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停板之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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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底下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家伙」——当年令他毅然放弃、灰心丧志地离开证券圈的「主因」,在他打破不再碰股票的誓言后,竟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是冤家路窄,或是这圈子太小,无论他怎么回避,终究避不开那家伙吗?
     
      一心想在对方看到自己前离开那里,因此卫勋疾走了数百公尺后才逐渐放慢脚步。
      看样子他不能再管梁又桦的闲事了。
      那「家伙」与柴志升凑在一块儿等于「后患无穷」。不想让多年逃避的苦心前功尽弃的话,现在抽腿还来得及,在那「家伙」发现自己之前!又没有人规定他非得帮粱又桦帮到底,靠目前为止搜集到的情报,梁又桦应该能独力解决这场风波的。
     
      总而言之,卫勋打死也不想靠近那家伙方圆三百里内,反之亦然!
      「老板……」呼呼喘气地追到卫勋身后,粱又桦扣住他的一臂,敛眉严肃地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突然说跑就跑,这和『今鑫证券』的冉总经理是不是有关系?」
     
      卫勋以眼神质疑他怎么会这么问。
      「你跑掉之后,我拿起望远镜看了下,结果看到柴前辈与冉总相偕走进酒廊,按照那两人交谈的样子,我想他们绝对不是偶然在那间酒廊碰见的。目前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型证券商老总,会和一名任职其它投顾的经理人接触,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
     
      又桦冷静地说:「我只是想不通,虽然猎人头这种事一点儿都不稀奇,但由总经理出面就非比寻常了。柴前辈公然与冉总在公开场合碰面,换言之他也不怕这件事会被传回公司内。可能性有两种,一是公司已经知道这件事,一是他已经不怕公司知道这件事。你认为哪一种可能性较高呢?老板。」
     
      「这种问题不要问我,自己去想!」啪地抽回手,卫勋恶声恶气地说:「老子帮得你还不够多吗?烦不烦!」
      「……老板?」仿佛遭到父母遗弃,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卫勋的胸口混杂着墨黑的恐惧与无名的愧疚,心如刀割,但他仍是敌不过脑子里强大的「自保」声浪,咬苦牙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圣人,这件事我不想管了,你别再来找我,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吧!」
     
      语毕,丢下伫立在原地、双瞳倾诉哀伤的青年,宛如身后有恶鬼穷追猛打似的,卫勋头也不回地离开。
      ☆☆☆
      「老板,我的这碗面里面没有牛肉耶!牛肉在哪里?」男客捧着汤碗,捞了半天,抬起头对着呆站在热锅前的男人说。「老板?喂,老板你听到了没有?」
     
      噪音终于震醒睡狮,卫勋眯起眼咆道:「叫叫叫,叫屁啊!少吃点肉少杀生,你懂不懂?这么想造业,那你自己去菜市场杀一头牛煮来吃!」
      「啊?」没想到会遇上个蛮不讲理的头家,男客嚷道:「你这是哪门子黑店啊!牛肉面里面没有牛肉算什么牛肉面?」
      「谁规定牛肉面里一定要有牛肉的!你看过牛郎店里有半只牛吗?」嘴一撇,理歪气壮地说:「不爽就不要吃,出去、出去!」
      放下筷子,男客忿忿地丢下一句:「靠,遇到疯子!看我出去怎么帮你大力『宣传』,祝你早晚倒店!」踹倒了张椅子,离开。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大王牛肉面」是摇摇欲坠没错。但危机不在于客人不上门,而是卫勋很有可能会因为心不在焉地待在处处是危险的厨房内工作,而提早送掉自己的小命。这两、三天他动不动就被锅子烫到,手指也多了两道深深的刀伤(牛肉面差点卖成人肉面),手、脚上包扎的伤口与时俱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卫勋也想过是不是要休息个两天不摆摊。问题是,不摆摊日子更难过,无所事事地待在家中,他一定动不动就会想到那个被自己遗弃的年轻人……
     
      这几天,粱又桦果然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联络。这是理所当然的,任谁听到此等不留情面的话,还会想再找上门的,肯定是有被虐狂了。
      够了,不要再去想了!想了又有什么用?卫勋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再继续深入梁又桦的麻烦中,最后自己也会掉入泥沼,不得翻身的。凭梁又桦的能力,他应该能重新振作,可是他王卫勋却没有本钱翻身。
     
      老板……
      完了!怎么他就是老是想他呢!搔搔脑袋,卫勋动手清洗起水桶里的脏碗盘,希望保持忙碌状态能让自己早点摆脱梁又桦的影子。
      噗噜噜、噗噜噜~~口袋里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甩掉手上的水珠,掏出手机,上头没显示任何号码,他狐疑地按下通话键。
      「喂?」
      沙沙的噪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喂?是谁?说大声点,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噪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好不容易稍微降低,小得像蚊子叫的话声送出。
      『……老板……我搞砸……』
      卫勋心一惊,无法丢下他不管地揪住机子。「喂?大声点,这样我听不到!你搞砸什么了?」
      『呵呵……咳咳……咳咳咳……太好了……我以为最后……听到的会是你……咳咳……臭骂我……』
      梁又桦艰困的说话声以及剧烈的咳嗽,逼出卫勋的忧心冷汗。X的!他如果是打来装神弄鬼吓他,卫勋下回非亲手宰了他炖汤喝!
      「笨蛋,想被我骂多得是机会!你现在在干么?在哪里?说重点!」急吼吼地,卫勋激动到差点掐断手机的折迭机盖。
      『柴……志——』
      他才说了两个宇,背景声里就突然冒出了「那家伙在讲手机,快把他绑起来」的大喊声,以及砰、咚咚的巨响,隐约还可听到有扁人、踹人的闷响、呻吟。持续不到十秒钟后,电话里就只剩嗡嗡嗡的空荡回音。
     
      这不是什么诈骗集团的录音带,也不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场景,这是……卫勋掐住自己吓飞神智的脸颊,使劲一扭。
      「啊喔,痛死了!」痛得眼泪都在眼角打转了。他猛将自己从震惊中拉回现实,喃喃自语地说:「快、快点动动脑筋!王卫勋,现在能救梁又桦的只有你了!」
     
      对,又桦最后说了材制两个字……才智?财至?柴……是柴志升吧?!
      卫勋一咋舌,莫非又桦落到了柴志升那帮人的手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偏在这节骨眼上,非得想办法查出又桦的下落不可。
      ☆☆☆
      当大家开始说「辛苦了,明天见」的时候,柴志升已一马当先地冲出办公室,直奔地下室停车场,驱车赶往位在西门闹区里的某间平价商务旅馆了。
      有个自称是梁又桦「义兄」的男人所打来的电话,将柴志升吓出一身冷汗。
      对方频频探问他口风,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梁又桦两、三天没上班之类的,一时间他还以为对方知道了什么内幕。直到对方问不出个所以然,讲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你上班」后,总算把电话挂掉,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问题总不能放着不管,万一那个义兄跑去报案……想着想着,越想柴志升心越慌,加紧油门直冲出车道。
      「喂,我交代你们看守的人,没跑掉吧!」打开旅馆房门,柴志升脸色发白地问着几名雇来的小混混。
      「安啦,有我们在,他长了翅膀也跑不掉!」小混混们当然不会自曝其短地告诉他,在他不在的时候,「不小心」让人质趁着上厕所的时候,偷打了通电话。
     
      「不信你自己去看,人不是还好好地关在浴室里?」
      柴志升走进房间里,扭动浴室门把开了条门缝,确认梁又桦和昨天一样,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窝在浴缸角落。暗自松了口气时,后头的小混混们已经邪笑着靠了过来。
     
      「喏,没骗你吧?快把今天的工钱给我们,大叔。」
      满脸悻然地掏出皮夹,柴志升抽了两张,不料小混混动手抢走皮夹,直接把剩余的一迭钞票全部A掉,然后将空空如也的皮夹丢还给他说:「大叔,小费你留着。我们走了。」
     
      相信不必到明天,这群花钱如流水的小混混,又会因为缺钱而上门,自告奋勇地帮他「看守」人质吧?真是的,自己得和这群人渣「来往」到何时?要是梁又桦不在了,自己根本就不必理会这些混混……
     
      「你们等一下!」一个冲动的念头冒出。
      「要干么,大叔?」小混混们凶狠地一瞪,误以为他是想把钱要回去。
      如果你们能帮我「解决」掉里面的人,我可以再给你们一笔钱……柴志升本想这么说。
      然而他也很清楚,这句话一说出口,纵使法律没能制裁自己,自己依然会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人家说一失足成千占恨,柴志升还没有勇气在失去了「道德」与「良知」之后,连「人性」都给抛弃了。
     
      「不,没事,算了。」明知梁又桦这块烫手山芋,再不处理可能会烫伤了自己,但柴志升却胆怯地打消了念头,要他们离开。
      该怎么办才好?柴志升在房间里踱着方步,焦虑地啃咬着指甲。光靠他自己一个人的能力,要封住梁又桦的口非常困难,但自己又不想被告发、被指证他从事不法交易而被送进铁牢里。
     
      那天要不是冉总的手下警觉心高,发现躲在包厢外以DV录下他与冉总交谈内容的梁又桦,现在恐伯检警已对他展开搜索了。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然而,柴志升却没想到冉总竟要他自行「处理」梁又桦的事。
     
      「要是你连一个人都处理不了,日后我要怎么倚重你?」冉总冷血的微笑像千年雪山一样冰冷。
      「蜥蜴断尾为了求生,倘若你不妥善地料理这尾巴,遗留下任何后患,我可不会帮你收拾残局。我记得同你说过,来『今鑫』的决定包管你不会后悔,无论名车、豪宅,你都能轻松到手,可是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就是——你必须做好『风险管理』。现在是你证明自己能否管理风险的大好机会,我拭目以待。」
     
      不仅不予以他任何协助,最近这两天柴志升打电话想求他「帮忙」,冉总的电话却总是忙线中。柴志升不由得担心,自己在冉总眼中,会不会成了蜥蜴可有可无的尾巴?
     
      叮咚!柴志升的心陡地一降,全身颤抖起来。万一门外是警察……
      「柴先生,你在里面吧?我是冉总派来的,有要事传达。」隔着门板,咚咚的敲门声跟着一名陌生男子的话响起。
      呼!抚着胸口,柴志升的紧张登时转为大松一口气。
      救星来了!冉总没有弃他不顾,太好了!就是说嘛,他知道这么多内幕,如果被警察逮了,冉总自己也会身陷危境,他根本不必担心嘛!
      跨两个大步,打开门。「冉总交代什么?」
      「他说……」咻、砰!一记硬拳不偏不倚地击中柴志升的脸部中心,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地就向后仰倒,晕了过去。「……跟你娘问好!」
      王卫勋甩动了下手腕,踹踹地上的男人,确定他没有清醒的迹象。
      多亏这家伙警觉性不高,沿路上自己开车跟踪他,他都没发现,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会如此顺利地找到这间旅馆了。
      ☆☆☆
      他的白马王子前来拯救他了。
      不过白马王子不但没有穿着美丽华服登场,更没有咬着朵玫瑰花。相反地,他戴着墨镜,穿着件画了个大牛头的黑T恤,腰间系着帆布围裙,围裙中央是大大的「王」字。脚跟着拖鞋的超龄面摊王子,脸色铁青地打开浴室门时,坐在浴缸内的落难「公主」不禁瞪大凤眼。
     
      「怎么样?你没事吧,梁——」
      「哈、哈哈、哈哈哈哈!」以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笑的美青年,打从心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笑得东倒西歪,像个天真的小孩。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亏我担心得一颗胆都快破了,你倒是挺开心的!」吹胡「渣」瞪眼睛的,王卫勋很想掐死这家伙。
      「对、对不起!」笑声渐歇,又桦边平复呼吸,边说:「因、因为没想到老板会为了我丢下面摊跑来,所以看到你时吃了一惊。」
      「讲废话!接到你那通要死不活的电话,我能见死不救吗?管他有几支军队在这儿,全都给老子放马过来!」卫勋讲完大话,马上动手解开绑住又桦的绳索。「但不是我爱说你,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到现在还能留着条小命,是你运气好,你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的,你知不知道?」
     
      「因为太专心在录柴前辈与冉总的交谈,所以没发现到他们还有其它伙伴。」当时被逮到后,梁又桦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拍到了些什么?」
      「我和他们隔了段距离,听得不很清楚,不过冉总交了迭存折给柴前辈,这个我拍得一清二楚。可惜我被逮到,DV就被拿走了。」为何DV不能像手机影像一样,随拍随传呢?又桦揉着发疼、红肿的手腕,低落地说。
     
      「被拿走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卫勋眯起眼,一手掐住他的下颚说:「你右脸颊红肿了一块,是哪个混帐动手的?啧,刚刚我不该送给那家伙一记拳头,应该给他一记胯下飞踢,踢爆他的蛋才对!」
     
      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进而握住他的手,点头说:「你说的对,活着很重要。活着,才能见到你。」
      「……」没办法做到他那样的诚实,卫勋粗着嗓子掩饰不好意思,道:「你这笨蛋!我可是丢下你一个人,半途落跑的孬种耶!看到我,没什么好高兴的!」
     
      「如果老板真的是孬种,就不会在接到我的电话后,这么拼命地来找我了。」
      那时候被丢下,又桦的确是受到了不小打击,以为自己处处依赖老板的行为,终于让老板厌烦了。从打击中重新振作后,他决心自立自强,一个人闯进贼窝(啊,是酒廊啦!),好掌握直接的证据。
     
      只是,没料到最后还是给老板添了麻烦。
      「那个……我很抱歉,老板,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连重要的证据都搞砸了。你一定很失望。」低下头。
      「谁说的?」
      又桦抬起头,卫勋咧嘴指指门外说:「我们起码逮到一条小鱼。要是没法以操纵市场的名义定罪,还可以控告姓柴的犯下绑架——妨害自由罪。我刚刚来的时候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把那家伙带走——」
     
      「很遗憾。」凉凉的揶语突然自浴室外响起。「条子不会来。」
      「谁?!」
      「真是令我好生吃惊,我们几年没有见面了,老友?」
      含笑跨入狭小浴室的高大男人,急遽压迫了整个空间。超过一九○的身高,媲美男性名模的体格,唯独风霜在耳鬓留下的漂白痕迹,是岁月催人老的无情。
     
      在证券界声名响亮的冉权琛,是众所周知的业界奇葩,现年三十七的他被称为证券界的年轻帝王,能在三十五岁就当上证券商龙头的总经理,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野心勃勃以外,快、狠、准的高超手腕下知整倒过多少对手,也使他成为业界最可怕的敌人与最想巴结的对象。
     
      「你说,有没有五年了,卫?」
      转瞬间,一张黝黑的脸灰白,墨镜下的眼因恐惧而紧缩瞳心,卫勋无意识地揪住又桦的手臂,寻求支撑的力量。
      「冉总经理,为什么你说警察不会来了呢?」将卫勋异常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除了问号还有担心,显然在冉总与卫勋间曾有过什么事,而这「过去式」已经变为「现在进行式」了。
     
      「因为有人好心地打了通关切电话,告诉他们这是误报,将案子取消了。既然没有报案,自然也不会有条子出现。」
      明明嘴巴回答着又桦的问题,但男人锐利如鹰的眼却没有一秒离开过卫勋,简直像是盯着老鼠的猫。相对地,卫勋的眼始终回避着男人,犹如不愿正视「阴魂」的胆怯小孩。
     
      「我们可以向外投诉,告诉媒体或是检察机关,说警察畏惧施压者而将我们的案子吃了!」又桦不惜威胁这个男人。即使在这个据说是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与高层更是关系密切的男人眼中,自己的举措无疑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白费功夫的事,为了让男人的注意力从卫勋身上栘开,哪怕需要冲上去咬他一口,又桦都会这么做。
     
      缓慢地,冉权琛的眼神移向又桦。「是吗?这倒是挺让人忧心的。这年头谁都不想招惹疯狗呢。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无法延揽你这个人才到我旗下,梁又桦。你选择『W&S』而非『今鑫』的怀抱时,我失望了好一阵子。」
     
      唇角扬起微笑,但眼神冰冷如严冬。
      「谢谢冉总抬爱。我在『W&S』工作得很愉快。」
      「年轻人,工作不是追求愉不愉快,假使你在『W&S』只有获得愉快,那你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小心哪天会和你身边的男人一样,成了只颓废、自我放逐的丧家之犬,人生战场上的输家。」
     
      又桦勃然大怒地想为卫勋辩解,冉权琛却抢先他一步地说:「卫,你怎么说?这位热血青年似乎想投诉到媒体去,你会让他这么做吗?」
      卫勋的双肩一震。
      踏着刻意放缓的步伐,冉权琛走到卫勋身旁,伸出指背抚了下他的脸颊。
      卫勋宛如被电触到,啪地挥开他的手。
      「再动手,我就杀了你!」卫勋咆着,狂怒到整张脸扭曲狰狞。
      又桦连气都不敢喘。他想帮他,却又不知该怎样介入这两人间浓稠的恨水中。现在碰触卫勋,反而会让卫勋更愤怒——因为卫勋已经失去理智,不分敌我了。
     
      冉权琛却不把这团愤怒火焰放在心上,微笑地说着:「以前那么注重体面的你,现在却邋遢憔悴成这副德性,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啊!摆路边摊讨生活的日子不是很苦吗?你有本钱可以享受的,为什么不花?」
     
      「X!关你屁事,我高兴怎样过日子是我的事!」
      「别那么激动,你全身都在发抖呢。」冉权琛放柔了音调。「我从没忘记过去我们相互竞争、彼此较量时的快乐时光,现在这业界都是些不成火候的敌人,让我有些小小的无趣。怎样?你若想再回到市场上,我随时可以帮你准备一间豪华办公室,就设在我隔壁。」
     
      卫勋紧绷着脸,视线牢牢地盯在地上,睬都不睬他。
      呵地一笑。「你就是这样,到现在都不改你的顽固德性。也好,今天我不是为了招才而来的,卫勋,我知道你在地下赌盘那儿放风声,破了我设好的局。你明知道就算你退隐四、五年了,那些相信明牌的赌客们,只要一听到『麦克?王』看好哪几支股票,就会蠢蠢欲动,抢进场卡位。拜此之赐,我的资金还未回补,股价便被拉抬上来,交易被迫中断了。这让好几位『大哥』都不是很高兴……」
     
      「先做非法交易的人是你,先破坏市场行情的也是你!现在就算股价回升,也与老板无关,纯粹是「正常」的市场机制恢复了。『大哥』们不高兴,请他们去向证交所抗议吧!」又桦替卫勋回道。
     
      冉权琛瞥他一眼。「别插嘴,年轻人。这是我与卫之间的交谈,没有局外人开口的分。」
      「我不是局外人,而是当事人!老板是为了我而插手管这件事,该负责任的是我不是他。请冉总不要搞错对象,有任何问题请针对我就好。」义正辞严的又桦,秉着初生之犊的豪气,冷静地说。
     
      蹙蹙眉,冉权琛恍然大悟地一笑,朝着卫勋说:「尝过一次好滋味后,想忘也忘不掉,这我能懂。但是,卫,你太见外了。根本不需要找我的替代品,随时跟我联络,我会特地腾出点空位给你的。这样子的毛头小伙子,能够满足你淫乱的身体吗?」
     
      又桦不懂卫勋为什么还任这家伙大放厥词。什么替代品?淫乱?这是什么……
      你说没试过男人的味道,全是在骗人……
      ……我是没试过,却被人试过了……
      刹那间,又桦终于知道卫勋对冉权琛不自然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了。一股愤怒涌上心头,想也不想地朝男人的脸挥出拳头。
      冉权琛歪了下脑袋,闪开又桦的第一记拳头,并用右手接住了他第二记拳头。
      「你气愤什么,年轻人?我不记得有对你做过什么。」
      又桦胀红怒脸。「你强行对老板施暴……还有脸说!侮辱人也要有个限度!」
      「强暴?呵呵,你在说什么?确实,卫是流了点血,可是我没强迫他什么。硬要说的话,是他自己酒后乱性扑过来,我只好按照他的愿望,满足他发春的身体而已。」一挥手将又桦甩开。
     
      「况且当事人都没在抗议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冉权琛摇摇头。「以为你是冷静聪明的人才,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你——」
      始终默不吭声的卫勋,忽然间把又桦推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冉权琛出拳,咚地将男人打倒在地。
      冉权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唇角,吐出一口染红的唾沫。
      「呼,爽快多了!」卫勋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地说:「我真是猪头,早八百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冉权琛一撇嘴。「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跟你计较这一拳。」
      「错!是老子不想再跟你计较了。」卫勋做了个深呼吸。「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心想不要去面对,就不会觉得背叛有多痛苦。不过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你这畜生的面孔,也觉得自己过去太可笑了。」
     
      又桦真想为他鼓掌。太帅了,老板!看到卫勋的「男子气概」,男人会拜倒在男人的裤脚底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前面你所说的,我是放了点风声没错。可是麦克?王的名号再响亮,光凭三个字就能左右大盘,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你是输在你自己身上,你挑错了人。姓柴的留下了太多破绽,操纵市场操纵得太不高明,让梁小弟看出了端倪。一旦拆穿了西洋镜,剩余的就容易多了,我们只需借力使力,当你在缓慢回补的时候,放风声,让嗅觉较强的人看到这几支股票有动作,想赚钱的自然会补进。」
     
      停下来,补了个嘲讽的笑。
      「我看你最好再想想,自己是挖到了宝,还是挖到了米田共。」
      「我承认你说得对。」出乎意料地,冉权琛很干脆地接受了他的嘲讽。「这也是我到这儿来的理由之一。」
      「帮姓柴的收拾烂摊子?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辛辣地回道。
      「不。」冉权琛冷冷地说:「柴志升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我没必要替一个无能的笨蛋收拾残局。」
      他无情的话语,教人忿忿难平。「你怎能这么说!柴前辈要不是听从你的怂恿,受你挖角的诱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地涉足地下赌盘?你不要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只要前辈说出『今鑫』使用卑鄙手段挖角的事——」
     
      「请便。我会一概否认到底。没有证据的东西,任你说了千百遍,也不会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柴志升一人的自作主张,我只是给予他一个机会,请他证明自己的能力给我看罢了。谁知道他会阴谋陷害自己的同侪,捧着你的前途来当见面礼呢!」
     
      冷笑着,冉权琛继续说道:「闲谈就到此为止。这次承蒙两位大力『帮忙』的恩,我会牢记在心上的。特别是你,梁又桦,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不久的将来,在全球金融市场中,区区一个经理人是多么渺小无力,你很快便会知道。」
     
      冉权琛掉头走出浴室。
      客房中,早已经清醒过来的柴志升,垂头丧气地在几名保镖的「看管」下,坐在地板上。
      一看到冉权琛,他立刻巴上前去。「冉总,真是非常抱歉!我……我这次太不注意了,下次我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冷峻的脸庞、轻蔑的目光,看得柴志升越说声音越小。
      「我也很抱歉,柴先生。经由此事证明了一点,你并非『今鑫』所需要的人才。之前我们所提过的事,全部一笔勾消。」
      「冉总!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柴志升哭丧着脸说:「我、我放进地下赌场里周转的金钱,全都是从地下钱庄找来的。要是你现在喊停,那、那么那些钱怎么办?之前你跟我约束过的,空头账户里周转的钱一定可以拿回来!」
     
      「约束?有这种东西吗?」微笑着,冉权琛残忍地将他推向深渊道:「亏我指点你那么多,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吸收到,愚蠢的家伙。一根断掉的尾巴,已经没有用处了,谁还会多花心思去治疗它呢?劝你在地下钱庄找上门前,先想好怎么筹钱吧!」
     
      「冉总!」
      「搜!东西应该在他的档包里。」
      几名保镖立刻将柴志升的公文包、档袋等等都倒出来,最后取走一迭数据与存折。
      冉权琛清点了一下数量。「很好,都在这儿。东西回到我手上,我们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等一下,冉。」卫勋看他转身要离开,跨上前。「将我的照片还给我。那些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吧?」
      背对着他,男人耸耸肩。「你想要,就自己来跟我拿,我等你电话。」
      「冉!」追出去时,男人已经和几名保镖搭乘电梯离开了。
      ☆☆☆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柴志升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痛苦地将脸埋在掌心中。「我到哪里找来三千万去还?我连房贷都还没清,怎么可能还得起……」
     
      这是你自找的——事实归事实,这时候若是说出这种话,怕是会把这个男人逼向烧炭自杀的道路吧?
      又桦倒了杯水,递给他说:「为什么要答应那种人,帮他放空、洗钱?你该知道非法操作的事会让你吊销执照的。况且,风险全是归在你头上,真正东窗事发时,像现在,他根本不会跟你坐在同一艘船上。」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以为只要干这一次,获得他的信赖,我就能飞黄腾达了。结果深信不疑的下场,就是……」柴志升抱头痛哭。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出卖了公司、出卖了同侪、出卖了自己!最后换得了一屁股债,换得了臭骂,换得了……」
      懊恼不已也换不回失去的一切。
      「去告发他吧!」又桦能做的,便是告诉他唯一的一条路。「没有证据,或许说服力不够,但你就是个活生生的证人啊!只要你愿意说出自己做的事,就可以从这团烂泥中定出来了。」
     
      「不可能的……我……我说了,我也会被捉去关。」
      又桦无言了。假使柴志升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吧?显然卫勋也和他有相同看法,他默默地朝又桦摇头,径自走出了客房。又桦跟上前去,在临走前看了深陷于泥沼中的男人一眼,祈祷他能想通。被捉去关,总胜过被地下钱庄追讨到没命吧?
     
      在电梯前,卫勋站在那儿等他。
      「世界上竟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可是见识到了。」进电梯后,又桦淡淡地开口。「不知道柴前辈最后会作什么样的决定?」
      卫勋仰起头,看着上方的灯,自嘲地说:「什么也作不出来吧,毕竟他自己也是共犯。」
      又桦瞥他一眼,总觉得他话中还有话。
      登!电梯抵达一楼后,卫勋跨出脚说:「就像以前的我一样。」
      这……呆呆地站了几秒,又桦在电梯门要关上前,急忙追上前。「你、你说什么,老板?」
      走出旅馆外,卫勋慢慢地开口,道出这深藏心中多年的秘密。
      「有一次我察觉到他交易量的不正常,那时不像现在检查得这么严格,我对他提出忠告,说我既然能注意到他炒股票的动作,别人也可能会发现,叫他别被吊销了执照才后悔莫及。当晚他还找我出去喝酒,说要跟我道谢,说我一棒打醒了梦中人。」
     
      墨镜底下的蓝黑瞳直直望着道路远方,但更像是在凝视着记忆的彼方。
      「我去赴约,我们俩都喝了很多酒。没想到的是,他在我的酒中下药,我只记得一些片段,但是隔天早晨醒来后,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剩下的剧情,你大概猜想得到了,他手中握有我不堪入目的照片,威胁我封口。」
     
      卫勋苦笑着。
      「很老套的招数吧?不过它之所以会老套,也是因为它非常有效。我不仅没办法告发他,甚至还在他的威胁下,连手炒过一次。」
      那个冉权琛到底能有多恶劣?又桦在气愤的同时,也重新了解到方才卫勋面对「仇人」时的反应,为何会那样反常、激烈了。
      「就那一次,光是一天当中,我们各自拆帐下来都可获得百万的奖金。人是多么贪婪的动物,有了最快的快捷方式,谁还会想走普通道路?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一旦沉沦其中就再也爬不出来了,于是我决定退出证券业。我知道自己若是换间公司,情况也不会改变的,我依然会被迫成为他的帮手。只要我不在业界,不与他联络,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没办法威胁我什么了。我想要过着不被操纵、不被支配、不受威胁,真正自由的生活。」
     
      停下脚步,卫勋注视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说:「刚才那家伙和我,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冉权琛的共犯,没有能力去指责冉权琛所犯下的罪。」
      看着卫勋的背影,又桦看到他的心还在哭泣,也许泪水没有流出来,但是动也不动的站姿宛如扛着几年下来独自承受的秘密,不断为这秘密受折磨,不断地自责。
     
      「老板。」
      情不自禁地,又桦走上前去,温柔地由后向前拥住他的双肩。
      「忘掉吧。」
      卫勋微微侧过脸,望着他。
      「你一直记着这件事,也会一直记着冉权琛,这样我会嫉妒的。」
      「哈啊?」卫勋白他一眼,好笑地说:「你有什么好嫉妒的?你跟我又不是多大不了的关系,只是——」
      毅然地扣住卫勋的下颚,将唇印了上去。对又桦而言,这才是他们值得纪念的第一吻。之前有过的吻,因为他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所以不算。现在他深深地吸吮着他的唇,吸吮着爱的滋味。
     
      「我喜欢你,老板。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人来人住的大马路上,梁又桦——虚岁二十八,对一位年长自己八岁、有点邋遢、老爱戴墨镜,看在旁人眼中是彻头彻尾欧吉,在他眼中却是彻头彻尾的俊酷欧吉的王卫勋,做了他生平第一次的主动示爱。
     
      「请你做我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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