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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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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雨一直都没停。雷声渐渐平息。风偶尔推动窗户发出细小的碰撞声。我靠在床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睡意全无。
        Kei觉得我变了,我觉得他变了。那个张开双臂放任我自由飞翔的Kei,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有种错觉,那胸口一枪,杀了半个Kei ,杀掉了我心中最完美的Kei 。
        翌日,阴雨依旧连绵。我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July送上加了奶精的咖啡。今天她一身素色粉蓝,和昨日的艳红完全不同。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至她告诉我今天孙又没来公司。
        像被某个煞风景的人打断了雅兴。我不耐烦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怎么了?”July用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总是心情不好呢?又是因为孙先生?”
        “他没那么高级。”我没好气地说。
        “那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有个人早晚都一张臭脸对我,我才会整天愁眉苦脸。”
        July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一定是孙先生了?”我摇头。孙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那是唐先生?他一向严肃。”
        我还是摇头,唐的严肃是他的幽默。
        “……那就只剩下你自己了。每天照镜子都看见自己的一张臭脸。”
        我禁不住笑了。讽刺得真妙。July停了停。
        “为了他吗?”
        我一愣,随后苦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去工作吧。下班以后请你喝酒。饶了我。
        July微微一笑,转身向外走去,临走前提醒我下午有公司会议,午睡别过了头。我笑着拿起咖啡,清淡奶精的香气飘散开来,一种温馨的甜香,让我想起了Kei的笑容。仰起头,回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Kei没对我笑了。
        Kei多久没对我笑了?
        整整一个上午,喝完咖啡以后就有一种心神不定。因为我想到了Kei,想到了他对我微笑的曾经。这些图片像块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我拿起电话打到家中,胸口千言万语想向他坦白,但是没有人接。难道Kei又在睡觉?抬眼看看时间,十点已过。以往这个时候Kei都已经起床。心开始不安地鼓噪起来,再无心整理文件,下午开会用的资料此刻在脑中变成了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我又往家里打了两次电话。结果还是一样。我慌了,犹豫了片刻便冲出办公室。
        “July!替我整理一下会议的文件。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来不及向她仔细解释,我急急地走出公司,取了车向家的方向开去。
        外面的雨下得倾盆,交通也相当拥挤。昨夜那阵暴雨据说阻断了几条公路,车辆分流后造成了城市剩余公路的拥挤不堪。我心急想回家看看Kei,怕他一气之下走人。我用力按着喇叭,在心里咒骂着前面的车辆和该死的大雨。
        终于离开了高速公路,车子在街道中行驶。两边的人行道上,行人撑着伞从眼中晃过,五颜六色的在雨中形成点缀,让人难免想瞄上两眼。
        这时,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外套,湿了金发一个人慢慢走在雨里,没有伞,冰凉的雨水把他浑身上下都淋了个湿透,让他显得愈加瘦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我胸中一热,立刻下车,上前一把拉住他。
        ”你疯啦!!出来淋雨做什么!!”
        我猛地拽住他细瘦的胳膊。Kei回头的时候有些惊愕,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雨水迷离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变化。
        雨水将我也淋湿了。我们在雨中对视了很久,然后Kei抽回了手臂。
        ”这是我的事。”
        他的回答非常冷淡,但下一刻他又陡然拉到了声调,冲我大吼:”是我的事!你管我做什么!这和你无关!!”
        “你……”我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以前Kei绝对不会这样歇斯底里。他像完全变了个人,神经质而且莫名其妙。
        “闹什么脾气!你都几岁了还闹这种女人气的把戏!”
        他的脸陡然苍白,怔怔地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错!我拉住Kei的手想往车上拖。这样淋雨对我们都不好,可Kei忽然挥开我的手,一把用力摔开。
        “我几岁?我怎么知道!几个世纪我都活腻了!越活越烦!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变只有我不变,我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又被遗忘的怪物,不老不死还什么都记不住!!你问我几岁!我他妈的还想问天呢!!”
        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吼,引起路过的行人侧目,看着这对淋着雨吵架的怪人。Kei怨怒地瞪着我,水迷住了他的眼,顺着金色的发丝一滴一滴坠入空中。他用力一抹脸上的水,转身想走。
        我用力抓住他的胳膊,纤细的手臂在我掌中一把就能握尽。Kei一惊。我回头就把他往车上拽。他叫我住手,一边还在用力挣扎,但我已不是只到他胸腹的小孩子,这拥有能将他的身躯完全包容的胸膛的男人,硬是将他拽到车边,打开门,把他甩上了副驾驶座。他用力敲打反锁上的车门,在里面张牙舞爪地叫我放他出去。
        “你要是敢打破玻璃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站在雨中对他的反抗大声叱骂。身边几个路人甚至无聊到驻足观看我们的表演。我回头瞪他们一眼,快速走到车边,做上驾驶座,用力关上车门。
        玻璃窗隔绝了一切。雨水,雨声,仿佛都不存在于我的世界。晦涩的城市与天空似一幅油画,展开在我们面前。我理了理湿透的头发,扯开了领带,发动车子,并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Kei垂着头,似乎在啜泣,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哭。任何因为他会哭的人都是笨蛋。
        雨水浸湿了我们身下的坐椅,衣服贴在身上,开始由湿搭搭变得泛冷。我斜眼看了看Kei。他看着窗外,仿佛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视线。我转动方向盘。车子向家开去。
        “Syou……”他突然开声。原以为他会一直和我这样耗下去,可他却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回答,等待他的下文。Kei 静了静,才慢慢开口。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你用不着道歉,没有任何说过你不能发脾气。Mallarpa的雨向来和油一样。珍贵又廉价。还会火上浇油。”
        “你生气?。”
        “我并没有气你冲我发脾气,只想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用这样的身体,在冷空气来袭的Mallarpa大街上冒雨行走的行为!”
        我不看他,在心里自己发自己的火。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这样走一天?然后好得个什么肺炎的让我忙里忙外,心神俱疲。最后像匹累死的老马一样倒在你身边口吐白沫,你得意了?你满意了?!”
        嗓门越拉越高,我收了收情绪。一旁的Kei沉默着,垂下睫毛。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他的本意绝非如此,但我看不下他的自虐行为,这令我焦躁,烦闷。一切都在不安定中渐渐催化成一种烦躁。我,还有Kei。
        “清醒点好不好?你用不着这样折磨你自己折磨我。我对你的感情一点都不会少!就算你再折磨自己,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再多……”到顶了,封顶了。我把我的爱情掏空了,全部都给了他。
        放了句重话,希望Kei能来点反应,但是我失望了。他除了眼睫一颤之外,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坐在那里。雨水顺着发丝,脸颊滴下清美的脸,可他却没有半点举动。我烦闷地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雨水,而Kei依旧一动不动。
        他在想什么?如此出神,仿佛灵魂都已经不在他身上。Kei的脸是苍白的,透明的,细薄的皮肤下能看见青青的血管,像裂痕一样布满了惨白的皮膜。他坐着,如出了裂纹的白玉雕像。
        我开始感到有些担心,刚想开口,Kei便抢了话头,轻轻地,用他完美的男中音对我说:“我觉得我一直在作噩梦,站在大街上,面对四周大雨,不知该去哪里,个人徘徊街头,着急了,开始奔跑,可一直到精疲力尽,还是找不到家……那个能让我休息,能保护我的地方……”
        我将车靠到路边,停下。雨还在下,水膜似将两人隔绝于世。这个世界是被悲伤麻木了后的欢乐,而我和Kei之间只到赤裸裸的悲伤与恐惧。
        “我总在逃——义心堂的追捕,NRS造成的后果,世人的眼光,无法溶入社会的痛苦……我总一个人在大街上奔跑。我想找回我的家,可那里早就看不到最初的影子,这世界已经没有家了……”
        “Kei……你怎么了?”我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瓣颤抖着,破碎的语句断续溢出,不安地发着抖,砸到地上,在冰冷的Mallarpa中挣扎。
        “我……我不认识回家的路……Syou,其实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可我不认识了……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了!”他抱着头蜷起来,仿佛万分痛恨自己,“我四处徘徊,可没人认识我。没人告诉我家在哪里……Syou ……我找不到你……”
        我连忙把他搂进怀里,吻他的发际。他浑身湿透,冰凉冰凉。
        “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么?Kei,看,我紧紧抱着你呢!看,Kei,这是我的手臂,我的肩膀。看啊!Kei ?”
        他没有抬头,只是把脸深深埋进我的胸膛,闭上眼。我能感到他在发抖,我知道他害怕自己再次迷失。
        “看到你出现,其实我高兴极了……”他抱住我,冰冷的手勾住我后颈,“我知道,这次我不用再作噩梦了。”
        Kei似将我看成挽救他的神。他从精神上依赖我,我是组成他记忆和幸福的全部。有我,他便可金石不破;无我,他就像沙砾一样随风飘散。Kei说灵魂是靠信念凝结而成,而我就是他的“信念”。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这样难以割舍的羁绊?谁都离不开谁,若非那些多事的爱情小说家专栏解释破译,我都不会明白这种牵肠挂肚原来就是“爱情”。感情,天生是喜剧与悲剧的联体。望着灰蒙蒙落雨的天,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谁都看不到明天,在这里,得不到任何保证。湿透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我想要立刻送Kei回家。让他洗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然后钻进温暖的被窝睡个觉。
        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我拉着Kei快速进屋,把他推进了浴室,回身准备浴袍和牛奶,一勺半白糖不多不少,牛奶的甜香立刻散发出来,让我想起了最初那个捧着牛奶杯的天使,对我微笑着。这时,浴室门开了,看到Kei伸出的手,我递上浴袍,然后倚在门口不让他关门。他瞪了我一眼,转身径自披上浴袍。宽大的浴袍裹住了他削瘦的身躯,腰带收在他细细的腰,下摆垂到白皙的足踝边,随他的脚步轻摆。我的视线满意地扫描着,直到一块干毛巾盖到了我头上。
        回神,眼前是Kei美丽的脸。因热气蒸腾,他的脸上带上了难得的血色。他拉动毛巾,将我的脸拉到他的面前。
        “进去洗。”
        我笑了。
        “你的牛奶就在后面的桌上等你,上床喝去。”
        Kei轻轻地吻了吻我,便向外走去。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我拿出,擦去上面的水渍,接通。
        “Syou,是我。”
        “什么事,唐。”我将毛巾搭在一边,“嘿,我正要洗澡。”
        “出事了,Syou。信士被人砍了。”
        “什么?”我感到心上像被人砍了一刀,又痛又颤,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拎起一边的衣服。我走出浴室,在大厅里徘徊不停,半天都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Syou……别慌。”唐试图稳住我的情绪,“幸好我们的兄弟经过那里,救了信士。他被砍了好几刀,现在在医院,医生在给他动手术。Syou,问题不在这里。那帮砍人的人,是我们自己组织里的。”
        “怎么回事?”我对电话大吼,“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信士呢?信士怎么样?他在哪家医院?”
        “中心医院。Leck已经在这里了,他亲自在这里守着。”
        头昏得厉害,我只感到脊背一阵恶寒,打骨子里发冷。我靠在墙上,闭上眼:“告诉医生,要是信士出了什么差池,我立刻杀关他全家!!”
        “Syou!你冷静点……他现在没事。”
        “你要我冷静?信士被人砍了!还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你要我做什么?冷静?听着,我现在就非常冷静,我要你立刻去查是谁指使的,不择手段!”
        “我们的帐户……已经被冻结了……”唐的声音透着犹豫,轻轻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像利箭一样戳进我的大脑,炸裂开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Syou……别……”
        “他妈的!居然敢动我的钱!!”我在大厅中来回走动,胸腔里的怒火无法克制。大脑中立刻列出名单查找可疑的人物。最后在脑中浮现出最大的可能性。
        “元老院!!元老院!!对不对!!那帮混老头是不是终于开始动用他们的势力了?也只有他们才会用刀子砍人!那帮老朽的烂人!!妈的信士只是个厨师!那群混蛋居然对一个残疾人围追堵劫挥刀子!!那些人渣!!”
        “Syou,你现在最好来一下医院。”
        “我立刻过去!!”
        挂了电话,我甚至来不及打领带,就想离家冲去医院。Kei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他显然听到了我刚才的叫嚣。
        “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听见你在楼下大叫。是信士出事了?Syou?出事了?”
        “没事,没什么。张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的,什么都别管。”
        他听了我话后似乎有点不满,但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捧住我的脸,五指插入发间,温热的双唇贴了上来。他吻着我的唇,顺势滑到我的脖子上。几乎想将自己的刻印烙在我身上一般。
        “Syou……你一定出事了。”他皱眉看我。
        “我得走了。”我被他捉住了手,低头正看到他水色的眸子,他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我抽了抽手,但是他不放。
        “真的不需要我?Syou?”
        “Kei ,我是个男人,不能万事总依靠别人。”我拍拍他的手背,“你让我走不了。”
        “OK,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我在这里等你。就在这里。”
        “我会给你带点心回来。”我抽回手,转身离去。
        一离开他的房间,一股吞噬一切的冰冷便从骨子里往外冒,拼了命地想钻出脸皮,并化成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我难捺这样的情绪,加快脚步冲上车,直接开车冲向医院。一路上交通拥挤不堪。我在环城公路上猛按喇叭,对着所有阻拦我前路的车子发出大量噪音,然后飞溅着积水从它们身边驶过。我在心中盘算着,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在冻结我的资金之后砍伤信士,为得就是让我自乱阵脚。
        觉得额角开始一阵阵抽痛,我皱紧了眉,将车一路开到市中心医院。刚进停车场,就看见唐撑着伞站在雨中等我。他穿着黑西装,这身肃穆让我恨不得放把火把这颜色烧个精光!
        “现在怎么样了?”
        雨下的很急,几乎能迷住人眼前的景色。我不自主地眯起了眼。
        “手术刚结束。他被人砍了六刀。医生说幸好没有伤到骨头。腰部,腿部,肩膀,右下臂各有一刀——还有一刀,在他的脸上。”
        脚步忽然停止,我抬头看向唐。
        “医生说会影响他的视力,日后痊愈后建议我们作整容手术。”
        “那帮肇事的家伙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
        “放跑了!!?你是做什么的!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让人跑了?”我禁不住大吼。空旷落雨的停车场只剩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回荡。唐没有做声,嘶吼只落个被冷雨奚落的下场。我深吸一口气,看看四周无人的雨景,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唐愧然的脸上。
        “你给我把那帮人找出来!翻遍Mallarpa也要给我找出来!我要亲自剁了他们拿刀的蹄子!听见没有!!”
        “是。”
        一群抄刀子的毛小子居然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了,而他还在这里替我打伞!
        “是什么是!!我叫你去查啊!听着,给我好好注意元老院,八成那些小子会躲到他们的地盘里。如果事情棘手的话你先别动手,直接通知我!”
        他点了点头。我转身便向雨里冲去。唐从不需要我重复命令。直接冲进医院大厅,我刚掸去身上的雨水,就看到医护人员正在和Leck的人起争执。显然Leck带了一群人冲进医院里镇守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双方争执不下。院方要求Leck立刻离开医院,但是Leck说这里的警卫太弱。
        “少在这里学他妈的美国佬放屁,什么病人的权力?我只知道你们这里的警卫连屁都不算一个!怎么保护我大哥的人?我告诉你这操蛋的,要是这个伤患再出任何差错,我就要你从此用屁股走路!!”
        “Leck !!”
        一声断喝之下,Leck乖乖闭嘴,退到后面。
        “你在这里吵什么?带这么多人,你以为是打架?留两个下来,其他的都给我出去!”我瞪着他。Leck立刻回身点了两个人,其余的都遣出了医院,站在大门当守卫。
        我向院方道了谦。Leck虽不甘心,但碍着我在场,只能弯了弯腰算是表示歉意。我对院方提出留两个人守着过夜的要求,并说明这次的伤患是我哥哥——他是个残疾人,我希望能加强他身边的守卫,因为他的自卫能力并不如常人。院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里帮派斗争后的血腥,对于这样的伤患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很奇怪信士居然会有我这样的弟弟。他们都认出了我——Phrealise的副总裁,不知是否处于本意,有人用讥诮的眼神出言讽刺了起来,。Leck气极了,原本满腹怨言这时又暴了出来。他站出来又想骂人,但被我阻拦。我被这烦得头昏,头痛被他一闹之下变本加厉,忍不住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坏脾气。
        “我只需要留守一夜,”我耐着性子对他们说,“明天我就会把他送到别的医院去接受治疗。我仅需要这个晚上——我哥哥必须平安度过。如果你们无法保证,我们只能行使自己的手段,如果一切都是必要的话。”话音落下,Leck身边的人都将手伸进了衣服。
        院方人互相看了两眼,只有答应了我的请求。显然,他们谁都不希望长期收留信士,毕竟都不想卷进帮派斗争里。我在住院单上签上名字,对方说:先生,您的保镖都很厉害。
        “不错,我不想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我轻松地回答,随后对方告诉我信士现在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谢绝探望。
        又是那鬼地方!这个月我拜访过它几次了?先是Kei,现在是信士——身边每一个人都身陷危机,我恨无分身奇术,可以把自己分成几个保护他们!
        一切事情都安排完毕,我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想喘口气。头痛得似要裂开,我浑身脱力,口干舌燥,全身都觉得像摊烂泥。Leck走到我身边,递上一根烟,打亮了火机。
        “这回给我找两个利索点的,别再出上次的漏子。”
        “知道!”
        我吐了口烟,靠在墙上,冰冷的墙面令我脊背发痛,每一节骨头都在吱吱作响。我难过地转了转脖子。
        “叫兄弟们悠着点,今天晚上可能要干一场。”
        “什么时候?我就知道!那帮龟孙子早晚都要倒霉!”
        “一切都等唐回来报告了再说。”我吸着烟,将它慢慢从肺里吐到空中。
        我支开了Leck,让他去办信士的转院手续。然后给公司里的July打了电话,说我出了点事情,今天下午的会议只有取消。她在那头用担心的语气问我是否无恙,并说我的声音听来很疲惫。
        是不是病了?她问我。
        我笑了。要是真病了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改天再请你喝酒了,我说,今晚喝不成了。
        谁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外面淋湿人视野的大雨,似乎连人的足迹和未来,都能一并冲刷。它能冲走人多少东西,却惟独冲不走Mallarpa的罪恶。我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看大雨滂沱。它似在笑,又似在哭。
        我静下心,用雨声净涤心灵,开始整理思绪。
        这一切的背后,我能猜到,绝对和Huga脱不了干系。Huga在落亦街,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在义心堂与龙头汇瓜分了Mallarpa的九成地盘后,那剩下的一成地盘,位于两大帮派交接的三不管地带,便聚集起了无数不愿意向这两派中任何一支低头的小组织。而其争夺,丝毫不输于义心堂和龙头汇的缠斗。警视厅的快车手们天天飚车往来,东西南北呼啸而过,对这里比自己的家门还要熟悉。他们比流氓更了解流氓,比乞丐更像乞丐。
        Mores 的本部Huga就混居于这三不管的地带,丝毫没有公司那样风头劲足。自从上回击破Lukary的地下制毒贩毒工厂后,它已经沉寂了很久。除了那里夜夜笙箫,别的都是死气沉沉。元老院的老不死们就在那里的地下室里聚头商讨。人没了活气,空气还哪里来得新鲜?我对那里从没什么好印象,上回在那里被迫捅穿的首长还未痊愈,阴雨天依旧痛的隐隐约约。
        按唐的报告,拿刀砍人的那群小子当中为首的,就是那里的人,是元老院非常器重的小头目。他叫Gel,一头披肩金毛戴着眼镜,出入Huga都有人跟在后面点头哈腰。老头子们认为这厮大有前程,总是想在孙面前提拔他。无奈最近孙沉迷于美人计,无从自拔。Gel这“千里马”也就没了伯乐,被撂在一边,整天嚼着口香糖插着裤兜过马路。
        唐说是从将信士救出来的兄弟那里得证的。事后Gel迅速溜回Huga,到现在他和他那票人都没有出现。
        强悍者霸着权力,人必凶狠而自负;势弱者为保固其地位,人必阴险深沉。人中总存在所谓的贫富强弱,自保方式也就完全不一样。我并不自负也不阴险,只是得其道而适用。
        我换掉了西装,穿上了街头十个玛币的T恤。因为我不希望让血溅上衣服,而本身也不是个以浪费提高自己身价的人。手里的长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我背着灯光用指腹感觉它的锋利,像一丝寒风拂过皮肤,揪着皮肤一阵紧缩。
        Leck把手里的旅行包扔到了桌上。在小酒吧的包间里,殷红的灯光洒下来,里面的每一把刀都像喝饱了血。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只精美的小盒子,上面写着Mallarpa最有名的糕点店的名字。盒子里装着美丽的糕点,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图案和蓝莓,这是Kei最喜欢的甜点——莓娘。
        距离兄弟集合还有三小时,我让Leck先把甜点送回去,转告Kei我今天晚上在公司过夜,有事需要处理。我不想让Kei闻到我身上那股死血的腥臭。Kei不喜欢这味道。
        Leck回来的时候说我应该对Kei说实话,他看Kei 的眼神就知道Kei 已经明白我在对他撒谎。我笑了笑,坐进沙发里点了根烟。
        我只是不想让Kei扯进这件事里面而已,这里不需要他帮忙。我对Leck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按下选歌单。包厢里立刻飘出上世纪的老歌,轻快的吉他和柔媚的铃鼓。
        一直到晚上九点,Huga的灯火亮得刺眼起来。妖冶的女郎在光影中穿梭,骑着哈雷车的混混们呼啸而过。望风的小弟回来说Gel到现在都没有出现,Huga里也没有动静。
        我看了Leck一眼。他耸耸肩说:“如果唐在这里,他一定会说:Gel还在里面。”我笑了,拿起桌上的长刀向外走去,身后跟着混杂的脚步和刀刃相碰的声音。Leck在后面轻声问我是不是要来真的?我不怒反笑,戴上墨镜。
        不错,我要砍了Gel一只手。
        Huga里果然夜夜笙箫。
        艳舞女郎在T形台上大开双腿,男人们在一旁大声叫好。彩色的纸钞漫天飞舞,让我想起了那个噩梦的早晨里,着了火飞舞的蝴蝶。我看到一个男人跳上台,搂着女郎的细腰跳起猥亵的舞蹈,把钱塞进了她被裹得又深又挤的乳沟里。不幸的是,这个男人在尴尬的半举之际被女郎一脚踹回了台下。
        舞场内的气氛很疯狂,大家都沉浸在纸醉金迷里,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进入。我走到台边,侧目看着丰腴的女人。她向我抛媚眼,我便将手里的烟扔到了她身上,对准了她的胸部。
        女人一声惊叫,舞曲戛然而止。所有客人和舞场人员都把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拔出枪,对准天花板的吊灯一气乱打。尖锐的破裂声响起,灯被打灭,碎玻璃带着残余的光点扑面洒下。人群抱头,女人尖叫,男人怒吼。
        “这家店已经打烊了!和这里无关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我对混乱的人群大声警告。
        有人控制不住怒气想强出头,但下场却很凄惨。他成了第一个离开Huga的人——被扔了出去,险些撞上门口飞驰的哈雷车——显然他将和哈雷车开始另一段故事。
        人群纷纷向门口跑去,艳舞女郎在台边被我拉住,扔进了兄弟们中间。他们立刻起哄着围住她。舞场顿时一片混乱。这时,幕后人终于登场,元老院那八个老头子。
        我拿下掩人耳目的墨镜,扯着嘴角看这八个中古时代的老头。又是爱新觉罗,这碍眼的老头子,从不意识到自己在潮流中挪动那双过于迂腐的双脚是多他妈操蛋的让人恶心!
        “Syou!!你在做什么!瞎了眼敢到我们这里来闹事!!”他背着手瞪眼看我,让我觉得他简直自居是我祖宗。
        我用眼神示意兄弟们收手,将那个半裸的女人推到他脚边。
        “我来要人。”
        “这里没有你要的人!滚出去!别以为你有这群混混撑腰就了不起!”他话音刚落,我身后就响起反抗的示威声。我耸肩笑笑。
        “看,他们不听我的。”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蒜!想惹事吗?”老头子还是志高气昂。
        “我不惹事,但我有事。我不会找你喝茶,只是想找上午闹事的人。”
        “什么闹事不闹事!你以为我的人都和你们一样吗!?”
        “少和我装蒜!别以为你这把老骨头在我眼里和在别人眼里一样值钱!!Gel人呢!!他敢砍人就不敢承认吗!?”我被磨光了耐心。
        “Gel没有闹事。”
        “那是我哥哥的血在对我撒谎?他是个残疾人,而且和组织的事情完全无关!Gel那婊子养的却带着一帮人从饭店砍到大街上,刀刀往死里砍!而你这老不死的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他没伤人?”我一把拉过他的衣襟,将枪顶住他的下颌。“你用什么担保?八个老头子脑袋?!”
        枪口仿佛要戳进他的颅内一般用力顶住他的额头。老头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他的同伴,脸上的油光愈加发亮。我揪着他的衣领勒得他无法呼吸。
        “想和我硬?看我的子弹硬还是你的脑袋硬!”我咬牙切齿地揪紧他的衣领,真想就此把他他妈的活活捏死,“还敢动我的帐户?整我?你以为你是谁?以我的地位!你敢动我?!”
        “我……我并没有动你的钱!”
        “那还会有谁!”我用枪顶着他的鼻子,他立刻吓得闭上眼睛。
        “Syou!!你冷静点!也许只是误会了!”旁边的老头子——李元魁颤巍巍地开口。我横眼扫去。
        “我劝你最好把Gel交出来!不然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地方!敢动我的人?找死!!”
        李元魁看了看四周的同伴,似乎还想说话。这时,身后一阵喧哗骚动,只见一个金毛小子冲了进来,带了一群人,气焰嚣张。
        “给我放人!!”
        Gel,这一头假劣金毛的杂种冲到我面前,像条杂交狗一样冲我吠。我侧目斜视他,松开了揪着爱新觉罗衣领的手。他跋扈地看着我,散漫地牵扯嘴角。
        看到他出现,方才热血直冲的大脑“嗡”地一声静了下来。
        “就是你带人砍伤了信士?”
        “你是谁?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了?”他嚼着口香糖,“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这样的野小子放屁撒尿?”
        我感到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因怒火而骚动。我冷眼看他,他仰着下巴看我。
        “未成年人是不能进这里的!小子!你发育完全了没?”他用手指用力点戳我的胸口,每次,我都感到一种暴烈的情绪在一点点地苏醒。
        Gel忽然用手指着我们所有人大叫:“他妈的你们是谁!操你的一个喽罗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我看你们谁不顺眼我就砍谁!!你也一样!”他又忽地指着我的鼻子:“我早晚都要取代你!Syou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凭什么有今天的地位?还不是条巴结裙带的狗?我不是要砍伤你哥哥,我就是要砍死他!!”我用力推开欺上身来的Gel,让他跄踉几步向后跌去。他的人一声怒吼,冲上前挥起拳头想教训我,而Leck也同时抡起了榔头般的拳——第一击就砸断了对方的鼻梁骨。
        人群在推搡中交接冲突起来。八老头在我身后惊慌失措,但是什么都管不住。两边的人已经像军队交火一样打了起来。Leck叫人关了门窗,酒吧里的一切立刻被密封起来。刀光剑影,嘶吼震天。灯管破碎,伴着皮肉撕裂的刺耳尖叫。我们就像最原始的人类,用最野蛮的方式解决心头仇恨。准备好的长刀早给人拿了个空,雪刃带着不名所以的仇恨向对方的人飞了过去。第一刀,惨叫和鲜血就溅了一身,第二刀,早就红了眼。我眼睁睁看那人满脸鲜血的倒下去,砸了身后的桌子和酒杯后,就推开旁人,向第二人冲去。所有人都像发了疯一样地砍杀,没有目的没有恐惧。血红色的液体就和他们的怒火一样喷涌飞溅,让整个酒吧变成了修罗场。血肉横飞之际,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渐渐,脚下感觉到了玻璃渣碎裂的声音,还有血液的粘腻。身下血流成河,可谁都不在乎。刀如同粘在了我手上。一刀接着一刀,寒气森森的刀刃几乎都要卷起来。直到杀戮声渐渐平息,直到杀到无人可杀,我才放下手中抽搐流血的身体,回头望去,尸山堆积,血流满地。
        酒吧里一片狼籍。唯剩下一盏摇晃的吊灯悬在半空中,一边摇晃一边发出难听的噪音。几盏壁灯闪着电花苟延残喘。一股刺鼻的血腥弥漫其间,伴着一声声呻吟。
        刀在手里已被牢牢粘住,沉重而且粘腻。扔也扔不掉,五指僵硬。
        这满目腥红的场面,让我感到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步,踏到了瘫软的尸体。
        熟悉的大嗓门将我惊醒。Leck押着狼狈的Gel走到我面前。他们有点踉踉跄跄,血流了一地,尸体让他们行走蹒跚,可我对此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此裸然面对死亡和鲜血,麻木就像鸦片一样冻结了我的神经——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眩晕。
        Gel的人都已或死或伤的倒在血泊了,仰面或是微微颤抖。余下的人,兄弟们正在搜寻,踢踢那些人的身体,然后以Leck的指示,给没死的再补上一刀——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Leck把Gel摁在T形台边,拉出他的左手摆在我面前,死死摁住。
        我的脚步还有些虚浮,慢慢走到他对面。T形台的灯光自下而上将的脸映得非常狰狞,沾满了血,咧开的嘴中可见被敲落牙齿以后的空缺。Gel用力瞪着我,向我发出困兽之斗的怒吼。
        “你几岁了?Gel?”我问他,声音异常平静。
        他不回答,用力挣了几下但是没有结果。论力气,他绝对斗不过Leck。他骂骂咧咧地被人按着,像只待宰的羔羊。
        “可惜了,你连一个未成年的小鬼都斗不过,以后怎么混?”我扯了桌边悬挂的桌布,撕了缠上手掌,连同手里的刀一起,紧紧缠住。我用牙齿将之拉紧,以防刀脱手。
        Gel似看出我的用意,立刻大力挣扎。但是没用,他挣不过Leck。右手就像只被绑住的牛一样放在我眼前,只余五指颤抖抽搐。
        这时,他的嚣张与气焰全都消失了,就像被他裤裆里的秽物给扑灭了一样。他开始大声讨饶,叫八老头的名字,可没有回音,八老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那个扬言要砍光我祖宗十八代的男人,现在就像个疯子一样大声哀叫向我告饶。
        饶了他?我冷笑。怎么可能?
        手起刀落,除了满眼被白光照透的鲜红和撕心的惨叫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找到一瓶没有洒的酒,又找到一个没有裂的杯子,往杯子里倒了酒,加了冰,然后把断手放进杯子里,以清脆的声音摆到蜷成一团的Gel眼前。他抬眼看着自己失去的右手,整张脸都像被砸烂了一样痉挛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冲他冷笑,转身。Leck已经安排好了后门。不久这里将被治安厅的警队包围,我们得事先离开。Gel一个人跪在那里血流不止。生与死都与我无关。他伤了信士,我要他偿还信士的血。Leck问我留他活口是否不妥。我笑笑,重新戴上墨镜。
        我要他生不如死——这一辈子,他也只能是个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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