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好惹-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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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渐停,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商妍默默看了片刻,忽然悟了一个去处,一个他最有可能有兴趣的地方,一个即使他失去了十数年的记忆亦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他可能去了史库。
        *
        西昭的史库历来是宫中禁地,只有三类人可以进入参阅,一个是当朝的史官,一个是当朝皇帝,最后一个是宫中逢大变而受皇命的重臣。而把守史库的守备是宫中唯一与外界隔绝的存在。史库如同一座孤岛,与整个宫闱格格不入。这儿的守备是不会知道商徵的近况的,因为他们根本不被允许和外界交流。
        “史库重地,非皇命不得入!”
        果不其然,在史库入口,商妍被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她并不恼怒,只是仰着头往里头探望上一眼,问:“陛下在里面吗?”
        “史库重地,非皇命不得入!”
        “我不闯,我只想知道……”
        “史库重地,非皇命不得入!”
        探听未遂,商妍丧气地埋下头,在门外兜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退开了几步叹息。史库的守备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除非她在这儿守株待兔,否则是不可能知晓商徵是不是真的进了这儿的……
        她正灰心懊恼,忽然听见落了红漆的史库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人影从其中缓慢踱步而出——
        “皇叔!”
        果然是商徵!
        可谁知商徵却压根没有正眼看她一样,他像是被乌云盖了顶一般缓缓路过她身旁,头也不回地走远,连一个眼色都不曾留下。
        这……商妍愣愣看着,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却停滞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是一个等待的姿势,虽然别扭得有些愚蠢。
        她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匆匆追上他的步伐,眼看着距离来往的人群越来越近,她匆匆打开手中伞,也不管天上是否还有雨滴就撑在了他的脑袋上压低伞的边沿,遮去他的脸——他绝不能被人看见,至少现在不能。
        商徵一直沉默,却也并没有反抗,比她高出许多的身躯显然是缩了不少,大约是为了配合她实在算不上高的个子……
        一路沉默。终于还是安然回到了永乐宫。
        商妍随手丢了伞,忍了忍,还是闷笑出了声:当今的皇帝满身尽是水渍,湿漉漉的发丝耷拉在脸侧狼狈无比,冷硬的脸上噙着一抹自以为深沉的神色,眼神却清浅得一望就能到底。她曾经拼尽了心思都参不透他心中所想,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
        两两相望。
        沉默。
        商徵的目光隐隐翻滚着异样的情绪。商妍顿时住口,干咳几声别开视线。
        空无一人的永乐宫中寂静得只剩下落叶的声音。
        “孤,查阅了史籍。”忽然,商徵的声音响了起来。
        商妍终于笑不出来了,原本明快的心顷刻间落到崖底。
        他沉道:“你想看吗?”
        商妍沉默。这静默换来的是商徵忽然有些暴躁的眼神,他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狠狠丢在她的脚下——
        “十年前,孤带兵入皇城,晚到一步,是因为路上为叛军所扰。孤……绝不是想谋夺这江山之人。”
        “史籍记载,必不会有错。”他深吸一口气,冷笑,“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逼我退位?”
        “我……”商妍踟蹰,片刻后轻声道,“我没有不相信,皇叔莫要多想。”
        “你没想?”
        “是。”
        “那为何你与晋闻串通?为什么事后你故意隐瞒不提?”
        “我……一时被蒙蔽,皇叔莫要多想。”
        商徵忽然暴戾起来,不知道压抑了多久的情绪陡然间倾塌。他道:“那一日……我醒来,根本没有错看,你的目光是看仇敌的。你居然还说自己是妍乐……”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甚至把那伙同晋闻弑君的杜侍郎之死也算到了我头上,是不是?”
        “你所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明明憎恶我,却仍然笑脸相迎,明明疑心我,却仍然只字不提,你在等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皇位?复仇?”
        “你说啊!”
        商徵彻底失了控,他的眼里满是血丝,不知道是多少情绪积压的结果。宽厚的肩膀仿佛是有千斤重物压负,到最后却颓然地如同他的情绪一般塌方。到末了,他冷笑,声音却带了一丝颤抖。
        他说:“我醒来的时候,你……当时动过杀心的,即使你知道我从没有害你之心,你仍然想要杀我而后快……是不是?”
        你当时动过杀心,是不是?
        商徵的问句到末尾其实并没有多少气势,他的声音在颤,手也在颤,眼里的绝望扭曲成了狰狞的弧度。
        商妍却彻底忘记了呼吸和心跳。
        这样的商徵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忘记了反应——在这宫闱之内,人与人之间都隔着厚厚的隔膜,倘若商徵还是那个商徵,是决然不会有这样的问话的。可是命运却开了个充满嘲讽的玩笑,他成了现在的商徵。
        是的。一个一个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她终于明白商徵自醒来之后对她莫名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他是商徵,即使他论心智不过十数岁,可他依然是商徵。她的情绪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的怀疑,她的彷徨,她压抑着的惊惶,她逼迫自己暂时不去思考的东西,都在他眼底。
        她从来不聪明。
        她一直是个愚蠢的、努力想活得更加好一些的傻瓜。
        “皇叔……”
        可商徵却显然再也听不进去一丝解释。他眼神晦涩无比,头也不回地朝殿内走,颓然的背影散发着的情绪是……心灰意冷。
        她站在原地,好久,才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捂住有些晕眩的头,捡起了那本书册。
        封入史库的是正史,只记载可考之事。那上面记载的关于十年前叛乱的始末,反臣谋乱,十皇子商徵引兵救城,却于城外遭伏……
        因为晋闻一席话,她怀疑他有心策乱,可是她其实没有去查证过。【怪,待改】
        既然怀疑,为什么不查证?既然不查证,为什么怀疑?
        既然憎恶,为什么还留在宫内替他挡着?既然留着,为什么……憎恶?
        ***
        大雨过后,已经成为焦灰的杏德宫最终还是被宫人翻了个底朝天。也许是被大火烧了,又或许是年岁实在太久,和所有人预料的一般,那座陈旧的宫殿下面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可疑的尸骸。一场无名大火,这个世上终于再没有杏德宫,再过几年,它最终会连同往日艳惊四方的宓妃传闻一起消失在漫漫岁月中。
        没有任何人会记下这一切,除了别有用心之人。
        商妍远远站着,一时间不是非常能接受没有宓妃骸骨背后代表的可能性。晋闻从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良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非亲非故,他绝不会来收这尸骸,更何况他夜探杏德宫,千方百计想要一查醉卧红尘——假如他就是那个无故消失的□□十一子,这一切便可说得通。甚至于他对商徵的敌意迎刃而解……
        可是十一皇子,这可能吗?
        她正发怔,却听到一个温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声音道:“听闻宓妃曾经风光无比,一日出巡,帝都万人空巷,只可惜到末了仍然成了几笔史记。”
        这声音是……商妍迟疑回眸,果然见着身着官服的君怀璧站在她身后毕恭毕敬地行礼。君相会出现在后宫,她倒并不奇怪,他原本就是商徵的心腹重臣有令牌可以出入后宫,只是他居然会亲自来监管区区杏德宫的断壁残垣倒让她有些惊奇。
        君怀璧微微一笑,道:“微臣其实是借公务之名特地来找公主喝酒的。”
        “……”
        “公主不欢迎吗?”
        “皇叔伤重,朝中诸事都要劳烦君相,君相难道不会琐事缠身?”
        君怀璧闻言神色微变,眸色却依旧是沉静的。他笑道:“微臣已经许久不曾安睡,那日桃花酿下得一夕美梦,故而有了些酒瘾。公主可否成全?”
        能否成全?自然是不能的。商妍愁眉踟蹰,最终勉强挤出一丝歉意的笑来。如今商徵住在永乐宫中,即使君相是他的心腹重臣,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怎么敢真把他请到永乐宫里去喝酒?
        “今日本宫疲乏,改日吧。”
        君怀璧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谦恭地俯身抱拳道了声好。
        杏德宫再没什么可以挖掘的线索,商妍匆匆想走,临行却听见君怀璧似乎比往日低沉了许多的嗓音。
        他道:“微臣早年曾经藏有一坛好酒,气味芬芳,臣惜之纯然,恐身上浊气扰其清雅,埋于深土之中,惴惴等月圆花开。如今花开而月待圆,微臣有心想掘地而取之,公主以为如何?”
        商妍原本已经走出几步,听见声响迟迟回了头,却听得云里雾里。
        呆愣片刻,她咧嘴笑笑:“君相爱酒,那就挖起来喝了呗。”
      作者有话要说:  君相的节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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