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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卖笑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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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妖方才尽兴,不及穿衣,掖着月白绸衫,跪在嘲凤面前,低头不语。
     嘲凤见小妖伏法,便收珠、敛术,仍化作那般温润模样,一径踱至其前,围着他转了几圈。小妖自知一时贪乐,闯下大祸,又不晓得眼下要如何应酬,或者这位爷欲将自己拿了,拨皮抽筋才能泄愤?嘲凤此刻又缄默无言,只管垂目细细瞧他,若是以往,慢说有仙家会这样正经待他,即是于千人万人当中大约扫过一眼,他亦心满意足。
     小妖心叹,吾辈生就是供人喜乐的命,既是有仙格外对自己好些,终究把你作个娈宠看待,惟有这片心交不得。今日难得遇上一位仙人,看其衣冠楚楚,清华潇洒,谈吐不俗,就知他有些来历,想横竖是要陪着那些生人消遣,索性将这干净身子与了这位正人君子,不料却是遭了一回罪,落得这等狼籍的光景。
     小妖愈念愈怕,夕阳欲下,林子里光线逐暗,他身上既无遮拦,便觉得寒风彻骨。
     嘲凤解意,容他整衣。小妖约莫受了惊吓,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那长衫、珠履穿戴齐整,依旧埋首跪着,听凭嘲凤发落。
     嘲凤自是不知其中缘故,只觉他们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却始终忆不起这个人来,便冥思苦想了一番,仍不得意,因谓其言:
     “起来罢!”
     小妖应声而立,尚是呜咽,貔貅此时方能一睹其容,身长六尺,美目盼兮,眼里含泪,好一副娇花似水的清秀模样,教人看着甚觉心疼。貔貅心上原也和嘲凤一样生疑,如今见了这小妖的相貌,竟忍不住惊呼道:
     “你不正是三君府上的妙言么?”
     嘲凤一惊,再细望去,果然不错,除却先前见到的那一个妙言面上略显青涩,这一个倒长成了不少,眉目轮廓也还是如从前那般。
     妙言闻之,知道搪塞不过,只得默认。
     嘲凤越发感到纳闷,未免有些不信,就问他道:
     “你既是妙言,也该认得我罢?”
     妙言略住了哭声,小心回道:
     “怎个不认识?早些时候爷同了另两位公子来会我家三爹爹,适逢三爹爹没有在家,便是二爹爹招呼的各位!”
     嘲风心道,说的很是,此刻更觉诧异,便继续问道:
     “怎么半日未见,你倒似乎较之以往长高了好些?与你一同的那个妙语呢?”
     妙言言辞闪烁,不愿回答,嘲凤以为他刻意瞒着些与人说不得的内情,就故作怒容道:
     “你可知方才做的那出荒唐事,足以治你死罪!”
     妙言只道这位龙三太子动了肝火,身上立时不住打了个激灵,双膝一折,冲着嘲凤磕了一通响头,战战兢兢化作小童两名,正是妙言并了妙语。
     妙语、妙言生前乃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十岁上父贫母亡,其父便将他二人送了人家,哪知这家主人租了个南院,专门养些小官与人取乐,做中的那个人原也晓得这家底细,偏为了得些小利,就干脆把心一横将这事按住了,没有告知妙语、妙言的生父。
     老人家见对方衣饰光鲜、出门乘坐两匹汗血宝马驾的暖舆,以为苍天眷顾,赐了个大户人家给他,就高高兴兴将妙语、妙言送了人做了“书童”。
     不料这一去,竟是黄泉碧落两难寻!
     送去当晚,那家主人即让妙语、妙言去陪一个闽南客,二人虽然少不更事,但也晓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以色事人?
     妙语、妙言便道:其余尚能应得,惟此事断不能从!
     那人姓魏,人称魏龟公,本也是个恶贯满盈之徒,又见来的这位闽南客出手阔绰,却喜欢尝鲜,一时半刻除了这两个尚未开苞的小兔崽子,他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魏龟公见他二人不大听话,客人又催的紧,当下就变了脸,先是各甩了二人十几个嘴巴,又招集一班小官进来,将兄弟俩裤子扯了,按住一处。妙语、妙言哪里见过这阵势,又羞又怕,却又挣脱不过,哭的死去活来。
     魏龟公嘴上骂骂咧咧,揎拳捋袖将羊皮鞭子沾了水与他二人一顿狠抽。少顷,妙语、妙言即被打的皮开肉绽,昏厥过去。姓魏的还不肯作罢,又命人拿桶提了井水来朝他俩身上一泼,才没了知觉的妙语、妙言,如今醒了还要继续受罪。十岁的孩童弱不禁风,魏龟公抽红了眼,手下也没了轻重,若不是最后为那几名小官发觉死了人,把他劝住,他怕是一夜也不得收手。
     这家见出了人命,亦有些害怕,姓魏的惟恐走漏了风声,坊上的衙门要办他,就花了不少银子买通了关系,教人佐以伪证,连同验尸的仵作一道,一口咬定妙语、妙言卒死,是害了天花,无药可医!
     老父得了信儿,后悔不迭,想不到才及一日,一双好儿却蹊跷枉死,老人家不服判,嚷将着与那姓魏的在公堂上闹了一回,这一闹不要紧,衙门里的老爷早收了龟公的好处,就赏了妙父五十板子,妙父年事已高,捱不到十业已气短,五十打过之后,臀烂如泥,再一触他,通体僵硬,早没了呼吸。
     听人说妙父死不暝目,魏龟公心虚,担心其临死之时将他的影子映在瞳孔当中,日后化为厉鬼取他性命,便与那县令私下商量,在尸身上动了手脚,剜其双眼。可怜妙父一念之差,一日断了三命,最后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妙语、妙言死的那处院子是个烟花之所,数年前有个极红的小官对恩客动了情,对方答应为他赎身,只道出得远门身上不曾带了好些盘缠,小官信以为真,拿了自己攒的私钱为他捐了旅费,至此恩客有去无回,小官自知上当,又被旁人指指戳戳的引为笑谈,便羞于见人。腊月中旬,梅花开的正盛,他便装扮的十分妖娆,择了处顶好的梅树,自缢而亡。这小官花名即唤花魄。
     人虽死了,但淫 魔尚不能放过南院里的这些冤魂。
     花魄无法超脱,妙语、妙言亦然。阴司里也有类于南院这样的尽欢之地,花魄被迫流落于斯,卖唱为生,妙语、妙言死时仅有十岁,花魄见他们可怜,便留在自己身边做些杂役。
     一日花魄怀抱琵琶,弹唱了曲《西江月》,曲诉衷肠,不免触及了他的心事,花魄泪洒高台,众目睽睽之下,却无论如何也唱不下去。台下便有那闹场的叫他去陪酒,花魄原也是被老鬼打怕了的,他也实在畏惧十八层地狱里的第九层油锅地狱,只好强作欢颜依了。
     客人这时已经醉了,又见花魄明艳动人,便动了邪念,花魄如何肯依,那人就耍起强
      奸来,仗着力大,按住了花魄,人群里有人从那顶长帽上认出了这位无常老爷,上写“正在捉你”四字,便道:了不得了,这位是十大阴帅之一的黑无常,黑大爷!
     众人一听这话,更是无人敢上前解救花魄,黑无常一脸凶相,伸出那长舌在花魄脸上舔了舔,觉得娇似海棠,心香无比,花魄瞧黑无常这凶煞模样,险些晕倒,黑无常即冷笑一声,化作个俊俏小生,说道:
     “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官,与大爷玩玩有什么关系?算起来你也是自缢而亡,我们也算颇有缘分,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轻生?”
     花魄自知抗拒不得,只好闭了眼任其摆布,黑无常口里一哼,便去扯他衫子,这时远处雅席有位佳客淡淡道了声:
     “罢了,放了他!”
     众人甚疑,皆回头望他,倒是个极阔的主儿,服饰奢华,举止大雅,只是这人坐的那处下了珠玉帘子,相貌却是瞧不清楚,旁边有四位相公陪着,看这气焰排场似乎来头不小。
     黑无常喝的酒气熏天,撇下花魄,一面将桌子一掀,零星碎物、残肴余酒立刻洒了一地,一面打个酒嗝,高声说道:
     “咦?我倒要瞧瞧哪个嫌命长的,来搅爷爷的好事?”
     黑无常趔趄着行至雅席,挑帘入内,不一时,即听一声闷响,乃是黑无常拜倒在人前,忏悔叩首,只听他略作哭腔道:
     “冥君主子,奴才该死!小的不知您老大驾光临,无意冲撞了尊驾,还望主子开恩,饶小的一命!”
     众人闻听是冥君驾到,纷纷跪拜,唯花魄惊魂未定,不能行礼,就只驻目望他。冥君命人将帘子收了,便与花魄对视,花魄见其人华于表,威于内,方才听人唤他“冥君”,还当他必是位两鬓苍苍一老者,不想原是个美少年。冥君此刻对着花魄微微一笑,花魄自知失礼,便走过去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冥君将众人遣散,只留花魄一人坐陪,席间两人只默默对饮,竟未道一言。
     次日绝早,冥君便为花魄赎了身,至此花魄入了冥君府,供职欢场,与一班艳鬼共侍一君,日子一长,花魄也觉无聊,其间又遇到了拜风与虚耗,三鬼拜把结交,花魄提出要在平都山的五云洞建座三君府,他想偶尔出去散散,谁知冥君竟然准了!花魄心上略觉酸楚,但转念一想,自己生就是供人喜乐的命,生前既是为情而殉,死后这身子可以给了人,惟有这片心交不得。
     妙语、妙言常伴花魄左右,耳濡目染听他谆谆教诲,以后虽修得了些本事,却逃不过日后侍奉人的命,欢场上来的皆是阴司要员,花魄因以食客身份,冠以师爷的头衔,才不好应酬这些人。妙语、妙言则不然,到了年纪即要同其他艳鬼一样,对着生人强作笑颜,这叫做没有法子就是了。
     “哪里都是卖笑追欢,不过换个地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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