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飞 破土
当日如絮回到殷家，发现如寂又不知去向以后，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家邸，直冲着安齐风的书房而去。
来到门口，门童见是他，也未加阻拦，只是通报了里面一声后，就退开了。
如絮拉开门帘就大步踏了进去，老爷子正在桌前凝神练着书法，一帖字写得苍雄有力。如絮一路快马骑来，心中一直急切，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爷爷！”
安齐风抬头瞧瞧他。
青年此时显然失去了其一贯的儒雅作风，额头微微冒着汗，一双眼睛似乎在急切地追寻着什么。
这孩子成年以来就舍弃了原本对他的称呼“爷爷”，改叫了“祖父”，且遇事不惊，稳重可靠，这个时候却是这样，难道是……
“如寂又走了？”
说“又”这个字，实在是因为这样的情况举不胜举，家仆都知道，和日日安分在家的大少爷不同，这个来了才三年的二少爷跳脱非凡，一日不回家不值一提，老爷根本不担心；两日不回家常常发生，老爷会叫人在城里找找；要到一周不回去，那才真的急了家里人，可是把城里翻个底在某个景区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找到他了，他却是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性会给人带来多大麻烦。
不过，其实一周不回来以后，安齐风也只是斥责他两句，然后罚他跪书房一夜。最生气的人，往往是安如絮。
如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他那张无所谓的脸后，会生如此大的气。
以他的个性，越是生气就越是沉默，如寂回来后，他便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连平时的冷言冷语也吝啬。
可是如寂完全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跟他如往常一样玩闹，如此几天过去，他觉得自己的单方面冷战根本完全无意义，然后又渐渐变回以前的样子。
拿他一点办法也无。
即使他只来了三年，即使他有着不可知的过去，即使从此他再也不是安家的唯一继承人，即使这样。
他仍是从心里把他作自己亲弟弟的……
安家子孙稀少，自己为数不多的兄弟姐妹中，也只有这个弟弟与自己生活在一处了。
可是，作为长兄，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周不回家虽然是有，但并不多，可如今……推算下来，他离开殷家已经有两周了。
他派了人手在南淮与整个宛州四处寻找，却还是没有找到，这才确定，他竟是去了别的州郡。
为什么离开？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是那个瘴气之地？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越想越心里越不踏实。
“爷……呃，祖父，您知道他在哪里？”如絮稳着神问。
“……絮儿，我并不确定，不过寂儿他应该不会有危险……展偏将已经奉了我的命带暗卫去找他。”
如絮蹙眉一思索，当即明了，奉命去找他？恐怕是去和如寂汇合吧？祖父故意给了他这么个掩饰罢了！
“所以，”安齐风淡定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展偏将？你们不是在一个军营里么。”
他沉了脸色，不是他没有想到展风雷，他倒是去问他了，当时他正在收拾军队里的事情，准备出发，如絮问他，他竟然说。
“……参将，失礼，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他当下变了脸色，“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风雷停止动作，凝视了他一会，口气软了下来，“不是不能告诉您，只是……”一向冷漠沉稳的青年竟然犹豫了一下，说，“您和一个人……很像。”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如月下雪松般的男子，良久，低下眉，放弃了什么似的，叹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您有了答案，就告诉我——您应该知道怎么联系我。”
“这个问题是——代价是其他东西全部失去，你只能留住一样，那样东西是什么？”
他说完，便转移了视线，离开了营帐，留下如絮在原地怔忪着。
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和一个人很像，所以不能知道如寂在哪里？这有什么关系！
——而那个问题却绝对不是为了唯一的一个答案的，他现下知道，恐怕他说不出展风雷所要的那个答案，自己就一直没有办法找到如寂。
安齐风见孙子在出神，也不叫他，自顾喝了一口茶，等着他自己回神。
果然见他渐渐有了焦距，问，“祖父，如寂他以前，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已经敏感到，那个答案，跟那个自己像的人有很大关系，更与如寂的过去有很大关系。
“这种问题，似乎问本人比较好。”安老爷子慢条斯理地说。
“……他怎么会告诉我。”闷闷地声音传来，安老爷子暗笑。
他知道这两个宝贝孙子相处的情景，面对如絮，如寂是一点正经也不给的，倒也正好，如絮本来就少年老成，正好有味调剂……只是……
他瞅瞅眼前衣冠凌乱的孙子，……这好像也调剂过头了。
“你怎知他不会？”安齐风安然道，“他只知他喜欢捉弄你，却不知他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是如何戴着满面春风的面具，言语冰冷得叫人寒气顿生。”
“可见他喜欢你。”
安如絮很清楚这个“喜欢”是指哪种喜欢，可是还是想到了其他意思上去，甚至想到了那天早上，鸟语清风…………停！乱想什么！
“……告诉我，如絮，你和殷兰处得怎样？”
这有什么关系？如絮疑惑，但还是答道，“还不错，祖父不用担心。”
“这门亲事当初是你自己选的，我不管你的考量是什么……”他瞥了孙子一眼，“可是现在还来得及，你真的要娶殷兰么？”
“我说得更明白点，你若根本不喜欢她，却执意要娶她，是出于什么？这样对么？”
“你若想出了我要的结果，那你大约也能做到你现在想要的事情了。”
如絮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儒雅俊逸。
只是脸上丝丝的恼怒一直隐隐跳跃。
这算什么，自己完全出于爱护失踪弟弟的心，想要找到他，却连碰两次灰，全都莫名其妙，全都丢给他一个该死的问题！
走了一会，稍稍冷静下来。
这两个问题，是真的两个问题吗？
祖父不会做没头没脑的事，那么，如果这两个问题，是一个……
如絮的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揭破。
正如沉眠了一整个冬季的种子，在春日的阳光中，正要破土而出。
*****
如寂把楚情拖回寝室，见四下没人，干脆和他一起四脚朝天躺了下去。
楚情这个睡觉天才，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诶……小九？”他迷迷糊糊地盯着眼前面色不善的少年，“刚才好像梦到你了……”
梦？如寂挑挑眉，刚刚本少爷差点被人XX了你小子还睡得像具死尸！
“我刚刚亲你了。”他从床上弹起来，随随便便地说道。
“啊？哦，小九的话，没关系……”
如寂有些好笑地看着长得柔柔媚媚却分外天真的楚情，真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让人闻风丧胆的“日落之地”最神秘的地方，无夜宫。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领到墨轩。
原来一些时常被宠幸的侍卫，是不用做很多活的。
他们大多做一些轻松的文书工作，也有一两个是无夜宫的核心人物，这些人都住在这个墨轩。
而在其中，最特别的，就是楚情。
记得他刚到的时候，一个有些得宠的侍卫把一堆华丽的绸衣丢给他，斜里给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洗了。
他挠挠被前面的头发遮住的脸，嘴角勾起一个不那么友善的笑，道，“侍卫总管，总管总管，是管你们这些男宠侍卫的……不是你们的下人。”
众人只觉冷意森森，几个功力深厚的人试着感应他的内力，竟然如石沉大海，遥遥无踪。
“我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理由进来这里，但是若都像他这样……”适才那个侍卫，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失宠那是就近的事情。”
“不要说我没有忠告你们，宫主不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清楚。”
说完这些，冷流陡然消逝，一个笑容在他脸上绽开，“……现在就选择与我合作的话，还附送一条‘如何得宠’独家秘籍~~~”
回应他的，是几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一般威慑，一半拉拢下，事情竟然十分顺利。
这些侍卫，大多是这块地方土生土长的，黑暗中扭曲惯了，根本不知道正确的爱情表达方式是什么，只知道暗地里动手脚，下毒药，拉帮结派，搞出一片腥风血雨，乌烟瘴气。
难怪无帝没过几天就要处理掉起码一个侍卫。
照他的变态，怎么可能费心去管他的“后宫”。肯定是出了事查一查，杀了了事。
因此，当他随便列出几条以前看的小说，电影里的那些招数，他们竟然就是如获至宝。
并且，当某一天，一个冷艳风格的侍卫因为听了如寂的建议，偶尔温柔地为宫主送上一碗甜羹，顺便用莹白的手指柔柔地按摩，得了宫主的欢心后，这些侍卫更是没有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了。
当然，这个楚情一直是个例外。他从来就不参与到任何争斗中去，平日里，能睡就睡，不睡的时候也是在吃，大概其他人见了他根本提不起斗志，也就根本不理会他。
不知道小情是怎么进来的，但是如寂看得清清楚楚，楚情这个人————根本就是来做米虫的！
“睡够了没有？”如寂拉拉他的脸，他终于睁开湿润的眼睛，起身乖乖地穿衣服。
“唉……小九啊，明天就不能睡懒觉了，你就不能让我今天多睡会儿……”
多睡会？那就没有什么“今天”了！
“讨厌，明天我们就要陪宫主去芜城了……”
如寂把玩着手里的一柄玉如意，说了一声哦，继续听他嘟哝下去。
过了几句，他突然坐直了身子，“什么‘我们’？？”
楚情眨眨眼，“你，我，宫主，……还有其他一些一直随宫主出去的。”
如寂脑袋磕了一下。
这下，也许真要被吃干抹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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