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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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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回到了手术室门口,望着宁静的空间中那盏凄红的灯。怔怔地看着那盏灯,心情却不像表面这么平静,悲伤浮上表面,波涛般汹涌的愤恨正一次又一次冲撞着心壁,企图冲破外壳让脆弱的悲伤冲涌而出。
        悲伤的软弱和仇恨的凶狠,两者第一次同时站在我面前让我作了个比较。
        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久以前一直流到永久。这条光河中,我想我曾看到最美丽的东西,所以曾想用最美丽的词来形容Kei,可我怕我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于是我给他冠上了邪恶的名词,只怕他不明白我的痛苦。无时间性的言语和身为揭露者的死亡,逐渐让我明白,谁能将手指放在善与恶的边缘,那他就是唯一能触摸神之光袍的人。
        如果世人所谈的善恶都是正确的话,那我一生只是一个漫长的犯罪。
        或许,在Kei的厅堂里,我只能坐在屋角。
        Leck来到我身边,脸上的淤肿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
        “老大,那个章义已经抓到了,他想翻窗逃走,可还是被发现了。”
        心头忽地一冷,好像冻裂了一角般,什么感觉都没有。
        “老大……那个失手的兄弟,他只是刚进组织的小弟……他现在很害怕……你别伤他行么?”
        Leck跟在我身后为他的兄弟求着情,我瞄了他一眼。
        “你想怎么样?还要我奖励他?”
        Leck立刻闭上了嘴。我哼了一声,转身来到关押章义的房间里,那家伙显然是被揍了,抱着头缩在角落里呜呜咽咽,鼻血口水。
        我坐进沙发里,Leck递上烟,并帮我点燃。我冷冷地看着这家伙,问Leck:“他说了么?”
        “没有,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冷笑,叼着烟走到章义面前,“你以为这是演电影?被洗脑被催眠?”我将烟直接掐灭在章义的头上,脂肪和蛋白质被烤焦的臭味和杀猪似的惨叫顿时在房间里蒸腾起来。我眯着眼看这头肥猪涕泪横流地抱着头抽筋,随手把粘着烤焦头皮的烟头扔到他面前,转身走出门。
        Leck跟着出来:“老大,怎么办?”
        “打到他说为止。”
        “是。”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等Kei。
        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意识在迷走间,手术事的红灯熄灭了,我站起来,一切又和昨天一样,Kei再次被送进ICU,医护冲进病房,无视我的存在。
        张瑞德最后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抱着沾血的手术衣匆匆从我身边走过。他撕下沾血的橡胶手套,走到我面前,他的脸色不好。
        “Kei怎么样?”
        “很危险,最后那瓶输液中被加了大剂量的氯化钾,足以致人死地。如果他不是在最后拔了针头,心脏就会猝停,来不及挽回。”
        “那个杀手是你的部下。”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的确,但我真的没想到章义居然会杀人……他一向很胆小。”
        “胆小?我看他就是一头疯狂的猪。”我冷冷地嘲讽。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医院的人了!”他努力辩解。
        “你们开除得还真及时。”勾起唇角,我的冷笑似乎让张有些无地自容。
        “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呆在医院,别的事情我的下属都会替你办妥。Kei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小心你这把老骨头!”
        张沉默地低下头,我瞟了他一眼,转身走开。经过ICU,玻璃间中被白色身影围住了的小小人儿就在那里面,可我不能拥抱他。我徒劳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带着空虚的结果离开。
        “老大!!”Leck的大嗓门又在手机中响起,那时我正靠在栏桥上抽烟,他兴冲冲地说:“那家伙居然还是不肯说,嘴巴真他妈的硬!!兄弟们都打累了。”
        “你们都打哪里?啊?”我扔了香烟,有些暴怒,“剁了他的小指,看他说不说!”
        两分钟后,Leck又打电话来,章义终于在痛失一指后开了金口。
        “是John!是他!!他绑架了我女儿,说我如果不做就撕票!!我女儿才12岁啊!!我不得不做啊!!他知道今天下午的事情后立刻说孙会来找你,就要我趁孙来的时候下手!!”
        他握着血流不止的手掌发抖,眼泪鼻涕全都失了控。看来Leck剁得很潇洒也很利落。他哭诉着女儿的不幸遭遇,浑身发抖。
        “要他说稳点,别这么口齿不清。”我命令同在房中的唐,“把他的话全录下来。”
        章义努力平稳颤抖的语调,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还说到John已经利用当年的人际关系迅速拉拢了一批人,似乎有另起炉灶之意。这次的暗杀目标就是以Kei为目标。他想摧毁我身边的所有支柱。
        趁Kei还虚弱,拔了Syou的毒牙。没有毒牙的毒蛇,等于是条蚯蚓。John这么说,我听了冷笑,咬牙切齿。
        是蚯蚓还是毒蛇,John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唐回收了录音带,在我耳边放了一遍。我满意地听着章义的“供词”,对唐说:“派个人送章医生回去,东西我们已经倒手了,不会再为难你了。”
        唐吩咐了一个人,然后走到墙角拎起烂泥似的章义向外走去。章义抖得厉害,浑身是伤,满脸是血。唐吩咐先给章义处理一下伤口再送他回去。
        “我女儿呢?我女儿怎么办?”
        “得了,好歹现在你还活着,不是么?”Leck说。
        章义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一张油光光的脸上满是干涸和未凝的血,而后又加上了眼泪。我看着不耐烦,挥了挥手,章义立刻被拖了下去。我对着唐吩咐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跟着离去了。
        “Leck。”我叫了Leck,他立刻跑到我面前。我抬头就看到他一脸淤青,扫视一眼他周围的兄弟,各个都鼻青眼肿,狼狈不堪。我只有低下头叹了口气。
        “快去医务室看看,这里是医院。”
        Leck一愣,随后语调就开始支支吾吾:“老大……这次的事情……”
        看他的样子,难道我的脸上有写着要责怪他么?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别人生气,这些天我气够了,先和Kei,再是孙。
        “去处理脸上的伤,还有些体力活要你干,早去早回。”
        Leck连忙招呼那帮子兄弟一起出了房间。我揉了揉额角。唐回来了,告诉我要他安排的事情已经全都安排好。我点了根烟。
        “唐,你想说什么?”
        唐静了静,开口说:“……Syou,是场恶战。”
        “你也这样觉得吗?”
        “或许是我们低估了John的危险。”
        “如果有一个人说你正义的话,那人一定是邪恶的。唐,人原来总不能站在原地,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前进。”
        青烟从鼻孔里喷出,一阵淡淡云雾。
        “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都保持一面。辨别一个人,不能看他表现在外人面前的一面,而是要看他不曾表现过的那面,不是么?”
        “Syou。我想……你对外的强硬一面,是绝对不会轻易流露在Kei面前的。”
        我一惊,回头看着唐。许久,我弹了手里的烟灰,掐灭了它。
        “什么都瞒不了你,唐。看来我一定要在你背叛我之前杀了你,你太危险了。”
        唐的手机忽然发出来电信号,他递着给我。
        “先生,我们已经按着你的吩咐把章义送到半路后让他下车了,现在怎么办?”
        “撞死他。”
        合上手机,我将之放回唐手中,又点了根烟,眯起眼,看它时浓时淡,嘴角不知觉中勾起了一丝冷笑。
        我问张,Kei现在状况怎么样。他皱着眉对我说Kei现在情况很不好,伤口从里到外都被他扯裂了,刚才在ICU里咯了血,现在正在昏迷中。
        我扔了烟,也不管这里是医院。
        “我要去看Kei。”
        张没有阻挡。
        我走近Kei。
        他愈加苍白了,手掌大的脸大半都被罩在面罩里。我心疼地抚摸他的脸,抚去一层凉凉的薄汗。长长的睫毛一颤,他居然醒了,转动灰蓝色的眸子,虚弱地看向我,动了动苍白的唇。
        我哽咽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视线。
        “Kei……对不起……”
        方才那个冷血的男人完全融化了,变成了一滩滩泪水滴在Kei手边,发着小小的哽咽在Kei身边抽泣哽咽。
        Kei慢慢移动无力的手,拉住我的衣襟,用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慢慢将我拉近他。我看着他,轻轻替他取下面罩,凝视他苍白美丽的脸,俯身吻了他。唇是冰凉的,冰凉的血腥味,犹如在风中迷失的孤魂,在我的唇上轻点而过。
        “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但是……现在不行。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好吗?”
        他扬着惨白的微笑,让我回忆起M市天空的白云,苍白飘渺,轻轻抚摸我的脸。冰凉的手掌中是仿佛远隔亿万光年的触摸,我紧紧握住它,拉回这天文数字的距离,用泪水打湿Kei的手。我的泪留在了Kei的身体里,在这具苍白无力的身体里。我发现自己的灵魂原来是那么无力,无力到连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力量都没有——从里到外,都是苍白无力。
        “Kei,我一定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那个老混蛋动你一根寒毛。你看着,我一定除掉他!”
        Kei凝视着我,他无力的手腕化成一道符咒,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头。
        我苍白着脸从ICU里出来
        “Syou……Syou!”
        我听到唐的叫声,可我什么话都没有留给他,径直走到医院门口,守卫的人见是我,立刻开门。
        冲出医院,乍见楼群中的天空已经微微现出灰蒙蒙的绛红。
        天亮了,楼群化成素色的剪影立于我的眼中,一群肃穆的碑群。悲壮的,燃亮的天空显出一片高温的炽白。
        “Syou,你有什么打算?”
        回身,我直直瞪视着他。我俩都被笼罩在绛色的光环里,脚踏着Mallarpa碑群的影子。
        “我要John生不如死!”
        唐的脸在绛色中一阵奇怪的颤抖,直直地看着我。那模样,像个流血的勇士看到自己的王都被毁灭一样,带着一半悲伤,一半恐惧,在我眼中被迎面的红光染得血流不止。
        “这不是命运,而是我自己创造的路。”
        这世上没有命运,那一刻我这样对自己说。不错,只有自己踏出的路,血肉模糊的路,没有上帝为你准备的光辉大道。
        我没有再回头,转身离开了唐的视线,他站在我身后,始终都望着我的背影。
        踏进碑群的阴影,我第一次孑然一身。
        Kei对我说过,一个聪明的执剑斗牛士,能用七把剑杀死八头牛——最后一头牛死于疲惫与愤怒。人与人之间的斗争,看淡之后都是这样简单而单薄。为此流的血,流的泪,往往还填不满地球上一条干涸的河流。人的自私在世界与历史面前是多么愚蠢渺小,而当人们用工业精神与自作聪明控制了世界的发展后,再也看不见大自然的脸,忘记了存在在一草一木中的神明。
        如果这世界只是一只从魔术师的帽子里飞出的鸽子,那我们就像是寄生在鸽子身上的虱子,一起随着鸽子飞翔,跌出飞翔梦幻回到现实的人往往都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们该一直做完这个梦,按着各自该走的路。
        路的尽头,阴暗的房间,推开门的刹那,就闻到了刺鼻的烟味和汗臭。烟雾在昏暗的灯泡下绕着妖娆的圈子,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后,我看到了那五个被绑成粽子般的男人。
        Leck沉默地站在我身后,房间里的人看到我立刻侧身,让我清楚地看清了这五个男人的模样。每个人的脸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并不是被打得走形,而是被它们的主人扭成了不同的狰狞形状。
        “先生,按您的吩咐,没打他们的脸。”
        为首的男人向我报告,Leck挥了挥手示意他后退。
        “痛吗?”我仰着下巴冷眼看这五个被摁在桌子上的男人,他们努力撑着眼睛努力看向我——一个高高在上的毛头小子,吐着烟圈用眼角奚落他们的狼狈。
        “你们真有本事,刚警告过你们,就把我告到孙那里。你以为孙能为你们出头到什么程度,永远罩住你们?告诉你,孙的那套我也会,但我的这套孙不会。”
        把烟灰掸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看他龇牙咧嘴。
        “我会哪套,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吧。”我对他笑了笑,“别以为孙能罩你们一辈子,一把骨头了,难道不应该享福吗?警告你别自找死路,John跟你们都说了什么?恩?”
        他不说。我侧头看向另一个男人,他的年纪和John差不多,应该就是那个Fale,十二圣徒中除了Dek之外最有地位的人。
        他正用眼用力瞪着我,满眼“早晚报复你”的怒气。他微微挣了一下肩膀,但是立刻被后面的壮汉给摁得死死的。
        “John和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你是个婊子养的。”
        不怒反笑,反正我对老娘没什么特别感情。
        “他还说了什么?”
        他用力扭头躲闪,眼睛被烟熏了很痛,我当然知道。
        “他还说你身边的那个金毛是个贱种的怪物!!”
        我把烟掐到他脸上,“滋”的一声皮肉焦烂,可他却死也不愿吭一声,咬牙强忍着。他被人死死摁住,动弹不得。我咬牙切齿地看他的脸颊在烟火下焦黑冒烟,散出阵阵恶臭的气味。
        谁敢说Kei一句不是,我就要他好看。
        我转身扔了烟头,坐回我的椅子上。
        “他的嘴实在令人受不了!Leck你说该怎么办?”我挥了挥手。随后Fale的满口牙齿就被枪把敲落,伤口的肉鲜红地冒着血。这令老狗只剩下喘气的份儿,趴在桌上一点点抽搐。我看到余下的四个人都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我,冷笑,是不是我以前伪装得太善良,你们现在才懂得吃惊?怪John撕了我的外皮,才让你们看到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我打亮了打火机,走到Fale面前。他抬眼,看到眼前的小小火苗,放肆地窜动着。
        “说不说?”冷冰冰的语调,告诉他,眼前站着的,这个十七岁的男孩现在真的什么都做得出。
        他抬眼瞪我,满是鲜血的嘴抽搐着眼角。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像一根根导火线,引燃了心里某点的炸药。
        “Fale,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皮原本这么臭,和你的嘴一样!”我扯着嘴角冷笑,打火机在我手中渐渐升温。我逐渐不能控制心中的狂野,兽性一点点攀爬上心头,控制不住。
        摁住Fale的男人似乎看出我的意图,有些胆怯地向后缩了缩,我抬眼一瞪,他立刻吓得咬牙再次用力摁住。
        “再问一遍,John对你说了什么?”
        “我呸!!你也配问我这问题?你和你那个金毛贱种一样愚蠢,还想在这里称王称霸?你太嫩了!小鬼!!”
        好!很好!
        “我嫩?那我倒要试试你他妈的有多狠!”
        火苗灼上了Fale的右眼,他一声凄厉的嚎叫,更大力地挣扎。
        我不松手,任Fale叫得撕心裂肺,叫得所有在场的人都转头不忍再看。我知道自己的手其实有发抖,但是兽性战胜理智的片刻,恐惧和地狱都不算什么。惨叫像一根毛了的胡弓架在了破损的琴弦,用力一拽,声音尖锐得像钢锉磨过人薄颤颤心尖。
        血肉的焦臭腾起。我发现火刑真是种爽快的方式,形骸具毁,谁让你不服?
        难怪中世纪的人如此迷恋这种华丽的残酷。
        摁住Fale的男人已经闭上眼,似在心中默诵神的宽恕,可他站在地狱里,神什么都看不到。
        Fale的额发也烧了起来。
        “够了!!够了够了!!别折磨他了!!我说!我说!!”
        终于有个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我回头,看到一个男人抬着头向我大喊:“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那就快说。”我并没有收手,只是回首冷冷地看着他。他看了一眼快要昏厥的Fale,他在这时又突然大叫起来。
        “不准说!!徐文保!!你要敢说我就……”
        “说。”
        我打断了Fale的多嘴。
        那个叫徐文保的男人一颤,那些Fale想誓死守住的秘密立刻像倾了盘似的倒了出来。
        “John要我们五个呆在孙身边,留在组织里!向他报告你和孙的一举一动,有机会就杀了你和Kei!他说你要霸占Mores!!他现在躲在政府治安厅的庇护下,但是仍然能和外界保持联系,这次Kei的暗杀就是他亲自布署的!!……就……就这些……我们只是待命!!什么事都没有做!!Kei的事和我们无关!!放了Fale!放了他!!”
        “John有新的组织?”
        “是的,他有!!但是还不成熟!!还没成气候!!”
        “他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哦!天啊!!求你了!我们真的不知道!Dek他们被招走
        了可我们只是待命而已,连John的面都没见到!!Dek他们知道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求你求你了!放了我们吧!!”
        徐文保用头拼命地撞击桌面,咚咚咚咚地似乎在给我磕头。
        我收了打火机。听到打火机关闭的声音,徐文保抬起撞出血的额头看向我。我示意摁着Fale
        的男人松手,Fale立刻瘫软在桌前,失禁了。
        我冷冷地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玩着盖子,发出悦耳的声音,看Fale费力地抬起剩余的那只眼,涣散着眼神看向我。
        “我早知道你不会说,但是这里总有人比你心软。老朋友了,不是都很义气么?”
        我冲着Fale冷笑。他垂下头,气得发抖。
        冲Leck招了招手,他立刻按我的吩咐送上来五只皮箱,扔在这五个人面前。打开,里面是清一色的美元,大面额,连号。花花绿绿,整整齐齐地一摞一摞放在皮箱里,那些人立刻傻了眼。
        “五十万美金,每个人一只箱子。”我靠在桌上,俯视他们。他们面面相觑,除了Fale,我看出另外四个人都已经明白我的意图。
        “我不要你们做什么,只要你们把自己卖给我,五十万,加一条命,你们应该很划算。”
        “叮”地打开打火机,声音引得那帮人浑身一颤,而我只是点了根烟,随后转身,用力合上了Fale面前的箱子。
        “本来想买五个人,但我现在知道有个人不能用。他带着雇佣军所有的缺点,却没有半点优点。”
        Fale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抬眼,冲他微笑:“可他还有最后一点用。”
        Leck忽然掏出枪。
        砰!!!
        纸钞溅上红色液体,一阵如同雨打树叶声,落在徐文保等人面前。
        血花溅上电灯,喷上天花板,洒了点点暗红粘腻的痕迹。霎时,房中的灯光蒙上了层血红。
        血液在炽热的灯泡上迅速蒸干,留下一层薄薄焦黑的痕迹和一股奇怪的味道。
        Fale怔愣的脸上,残余着生前最后一点表情,没有生气的眼直直瞪着我,然后头重重地搁在桌面上,红色的液体在他脸下蔓延开来,伴着汩汩的声音——来自他额头的血洞。
        很大的一个洞,是大口径的爆裂枪的伤口。他的后脑出现了一个窟窿。
        Leck收回枪,子弹由Fale的后脑贯入。血直冲冲地溅向对面的四人。
        他们同时煞白了脸,看Fale那张已被折磨得畸形的脸逐渐淹没在自己的血液里。
        “想清楚了么?是钱?还是死?”我回头看向他们,“反正跟着John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他们瞪着面前染血的纸钞,许久,才闷闷地说:“行了,Syou……你赢了。”
        我笑了。
        “我也不需要你们作多大牺牲,只是John以后和你们联络的任何事情都要告诉我。小心点,孙身边的眼线可不止你们这些。”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点头。我让人给他们松绑,把钱推到他们面前——带着Fale的血迹。
        “先是五十万,以后还会有,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话。别轻举妄动,你们的举动我都会知道。”
        上前替徐文保整了整凌乱的衣领和发型,他明明很怕我,却又不能逃跑,只有苍白着脸直视我,挽救他最后的自尊。我好笑地看着他——我的手下败将。
        “保全了你们这张脸,回去可别对别人说今天我拿你怎么样了。”我拍拍他的脸,“没人会信,也没有人敢信,知道么?”
        他抽着嘴角,算是挤了个笑容给我看,可那却比哭还丑。他明白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踩着根钢丝在深渊上摇晃,亲眼目睹同伴的惨死。他怕得抖,前进后退都不敢。对,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害怕地放弃了机会。
        我收回桌上的枪,转身出了门。Leck拿起最后一箱钱和兄弟们紧随其后。
        “把Fale的尸体处理掉,做得干净些。”
        这是我给徐文保四人的第一个任务。
        我和Leck坐在轿车的后座,向Mallarpa市中心开去。
        我撑着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天又暗了,什么时候早晨消失了,下午又跑掉了,傍晚又这么颤巍巍地爬到我面前的呢?看着Mallarpa的楼群逐渐在眼前清晰,黑色的柱子在远处的黄昏下摇曳,怎么看都是那么遥远。
        “老大,Kei的事情我也很遗憾……”Leck闷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眸瞄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别这样逼自己。”
        Leck难得地没有了以往洪亮的大嗓门,小声地在我身边说话。一道路灯被夕阳拉长了影子,刀一样闪过我和Leck的脸。我回神,终于驶进市中心了。
        “你说我逼自己,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是那么残酷的人,可今天你也看得出来,有些兄弟被你吓坏了。”
        “没有人会永远仁慈和残酷。”
        “老大……”
        “行了,Leck,你拿最后剩下的五十万去和弟兄们分了,昨天被打伤的兄弟给他们钱后就放段假给他们,休息个两天。”
        我扭转了话题,移开视线,不愿再谈论今天的事。Leck沉默地看了看我,在路灯闪动的阴影下垂下了头,微微晃动的空间就此沉默。Leck似乎一直觉得我对他和弟兄们够好,所以十分臣服于我,可事实上,施恩与受恩的出发点迥然不同,但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让人产生义务感,这就是人之天性。恰巧,Leck虽不失精明,却仍是性情中人。
        玫瑰红色的夕阳中,路灯的影子依旧像刀一样锋利、迅速,一片一片割碎我眼中Mallarpa的景色,伴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嚎叫,殷红一片。
        我回了家,有些心神不定。一到家就看到信士坐在大厅里面拼命抽烟,他似乎在等我。
        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闪忽不定。
        “哥,我回来了。”
        “吃了没?”
        “没有。”
        “我帮你去做饭。”
        “哥,你没事吧?”我担心地看他。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显得有些仓促地离开了。我跟着他进了厨房,他匆匆地洗着手。
        “哥哥,Kei的事情,你难道不担心吗?”
        “用不着担心,你会保护他,不是吗?”
        “哦,是的。”
        他停了停,然后转身拧开炉火:“这就行了。”
        信士的态度冷淡得不自然,我并不认为当自己身边的人遭到如此血光之灾时还能如此冷静。似什么都关心,却又什么都不关心。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无话可说。
        “对了,Syou,”他忽然说,“在你出事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个女人打电话给你。”
        “女人?”
        “叫July。”
        心一阵乱跳。
        July!她担心我吗?
        忽然觉得自己得到的关心实在太少,少到当自己得知有人担心我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面对所有的突变所有的伤害,我却无人能依靠。Kei的血,他的惨白,几乎令我丧失了寻求慰藉的能力。
        四目相对了好久,信士才缓缓地点头:“我想你会告诉她你已经安全。”
        给July挂电话,已经是三小时后的事情。
        Kei已经与张瑞德一起,由唐秘密护送到Mallarpa城外海边的别墅疗养院去了,在那里继续治疗,除了唐和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被护送转移的病患的真实身份。Kei的状况不乐观,一直到设备和医护人员全都转移后,都没有好转。目睹Kei在我怀中浑身鲜血,那时我的情绪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暴躁地鼓动起来。
        Kei曾说我必须理智地控制自己的“兽性”和“神性”,但看到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兽性被激醒,神性难以抵制。我是个残酷的男人,后来我一直这样定义自己。用一个曾和我上过床的女人的话说: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是因为他们的血液里世代都有难以磨灭的暴虐因子。
        “July,是我,Syou。”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颤抖着发出了声音,似乎正捂着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哦,是你吗?这,太好了。亲爱的,你去哪里了?有受伤吗?那天……我得到消息的时候,Syou,我真想让你这死小鬼知道我那时的体温!”
        “我没事,July,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Syou……我现在很想见你……我……”
        电话里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出了哭声。细碎的,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她得知消息的时候,或者在看见实况转播时,错觉间将我当成了自己意外去世的弟弟。就从那时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将会与这女人有种难以名状的羁绊,当她在马路街头紧紧拥抱我,哭尽了脸上匆忙画上的淡妆时,我第一次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一阵玫瑰的淡香。
        我抱住了她颤抖不已的身体,听她喃喃地反复说着同样一句。
        “哦,上帝……我感谢上帝……”
        或许上帝只有在人们失而复得时才会得到赞辞。
        “那时……Syou,你不知道,我仿佛看见弟弟的尸体……你不知道……”她摇着头,几乎语无伦次。“你不知道……这对我打击太大了……Syou,Syou……Ean死了!!”
        她终于控制不住哭声,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引来无数路人的侧目。我扶着她的肩膀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你也出了什么事……Syou……我,我不能想象,这种恐惧控制了我整整三天!”
        Ean——July曾经的未婚夫,死于爱滋病继发的严重肺部感染,这与我第一次看见他似乎还没几天。人生短短,根本不能用理性计算。帕梅尼德斯与赫拉克里特斯之间的感性与理性之战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荒谬。July坐在酒吧里喝着薄荷斯内普香甜酒(Spearmint Schnapps),听着上个世纪恋人们献给情人的歌曲。我看着自己眼前的金酒,每一个人都不同,都拥有不同的经历与未来,可是还是会在天地间产生如此的交集。这点点的命运,如天空的星星一般密布。
        “Syou……你没事,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安慰。”她抬起眼看我,眼神中闪烁着什么,随后她摇头,“我一定是喝醉了,一定是醉了!”
        “July,你该回去睡上一觉,现在已经没有再让你担心的事了。”我说。
        “有我,July。”我捏住她的手,一个脆弱的,此刻需要人安慰的女人的手。“有我。”
        “哦,Syou,这不行……”她尴尬地笑了,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眼神飘向一侧。
        “只要你能振作起来就好。”我摊手。
        手机这时响起,是唐的消息——一切都已经办妥,现在很安全,人员都布署好了,24小时戒备。Kei还在昏迷,张说状况依旧不容乐观。
        我看了消息,沉默了。
        “July,我送你回去吧。”我终于忍不住这样说了,她抬起眼,看着我,就这样一会,她点头了。
        “任何人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上帝,Syou,除非他想下地狱。人的惰性会在最后将他吞噬。”这是Kei教导我的千万句中的一句,铭记于心的,除了句子,还有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完美的弧度与哲意的句子。
        天有些凉了下来,夜里我搂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开着窗任寒风灌进房间,吹卷着单薄的白纱帘在暗夜中飞舞。风摇动树叶的声音如此清晰,我撑着倦惫的眼却不敢入睡。被另一个恶梦惊醒后,我分外害怕再梦见Kei中枪的身影。卷着在风中显得单薄的被子,蜷作一团,孤独感袭卷全身。
        门在这时开了,是信士。我闭上眼装睡。他瘸着腿抱着一床被子轻轻来到我身边,轻手轻脚替我盖上。
        暖流由双脚一直蔓延上我的胸口,然后是双肩,再是双眼。
        我睁开眼,看到信士正要离开,我叫了声“哥哥”,声音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一切都像九年前那样,没有Kei的夜晚,我缩在信士的身边,贪恋哥哥的手掌。
        眼泪暗暗流下眼角,暗光中似乎被信士看到了。他没有帮我擦,只是让它顺着泪痕不停流淌,直到流到疲惫,干涸。
        信士始终和Kei是不同的,Kei只会擦去我的第一颗泪,对我说:“Syou,英雄是不能哭的。”
        我握着信士的手,他的手有着不同于Kei的温热。我沉沉睡去,没有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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