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宫 反常
雕花镂刻的朱红大门两旁，站着默然垂首的宫女。
天凌一路过来，断断续续的女性的柔软声音从旁边的窗格里传来。
天凌五官极其灵敏，他不但能清楚地听到百里飞环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她的香味都隐隐可闻……
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女孩子轻柔的声音似乎还在急急地表示着什么。天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站在原地，低头伫立。
“夜哥哥，你不要伤心，即使出了这样的事，飞环还是会一直陪着你的……”百里飞环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即使父王要取消我们的婚约，我也不会答应。”
“夜哥哥……”
女孩的声音有着不安，小心翼翼和一丝的悲伤。
“环儿，你还是不要跟着我……”
声音有些沉闷，似乎自衣袖间传出。
“吓！为什么？夜哥哥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家虽然不像成王爷那样，也足够给你……”
“不，我给不了你要的。”
“可是……”女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要的，只是在你身边……”
“不要那么天真。”
天凌敏锐地听出了，清夜这句话中的一抹冰冷。
“在这种地方，天真时时刻刻给你带来危险……”
“而且，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清夜把头微微仰起，道，“我有喜……”
“清夜！”
天凌一脚跨进殿门，假装不知道他们在谈话，适时地轻轻呵止了他。
他看到，清夜的眼神是冰冷的，神色漠然地面对跪在他身前的啜泣的女孩。
听到天凌的声音，清夜没有转身，但也没有再说下去。
“飞环郡主，你先回去吧。”天凌温柔地对百里飞环道。
百里飞环站起来，走到门边，在清辉中突然转头道，眼神紧紧地抓着清夜。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清夜哥哥，其实飞环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说完，款款行了一个礼，转身果断地离去。
室内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天凌靠柱，看着飞环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清夜则坐榻，两人都像独处般一言不发。
半分光景后，清夜的声音徐徐地回荡在辉煌的大殿中。
“说说看，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母妃的。”
天凌抬头看了看他，“一开始。看见涪洌的尸体时。”
“那晚我来找你，正遇上你母妃，涪洌正跟在她身边……当然，是易容的样子。”
“怪不得……”清夜嘲弄地说，“她身边时不时会冒出这个人，我还以为是哪个神出鬼没的太监。”
“原来蓄谋已久。有这样的母亲，我真光荣啊……”
“夜……”
“凌。”清夜突然扬起目光，“你说，假如我们是一对普通的母子，现在是不是会很好？”
“皇宫真是个大染缸，很小的时候，母妃曾经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说她爱我，虽然后来……我们之间变得有些疏远，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她的爱，就是这样的吗？她究竟爱的是我，还是……她自己？”
清夜渐渐把头埋在双臂间。
“现在，就连我们的感情，我都不敢确定，不能确定了……”
听不到尾音，犹如被剪刀生生剪断，然后凭空消失了。
阳光，空气，好象凝固了，淡淡泛光。
“如果你怀疑。”天凌起身抱住他，“那么我就一直提醒你；我抱着你，告诉你一件件以前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你不相信，我用行动来证明。”
天凌看着他，笑道，“只要你还对我有那么点意思，我就不放开你，一直牵着你的手走下去。”
清夜动容，仰头用清澈的眼光凝视着他，眼底似乎还有一些迷茫。
天凌不满意道，“啊啊，我都说得这么露骨肉麻了，你还不坚定地跟着我混，我还要怎么办啊？”
清夜噗哧一笑，双手轻轻环绕住他，两人微笑着，他们身上的霁月与耀星，也嗡嗡地鸣吟着……
明明是温暖无比的触感与记忆。
为什么在很多年后，此时的话语，此时的情景，却是那么不堪回首，一碰即碎。
**
几天后。一切似乎已经归于平静，起码在表面上是如此，然而，任何人都不能说，那底下的暗潮涌动有一分一秒——停止过。
玉贵妃的死给了右丞相一派很大的打击，这几日以杜泽深为首的大臣们行事收敛而低调，然而，以杜家的枝蔓深远，其子弟在宫中的数量与官阶，想要让他们放弃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失去了宫中最有力的靠山——玉贵妃，他们一族自然直接把希望寄于清夜身上。
天凌深知他们的心思，一有空就去夜谰宫，好在清夜似乎渐渐恢复了精神，偶尔也能和她说说笑笑。现在，宫里维持着奇妙的和平，天凌也乐见其是，索性悠闲下来了。
“平局。”随着最后一记清脆的落子声，天凌微笑道。“厉害啊，沂然。”
“皇兄说笑么，”清俊的少年拨弄着手中的棋子道，缓缓笑道“你可让了我十子……”
“去年可是要让你十五子你才能赢呢，”天凌抿嘴轻笑，“再说，若是悦然，让她五十子也不一定能赢啊。”
一边坐着的华服女孩吐了吐舌头，扑闪着娇俏的大眼睛道，“凌哥哥，要不你让我一百子……”
天凌傻掉，“一百子，这还是下棋么……”
悦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沂然也扬起了唇。
春光无限好，枝头鸟声脆响，青草落红开遍。
微风拂面，惬意十分。
似乎一切阴霾扫尽。
在这空闲时分，夜晚降临时，天凌偶尔会想到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和那个名叫凌雾的妖艳少年。
给我八年的时间，八年后，若还不能改变西南地区，你再来这宫殿，想杀谁就杀谁。我再不会阻拦。
他当时好象是这样说的。
“等宫里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我们去一次南方吧。”
风雷抬头望着自家主上，眼中微妙地闪着光芒，“您说的尘埃落定，那是指怎样的？”
天凌但笑不语。
风雷暗叹一口气，唉，只能是一种结果，不是么。
该说是庆幸，还是可惜呢。
算了吧，只要主上真的觉得好的话，都算了吧。
数日又忽闪而过。
一天，沂然兄妹又照例过来消磨时光。只见回廊处，一个杏黄色的婀娜身影由远及近，手中青色的瓶子插着一枝白玉般的山茶。
偶尔一次经过花园的时候多看了那里的山茶几眼，这个有心的丫头就在每年山茶花期在房里放上一枝。
绛雪放下花瓶，一恭身正准备离去，岂料悦然突然玩心大起。
“雪儿姐，你今年也二八年华了吧？”
“是，公主殿下。”
“那么，”悦然眨眨眼，调笑道，“有没有心仪的人啊？”
绛雪大窘，“回殿下，雪儿只想好好担任女官一职，服侍三殿下……”说完偷偷瞄了一眼三人的表情，见沂然兄妹别有深意的眼神，脸不禁烫了起来。
“哦~~了解了解。”悦然摇头晃脑道，凌哥哥想必也早就明白了吧。
其实不然。
有些人往往会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是出奇的，令人无奈地迟钝。
虽然在其他事上敏锐无比。
绛雪小心地看了看天凌所在的方向，发现他全无所觉，仍旧信手拿这一本古书，悠闲地瞟瞟这里，看看那边，偶尔会心一笑。
也不知怎么的，那一笑，笑得她立刻红了脸，立刻慌乱地遮掩着，转过身，正要退出去，天凌突然放下书，有些担忧地问道，“等一下，雪儿。”
“恩……或许是我多心，可是你最近有什么心事么？”
娇小的身躯一震，琉璃色的发丝闪过亮光。
绛雪的脸色倏忽白了一圈，低下头，“没有啊，殿下，雪儿很好。”
她只觉殿下的目光如炬，心脏扑通地几乎跳出胸腔。
“……好，你出去吧。”
绛雪松了一口气，迈开了软软的步伐。
走出门，炫目的阳光使她眯起了眼……眼眶中似乎有些酸胀和苦涩……
他看出来了吗？
他看出来了。
他担心我，在乎我的情况，那么，说明雪儿是他重要的人……之一吗？
只要这样，无论什么……
无论什么，都可以。
送走沂然他们，天凌快步走在回廊中。
几步外，一个小宫女拿着把扫帚专心地扫着，甩着两个辫角，煞是可爱。
“红儿。”天凌唤她，换来小姑娘一哆嗦。
“殿殿……殿下……”
怎么这么紧张，天凌纳闷，当下放柔了口气道，“你就是绛雪说的同乡的小妹？”
红儿一楞，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下，“是的，雪姐姐待我极好……”
天凌疑惑地看着她脸上两片可疑的红晕，问，“那你可察觉她最近的反常？”
“啊……”红儿吱吱唔唔道，“这么说，姐姐她确实最近在私下里常常发呆，吃的也不多……也许晚上还在被子里哭……”说着说着，红儿也担心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恩……那次去和天星阁的翠儿姐姐聊了一个时辰回来后就这样了，她刚回来的时候，我叫她她都听不见似的。”
天星阁。
涪洌。
天凌似乎听到了某个东西龟裂的声音。
——平静的表象。
“殿下！”
“恩？”天凌心不在焉地回道。
“您应该对雪姐姐她……恩……好些。”红儿年纪尚小，紧张急切之下似乎找不到什么体贴的词语了。
“我对她很好。”天凌脸不红地脱口而出。
“不……不是那种啊。”红儿有些急了，又不敢逾矩，看来有些气息不顺。
“姐姐她对殿下那么全神贯注，身先士卒，废寝忘食，鞠躬尽瘁，您……”
这是什么形容？天凌好笑地看着红儿。
“就算您不喜欢她，也可以娶了她，反正皇子们都是三妻四妾的……”
小姑娘突然闭了嘴，因为她看见她的主子脸色阴暗下来。如此柔似春风的人，让她几乎都要忘却他尊贵的身份了，然而，他终究是那个宠冠皇宫，才倾朝廷的三皇子啊。
“红儿，我不能。”他的脸犹如那月波划过，荡出层层涟漪，清冷十分。
红儿因为他这样的神情，连害怕都忘记了，刚才吓出的冷汗尴尬在背上，黏腻得很。
两个人就这么兀自站立在回廊中，僵持着。
门外突然一片吵杂，一个护卫急急地向风雷说着什么，风雷微一动容，立即跑来跪倒在天凌面前。
“殿下，刚才传来消息，玉贵妃卒于天牢中。”
“自杀？”
“是，她不知如何竟然藏了一柄匕首，刺穿了心脏……”
这原也可以料到，只是……
天凌不为所动地皱眉凝思，忽然苍白着脸色道，“快去找找雪儿在什么地方！”
说完也不管在一边已经傻掉的女孩，飞身出了里院。
刚走到门口，他听到重重的一记敲在自己心头。
百花从间，姹紫嫣红，一袭杏黄的女子在其间穿梭，脚步轻盈，犹如在云彩间飘舞。
——她的脚步真的十分轻盈，轻盈到虚浮的程度，细微看去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的双手隐埋在长袖间，可以看见殷红的液体淫浸了轻纱的布料。
甚至，一滴滴地滴下，流在路面。
天凌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快步上前把绛雪拦腰抱起，回身入内。
他紧紧地抱着她冰冷纤细的躯体，手指捏紧了细腻的纱衣。
绛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埋在温暖的胸膛中。
***
夜晚，繁星照春水。
“主上，绛雪姑娘还是那一句。”
天凌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树枝，一根根地以极快的速度射出，却根根在碰到远处树干的某一点后落下。
“……除了照顾她的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严密封锁消息，不要走漏风声。”
“是，主上。”
“风雷，这次可能有点麻烦啊……”夜色下，他的双眼如墨色的宝石般，深不知处。“雪儿她这样回来，大白天的一定有很多人看见……”
“这样也就罢了，那傻丫头……那傻丫头为什么说是她杀了玉贵妃！”
天凌想到下午时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床塌时，那脆弱而执拗的眼神，那让他心中一片冰冷的话。
她拉着他的袖子，神色脆弱而苍白：“玉贵妃是我杀死的……看，我的手上满是她的鲜血……”
风雷和天凌都知道，一定不是雪儿做的，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的反常又是怎么回事？饶是天凌怎么问，她都不肯说除了那句话外的任何话语，而她这样的精神状况，又绝对承受不了催魂术的施用！
如今，紫绡宫内层的人员都一片惊虑，可别人可以慌乱，他们不能。
风雷静静地等待天凌的决策。
突然！
一道紫色的气撕裂夜晚的宁静！待它停在那棵树干上时，才见得，那只是另一树枝。
只是，它陷入树干足足一尺，周身还残留着最高级别——紫色的气！
“想也知道，这个皇宫有着千年的历史，必是百鬼夜行，除去，玉妃，恐怕还有其他老妖怪吧？”
一阵夜风吹来，如魅的青丝被拂开，但见如玉的容颜。
“夜访德沁宫，想必也很有情趣。”
德沁宫乃四妃寝宫之一，那里的主人，是如今所盛传的皇后不二人选……
德贵妃。
***
把几章合在一起大家看的也方便点吧？
唉，最近有肩锥炎的趋势啊，肩膀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