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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 不羡慕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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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骆格格仍能记起「一见钟情」的奇妙感觉:先是一片电光火石,随后,听觉、视觉和感觉在瞬间产生屏蔽,心里眼里,只剩一个他。
      那是升入大二后管弦系第一次全系合奏大课,正式排练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前两个乐章在反复停止、重来中磕磕巴巴地完成,指导老师擦着汗宣布休息,一张张表情严肃、神情悲愤的脸应声松懈,正襟危坐的众人也纷纷从座位上四散离开。
      两个女生手捧茶杯小声议论起系里的男同学,骆格格在一旁揉着手指但笑不语。
      「......『贝九』的主题是──斗争,斗争的过程是──艰辛......」男生聚集的一角,竟然有人斗胆模仿起指导老师的讲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口号般抑扬顿挫的语气却惟妙惟肖,引起笑声不断。
      指导老师黑着脸站起来,冲着混乱的角落喝道:「齐歌,把第一乐章小提声部拉一遍,让大家听听你理解的斗争!」
      那天,是骆格格第一次把齐歌这个名字和真人对上号。先是一个背影──高大、挺拔,利落地跨上乐台;然后,拿起小提琴转身,看到他的正面──浓眉、黑瞳,坚毅的下巴扬起又低下。这一刻骆格格还很平静,只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她们说的齐歌就是他。
      齐歌把小提琴架在颈侧,「贝九」第一乐章庄严的快板流泻而出,先是低沉压抑,继而悲壮有力,随着右臂有力的摆幅,左手手指灵活的舞动,他的表情愈加凝重,略长的额发偶尔拂起,露出微蹙的眉心,深邃如潭的眼眸......
      那个瞬间,骆格格的世界里滤去了与他无关的一切,眼里心里耳朵里,只有他的挥洒自如、他的激 情澎湃、他的人曲合一......
      曲终,他持弓的手臂在空中定格,紧抿的双唇微微上翘,带了笑意的双眼掠过听众──最完美的收弓,最张扬的结束。
      骆格格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停顿,眼神绞著在他身上再挪不开。
      自此,她期待与他的每一次相遇,盼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自尊与矜持又迫使她不得不把爱慕埋藏在心底,用微昂的头、调转的视线来掩饰自己心如撞鹿般的悸动。
      想了解他,想听到关于他的一切,却又羞于让别人知道。甚至在寝室无意中听到别的女生提到「齐歌」两个字,她都会脸红心跳,彷佛被人窥探到心中的秘密。想躲开,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听着别人眼里的他,再暗暗与自己心里的做着比较。
      听别人讲述他的轶闻趣事,脸上会不自禁绽露微笑;听说某某女生对他有意,心就会不自觉的轻轻揪起来;知道他从不和女生亲近,形影不离的只有要好的哥们儿,松口气之后又忍不住红着脸开始遐想:也许,他像自己一样,也在默默等待着......
      等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为焦灼的火焰,把少女的矜持一点点焚烧。
      大三的国庆音乐会期间,骆格格终于鼓足勇气,主动接近齐歌。先是请他安排护花使者的工作,紧接着又就劳务费问题与他连手组织与校方的谈判。齐歌的仗义与爽快,更令她倾心。
      但是,除了见面时比以往略为亲切熟稔的微笑,他们的关系仍然没有进展。挫败感在少女的心头酸酸胀胀的弥漫开来,化为黑暗中溢出眼角的一滴泪。
      骄傲的公主在爱情上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不止一次考虑过放弃,但是那电光火石般美妙的瞬间又令她不甘,总想再做最后一次尝试。
      「齐歌,这边有空位。」复调合堂大课,骆格格第一次当众向他发出邀请。知道他一向与男生坐在一起,这次的主动是跟自己打的一个赌,以此来决定是否应该放弃。既然决定破釜沉舟,也就不再在意他人的眼光与议论。
      他身体僵硬的站在阶梯教室的过道间,有些意外的与骆格格对视,眼睛却迅速扫向后排男生聚集的地方,那里有他固定的座位。
      齐歌的脚抬起来,没有穿过过道走向后排,而是侧身走进前排的座位之间,一步一步走向骆格格。
      骆格格的心怦怦乱跳,随着他的临近越跳越急,甚至有些惶恐,害怕他坏坏的一笑,单手撑着椅背双腿跃起,又翻回到他后排的老座位。
      齐歌在骆格格身边坐下时,教室里响起几声口哨。骆格格感到自己的双颊热烘烘的烧了起来,像是着了火。为了掩饰她忙低头翻看笔记,却忽视了齐歌僵硬的表情,以及瞟向后排的闪烁目光。
      齐歌和骆格格以后的交往频繁了许多,在众人眼里俨然已是完美的一对儿情侣。
      骆格格却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许多的不对劲儿。比如,虽然出双入对,但谁也没有把话挑明,因此,关系并不明确;齐歌也从来没对她说过亲昵的话语,暧昧的举动更是从不曾有过。
      除了这种「类」情侣的现状,令骆格格极为困惑的是齐歌与她以往印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锋芒毕露,神情总是阴郁的,有时还会精神恍惚。更甚的是,他突如其来的神经质简直令人莫名其妙。
      前一刻,他还在跟制琴社的老板和颜悦色地聊天,下一秒就翻了脸。只因老板随口问一句是否还按老样子订制六十一克的苏木弓,他竟然大吼一声「不要」掉头就走,害骆格格一溜小跑在后面追了半条街。等抓住他问原因,他却脸色铁青说不出半个字,只是紧握着拳头不住的发抖。
      寒假里,本以为关系会有进展。他却因为一通神秘的无言电话,把她晾在自助餐厅里,疯了一样冲进滚滚的车流,在一片刺耳的剎车声中跳上一辆未停稳的出租车,就此不再露面。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纤细而敏感的,骆格格看出齐歌在痛苦着,也隐约猜到是为了藏在心里的某个人。
      又一次想到放弃,既然心里没有她,又何必这样不热不冷的凑在一起?不舍的情绪出乎她的意料,只要想到自己一次次放下面子才争取到接近他的机会又要失去,眼泪都要流出来。
      只好再退一步,只要他肯为这次的不告而别道歉,或是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再计较。既然他愿意接近她,就说明他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成为过去,那么,自己就给他一个可以把握的现在。
      骆格格心情烦躁的等了四天,却没有接到齐歌一星半点的消息。最初的想法眨眼间全抛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下了担心。毫不犹豫地拨通他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沙哑声音以及难掩的疲惫令她愈加不安。
      齐歌坚决否认自己身体不适,却在骆格格一再的逼问下勉强承认自己人在医院。骆格格态度强硬的要他说出医院名称,他沉吟着,缓缓说出来,又彷佛自语般补充:「好吧,我欠妳一个交待。」
      从出租车上下来,骆格格一眼就看到北风中正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齐歌,恍惚觉得那个身影竟带着和冬天一样肃杀的寒气。
      「你现在的样子,还不肯承认自己生病吗?」骆格格紧紧盯住齐歌青白的脸,满眼的红丝。
      「不是我,我很好。」齐歌有些烦躁,「是他。」
      「TA是谁?那天打电话突然把你叫走的人吗?」
      骆格格注意到,齐歌的脸因自己的问话瞬间变得愈加惨白。她缓缓低下头,轻声说:「你不愿意讲,我不会逼你。但是,你在电话里说,欠我一个交待。」
      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室里,骆格格捧着一杯水果茶,静静等待着齐歌发话。她有点伤心,也有点无力,似乎从第一眼看到他起,自己就一直在等待。
      「妳看过电影《末代皇帝》吗?」齐歌深吸一口烟,好像根本不需要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两个暖水瓶的特写,一池冒着热气的血水......」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手里点燃的大半支绿沙龙握在掌心里揉碎了,烟丝从指缝间掉落,「他有预谋的!他早就有预谋的!他一开始就已经策划好这一幕,等我说分手,马上就实施。」
      「你是说,你是说,那天,你突然离开,是有人,拿自 杀要挟你?」骆格格似乎明白过来,又有些将信将疑。想起老式妇女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鄙夷之心顿起。
      「他没有。」齐歌将脸转向了窗外。
      于睫从来没有要挟过他,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不论是想要什么还是不想要什么,他都不会说。他觉得说了也没用,给与不给的主动权最终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齐歌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面下,有一颗渴望别人靠近的心。所以,他才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出现;所以,他才会在他感到寒冷的时候,给他温暖。
      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他看错了,判断失误,险些酿成大错。
      知道他的敏感,也知道他是如何在意别人的目光,因此才更为他担心。害怕他们的秘密有朝一日被揭穿,他无法承受众人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于是就自作主张采取了决绝的行动,还自以为是的期待着他成为音乐会上最无可挑剔的小提琴手。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为了一个梦放弃一切。
      推开房门看到的那一幕,他不愿再想起,每个夜晚却总是被同样的画面惊醒,冷汗淋漓,阵阵心悸,臂弯里似乎仍留有他身体的微凉,尸体般恐怖。
      每天守在医院里,是想当面跟他说自己错了,错在自以为是,错在自作主张;更是要看他一眼,看他睁开眼睛,感受他的呼吸──那么,那个血 腥的画面,就真的只是个噩梦。
      但是,他拒绝探访。这更令他害怕,怕这是个骗局,而他,已经......
      即使只看到齐歌隐在暗影里的侧面,骆格格还是看到了那条滑过脸颊的水迹。
      她无话可说。这不关自己的事,也没有发言的立场,她不过是个想参与其中、却遭到拒绝的看客。她想嘲讽地对自己笑一下,脸微动,却有泪扑簌簌洒落,竟是笑中带泪了。
      她站起来,转身往外走。齐歌也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低声说:「对不起。」
      骆格格的脚步略停,又迈开了。这个道歉她不接受,因为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没有人对不起她。无论是他,还是他。
      寒假后新学期开学,管弦系出了两档新闻。一是于睫因病退学,一是公主与王子分手。
      因病退学的那个,大家短暂的感叹一番也就过去了。据同寝室的孙琛说,上学期就发现他不对劲,不光是瘦得几乎能在灯绳后面藏身,还半夜瞪着大眼不睡觉,像黑暗中的两盏探照灯。
      分手的那对鸳鸯,骆格格没什么太大变化,齐歌却与以往判若两人。课倒是照上,就是一下课不见人影,还时常彻夜不归,整天耷拉着脸,见谁都没好颜色。笔试突击一下能混及格,拉琴却来不得半点糊弄,他完全不在状态,演奏老师也没办法。大家都说,看来公主给齐歌的打击不轻。
      孙琛和马潇潇劝过他一次,无非是说些个为了女人毁自己不值当的大道理。起初齐歌只是心不在焉地听,没什么反应,直到孙琛再次提起那首男人需要女人就像鱼儿需要脚踏车的歌,他才倏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
      孙琛以为他终于有所触动,想给他下一剂猛药,索性唱了起来。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飞起一脚踹过去,眼睛已是通红。
      马潇潇把齐歌拉开了,孙琛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摔门而去。
      「那个人不是我。」骆格格用这句话回答孙琛──她并不是他口中那个令齐歌神魂颠倒的人,又顺便补充说明,「我跟齐歌,从来没有开始过,更谈不上结束。」
      孙琛愕然,眼珠子瞪得差点落不回槽。以他的个性,像个八婆似的来找骆格格已经过了底线,这样做实在是看不下去齐歌的样子。若不是用情至深,一个大男人不至于那副模样。他想,这些情况骆格格未必知道,站在朋友的立场,让一个女人知道有一个男人这样爱她,多少会有些感动吧?没准儿就能有所挽回。骆格格的话,对他无异于一个惊天大新闻。
      等骆格格离开,孙琛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寝室,看着齐歌和于睫空荡荡的床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跟坐在写字台前的马潇潇说:「别管他了,谁也帮不了他。」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虽热,已经没有了夏天的黏腻。
      孙琛说,于睫身体康复去法国留学,是他们寝室新学期第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惜那小子时间太紧,来不及跟大家告别,只好由他口头传达了。
      九月二十五日晚上,新生入学汇演结束,骆格格从校音乐厅出来,在琴房楼门口碰到一个钢琴系的男生。他有着一张瓷器般光洁的脸。
      「你们系的一个男生,可能是叫齐歌,在夹道墙『静坐示威』呢,妳最好找人去看看。」
      骆格格不想去的,她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可是她还是去了,当她隔着铁栅栏看到依墙而坐的齐歌时,她有些瞧不起自己。
      「齐歌!齐歌!」骆格格隔着铁栅栏叫他,齐歌把脸埋在膝间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美丽的公主攀上了铁栅栏,落地时,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
      骆格格看着齐歌弯下的背脊,心里一阵阵抽痛。她清楚自己的心──喜欢他,所以忘不了他;喜欢他,所以不忍看他痛苦。
      她把手放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安慰般的,把自己的温柔通过手掌传送给他,轻言轻语地说:「那个人,会因为你提出分手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一定是爱你的;而你现在的样子,也必定是真心爱TA的。两个相爱的人,不应该这样痛苦难过。」
      齐歌已经快要被心中的自责和懊悔焚烧成灰烬。半年多的疯狂寻找与苦守,只换来他的不告而别;他存心的躲避,家人严实的口风,以及这把寄回的琴弓,已经把他的意思完全传达了,他还能怎么办?
      齐歌紧紧攥住那把苏木弓,抬起头无力地笑:「现在说相爱还有什么用?他已经躲到法国去了,不肯留下任何消息。我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法国」两个字让骆格格脑子里轰隆作响,一些琐碎的、被忽略的细节像阳光下的玻璃碎片般不停闪烁。
      她抖着嘴唇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人、那个人,是他?是,于睫?」
      齐歌紧握琴弓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嘶哑的自语透出绝望:「我告诉他,我们在一起就是一场荒唐的梦,谁对梦认真,谁就是神经病。可是谁也没料到,神经病是不知不觉得上的,还他妈的传染!」
      齐歌手里那把小提琴琴弓证实了骆格格的猜测。她沉默着,忽然很想哭,为自己这段没有得到也谈不上失去的爱情,也为眼前这个痛苦的人。
      于睫的母亲坐在单位的传达室里,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有着年轻人少有的温和气质,眉宇间又隐隐透着倔强。
      骆格格先是为自己的冒昧来访道歉,然后就抿着嘴唇斟酌下面的措词,沉默几秒钟才缓缓开口:「我知道去年寒假发生的那件事。他是因为我。」
      骆格格想,自己并不算说谎,他那样做,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误会了她和齐歌。当时,又有几个人能不误会呢?自己不也一样?
      于睫的母亲表面很冷静,内心却掀起了微澜。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来找她的目的,却也相信儿子的眼光,这个女孩子除了美貌和气质,一定还有很多令男孩子们倾心的地方。也许,这就是儿子受伤绝望的原因所在?
      「我来,是请您给我他在法国的联系电话和地址。」骆格格咬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顿地、肯定地说,「我有办法让他打开心结。」
      于睫的母亲沉默着,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心里却在翻过来调过去考虑。那件事是扎在儿子肉里的一根刺,知道它还在,却不敢碰。知道他还在疼,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她无能为力。现在,她能信任这个女孩子吗?她有这个能力吗?她会不会再次伤到他?
      「他并没有完全解脱,对不对?」骆格格脸上现出了自信,「我保证,这一次,他会彻底恢复。」
      这样说,是基于对齐歌的信任。她相信,齐歌深爱的人,也一定会深爱着他。
      终于,于睫的母亲拿出便笺纸,写下了于睫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交给骆格格的时候,她说了一声谢谢。
      骆格格当天就把那张便笺纸递到了齐歌手里。
      短短几行字,齐歌看了很多遍,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数字,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彷佛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似的。然后,他捏着那张纸,怔怔地看着骆格格,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骆格格发自内心地微笑,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像以前那样神采飞扬──只因为她爱他。
      春节前夕,齐歌终于办好了一切手续,飞往巴黎,去寻找他跑掉的水妖。
      骆格格以一种矛盾的心情期待得到他们的消息,同时,又害怕着。他们和好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伤心──为自己。他们没有和好,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心痛──为齐歌。
      最后,她鼓足勇气拨通了于睫的电话。他漠然的口气令她气愤,又迅速转为不平。这个懦弱的不懂得争取爱情的人,遇到事情会伤害自己继而逃跑的人,是冷血还是瞎子?他不知道当他逃开的时候,那个爱他的人是如何伤心痛苦吗?如果他爱的那个人是我,我不会轻易的放弃,更不会让到手的幸福错过。
      「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请珍惜......」这句话,是骆格格的肺腑之言,说给于睫听,却仍然是为了他,为了那个她爱的人。
      齐歌回来了,很多人说他活了。
      他回来的当天,骆格格对着镜子发誓: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他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了另一个人。自己要做的,只能是彻底放下。
      镜子里的女孩子,面容姣好,年轻美丽,眉宇间透着一丝倔强。她的明天应该是美好的,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爱她的人,在等待着她。
      骆格格努力避免与齐歌的接触,听说他会留在北京发展,她开始联系出国。她在给自己动手术,疼,而且狠,但绝对有好处。
      出国手续办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接到了于睫的电话。本想拒绝与他见面的,却忽然想起,她对这个人的印象竟是模糊的,连他的长相都不甚清楚,又觉得有必要见一面。反正就此一别,再不会期待重逢。
      见面的时间订在周末晚上,地点是中粮广场门口。
      意识到自己铁定会迟到的时候,骆格格不禁苦笑。昨天两个人都急着挂电话,时间和地点顺嘴说出来,根本没有多加考虑。上车后才想起来,约定的时间是周末的下班高峰,地点则是在经常塞车、有大型停车场之称的长安街一侧。
      骆格格比约定时间晚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然她对于睫的印象十分模糊,走向中粮广场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穿着本白的衬衫,没有打领带;灰色的软料西装,同色同质地的宽松长裤;小提琴左肩右挎的负在后背上,胸前的黑色背带勒得衬衫领口微敞;没有塞进裤腰的白衬衫因为双手斜插在裤兜里而使得下摆翘起,呈两个相依的三角形。衣着与动作都很随意,没有丝毫的张扬与夸张,表情是闲淡的,看不出等人的焦灼或是烦躁,就连那双温润的眼睛也没有等人时应有的搜寻与张望,只是漠然地看着某个地方。
      只一眼,怨恨就从骆格格心底浮起来──他就是用这样的被动与逃避置那个人于伤痛而不管不顾的。
      原来,怨恨还是为了爱。
      坐在中粮广场的咖啡厅里,于睫很真诚地致谢,骆格格也很坦白地告诉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歌。然后,尽量平静地讲述着在他逃开的那段日子里,齐歌的失魂落魄。她觉得他应该知道。
      骆格格发现,于睫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当手里的杯碟发出第一声轻响时,他迅速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当握拳也不能控制颤抖时,他的手用力按住了膝盖。
      他这样的表现,使骆格格有了一丝为那个人报复的快感。但是,本来只想刺激于睫一个人的,没想到又触动到自己,心疼的情绪又开始无止境的漫延,这令骆格格十分着恼。看来,想要保证自己的心绪不再为那个人波动,必须要做到决绝。
      因此,当于睫提出做朋友时,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并且很坚决地告诉他:「我不会再和你们有任何联系,更不想看到那个人。」
      她知道,自己不仅不够大方,而且还很小气。因为爱着那个人,所以恨着眼前这个人。
      她站起来,很大声很洒脱地说「再见」,跟于睫,跟齐歌,也跟自己那段有些荒唐却又难忘的爱情。
      骆格格去了维也纳,除了在大学里继续学习心爱的竖琴,也流连于金色大厅、国家歌剧院、音乐博物馆,让耳朵得到享受,也让心灵得到平静。
      毕业后,她应邀留在了学院交响乐团。
      当她在排练厅第一次看到手持指挥棒、自如而投入的领导着整个大型乐队的符先生时,她流泪了。剎那间的仰慕与折服,让记忆中的电光火石与眼前的一幕重叠。
      符比骆格格年长十八岁,在乐团里,他是高高在上的指挥者,指挥台下,他则是最温柔宽厚的长者和朋友。
      没有演出和排练的日子里,他曾在舒伯特出生的故居给骆格格娓娓讲述这位伟大音乐家的手稿、钢琴,以及为了随时投入作曲状态而在睡眠时也要佩戴的眼镜。在茜茜公主博物馆里,这个并不懂得「格格」真正含义的人,居然会说:「格格,妳就是我的公主。」在费加罗小屋──莫扎特渡过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并写下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地方──符目光灼灼地询问骆格格:「是否愿意接受我给妳的婚礼,与我共渡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们结婚了。
      每天,骆格格以崇拜的心情仰望着那个在指挥台上潇洒自如、气度不凡的指挥,又以柔软平和的心态平视着那个在台下温柔呵护着她、甜蜜地唤她「我的小公主」的丈夫。
      她也疑惑着,台上的指挥和台下的丈夫,自己到底爱哪一个多一些?如果指挥和丈夫不是同一个人,她是否还愿意接受他的爱?
      圣诞节前夕,演出活动比较多,大概是有些疲劳过度,或是压力太大,骆格格身体有些不舒服,胃口不好,精神也不好。符很担心,把她抱在怀里问她可否看过医生。骆格格微笑,怪他小题大做,只把脸贴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喃喃地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只是精神有些累。」
      符用商量的语气说:「有没有考虑离开乐团,到音乐学校教书?既可以整日与心爱的音乐在一起,又没有那么大的演出压力,对妳的精神比较好。」
      骆格格环住了符的脖子,手指抚过他黑的发,眼睛深深望进他碧蓝的瞳仁。心里忽然怕了起来,如果见不到那个在台上潇洒自如、指挥淡定的符,自己还会不会爱他?
      「抱紧我,符。我不想离开乐团,我想随时随地看到你,不想和你分开。」骆格格的眼里滚出了泪珠,更紧的偎进符的怀里。
      第二天的排练,骆格格没有参加,被符强行留在家里休息。
      晚上,符回到他和公主的城堡,轻轻吻着骆格格略显苍白的面颊,问她感觉怎样。骆格格勉强堆起一个令他放心的微笑,说:「我真的没事,明天让我参加排练吧!」
      符被她的微笑轻易骗过,宽慰地说:「妳没事就太好了。今天团里来了两个中国人,明天的欢迎酒会,我也希望妳能参加。听说,他们来自妳的母校。」
      餐桌前,骆格格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静静地听丈夫讲述团里新来的两位小提琴手的来历──一对同性情侣,顶着家庭与社会的压力公开他们的恋人身份,在新西兰领取了结婚证书,又以精湛的技巧和对音乐的热爱来到维也纳。
      骆格格轻轻重复他们的名字──齐歌、于睫──她以为永不会再相见的两个人。
      符以为骆格格不能接受同性爱,表情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团里邀请他们加入,是因为他们首先是合格的小提琴手,其次,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恋人。」
      骆格格笑了,同样认真地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第二天的酒会,他们再次相见。
      齐歌没有变化,依旧的爽朗,见到骆格格就大声打趣:「该怎么称呼妳呀,老同学?骆格格?公主?还是符太太?」
      「她一定更喜欢符太太这个称呼。公主现在恐怕是符先生的私用名词了。」于睫走过来,笑着与骆格格握手。骆格格惊异于他的变化──他居然变得这么主动。
      有人招呼齐歌过去聊聊,他用征询的语气问于睫,是要一起过去还是留下来跟符太太叙旧。很自然的问话,既没有想当然地拉起他就走,也没有随意地拍着他的肩说「你们聊」就自行离开。
      骆格格有些惊异于他们的变化──是谁改变了谁,是谁为谁而改变,似乎并不重要了──关键是,他们的变化没有一丝刻意,是那样的发自内心、潜移默化。
      齐歌去了房间的另一侧,跟一帮人聊得热火朝天。于睫和骆格格坐在房间略为安静的一隅,闲闲地聊天。有些微的不自在,但心里又都渴望这样的交谈。
      间或,齐歌在大笑中低头或转身,视线不经意地飘落过来,于睫好像有预感一样偏过头稳稳接住,两个人没有任何意义的相视一笑,再各自转回头。于睫说起齐歌的某个情况时,眼波随意地瞟向谈笑的人群,齐歌总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适时侧身,与他的目光短暂相触。
      浅浅一笑,匆匆一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骆格格说,她很惊讶他们会大胆地公开恋情。
      于睫解释说,自己也没想到,开始只是一时冲动,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后来,因为压力,反而变得更坚强,非要死撑下来给他们看看不可。
      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团里的非议,小提二重奏被无故取消,似乎都无所谓。他只是感到好笑:「异性情侣,或是没有感情关系的两个人,可以用小提重奏曲演绎伟大的爱情,为什么搭档是一对同性恋人就不可以?难道同性情侣用小提演绎的的爱情就不是爱情?」
      道理浅显,人们却不愿去懂。当事人的离开,并非逃避,而是被逼。
      骆格格没有出言劝慰。她知道,走到这一步,他们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只是有些担心:「怎么让家里人接受呢?」
      于睫垂下了头,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地说:「我父母没什么反应,有震惊也不肯表现出来。他们总觉得过去欠我太多,长大了就有些纵容。有天晚上,我妈哭着问我是不是在报复他们,我说我不会拿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报复生养自己的父母,再说也没那个必要。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提起齐歌的父母,于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很感谢他妈妈。」
      是的,齐歌的母亲是双方家长中唯一给他们积极支持与帮助的长辈,除了苦口婆心地给齐歌的父亲上课,还不忘给这对恋人打气;当他们被迫离开乐团时,还动用关系帮他们联系国外的乐团。
      齐歌曾问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来他们的关系的。这位善解人意的母亲很得意地说,第一次去他们合租的房子「视察」时,于睫打开门后回头说「齐歌,你爸妈来了」,齐歌答着「来了」迎出来,他们眼神交会的剎那,她就看出来了,那是只有相爱的人才会有的对视。
      「但是,齐歌的爸爸呢?他也支持吗?」骆格格对这位母亲心怀敬意之后,对齐歌的父亲也甚是好奇。
      「恰恰相反。」于睫无奈地说:「齐歌的爸爸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
      他以前就知道齐歌的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这件事更是加以证实。齐歌先是被痛打一顿锁在家里不能出门,手机电话全部没收,后来企图逃跑又被他父亲用椅子打伤了一条腿。
      几天见不着人影,于睫也慌了,风风火火找上门来,却被齐歌父亲派的小兵拦在外头,僵持间,齐歌瘸着腿跳了出来,跟他父亲说,有本事再打折他另外一条腿,只要能动,他们就要往一处跑。
      于睫大笑起来:「妳没看到,齐歌那天穿了一件特别难看的大红色衣服,往那一站,就像一面革命的红旗。」
      他们的行为,倒也可以用"革命"来形容。
      欢迎酒会结束了,齐歌和于睫钻进同一辆车,挥手跟大家道别。
      符帮骆格格披上一件外衣,又把她揽在怀里,不禁感叹:「他们真是幸福相爱的一对。」
      骆格格仰头,看着符的眼睛问道:「你羡慕他们吗?」
      「不!」符答得很干脆,「我有我爱的小公主,有我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羡慕别人呢?」
      骆格格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依偎在符厚实的胸前,羞涩地说:「亲爱的,明天,能不能帮我联系那所音乐学校?我想离开乐团了。」
      「为什么?妳不是要随时随地看到我吗?」符有些紧张起来。
      骆格格仰起发烫的脸,甜甜地笑了。眼前浮现出昨天早上用过的那张测试纸,粉红色一点点弥漫过窗口,又迅速地褪去,彷佛海边的潮涨潮落,漫天水色落下,不足方寸的窗口里,留下粉红色的两条并行线。
      「乐团的演出压力对我来说有些难以承受了。我不想被孩子的爸爸责怪──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突然得令符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傻乎乎地看着靠在胸前的骆格格。
      骆格格捧住符的脸颊,欢快地说:「傻瓜,不吻一下你的小公主吗?她就要做妈妈啦!」
      符「啊」的大叫了一声,吻住了骆格格的双唇,边吻边把她抱了起来,幸福的感觉在两个人胸中弥漫,同时,也感染着彼此。
      是啊,拥有了自己的爱情,享受着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去羡慕别人呢?
     
      注:此番外经繁华过后同意,从其作品中"抄袭"五十七个汉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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