占卜,建议他搬去北城居住的。”
        
        北城,可不就是东柏堂。那个地方颇为僻静,周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没有车马人声骚扰,倒是个静心养气的好地方。
        
        “什么时候搬?”
        
        “明日。督护唐邕现在已经在准备了,共分拨两百护卫前去驻守。府里上下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齐王要搬过去住上一些时日。”
        
        赵汶没有再问话,而是默默地盘算起兵力对比了。
        
        他虽然兼任京畿大都督,表面上控制京城内外,以及所有京畿所辖郡县的军事防务,兵权很大。然而赵源并不完全信任他,在将这一职位转给他之后,为了继续控制京畿府,便以其大将军府从事中郎封述代其监控京畿府,以确保兵权之不旁落于他人。
        
        所以,目前为止,他所能动用的兵力,只有他自己辖下的护军,要少于赵源的护军数量。好在赵源带去北城的侍卫只有两百人,他完全可以以三倍以上的兵力将他们迅速解决掉。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用比较稳妥的计策,将这些侍卫从赵源身边调开,或者起码支开一些时候。只要他办完事情,这些人解决不解决都无所谓了。
        
        赵源那些可以调动全国军队,以及京畿,宫廷所有护军的兵符和印信应该都由唐邕管理。届时,只要唐邕一人臣服于他,大事就基本可成了。
        
        他用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思忖良久。而后,问道:“大王有没有再召见别人?”
        
        “没有。”
        
        “他在干吗?”
        
        “据齐王身边的人说,黄昏以后,齐王就一个人呆在屋里弹胡琵琶,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坏。”
        
        赵汶的手指在虚空中有节奏地拨弄了几下,好像在模仿拨动琵琶弦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对来人吩咐道:“通知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叫她想办法使他支开那些侍卫。然后,做她该做的事情,不要忘记我的吩咐。”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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