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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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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万丈,侍卫的铠甲闪着明晃晃的寒光。安平王离去时人群自动让出的那条路,很遥远,很狭长。
        万人之上的空旷。秦苍寥落的背影就好像是一根针,不但刺痛了永煦帝的眼,也刺痛了永煦帝的心。
        心痛,而且慌。就这样子夺他的心尖,毁他的至爱,秦苍那性子,就这么走了,善罢甘休了?
        迎着日光,永煦帝半敛着眸子望着深邃的苍穹,久久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脚下这一片让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锦绣江山。
        人群渐骚乱,永煦帝把目光投过去,缓缓地看见一个丽人在三五侍者的带领下,款步而来。
        万人在侧的逼压,九五之尊的威仪,似乎全然不在她心里,她在明亮的日光里螓首半垂,浅笑柔辉,目光淡润清澄得,好像是青山新雨后,正苍翠湿人衣。
        永煦帝在一瞬间直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妖精。
        夏心夜跪地行大礼,永煦帝细视半晌,说道,“夏姑娘,果然好容止。”
        夏心夜俯首道,“皇上过奖了。”
        永煦帝沉默片刻,走下御撵,亲自把夏心夜扶起来,说道,“国家社稷,民怨如山,安平王更是命悬一线,朕也知道夏姑娘无辜,但是朕,却要不得已而杀你。……夏姑娘,勿怪罪。”
        夏心夜垂首嫣然道,“公卿王侯,尚且有一夕陨灭,奴婢身似草芥,皇上更无需怜悯。何况奴婢区区一女子,不敢当家国天下的安危,皇上言重了。”
        绵里藏针的话让永煦帝的心突然压得难受,他复打量了夏心夜一眼,深沉审视。
        即便盛装华服,她却清淡得仿佛可以随时隐去,偏又不知道从哪儿透着那么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圆融,如水墨,如田园。
        二弟他,迷恋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啊!永煦帝对夏心夜轻叹道,“二弟情深,欲以王妃之礼安葬夏姑娘,但天下民怨沸腾,俱视夏姑娘为妖邪祸乱天下,万民请表,定要处以火刑,朕有心回护,可正逢狼烟四起,山河破碎,民怨不可触,朕为君王,亦有无可奈何之处。”
        夏心夜言笑道,“一死而已,水火刀剑,焉有短长,皇上多虑了。”
        永煦帝淡淡笑了,复看了她清媚的容颜一眼,扭头,挥了挥手。
        两个卫士带走夏心夜,永煦帝车鸾起驾,拥挤的人群若潮水,齐压压奔赴刑场。
        烧死她。不可以再夜长梦多。
        
        重兵护卫,夏心夜在即将被押入刑场的当口,蓦地听到一声“姐姐”,她惊起回头,却见林依几乎是披头散发地,凶狠地挥舞着长鞭驱散人群。
        “劫,劫法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太子身边的便衣侍卫立刻亮出腰牌,厉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在此,劫什么法场!”
        人群归于寂静,且自动让出一条路。林 依便一头冲上来,被夏心夜身边的兵士用武器拦住。
        “姐姐!”林依喊,然后整个人被秦洗墨拉住。
        陆健青在一旁站着,一袭青衫,手拿着横笛,望着她的目光深而温柔。
        “呦呦,”陆健青道,“我和你,原来不过是生离,却皆当成了死别。而今原本是相遇,却真的成阴阳两隔。是师兄,对不起你!”
        夏心夜泫然道,“师兄不要自责,我知道,师兄一直都是最疼我。”
        陆健青道,“我七岁被师父收留,那时你才两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水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逗便笑,奶声奶气地说话,刚见面,便唤着师兄要我抱。我们青梅竹马,后来又订了亲,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生一世守护着你,在那片竹林里与你白头终老,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陆健青说着,眼圈湿了,哽咽道,“呦呦你十岁丧母,十二丧父,师兄未能护住你,让你颠沛流离,任人欺辱,幸而呦呦你坚忍豁达,活成今日好气度。愚兄与你,重逢再见,物是人非,身处凶险之中,我带不走,留不住,护不了,竟自又眼睁睁看着你被斥为妖孽,受烈焰焚烧之苦。生既如此,尚有何欢,即便我觍颜苟活,将来也无颜再见地下师父师娘,呦呦!师兄生不能护你,愿伴你黄泉路上,不准那些跳梁小鬼,再欺你良善!”
        夏心夜叫道,“师兄!不可!”
        她欲上前,被兵士拦住,陆健青对她温灿一笑,竟是扭头,转身,夏心夜道,“师兄你糊涂!”
        陆健青定住,说道,“呦呦,你我为贱民,身微言轻,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天道昭昭,各自种的孽,各自结恶果,身在刀尖之上,犹兴风作浪昏聩而不自知,呦呦,你我死后,便再没有他们能活命的药。”
        押解的卫士实在是在看秦洗墨的面子,秦洗墨也不敢过多耽误时间,当下拉着依儿过去,执一杯酒敬上,说道,“夏姑娘风雅剔透,小王由衷敬服,那日黄昏受教于门外,小王亦受益匪浅。您是依儿的姐姐,今日一别,小王无以报,望满饮此杯,夏姑娘……,走好!”
        夏心夜饮下杯中酒,泫然而笑,看了看林依,对秦洗墨道,“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有几句话,望能得太子殿下成全。”
        秦洗墨道,“夏姑娘,请讲。”
        夏心夜道,“依儿刁蛮,出自江湖草莽,殿下您,必是不能娶她的。……,他日若遭逢变故,求殿下能念她昔日一片护主之心,放归江湖,略加善待。”
        秦洗墨的眼圈红了,称是。夏心夜对林依道,“依儿你尚年幼,生性刁蛮不知收敛,宫廷险恶,万无你的存身之处,你切勿贪恋富贵荣华,殿下是你主子,兄妹之情尚可,不能生男女之念,依儿切记着!”
      林依呆愣了,怔怔地看着卫士推着夏心夜进刑场,她的眼前是兵士硬甲的寒光,一闪,一闪,人影晃动,令她昏眩。
        她后退一步,“咚”一声坐在地上,秦洗墨忙着去扶,林依失魂落魄的,茫然道,“我师兄呢,我姐姐呢?”
        秦洗墨拉着她往人群里走,说道,“师兄在这边呢,走,依儿,走。”
        人流突然一股脑上前涌,幸亏有侍卫护着,两个人才没被撞倒。林依顺着人流往前看,却见夏心夜被绑在高高的木架上,下面堆放满干柴,泼满了油。刑场内围虽有重兵把守,围观的民众还是喧哗谩骂着,不断地往场围中间扔镇妖符,泼符水。
        夏心夜望着那激愤的人群,看着人群里寂寥的师兄和幼妹,他们如此渺小,如此突兀得可笑。
        在一个被绑缚就戮的高度,对他们笑,胸口却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悲伤。如若,她真的是妖,该多好。不会被人杀,不会被火烧,他们可以在那幽幽静静的山林里,日复一日地欢笑。
        林依突然“啊”地一声,醒过梦来,长鞭一挥便要冲过去,秦洗墨大惊失色地拦住她,呵斥道,“依儿不准胡来!这里是刑场,禁卫森严,不是容你胡闹的地方!”
        林依道,“你放开我!他们要杀我姐姐!我去和他们拼了!”
        秦洗墨扬手一巴掌,吩咐身边侍卫道,“绑了,带回去!”
        林依自然挣扎,然后耳边突然是一波高过一波的尖叫。
        “安平王!”
        “安平王!”
        “安平王!”
        那尖叫似直冲云霄,每个人突然都在那种尖叫里沸腾,战栗,瞬间没有光,也透不过气,人在那片暗无天日中变得不知所以。安平王?安平王!
        然后人流在一片尖叫中,混乱,后退,成厮打,成踩踏,一片片倒下,推着,挣扎着,哭喊着,爬。
        铁蹄声起。秦苍一身黑衣勒马在刑场边上,他的身后,是他用长剑斩杀开出的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横尸遍地,血污漫天。
        御林军的万千弓矢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他昂然马上,英姿威武,竟然一抿嘴,便笑了。
        
        永煦帝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屏住了呼吸。
        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瞬间的窒息之后,永煦帝猛站起,厉声道,“二弟!你放肆!”
        秦苍□坐骑“嗤”地打了一个喷嚏,秦苍伸手抚慰马首,应答道,“这些年我做事一向放肆,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你堂堂王爷,竟为一鬼妾任性至此,滥杀无辜!”
        秦苍哼笑道,“大哥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滥杀无辜?他们团团围聚逼杀我的女人,我杀的怎么便是无辜!这些人是你号令聚拢而来,你明知我放肆任性不肯罢休,他们,不就是你找来送死的吗?”
      永煦帝道,“安平王!如今国家危难,你是不是,就一定要与天下人为敌!”
        秦苍率口道,“天下人于我何加焉!我被一夕灭门,天下人管过吗?我身中独阳散生不如死,天下人问过吗?乃至我渴我饿我发脾气,天下人关心过吗?全天下人都只知道恨我骂我怕我,”秦苍一指夏心夜道,“只有这个女人懂我疼我怜惜我,我秦苍为了她,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永煦帝突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秦苍却是越说越快越激昂,“再说天下是你的天下,国家是你的国家,你凭什么拿我的女人,来护佑你的家国天下!”
        秦苍右手执缰,目光如炬冷笑道,“当年你用我妻儿的血,用我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用我一个中毒无解的身躯,换取了你的江山天下。而今你守不住,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拿着个女人来说事,你堂堂天子,七尺男儿,竟是不懂羞耻二字!”
        永煦帝怒道,“朕大周百万雄师,还当真怕它北狼不成!朕只是怜悯百姓连年战乱,国之初定根基尚浅,百姓尚待修养,不愿开启战乱而已!”
        秦苍冷笑道,“现在北狼根本就无力再成大患!你反反复复这么些年不动手,你是防着,还是养着!”
        永煦帝几乎气晕,指着秦苍道,“你简直大逆不道!”
        秦苍道,“我向来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多个大逆不道,也无所谓!”
        永煦帝道,“枉费朕对你煞费苦心!你身中独阳散,动情即毒发,可你痴迷于这个女子,竟是要娶她!朕这个当大哥的难道不是为你的性命考虑吗!”
        秦苍冷笑道,“大哥是为我性命考虑,那我还真是承情不起!我活着只要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死了你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如此而已,谁要大哥你多管闲事!”
        永煦帝突然怒喝道,“把他给朕拿下!”
        秦苍突然间昂立马上,下弓,搭箭,箭尖对准永煦帝道,“我看谁敢动!”
        永煦帝不下令,没人敢把安平王射杀,一时死寂相峙。秦苍半眯了眼,宛如一只阴森的黑豹子,逼问道,“大哥于父皇死前,立下重誓,只要秦氏江山尚在,不准杀我秦苍,否则天崩地裂江山易主,大哥说,有是没有?”
        永煦帝不语,秦苍一点点的,将弓拉起,静声道,“昨夜我,下令三千手下,佯袭北狼驻军,直捣北狼王庭,得手即逃,北狼王留下的女人和孩子,被尽数杀掉!炎烈恼羞成怒,掉头回救,正死力夹击大周北疆守军。我血海深仇,一朝得雪,大哥你,高兴吗?”
        永煦帝听闻,向前踉跄一步,秦苍道,“当年事,我秦苍愿赌服输,绝无二话!但我强咽下那口气,并不代表我便软弱可欺。大哥不惹我,这家国天下便跟我没关系,若 惹我,我便不余遗力祸乱天下!现在边疆已然一片混战,一千五百里加急很快便到,大哥你,满意吗?”
        永煦帝指着秦苍,气得直哆嗦,秦苍拉满弓,笑道,“大哥你还不战北狼,要杀我的女人吗?”
        永煦帝道,“你竟为了一个女人挑衅北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秦苍拉弓如满月,突然策马飞奔,长声道,“誓言云云,皆是空幻!那便让我索性乱臣贼子一回,射大哥一箭吧!这一箭我射大哥头皮上方一寸,算是我胁迫君王,送大哥一个不得不杀我的理由吧!”
        在众人皆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他从马上猱身腾跃起,借力,开弓!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那支破空而来的箭,永煦帝不及躲,也已经不能躲。
        箭身被侍卫高手拦腰斩断,一个忠心护主的小太监挡在永煦帝的前面。
        破体而出,甚至不带有一滴血,那断裂的箭羽冲破小太监的身体,带着劲霸的风声,贴着永煦帝的头皮一寸,破发,飞出,没入后面的銮舆车架中,整三寸。
        永煦帝几乎没有反应,所有人都呆怔怔地,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秦苍稳稳落回马上,驰骋刑场,马踏破小山般的柴薪,他跃身,挥剑,绳索断,夏心夜从空中坠下,被他揽入至肩怀。
        华服艳丽的色彩,如落花,一种别样的轻盈与飞洒。
        秦苍荡跃的黑衣,如怒海,一种慑人的气魄和力量。
        花入海。她沉浸,他包裹开。或许没人曾看见,秦苍策马挥剑扑面而来,夏心夜的泪,是怎么样泉涌着落下来。
        秦苍揽着夏心夜站立刑场架上,四围御林军的箭弩齐齐掉头对准了他,秦苍视若无睹,只搂着夏心夜,望着銮舆上的箭羽叹气道,“看来我果真是老了,用了十足的力道,却只能是入木三寸了!”
        永煦帝突然闭上眼,秦苍望向他道,“大哥还不杀我么!”
        他的语声清淡,却极其嚣张。永煦帝敛目逼视秦苍,“你刚才又因何不杀我!”
        秦苍冷笑道,“我当年不曾杀,现在又何必杀!”
        永煦帝面灰白,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就在永煦帝欲抬手下令的瞬间,秦苍倏地吹响了一声尖利的哨子。
        于数万民众之中,风驰电掣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甩了外衣的黑衣人,箭拔弩张,顿时将御林军团团围住。
        秦苍森然切齿道,“我是来劫法场,却不是来送死的!”
        一时鸦雀无声,秦苍回头吩咐道,“卫襄!等什么呢,上嫁衣!我便在这刑场里行婚礼,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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