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好惹-少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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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稍减,些许春泥芬芳飘进屋内。商妍支着下巴看看似乎不打算再开口的当朝丞相,灰溜溜开口:
        “本宫前几日去了趟侍郎府探望杜侍郎,我看杜侍郎身体康健,不像是晕厥,反倒想是沉睡。本宫记得小时候也曾有过这样长眠不醒的时候,一睡半月,后来母后找人找了能人异士用清水洗净,换了间祥瑞的屋子,三日后本宫就转醒了,相士说是染了晦气。”
        “晦气?”君怀璧轻念。
        “嗯。”商妍狡黠点头,“既然御医都束手无策,为何不试试旁门左道呢?”
        君怀璧低眉沉思,面上却波澜不惊。
        商妍挤出一抹假惺惺的悲愤:“君相不相信本宫?”
        “莫非君相也以为本宫是因为戴了绿帽儿,所以想杀了这对苦命鸳鸯雪耻?”
        “横竖都是沉睡不醒,君相为什么不试试呢?也许真是晦气上身,或者是容家小姐上身……”
        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是真一半假一半五颜六色掺成一抹艳色,这皇族的秘密本来就七万八绕迷雾重重,如果能够用别的方法解释从而达到目的也未尝不可。
        *
        丞相府中的茶不知是什么品种,香气宜人,甘甜可口。商妍无脸无皮,喝了一壶不够,眼巴巴瞧着君怀璧又讨了第二壶,丞相府的风筝也比外头的……有特色,她一边看雨,一边赏风筝,把书房里挂得满满当当的风筝都看过一遍已是一个时辰后。
        然后,终于还是……再也找不到磨蹭不走的理由了。
        丞相本人却似乎是个不会悲喜的木偶,顶着一张恬淡温和的脸静静作陪,到最后,厚颜无耻的人反倒坐不住了。话已带到。茶也已经凉透。大雨停歇,雨后的苍白阳光从云层里稍稍露出少许,淡淡地无力地洒在地上。
        商妍低头咬牙,瞧了一眼春燕,终于下定决心站起了身,临走不忘叮嘱:“君相何时去试试?”
        君怀璧微微锁了眉,淡道:“神鬼之事,不可信。”
        “你……”原来,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商妍心中郁结,却不知如何宣泄,到末了气得几乎砸了手边茶壶,“你既然不信,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尊卑有别。”
        商妍冷笑,眼圈却气得泛红:“尊卑?君怀璧,你难道真忘记了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与你从十一年前就已经不是君臣!”
        君怀璧面上的表情几乎淡得看不清,他道:“公主自重。”
        四个字,比所有的冷淡都要锋利。就好像是冰做的刀,骨雕的刺。有那么一瞬间,商妍有些腿软,想笑却笑不出来——好个公主自重。他要她自重,她倒是想轻佻给他看!
        “君怀璧,你难道真想我择日出阁,让我们的……我们的婚约就此了结?”
        “是。”君怀璧道。
        “你宁可抗旨也不肯娶我?”
        “是。”
        “你是因为不想与我有干系,才不信鬼神?”
        君怀璧神色一滞,道:“是。”
        这是温润如玉的君相给的最清晰最直接的答案。是。
        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商妍闭上了眼,强行压抑下方才的失态之相,笑了。
        “可惜,本宫还没玩腻。”她收敛一身的刺,又缩回了软绵绵的壳子里,轻声细语,“所以君怀璧,即使你很憎恶,也请再忍耐下。”
        ***
        告别丞相府,商妍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迷了路,兜兜转转总算雇得一顶轿子,却在说目的地的时候犯了难。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去了侍郎府。开门的是上次见过的那位老者,她几乎是畅行无阻地进到了杜少泽的房间内。一步踏入,淡淡的莲花香就扑鼻而来,似乎比上次的要更加浓烈些。
        杜少泽依旧静静躺在床上,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脸颊明显瘦削了不少,整个身体像是要凹陷进床铺中一般。
        她看着有些担心,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居然是冷的。这让她越发内疚,替他将被褥塞得更齐整些,心却越来越凌乱,许许多多种可能性几乎要在脑海里炸裂开来。末了,她晃了晃混乱的脑袋,在他床边呢喃:“杜少泽,我不知道醒来对你来说是祸是福,可是我小时候见过一睡不醒的,睡越久,身体越差,等到时间久了就真回天无术……”
        “我猜想,你如果突然醒来,应该有两个结果,一是彻底被抹杀,二是那个人放过你……可你继续睡下去必死无疑……”
        “我想,你还是醒来好。”
        “活着,毕竟是活着。”
        “……可是,我害怕。”她停顿片刻,咬咬牙轻道,“君怀璧不肯出手,我……我有些害怕。”
        商妍从不是什么果敢之辈,宫中十年,活了十年,怕了十年,想了十年,算了十年,顶着一个尴尬的身份活在宫闱之内,求的不过是第二天能看到太阳,还能活着,去等待或许可知的未来。
        走得远了,总会怕的。
        这种害怕像是春草般在她心中滋长,到最后,就成了夜深人静时分的一个梦魇。而如今,这个梦魇的爪牙分明已经撕破和现实的隔膜,掐住了她的脖颈。杜少泽不醒,她便是杀害容解儿的凶手,商徵今日能压下,不代表明日不会一道旨意降下夺去她所有;杜少泽入宫醒了,那便是未知。
        醉卧红尘本她原本不该知道的,杜少泽如果醒了,就是打破了那人所有的算计。生与死再也不是可以计算的东西。
        她害怕,毛骨悚然,却抵抗不了脱离束缚致命的诱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
        这房里的醉卧红尘并不浓重,杜少泽却日益深眠,很有可能是放在他的床榻之中,或者是身体上。
        被褥此等常换的东西要藏东西有些困难,长眠的身体自有婢女每日擦洗,这床上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实在是太少。商妍仔细打量一圈,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脑袋,抽去他颈下方枕,用取了一把匕首割开它——方枕下锦布是缠绕编制的竹丝,竹丝里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那莲花香味却是真真切切的,越靠近床边越发清晰可辨。
        商妍困惑地试图掀开被单看看,却忽然发现杜少泽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额边微乱的发丝都已经贴在了额上。她不可置信地触了触他额头,滚烫的。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是冰凉干燥的,为什么?
        ——上次似乎也是这样,她进房间一会儿,他就热汗连连……
        迟疑中,她俯下身靠近他,听着他沉重的呼吸犹豫开口:“杜少泽,你……难道听得见我的声音?”
        一室沉寂。
        商妍犹豫地伸手探他的鼻息,轻道:“杜少泽,如果你能听见,就试着屏息片刻……好不好?”假如神智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那呼吸是不是可能可以控制?
        她的话音刚落,指尖忽然感觉不到气息——他竟然……真的停下了呼吸?!
        商妍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有些困难,停顿片刻,才道:“那东西……在你房间的摆设中?”
        杜少泽的呼吸缓缓地恢复了。
        “床上?”
        呼吸平稳如故。
        “身上?”
        呼吸骤停!
        是身上……商妍掀开了被褥,却在见到他亵衣的一瞬间踟蹰起来,忍不住有些脸红——这……好像也太逾矩了点?
        忽然,一点红入了眼。那是一根红色的绳子,系在杜少泽的脖颈上,似乎是什么挂坠的系绳。
        商妍瞧着眼熟,轻轻扯了出来,莲花香瞬间浓重到了极致。她急急捂住了口鼻,却在真正看清那挂坠的时候呆如木鸡——是凤凰于飞,那个她亲自派人送给他的新婚贺礼……商徵,居然把醉卧红尘装在了她送的贺礼里面!
        房间里的莲花香渐渐浓郁起来,她来不及多思考,匆匆解下凤凰于飞,用力朝窗外一掷——噗通一声,似乎是入了水。开门,开窗,她尽量迅速地把所有能通风的地方都敞开了,又端了他房里的凉茶狠狠灌了一通,才险险压下意识中已经开始的昏沉。
        时间渐渐地流淌,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的莲花香味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可杜少泽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坐在他床边,困意渐渐袭来,不由警觉。
        “杜少泽,我……我先回宫,如果你醒来,就去永乐宫找我。”
        商妍有些愧疚地瞧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方枕,正惭愧地试图把它塞回原位,忽然,肩膀被人箍了起来!
        她一时不备,撞上他的胸膛,正欲挣扎,耳边却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我后悔了……”
        那个声音说:“我……受命于……与你合作……只是幌子……我是要……挑起容将军与……陛下纷争……对容解儿……并无……”
        ……是杜少泽?他醒了?!
        商妍不再动弹,静静地趴在他胸口,听他断断续续的倾诉。
        “我后悔……很久之前就……后悔,可是……来不及……你……等我好起来……我……娶你……带你离开……”
        “妍……妍儿……”
        他的身体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痛楚,一阵阵的战栗。商妍用了些力道挣脱束缚,终于看见了杜少泽的脸:苍白的面色,通红的眼,还有带着执狂眼色的眼神。
        “你说你……受命于谁?”
        回应她的是杜少泽陡然闭上的眼。
        他又陷入了沉睡。眼角还留有一丝晶莹,竟像是哭过的模样。
        商妍静静等待片刻,忽然想起来当年的宓妃花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她无法想象,他片刻就醒究竟是花了多大的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要出门,提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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