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连城易碎
章节字数：3245 更新时间：07-10-02 22:44
楚璇在醉春楼日日埋头工书，日子过得却是飞快。眼看将近岁末，醉春楼上下也一派喜气扬扬，到处张灯结彩，贴对联粘福字，楚璇生性极冷漠，在二十一世纪就对过年从来没什么感觉，此时也只是淡淡的，不觉得有什么高兴之处，无形中却的罪了不少人。这日却又是月底，他去老鸨处取了工钱，想起发簪断了，需得去再买一支。他这半年几乎没出过门，也想出去转转，见识一下古代的市集，于是换了件天兰色的滚银边曲裾，曲裾这种衣服缠绕漫卷，层次分明，女子穿了自是妩媚多姿，男子穿却不大合适。然而楚璇的身材仍保有少女的纤细柔美，穿着这件衣服只让他越发显出一种女子都不能企及的曼妙风情，天兰的颜色更是衬得他面如芙蕖。
他从楼上走下去时，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活像被捞到岸上来的鱼。他们知道他生得美丽，却没有想到他稍微打扮一下竟是这样的超凡脱俗，几不似尘世中人。楚璇看见众人的痴迷神态，微微笑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
醉春楼本就在鹭州最繁华的长平街，因此楚璇只用沿着大道走，倒也不怕迷了路。他本在女子中都算得上是美人，现下虽然成了男子，容貌却未有丝毫改变。以男子的标准来看，自是未免太过于精致漂亮，京师男风颇盛，江南这一带也学了些，路上不少男人看楚璇的目光便不免有些不正。-楚璇却是一些不知，以他的个性若知道了只怕那些看他的男人立时便要呜呼哀哉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一路走过去，看见卖糕点的、卖馄饨的、卖糖果的……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一个铺子挨着一个铺子，看得人眼花缭乱。更有数不清的酒店茶房，饭馆又有千奇百怪的各味珍馐，布行列着上等闪亮的绫罗绸缎，还有几家铺子专卖妇女脂粉香油，远远地便闻得到香气馥郁，楚璇本想进去看，奈何现在已成了男儿身，和一群女子混在一起感觉颇为尴尬，只得作罢。他一边看一边赞叹，心道果真是好个盛世，怕是不亚大唐开元。又想起了柳永的《望海潮》，自己笑道：“这可真正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了，只是不知可有参差十万人家。”
他这句话才说完，便听得背后有人道：“公子请留步。”
楚璇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花枝般美丽的女子站在身后，他向来自负容颜无人能及，也不由得有些惊艳。其实这女子纵然的确是天生丽质，这样的惊艳效果也是精心修饰后才有的，若是卸了妆，不见得有楚璇一半容色。
楚璇向来喜欢美人，以前选燕屏做最好的朋友是另有原因，他冲着那个美女笑了笑道：“小姐有事吗？”
“奴家姓秋，小名清舞，是这萧楚馆里的人，承蒙各位恩客抬爱，勉强做了头牌。今日楼中洋晚香玉盛开，大家便临时结了个社，做诗咏花。”秋清舞说到这儿，却是眼波流转，情意无限，“公子刚刚那几句诗做得极好，小女子便想请公子也过去聚一聚。”
他听她说完，才知道这位美人是谁了。醉春楼老鸨王妈妈骂楼里姑娘时，常常发狠道：“你们要有萧楚馆那秋清舞一分姿色手段，老娘我就只要拿着麻袋等银子飞进来了！”楚璇虽然不理杂事，毕竟人在青楼里，也从旁人嘴里知道了秋清舞乃是本城第一的美人，身价高得吓人，陪个酒局茶局就要百来两银子，渡夜资更是高达千金。
楚璇不禁苦笑：美人垂爱，固然是好的，但那也要囊中有物才行。便是换做以前的她，也出不起这么多钱，更何况现在全部身家也只几十两银子，看来注定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多谢秋小姐美意。只是小姐花国魁首，身价非比寻常，在下不过醉春楼一个小小护院，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极不礼貌地打断了：“一个小小的妓院打手也敢来附庸风雅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笑话他的却是个容貌平庸的少年，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出色之处，身上穿的倒是上好的吉云斋锦袍，只是那锦袍穿在他身上说是百来文一件的地摊货也绝不会有人怀疑。楚璇可以容忍别人长得不漂亮，却见不得别人没有任何气质特色，因此越看他越不顺眼，恰巧自己又不想去参加那什么诗社，刚好向秋清舞拱手道：“这位公子说得极是，在下实在不够资格，告辞了。”言毕转身便走。
秋清舞本来便在阁楼上看了这俊俏的少年多时，她在这江南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呆了这么多年，却没见过一个人有他一半容貌气度，有心和他结识，请他去吟诗不过是个托词。这样玉树临风般的人物，便是倒贴钱养，萧楚馆也会有一堆姑娘抢的，秋清舞做花魁这么多年，哪里把那几个钱放在心上。她放下身段主动相邀，已是对他有意，不料半路杀出个吴昱坏了好事，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睬也不睬他，自己回馆去了。
吴昱追上去软磨硬缠，说了无数的好话，秋清舞只是冷言相嘲。吴昱本是乘兴而来，不料不但未能一亲芳泽，相反还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懊恼至极。他又不敢对秋清舞发脾气，一肚子邪火都撒在了方才那“小白脸”身上，知道他是醉春楼的护院，打定主意第晚上找他麻烦去。
楚璇逛得非常高兴，他惊喜地发现古代的烤牛肉串比现代的便宜几倍，买了一大把吃，辣得直吸气，对于他来说全城花魁还不如手里的烤牛肉串吸引人，早把刚刚那事放在了脑后。他在芜阳居看中了一枝碧玉簪，掌柜的女老板喜他生得极好，又年轻得近乎幼稚，随便收了十几文钱就卖给了他，倒是抓着他又摸又掐，恨不得亲上一口。楚璇满脸黑线，几乎有一种被调戏的错觉，他现在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儿身啊，以前是女人的时候都没人敢这样的……
直到天色将暮，他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醉春楼的大门。妓院白天也开张，但晚上生意最火，此时又将近年关，一楼大堂里竟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楚璇本来不怎么喜欢这等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情景，只是他今天心情大好，又想起了那嵌称绝色的秋清舞，突然觉得这种场所也不是那样不堪下作起来，走进来时脸上便带着笑，不再是先前那副万年冰山的模样。灯下看美人，本来七分颜色都可看成是沉鱼落雁的佳人，更何况楚璇本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客人们大多有了几分酒意，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有几个醉得厉害的更是直嚷着要他上来陪酒。
楚璇的孤高桀骜从来都是藏在心里的，平时别人若不得罪他，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最有礼貌的人，而这其实正是他看不起所有人的表现。他如果心情好，也不介意让别人开开心，所以他现在就接过一只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酒一下肚，他脸上立刻泛起淡淡红晕，眼睛更是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媚得惊心动魄。他喝一杯酒就是微醺醉人的模样，喝十杯也还是春色初上眉梢，大堂里也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在暗暗骂道真是天生的妖孽，生来便是搅乱这红尘俗世的，只是恨也好，爱也好，全都是因为知道得不到。
他喝下了所有人递过来的酒，才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各位替我出了酒钱，以后若再有哪位在这里打架，我下手一定轻些。”
全场登时哄然大笑，然而这笑声立刻又戛然而止，因为那个如妖似仙的兰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原来，这才是传说中的倾世之姿，一笑天下同醉。
丝竹不绝，彩袖殷勤，然而一旦没有那个人，竟似百里冰原般荒冷寂寞。
那一种深入骨髓的媚意，那一种颠倒众生的风情，今生怕是无缘再见。
若得尽君今宵欢，何妨便做一生拼。
众人想着想着，倒不敢确定那人是真的来过，不禁都痴了。
自古绝艳多早凋，从来连城最易碎，纵然是千灵百巧，又如何能逃？
冥冥之间似有叹息。
三日后。
“楚公子在吗？”有人轻声问道。
“不在了，那好一个孩子，可惜了。”王妈也不禁潸然泪下，“吴昱那厮真真是作孽啊，我拉着他求说楚璇不是卖身的，哪里肯听！硬是喊人抢回去了。”
闻者怅然，默立门口良久，门口对联墨迹犹新，写的却是“黄莺鸣翠柳紫燕剪春风横批：莺歌燕舞”，又贴切又有新意，更难得词语清丽简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断非青楼之人所作得出的。
想起当初席上一见惊艳，后来看他挥笔而就这幅对联，短短几日，便已情丝缠绕。孰料绝代风华惊世奇才，到底强不过翻云覆雨的命运。
无暇玉，终究堕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