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112章 系我一生一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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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蜿蜒地向前延伸,愈渐村荫幽深,尽处,黛瓦的宫墙隐现,竟是长门宫。
      霜妃回眸,对我淡淡一笑:
      “皇后娘娘.对这该不陌生吧。”
      我不解她话中的含义,她笑意愈发娉婷,纤手掠开垂柳的蔓枝,道:
      “这故人,就在此处。”
      我随她进入日间的长门宫,纵然晴空万里,这里依然阴寒袭骨。
      这不是我第一次迈进长门宫,但记忆中,每次进入,都伴随着死别。
      我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的长裙逶迤拖曳在长门宫尚未扫拂的径道上,早有守宫门的宫女上前恭敬请安,我从她的眼中读到惊讶,更多的是羡慕。
      是啊,今日的我,纵淡扫蛾眉,但衣裙上的风纹却昭示着,我是这座紫禁的女王人,中宫的皇后。
      在六宫中,那个神秘到甚至连封后典礼都没有的无思皇后,占尽帝恩的无思皇后。
      她们仅会看到,文徵帝登基后,仅有一后一妃,而所有的夜晚,他都歇在凤仪宫。
      她们不会知道,在那些夜晚,我们各卧一处,从不同榻而眠。
      连表相的盛宠,此时,不会将我推到后宫争斗的残忍边缘。
      因为,六宫仅有一妃。
      这是天灏浓郁的深情,但,于我,不过是淡若轻烟的浮芈一梦。
      神思间,我已随霜妃走到最深处一座殿前,我没有想到,在长门宫,还有这样的殿宇,年久失修,可,依稀还能辨得昔日的盛景。
      一边的宫女推开殿门,有霉变的味道和着一些说不出的怪味扑面而来,殿内,阴暗得,似乎与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霜妃停住步子,回首,嫣然一笑:
      “就是这了。你们先在外面候着,我陪皇后娘娘进去。”
      她从宫女手中提过食盒,罗裙婀娜地踏进殿宇,我跟着她走进这座陌生的殿宇,也走进紫禁最残酷的一幕现实中。
      殿内很黑,沿着红漆斑驳的柱子处,有长长昏暗的楼梯通向一个地宫。
      她缓缓走下楼梯,四周点着一些烛火,劣质的蜡烛噼噼啪啪地暗暗作着声响,愈烘托出这里的寂静,是接近死亡般的廖远。
      当走完最后一层阶梯时,赫然跃进眼中的,是一个黑色的酒缸,缸上拖垂下黑色的缕缕丝状物,犹为触目惊心。
      我兀自疑惑时,霜妃将食盒放于一边,伸手从壁上取下一盏蜡烛,莲步轻移到酒缸边,语声在这暗黑的地宫,悠悠地传来些许回音:
      “皇后娘娘可识得这是何人?”
      “人?”我的疑惑更深,这酒缸内竞装的是人?可这酒缸并非诺大,人即便能进去,又岂装得下呢?
      霜妃开始笑,素手掠去那缕缕的丝状物,然后,我借着烛光,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惨烈景象。
      这是一个女子的脸,可眼内无眼珠,只剩两个血内模糊的窟窿,脖子下的身子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张得甚大,却发不出有甚么声音。
      “她究竟是何人?”我的声音内充满着恐惧,身子向后退去,倚着墙壁,脑中清晰地拂过‘人彘’二字,这种残绝人道的酷刑,当我亲眼见到时,我的心中,泛起的,除了恶心之外,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
      “她,就是昔日的芊妃娘娘,曾经以美色驰名紫禁,前朝隆宠十余年的芊妃娘娘。”霜妃的声音在此时如同鬼魅一般,吃吃地笑着,“因她忌怕娘娘在先帝出征前那晚怀得龙嗣,便在皇后娘娘昏迷时灌下您番红花,所以,皇上断其肢,哑其声,剜其目,熏其耳,以儆效尤。”
      天灏,又是天灏,我早该知道,芊妃害我终身不育,他怎会放过她呢?
      “其实,皇上应该感谢芊妃才是,倘若不是她,万一皇后今后有孕,遮孩子到底是先帝的,还是皇上的呢?”
      天烨在她口中,已是先帝,这两字如月一般剐进我的心里,以至我对她语中含的讽刺之意完全忽视。
      “玄景呢?”我启唇,问,毕竟,玄景是天烨留下的,唯一得到承认的皇子,我不希望他再有事!
      可,天灏真的会放过他吗?哪怕碍于前朝,暂时容下,能容几时?
      “他自然暂时无事,皇上不舍傻到万登基就对先帝的子嗣赶尽杀绝,但先帝的后妃,则——”
      “怎样?”
      “除了您现在看到的芊妃,以前在云雅太后前捏造是非的菱红早被皇上赐死,夷三族。屡次加害您的渊昭仪还算刚烈,在皇上下旨处置前,自己就撞了柱子,例算落得干净。剩余渚妃亦尽数被发往清莲寺出家。她们想必做梦都没料到,先帝在时,并未对她们多加苛责,但,皇上即位后,反遭至如此下场。”
      她将手中撂起的发丝放下,那张凄惨的脸便又掩于黑发之后,她慢慢走近我,吐气若兰:
      “不过,臣妾真是想不到,皇后娘娘,竟会从了皇上,而忘记先帝之恩,看来,安陵垂相的家教不过如此,一女侍二夫,当真是十分有趣。”
      她温柔的外表下,语言歹毒,但这些,现在,又怎会饰得了我?
      我只是神伤地望着芊妃,这个昔日也曾备受隆宠的女子,今日的下场确是这般的残忍,而这份残忍,正是我加渚于她的,因为我,天灏才会不容她,因为我,天烨所留的那些嫔妃才会境遇这般凄凉。
      我,果真是祸国的妖孽。
      我,活着,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无忆吗?
      我不再说话,踉跄地回身,霜妃的声音再次清冷冷传过来:
      “如果皇后娘娘还要苟活于世,臣妾相信,就连臣妾都舍因着娘娘的一时不满而被皇上赐死,或许,六宫无妃,才是娘娘这样的女子,所要的吧?”
      对于她的奚落,我不愿回答,心,很累,女子间无休止的争斗,让我心力交瘁。
      她又开始笑,在她的笑声中,我品到的,有有一丝涩苦,慢慢走上台阶,一步一步,何时才是尽头?
      眸光再触到殿 时,晴空中湮过灰霾,乌压压地笼罩整片苍穹,是要下雨了吗?风吹起轻薄若蝉翼的纱裙,也吹起,几绻额发,在发丝纷乱间,我看到,婧瑶皇后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也在笑,望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我朝她走去,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眸华中,似看到她笑,又似看到她笑后的恨。
      “你终于也封后了,手握西周最尊青的凤玺,是不是很开心?”
      我望着她,仍然一自话都不想说,我的沉默让她的笑靥如同牡丹般绽放,其实,她也是美丽的,不过在深宫寂寞的岁月中蹉跎得红颇老去。
      “可惜啊,你和天烨,终是错过十年,这十年,耗尽你的恨,痛彻他的心,呵呵,真好,多行不义,终究是有报应的,哪怕过了数十年,这报应还是会来,还是舍得。”
      有女子婉转的歌声响起,远处,回廊上,泠青妃的身姿进入我的眸底,她哼吟着谣曲,悦耳动听,当年,她宠逾六宫时,这样的歌声,必是迷醉彼时的先皇吧。
      “其实,西周历代的皇上,都算长情,尤其是先皇,帝太妃以为自己得到他毕生最深的爱,其实,不过得到,最深的恨。”
      我被她的话震得不禁扶住一边的栏杆,红漆因这一扶,簌簌地剥落下来,漆里的柱刺扎进我的手心,我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婧瑶皇后的话中,显然是有着另外的深意。
      我犹想起,那日冷宫送别忆晴,她对顺公公所说的,你们要瞒到何时那句话,这背后隐藏的什么,今日,她该对我说了吧。
      因为,天烨,在她们心中,必定已视同驾崩,所以,再无顾忌。
      仅有我,还相信,他会回来,守着那个约定,回来。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将当年那段被尘封,乃至其后刻意被隐瞒的事,徐徐道来:
      “当年,帝太妃陷害泠贵妃投毒自害,意欲扮例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云非太后,先帝震怒,将泠贵妃废八长门宫,可,先帝并非是真的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废,仅为局势所追,安陵一族的势力在前朝逐渐壮大,他不愿因后宫的事,波及前朝,更因为,他以为能保护得了心爱的女子,不受饰害,而,长门宫,无疑是最安静,以及避开纷争的地万。但,他错了,错就错在,帝太妃并不愿就此姑息:错就错在,他是皇上,不可能日日照拂得了长门宫:错就错在,他被时,根本不知泠青妃身怀龙嗣。当他知道的时候,这个子嗣已经葬送在帝太妃的手中。你们安陵氏从那刻开始,今日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她陷入过往的那段记忆中,说得很缓慢,而泠贵妃的歌声,漂浮在长门宫的上方,更凭添着别样的哀怨。
      “我被废至冷宫时,冷贵妃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她的歌声,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宁的歌声,我常常这样坐着,听她唱昔日深宫寂寞中所吟的曲子,见证着,她与先帝的恩爱,她比我幸运,因为,先帝这一生,爱过的,只有她,哪怕她身处冷宫,先帝还是没有减少一丝对她的宠爱,她在连长门宫,一应的供给都是按着贵妃位份来给予,在先帝甍后,云雅太后都没有停止这道恩典,从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这其中,必定包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直到我进入冷宫后的第一个元宵,泠贵妃将一直枕的襄玉枕打破在地,一切答案才浮出水面,里面是一道先帝所留的遗诏,而这个寒玉枕亦是先帝甍逝前的那年元宵,赏给各宫的恩赐,因泠贵妃的供给如贵妃时一样,这枕,自然也得了一个,但谁都没有料到里面是这样的乾坤。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泠贵妃的笑声惊醒了尚在梦中的我,我匆忙赶到她房内时,她捧着遗诏,人却已经疯颠。原来,让一个女子疯狂,除了刻骨的伤外,深沉的帝王之爱,也是另外一种方式,只可惜,能得到的人很少,得到的,承受不住,疯是唯一的结局。”
      “那道遗诏写的是什么,”我一字一字地问出,心里,其实早知道答案。
      “先帝在赐给泠贵妃寒玉枕时,曾命贴身的内侍顺公公嘱咐于她,需等他崩逝后第五年的元宵,万可碎其枕,里面有先帝最后给泠贵妃的交代。可这交代,竟是一道遗诏,这道遗诏存放之地,除了先帝之外,仅有顺公公知晓。遗诏的内容,十分简单,仅是九字, ‘雪朕之恨,夷安陵十族!’当晚,顺公公如约而来,将这遗诏带回,交于天烨。”
      我怔怔地站在那,虽然一早怀疑,天烨诛我十族,必有隐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隐情的源头,竟是先帝,那个赐给我姑姑另外一道情深意重遗诏的先帝!
      虽都是他所赐的遗诏,但意义截然不同!
      “你在奇怪,为何先帝会给帝太妃另一道遗诏,对吗?其实,很简单,先帝要你们安陵窑入宫为妃的女子,活着,亲眼看家族被灭,亲人皆死,只有这样,才能消去他心中的恨!天烨作为先帝的皇子,他不可能不从,他只能遵照遗诏的内容去处置安陵一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执行!”
      我终于明白,天烨临行前所说不会让我和帝太妃一样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他曾说,要让我留在照阳宫,才最放心的意思。
      他是爱我的,他一直是爱我的,他灭我一族,是因为先帝的遗命,是因为他身为人子,所必要尽的孝道,他也早清楚,这么做,必然会失去我,但他更担心,我会寻死,所以才会那么急地要赐给我一个孩子,所以,才会在灭族来临前,执意让我去清莲寺。
      他以为姑姑必会发觉不妥,然后会阻挠我退回宫殿,或者安慰被时的我去面对这份残忍。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姑姑宁愿牺牲我,也试着要最后一搏,妄图用我,来托回这道遗诏的绝决。
      姑姑,其实,一早就明白,只是,她没有办法预计,连一切的终止会在何时。
      她得到先帝遗诏的同时,就意味着最后的失败!
      因为,那份遗诏所传递的,不光是一个帝王的爱,更是一个帝王最深的恨所伪装出来的爱。
      顺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扶住我摇摇被坠的身子,我回眸望向他,问:
      “可是真的?”
      他是唯一侍奉过两朝皇帝的人,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默默的点头,这一点头,遮去眼中的悲饰,我也明白,为何他屡次护我,实因为,他清楚这道遗诏所会给我带来的伤害,而这个饰害,是当年,他替先帝将寒玉枕拿去给泠贵妃时就可预见到的。
      先帝,让安陵一族荣级,再在天烨逐渐掌权后的五年内,彻底将其铲除,因为只有荣极,才会愈发嚣张,才会愈发让君王所不容,才会从最高处掉下,趺至粉身碎骨!
      只可惜,缜密如他,也算错一招,他这份残忍却带着深沉爱意的真正遗诏,会将生前最钟爱的女子逼疯,这是他没有算到的,如果他当年算到,他是否又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所有的仇恨呢?
      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知道,因为,逝青已逝。
      但,留给天烨,留给我,留给姑姑,乃至安陵一族的,却是水远无法忘记的情殇。
      “呵呵,纵然,皇上爱你又怎样?他还是要将安陵一族悉数铲除,才能不违先帝遗诏,而你对他的爱,也会演变成恨,你们互相折磨了十年,直到令天,一切都回不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呵呵,顺公公,是你不好,为何要瞒着她呢?不瞒那么久,你主子又何必神伤这么多年?”
      顺公公望着我,第一次嗫嚅:
      “是万岁爷不让奴才告诉您。”
      我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我明白,我都明白,天烨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毕竟,无论如何,遗诏是先帝拟的,诛我一族却是他下的旨,倘若当初被我知道,这其中的隐情,无疑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更加没有办法抉择。
      受爱恨煎熬,乃至被逼疯的先例,泠贵妃就是,他又怎敢赌我不舍疯?与其看我在他面前疯颊地凋零,不如让我单纯地去恨,倒是最好。
      所以,他赐给我海子,让我借着对孩子的爱,对他的恨,留下这条命。
      他其实是了解我的,知道我对孩子的爱,一定会大过对他的恨,所以,他必定以为我会生下这孩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可我残忍地用孩子小产的假象来欺骗他,这一步的欺瞒,他该是没有料到的,在那瞬间,他必定更加痛心自责吧。
      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
      但,正是因为这份了解,才让我们错过十年最美好的时光。
      十年的爱恨,都归于平静时,他再见到我,是怎样的心情?他宠幸白樱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没有办法知道。
      我和他之间的爱,一直如光与影,浓浓淡淡地交叠着,永远无法割舍。
      也许所有关于爱情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相同的,都是眼泪与温柔。
      或许心中早已明白,今后的恋情,都将回归宁静,开始与离别,不过是人生中另外一场折子戏。
      当婧瑶皇后的笑声和着泠贵妃清丽的歌声,一并渲染长门宫于我的最后印象时,天际,终于,浠浠沥沥地开始飘起雨来。
      顺公公撑起伞时,我步伐飘游地,走回凤仪宫,走进,今生最后葬送掉所有感情的华丽坟墓。
      无忆在摄政王归隐封地后,便一直在凤仪宫陪着我,见我进来,他乖巧的行礼,抬首,道:
      “您哭了?”
      自进宫,他一直不知如何唤我,使用‘您’字来代替,有着绝对的恭谨,和巯远。
      我的素手拂过脸颊,才发现,不知是雨,还是泪,盈盈地坠在眼底,被手一拂,顷刻散化。
      “是外面的雨,今日太傅已放课?”
      如今,他不再是玄景的伴读,而是俩人一同跟着太傅习文。
      “是。”他垂下首。
      我眸光注意到他湖蓝的袍子下撕坏一道口子,露出里自白色的衬里,问:
      “袍子怎么坏了?”
      他微微动容,但旋即成复正常,说:
      “恐是不小心被树枝绊扯的。”
      “嗯,先去用膳吧,顺便把袍子换下。”我从他的神色中识得这不过是推委之话,但他不愿说,我自不会逼问。
      “是。”他行了揖,往偏殿行去。
      我转问今日跟他去学房的内侍,道:
      “无忆的袍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禀娘娘,是玄景皇子所扯坏的。”
      “因为何事?”
      “奴才不敢说。”
      “说。”
      “回娘娘的话,是玄景皇子,辱骂无忆是无人要的野孩子所引起的。”
      “哦?无忆可曾还手?”我眉尖微颦,但一想到芊妃此时的惨景,颦着的眉还是松了开来。
      “回娘娘的话,无忆并未还手,也未说一自话。”
      “你下去吧,此事不得再同其他人说,包括——皇上。”语音方落,天灏身着水绿色的常服已缓缓走进殿来。
      “何事不能同朕说?”
      他语意不怒自威,嘘得那小内侍忙跪下来,声音颤颤巍巍: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先下去,本宫有话和皇上说。”我打发小内侍及殿内的渚人都下去,天灏的手段我不想再见识,更不想他因为我,再让任何人痛不被生。
      他走近我,俯下身,看着我,肩处金织盘龙纹饰舞耀着映进我的眸底,勾起心底深处那抹明黄,那抹我或许再不可得的明黄。
      “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是关于虞芊婳吗?”
      “是。”他果然已知道霜妃带我去长门宫,我的身边,一直就没断过他的眼线,“放过玄景,让他异地封王也罢,军中习练也好,请你放过他!”
      “为什么?他的存在,对你的无忆是最大的威胁,不是吗?”
      “他的母妃已得到比所犯的罪孽更加严后的惩罚,所以对于玄景,我不希望他再有任何不幸发生。”
      他浮起一抹笑意,轻轻勾起我的脸,道:
      “因为他是天烨所留下的,不多的几个子嗣之一,对吗?”
      我望进他的眸中,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对,我要他们平平安安地活着。”
      “倘若我告诉你,你姐姐还有一个女儿睿嫦也没有在当年被赐死,而是天烨秘密命楚瑜安置在滴血盟的一名属下家中,赡养至今,安然无恙,你是否会对天烨,我的皇兄,萌生更多的爱呢?”
      那年双生妖孽是我经历的第一次死别,也是我对姐姐最大的愧疚,因为没有护得她的一双女儿,但,今日听天灏这么说,我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有感动,但,这份感动带着悲凉的感染,只薰得眼底有更深的霉气。
      “你有要为他哭?”他的眸底有一丝不耐,勾住我下颔的手力道陡然加重,“听到当年灭族的真相后,你就更加忘不了他,对吗?”
      “请皇上放手。”
      我语气的淡漠,更激起他的怒意,他对我第一次有了怒意,可,我没分毫的惧怕,他将身子俯得更低,沉声道,“这个江山我是为你而夺,只要你好好地陪着我,百年之后,我会送给你的无忆!”
      “您成全的,是我祸世妖孽的罪名。”我望着他,在这么多日子,第一次对着他展颇而笑,笑中更多的,是嘲讽的味道。
      “你不是安陵宸,只是属于朕的无思皇后!”他成复自称‘朕’,这一刻,他有着君王的霸气,“既然霜妃这么着急,朕也会成全她。”
      “倘你还当我是皇后,请不要再干预后宫的事!”我顶撞他,因为我听得懂他语中含的杀意,他为了我,任何事,都可以做,这是我唯一怕的地方。
      他的这份带着疯狂的爱,伤到的人,正无以复加的开始兹长,我并不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死在他手上,我担心的,是他的残暴不仁,会导致此时脆弱西周的覆灭。
      “你承认,自己是我的皇后?”他缓下嗓子,带着些许柔意,些许欣喜地问
      “我乏了,请皇上启驾回昭阳宫。”我别过脸,挣开他的手,起身,微拢肩上的披帛,往凤榻走去,但身子却忽然被他从后面抱起,我一惊,推开他时,他疾走几步,将我抛在软褥锦榻上,我被撞得有些疼痛,他已重重压了上来。
      他的唇想覆上我的唇时,我扬起的手再次扇在他的脸上,他的唇边被我扇得渗出一缕血丝,他的凤眸里蕴积着被望的火焰,灼刺着我的眼,但他仍然没有喝斥我,只是用他的手,撕扯我的裙衫,我用最大的力气挣扎,他索性将我手腕控制住,用一侧的束帐懂的束带将我的两只手腕缚住,置于头顶,铺天盖地水红的帐幔顷刻铺洒下来时,我的身上,被他撩拨绽开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他扯落我的亵裤,分开我的腿,当他灼热的竖挺抵在我的幽处时,我没有泪流下,仅是让这片绝望浸染着我的眸底,然后,嘎住嘴中的舌根,他觉察到我的异样,忙用手捏开我的嘴,不让我自尽的行为得逞,带着痛楚低吼:
      “究竟要朕怎样做?你才能属于朕?你的心里才能有朕?”
      他用帝王的身份,向我吼出这自话,可我,被他捏疼的嘴,却无法回答他,因为答案,他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如果我连最后的贞洁都不能保住,我只有选择死,那一刻,我顾及不了任何
      包括无忆。
      我的自私,让我选择死,来结束一切,保住最后的尊严。
      身上因挣扎流下汗水,濡温我的衣裳,他沉沉地叹息,离开我的身子,吩咐外自伺候的宫女:
      “替皇后娘娘准备沐浴更衣。”
      然后,起身,离去。
      这一晚,他没有宿在凤仪宫。
      此后,他也没有再宿在凤仪宫,即便,是分榻而眠,他也未再来。
      顺公公曾含糊地在某一日,告诉我,秘密派了亲信去寻天烨,但还是没有任何讯息,雪山附近,两国的搜救军队也均告无功而退,除了挖出几具遗骸之外,两国的国王都未寻得。
      望舒还是迅速地憔悴下去,直到那一日的黄昏,她手中攥着一张纸,这份憔悴,变成了一种仇恨。
      我惊觉她的手指因用力过大,已将血掐出,渗红了那张纸。
      “舒,怎么了?”
      “安陵言产下国王的遗腹子,并召武仪将军安陵澈撤兵回明成郡,进京那日,即册该子为新帝,并自正为太后。”
      小言?我还记得北溟的国王历代都是根据灵重转世而立,并非由皇后所生。
      “你回击吧,如今北溟国主生死未卜、,你身为风使自该回国协同其他三使料理朝中事务。”
      她点燃烛火,将手中的纸放在上面燃着,灰烬散处,仿佛片片漆黑的蝴蝶振翅膀飞翔,她将这些灰悉数笼进香炉内,嘴边漾过一种我从没看过的笑意,低语温软:
      “土使,冰使早执行北溟历代的国规,凡有大逆不道篡位青,诛之。”
      “怎么可以!毕竞这孩子是冥曜的子嗣!”我惊呼出口,却换来她更深的笑意。
      “虽然安陵言没有戴雪魄玉镯,可,国主从未与她同房,这子嗣根本就并非国王的嫡子。”她轻飘飘的语意,拂过人的耳中,不舍有丝毫的疼痛,但落选人的心中,却是至痛至厉的。
      因为小言,也因为,心中那一处长久就蛰伏的痛楚,是我最初的伤痕,没有办法愈合的伤痕,即便看着今日的无忆,依然会痛的伤痕。
      “雪魄玉镯到底是什么?”我望着她,她依然在笑。
      “雪魄玉镯奉枉寒的冰魄玉所制而成,是北溟历代皇后的信物,佩戴青,不舍爱孕,著受孕青佩戴,则必会小产。”她眸底转望向我:“国王赠于你,起初是并不希望你孕得西周帝的皇嗣,以你的盛宠,无疑将会削弱西周帝的子息。但,你将这玉镯赠于芙萼公主时,国王竞并未让我在你所用食物中下药,这是我当时委实不解的,后来我才知道,国王在那时,就沦陷了,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我没有说话,泪,慢慢的流下,当日的小产,原来,竟是缘于这镯子,而侍寝那晚,因天烨厌恶这镯子,挪下床,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我第一个孩子。
      扶着酸技木桌的边沿,缓缓站起,轩窗外,桃李正艳,随风吹进的馥郁花香,萦绕在鼻端,更让人概叹这一隅的美好。
      我用手抚过发髻,触到的,只是那根砗磔簪,冰冷沁骨的,让我将过往的一切,再再地望穿,而尽头,再望不到那抹明黄的身影。
      收回眸光,望舒的叹息清晰传来。
      我回首,她已委顿地例下,嘴唇乌紫,我惊悚地握住她的手,却只握到生命流逝前的最后一份冰凉。
      “舒!”我的身子随着她的跌倒,一并跪例于地。
      “新主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她露出最后一个笑靥,安静地闭上眼眸。
      这个伴了我十余年的女子,以宫女身份陪伴我十余年的女子,就选样地去了,吟芩,菱红,婉绿,萱滢,还有她,望舒,终于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不论她们曾经是忠诫于我,或者是背叛于我,毕竟都陪伴着我度过那些最寂寞的深宫岁月。
      可,当我如今站在紫禁最高的中宫之位,剩下的,仅是孑然一身,落寞的神伤。
      一只手替我轻轻抚去脸上的泪水,伴着尚带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
      “您哭了。舒姑姑怎么了?”
      我抬眸,是无忆。
      “无忆——她睡了。”我念着他的名字,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但还是不能相认。
      他对于睡这个概念,不舍同死亡凉席起来,我也不愿意他过早地明白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我叫您母后,您会不哭吗?”他突然问,带着认真的神色。
      “无忆,叫我一声娘亲,好吗?”
      我哽咽地说出这自话,他好看的眉毛有一丝犹豫地皱起,然后清脆地喊出:
      “娘亲。”
      他第一次唤我,是在这样的场合,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的泪在欢喜中滚落,手中望舒的手,已完全冷却。
      我握住她的手,所以,我不能拥住我的无忆。
      这样就好,我怕我控制不住,拥住他,便不台得放。
      因为,这是天烨留给我的,最后的恩赐。
      从十四岁那年,邂逅他至今,这十余年的光阴,雕刻成,我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望舒去后,我将她的遗体交安乐堂火化后,便命顺公公悄悄托人送去北溟,也算是不让她的孤魂亡落在异国。
      顺公公纵有疑问,但并未多说,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了。
      后来,我间隙地得知,哥哥是在阿里诺雪山雪崩后的次日即撤兵,不再围攻潼水,返回明成郡后,小言便已产下一子,哥哥兵权在握,在得知国主返生无望后,自然拥立小言主子为帝,但此举却违逆了北溟的国规,侍奉冥曜的鸥奴同土使,冰使三人,在小言主子登基为帝的翌日凌晨,便以历代北溟国主相传的权杖,号令诸军,反将小言母子和哥哥拿下,沦为阶下下囚
      北溟的皇后是不可能会有身孕,所以,无疑这个孩子,不论如何而来,皆是与冥曜无关。
      新一任的北溟国主,冥曜虽未留下只言片语,但鸥奴占得,是眉心有一点朱砂红的幼童,生于明成西南方位,今年十岁,当北溟寻得新主登基之后,对于哥哥和小言母子最终的发落,据说是在北溟二使确认国主生还无望后,被血祭于冥曜的帝陵前,其后,二使也自裁于陵前,应了望舒走前的那句话,新王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而我昔日所赠芙萼公主的雪魄玉镯虽导致她不孕,但却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因北溟诸臣认定这是前国主的恩旨,不可杀此女。
      但,刚烈性格的她,还是选择在哥哥被血祭的当日,跳崖自尽。
      这些均已是后话,当至亲的手足再次归入另外一个世界时,我正倚在凤仪宫的瑶台前,无忆在旁边,背诵着战国策。
      讳莫如深的政治主张和策略于无忆背来,并不艰涩,但我心中,漾出的深深地殇怀,望着夏日荷塘中的盛开的莲花,一并融在清莲的淡幽香气。
      小言和哥哥,就这样地走了,他们的错,或者只是错在,太贪恋那一时的权利鼎峰,因为,如果他们心中所挂念的是为家族血耻,则定不会在兵家所言最白热化的阶段撤兵潼关,将之前的一切努力化做空无。
      毕竟,潼关一破,挥兵镐京指日可待。
      但,哥哥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明成郡,拥立小言的孩子为帝。
      这份在权利面前的贪恋,其实,一早就注定,毁灭的结局。
      北溟,不同西周,那里的臣民,几乎是带着对神的崇拜来瞻仰他们的国王。
      当这份崇拜遭遇野心夺权时,则会凝结成一种可怕的力量,让再强的野心都无处容放。
      这是北溟和西周的不同,也正因此,两国新帝的产生,以相同的方式开始,不同的收场结束。
      安陵一族,最坚强的莫过于姑姑,即便她知道先帝对她的宽爱都是假象,即便先帝留给她的遗诏仅代表着另外一种残忍,她依然坚韧地活着,青灯古佛地在寺中度过余生。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地爱过,倘若她的一生,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势而活,那必是最可悲的。
      生于候门,本就是人生最初的可悲。
      但,即便离雪崩发生已有三个月,我还是,不愿放弃最后的等待,或许,在下一个凝眸处,他已出现在荷塘的那端,墨黑的星眸远远地,望着我。
      然后,慢慢走近我,手牵起我的,我感觉到手心中他的冰冷,正待握得更紧,用自己的温热去暖他时,他却突然松开,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烨——”我的声音空落地回荡在荷塘边,他没有回 。
      心,瞬间,冰冷。
      身上亦微凉,突然,有温暖包围全身,驱散这份寒意,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撑着頣,已睡去。
      “无忆,真对不起,没有听你背完。”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眸望向无忆,自己的身上正是他替我盖的霞纱笼烟鸾风披。
      “娘亲累了,无忆扶您歇息吧。”
      自那日后,无人时,他便喊我娘亲,他是不愿见我落泪,所以才选样喊吗?他的心软,其实象极了天烨,只是,他没有天烨那份刻意地掩饰和内救。
      抑或,我和无忆间,因着母子的亲缘,本就有着更深的相惜。
      我摇了摇首,笑着替他将束辫的撄络理好。
      “无忆接着背给娘亲听,娘亲不困。”
      他一笑,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光华流转。
      这一刹那,我恍惚,看到天烨的样子,原来,我的无忆,还是象他父皇多一些。
      当晚,天灏仍未过来,我摒退一众宫人,自从望舒不在后,我已习惯夜晚一个人在寝宫,缝一些无忆的衫袍,一刻不停地缝,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就再来不及给他做些什么。
      毕竟,他长这么大,我没有尽过一天为娘的责任。
      这于我,是种遗憾,我用这些日子,尽力地弥补着这份遗憾,隐隐中,觉得会有什么将打破这份宁静,而我,弥补遗憾的时间,或许,也正因此,屈指可数
      顺公公轻轻进来,关紧殿门,唤:
      “娘娘。”
      我没有抬眸,只问:
      “何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于桌上:
      “这是今几个皇上赐给娘娘的玉露琼液,请娘娘品尝。”说罢,声音咯低:“奴才有一事,还请娘娘协力。”
      “说吧。”
      “娘娘可还记得叶飞羽、李昶两位将军?”
      “不是还驻守于潼关?”
      其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哥哥退兵后,天灏未命其返回西周,反是将重兵屯于潼关。
      “娘娘可知为何迄今皇上尚未命其返回镐京。”
      “前朝之事,岂是我该言得的?”我淡淡地道,依然悉心于在衣襟出绣上的几杆翠竹。
      “倘此事涉及万岁爷呢?”
      顺公公自天灏登基后,因在宫中侍奉了两朝皇上,人脉颇深,故天灏虽忌讳于他,仍没有将他罢免,但,顺公公唤天灏,只称皇上,唯独提到天烨时,才称‘万岁爷’。
      我捏着的绣针才穿过布后,轻轻一颤,忙拢回心神,声音咯低,问:
      “顺公公究竟要说何事, 不妨直言——”
      他轻轻嘘了一声,借着给我倒水,遮去接下来说的话:
      “前几日,奴才悄悄命去雪山边搜救的人,有了回信,找到万岁爷了!”
      我震惊,绣针清然坠地,他忙俯下身替我去寻,声音幽暗地传来:
      “万岁爷受了重伤,此时已由人护送着,往潼关而去。”
      声音轻到我需要秉住呼吸方能辨得,但正因选样,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重重地,一下下,似要跳出胸腔。
      “消息确凿?”我紧张到连怎样说话都快忘记。
      连消息来得如此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竞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对。
      天烨没有死,他果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
      我的欣喜落在顺公公拾起绣针的眼中,他装作替我穿过绣线,继续道:
      “叶飞羽、李昶均为两朝元老,手握重兵,又忠心不二,故皇上怕万一有变,仅凭手中的兵力不能以抗,所以才将雪崩之事压着,没往潼关传递,又命将领继续固守潼关不得的懈怠。”
      “但,北溟撤兵的因由,潼关也该有所耳闻。”
      “娘娘,这两位将军平素就正直不阿,不屑用间谍探听对垒一方的虚实,故,他们只知,是北溟国中出了要事。”
      “西周已更年号为文徵,两位将军亦该知江山易主。”
      “这不过是皇上假传了万岁爷的诏书于两位将军,称万岁爷因漠北兵败,愧对百姓,乱世之际,择贤而立,禅祥让皇位于皇弟。”
      “你既知道这么多,为何至今未对两名将军言出实情,偏拖至今日?”
      “此时,三国局势微妙,谁敢轻易把自家惹出内乱呢?以两位将军的性子,定会拥兵勤王!”
      我们声极低,语速极快,说完这许多,顺公公不过方把绣线穿过针内,遂递于我。
      我心下渐渐清明,这三月,我居深宫,世事皆是很少过问,果然,朝内外之事,已是生疏。
      接过绣线,我复绣上青竹的最后几针:
      “顺公公要我协力何事?”
      他迟疑了一下,从他的迟疑中,我看出,这件事必定不是轻松可以完成,不过犹豫一会,他还是说出口:
      “请娘娘取得皇上的虎符!”
      虎符本是西周君王调用镐京禁军的兵符,用黄金做成伏虎状争牌,劈为两半,一半交给统领,另一半则由君王保存,两半虎符同时使用,万可调兵违将。
      天烨离京前,曾将虎符交给天灏代执,因事关镐京四门的禁军,涉及京城安危,故天灏一直放在随身的辇囊内,从不离身。
      著要取得,则势必是他宽衣之后,这意味着什么,想必顺公公十分清楚,才为难启唇。
      他是知道天灏并不曾与我真正燕好,但,倘是要得到这虎符,势必,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淡淡一笑问:
      “两位将军的大军何时抵达京城?”
      他要虎符,定不想多牺牲兵卒,被在无形中将四门的禁军对抗化去,然后,兵不血刃地将江山重归天烨掌中。
      天烨是否知道,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再让更多的人为这所谓的江山做多一殿的牺牲。
      如果一定还要牺牲一个人,那就是我吧。
      固然贞洁是我应该为天烨守住的东西,但,置在江山面前,轻如鸿毛。
      “十日后的丑时。”他沉声道。
      “我知道了,请顺公公放心,十日后子时,请你到凤仪宫的偏殿,我会将虎符交于你。”
      “娘娘!”他欲语却休。
      我继续低首绣这最后的青竹,不再言语。
      这是我为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吗?在他曾经暗中为我付出的这么多事中,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该流的泪都早该流尽,我再也不要整日活在哭泣中,当我知道,天烨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要再流泪了。
      江山美人,其实,没有孰轻孰重。
      在他的心中,一直有我的存在,这样,已经足够。
      不要他为我再左右为难,因为即便,我没有真正侍奉过天灏,但毕竟已是天灏的无思皇后,这样的身份,怎能再求留在他的身边?
      当这个身子,再侍奉过天灏后,我和天烨之间的路,就只会是彼此的尽头。
      用它来偿还安陵氏所有的罪孽,了断我和天烨之间最后的牵绊吧。
      或许,唯如此,才能放了他,也放了我。
      十日, 不过白驹过隙。
      对镜将砗磔簪插上乌云髻,披上绊霞蹙金凤纹纱帛时,掩去眸底愈浅还深的落宴。
      我命宫女去请天灏,随后,安静地站在青玉铺就的砖石上,等着天灏的驾临
      素手将一缕青丝轻轻地掠至墨后,甫停手时,天灏已走进殿来,今晚,他穿着水绿的常服,这颜色是我曾经最钟爱的,他记得,所以,在登基前,一直会穿,只是登基后,他才不得不着象征帝王的颇色。
      “有何事?”他疏远地站着,并不上前。
      我莞尔一笑,轻移莲步,走近他,裙幅褶褶若月华流动轻泻于地,亦衬出我今晚精心描画的眉目若黛。
      “无事,便不能请皇上前来?”
      他带着几分疑惑,望着我,保持着一个帝王的警醒,我心地哂笑,他早不是当年那个看见我,就忘乎所以的孩子,我竞还要装出这几分的样子,真是自欺欺人。
      但,装得久了,即便是假,看在他眼中,也是真吧。
      “皇后,今日为何这般欣喜?”
      “臣妾偏殿于中宫这月余,未替皇上分忧,心中,自是惘帐,无奈,身子虚弱,到了这几日入夏,方好些,故今吨,请皇上前来,臣妾愿做一舞,以敬君心
      我低眉敛眸,婉约辗转间,是入骨的妩娟。
      在宫中,见多了后妃邀宠,不经意中,我亦耳熏目染,今日,恰受益匪浅。
      我向他伸出纤纤素手,他踌躇间,还是牵住,我徐徐退步,将他引入一早摆好的席中。
      珍馐佳肴,在此时的天灏眼中,不过是凡尘的俗物,既然,他爱看我跳舞,那今晚,我再为他舞一曲。
      轻解罗裳,薄纱委地间,我慢点莲足,浅抒旎舞。
      檐角河光一曲澄,凌波妙舞月新升。
      手臂绕以珍宝璎络,舒展旋转间,光辉夺目。
      胡笳盈盈散绮霞,风扬惊鸿金莲落。
      一舞倾城,再舞倾国,顾盼回眸,风情谁人识。
      恣意旋转开斑斓璀璨的流光华彩,那一刻,宛著一朵昙花,在刹那将绝代芳华绽放到了极致,成就最后的绚烂。
      旋转间,所有关于我和天烨的过往一幕幕地逝去,纵不舍,也是放下的时候
      舞尽,妖娆婆娑地卧成绽开的芍药,盛放在天灏的怀中。
      我眸光潋滟,他的眼中,有灼热的火花耀起,我回首,敛去最后一抹涩苦的笑意,再望向他时,只有柔媚款款:
      “臣妾已备今年冬天新酿的梅子酒,皇上可有兴致陪臣妾共饮?”
      他自是应允,我一杯杯地劝酒,他一杯杯饮尽,当玉壹酒空,他挪去酒盏,薄瓷碎裂的清脆声间,他已将我抱起。
      水红的帐幔层层放下,满眼的红中,我的纱裙在他的指下尽数褪去,他的衣袍在我颤抖的解开间,也终于落到一边。
      他的轮廓酷似天烨,但他的唇边,比天烨更多了一分冷峭,他带着醺然的醉意,细密地吻着我的肌肤,凤眼中,因着酒意含起几分春色。
      他的唇伴着温润的温意,一径往下,我的余光,却在搜索刚刚解下的绶带上聱囊的踪影,素指在一边凌乱的衣物中摸索,他的手却蓦地抓住我的。
      我一惊,但他只是握着我的手,炽热地吻着,并非察觉到异样。
      “宸儿 ……爱了你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拥有你!终于你是属于我的……”他呓语着,松开我的手,唇,狠狠地覆住我的,带着掠夺,更带着侵占的意味,在胸中浮起的绝望中,我的手,忽然摸索到了聱囊,指尖的触感告诉我,虎符就在里面。
      “你的身体属于我,你的心,今后也会只属于我……”
      我绝望的眼中,看到榻边几案上的一枝今早方摘来的清莲,此时,已然枯萎。
      我,也将枯萎吧。
      他的手将我的亵棹扯下,寒冷袭进下体的瞬间,我眼中,一颗泪,坠落在他抚蹭我脸的手背上。
      我看到他迷醉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痛楚,稍纵即逝,当我再要探究时,他低低吟了一声,头重重垂在我的胸前,发出均匀的酣声。
      绷紧的心骤然放下,我才知道,自己的心绷了这么长时间。
      听着更漏声响,已经是二更天。
      我忐忑着他是否会再惊醒,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放缓。
      直到,我的胸部被他压得渐渐麻木,我试着推了他一下,他突然就势翻滚到一边依然酣声微微。
      我捏着聱囊的手已沁出湿湿的汗意,我更紧的抓住它,然后,轻轻起身,匆忙系上裙衫,足踏进丝履的刹那,我回首,确定他仍在熟睡,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殿门边,开启殿门。
      今晚的紫禁,月华都未见,四处一片漆黑,因着今晚之事实属机密,外殿侍立的宫女内侍早被我遣散。
      等到更漏声再响,顺公公的身影终于在宫门处出现,门口的内侍行礼问,他径直向我走来,道: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皇上今日是歇在凤仪宫了吗?”他装做例行的询问。
      我将聱囊从手中遗速进于他,声音依然平静:
      “难道皇上歇于奉宫处,顺公公也要干涉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听小李子说,今晚皇上并不曾在昭阳宫歇下,方到娘娘这来问一声。”
      “倘若本宫不是因为胸中憋闷,出殿透气,你此刻不是变成托驾?”
      “奴才不敢皇后娘娘明鉴!”
      “杵在这做甚,还不退下。”
      我和他一唱一和,声音都很轻,不过是做给侍立在稍远处的宫人所看。
      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漆黑似墨一般的星空宛如化成天烨的眼眸,那双眸子正凝望着我,带着一缕笑意,这笑意背后,渐渐湮起一丝血红,紫禁,又要变天了
      我收回眸光,退至殿内,才关上殿门,回身,正对上天灏的眼眸,他的醉意在此刻已化成眼底的清明,站在那,披着水绿的袍衫,唇边勾出一道弧度,看着我。
      方才的一切,原来都落选他的眼中。
      我自以为聪明的设计,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戏。
      是啊,心计似他,怎会轻易地被我灌醉,又怎会轻易地将虎符置放在我唾手可得的地万呢?
      更怎会突然地睡去,不带一殿预兆。
      我望着他,眸底仅是挥之不去的失望。
      他看在眼里,唇边的弧度愈深,冷冷启唇
      “你何必失望,万才聱囊中装的,确实是你所要的虎符。”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何他可以看穿我所想的,我却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虎符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早知我有意虎符,他为何还要让我拿去?难道又是一个阴谋?
      “你放心,这虎符中,并无任何埘谋。”他的笑渐渐带了一丝沧桑,他走近我,眉宇间的哀愁清楚地印现出来。
      “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无论这是什么。”
      “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从你邀我来此,并跳那出舞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刻意邀宠,和那年的曲水流觞有多相似。宸儿,你并不是一个好戏子,当你涂上再浓的粉彩油墨,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任何人,它太澄净,一眼就可以看穿的澄净。”他爱怜的抚过我的眼眸,我将眸子闭阖,蝶翼般的睫毛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深情,我注定只能负情于他。
      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即便遇到对的人,也仅是一场遗憾!
      “宸儿,告诉我,你此刻属于我,好吗?”他轻柔地拥我入怀,不同于以往的霸道,低语在耳边。
      我沉默,如果我说,“是”,那仅是欺骗,既然辜负对他是遗憾,欺骗对他,更是种残忍。
      他叹息,深沉悠远,他就这样拥着我,而不去管,即将发生的变天。
      他的皇位,是为我所篡,他没有骗我,一直都没有。或许,唯有在他心中,我才是重过江山的。
      所以,他才会嗜杀戾气地做出那么多争人费解,发指的事来。
      如果还能回到初见时,该有多好,他还是那个,会抓着鸡腿,天真无邪地将满是油污的手印在我裙摆上的十六王,轻轻脆脆地喊:
      “神仙姐姐!”
      他的手抚上我的发髻,触到那根砗磔簪,然后,将它拔下,我如云的乌丝顷刻散落与眼前,散着沐浴所用的香草芬芳。
      他轻轻的嗅着,呢喃地说:
      “真香,神仙姐姐,真香……”
      他松开拥着我的手,将一个卷轴递于我,我伸手接过,他安心的笑出来,和重年的天真烂漫一般无二,复又用一只手紧紧拥住我,那么地紧,当中似乎不留一丝的间隙,紧到我渐渐无法呼吸。
      当我再次觉到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时,松开手的他,身子已软软地瘫倒下去,胸前的血汩汩地流出,另一只手中缠绕着腥甜的血液,还有那根深深刺进胸中的砗磔簪。
      我扶着他,身子一并随他瘫滑于地。
      不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死亡,但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死去,我的泪坠落,同样是第一次,为他而流。
      泪滑落到他的眼眸上,冰冷的泪水,让他再次睁开眼眸,他试图抬起没有染血的手,替我擦去泪,但还是无力垂落:
      “你终于为我哭了……真美……”他垂落的手覆在我握着那卷轴的手上,声音依然轻到不可闻:“这是朕第一次 ……是最后……给你下的……书 ……”
      “天灏,天灏,你何苦……”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今晚,他会选择这种万式落幕,我是否还会去盗取虎符,纵然我知道当两位将军进京后,天烨不会容天灏,但,毕竟念着手足之情,至多是软禁,或者流放。
      因为,篡位之词,对于西周皇室的尊严,是绝对不舍容许传到百姓耳中,他们能知道,仅是所谓的禅让,以及所谓的代政,这些借口,才是当政青会传达给他们的子民,以此获得安抚的唯一说法。
      “这……他送你的……他另一只沾满血的手还是握住那枚簪子,唇边浮起一抹璀璨至极的笑靥,“我带走了……不要……哭……”
      他至死,都不愿天烨让我痛苦的痕迹留在我以后的生命中,他至死,都为我着想……
      当他最后一缕声音消逝在殿内,昭阳宫内只有我的悲泣声响彻整座宫闱。
      那些内侍并不敢进殿,哪怕我的哭声如此悲凉,但他们深谙新帝的脾性,所以惧畏使他们不敢有任何的窥探。
      直到顺公公推开殿门时,已是翌日的清晨,一切,在昨晚就该尘埃落定,他看到,我怀中的天灏僵硬成一县冰冷的尸体,他渐渐发黑的血污浊着我的纱裙,我,就这样坐在那边,手里,握着一卷明黄的,没有沾染上任何鲜血的卷轴。
      他摊开卷轴,神色微变,旋即成复正常。
      后来,我才知道,那卷轴上所写的,是正无忆为帝,以文徵帝的名义。
      他的承诺,一一兑现时,我明白,这一生,我辜负最深的人,是他。
      那个曾经在我心中,永远都长不大的男孩。
      他逐渐成长为一个男子,向我表达赤诫的爱意时,换来的,是我的冷落,和不屑,于是,才酿成他今日的悲剧。
      他所有的心计城府在感情面前,都变得不再有任何的用途,以至他天真的认为,做到帝王,便能得到我。
      这个天真,让他付出死的代价,也让我,品到这一生,最后一丝的苍茫。
      天灏的尸体还是被内侍们抬走,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去,我只是静静坐在凤仪宫,不管外面的天变了几重,都与我无关。
      直到三日后的黄昏,顺公公送来缟衣麻服,我漠然的看着,他轻声对我说:
      “娘娘,请换好妆容,随奴才去曼堂。”
      我怔怔地换上这暮气沉沉染着哀饰的衣裳,随他,前往布置在昭阳宫前殿的灵堂。
      压严肃穆的前殿,矗立在紫禁如血的夕阳下,我缓缓走入其中,当散漫的眸光触到正中两块灵位其中一块上的字时,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眸前一黑,顺公公扶住我,我才缓下神来,嘴唇却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仅失神地望着他,
      那块灵位上所书的,赫然是赢天烨,谥号台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宽敏压俭显皇帝,庙号仁宗。
      另外一块,彼时的我已无暇去看。
      “娘娘,皇上驾崩了。”顺公公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在说着与他不相关的话。
      他不是说天烨饰重吗?怎么,会是驾崩?我的头脑思绪紊乱得没有办法去辨析,只知道,整个人,无论四肢还是头脑都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
      “娘娘,今日请您到此,就是要请娘娘择一条路。”他将我扶着,徐徐道来,“娘娘是要被尊为皇太后,还是愿意随仁宗皇上于地下呢?”
      “此言何意?”
      顺公公依然面容无色,继续说:“如果娘娘是显宗皇帝的皇后,那今日就该被尊为皇太后,但娘娘若是仁宗皇帝的璃妃,今日则是要随仁宗皇帝于地下的。
      原来,天灏的庙号是显宗,那么另一块灵位便是他的。
      这三日,外面变的天,竟是两位皇帝同时出殡。
      对于西周,这无疑是开朝以来最大的一件奇闻吧。
      这件奇闻的背后,竟有一半是源于我这个妖蘖祸国。
      天烨,你还是没有守住约定,阴阳两隔,我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还记得那日,你笑问,“那朕若战死,难道,你也殉葬不成?”
      想不到,竟是一语成谶。
      当时,我虽末回答,但,心中的答案早已写在脸上,你不守约定,但,我还会守。
      “我愿随仁宗于地下。”缓缓说出这句话,我望着这两块灵牌,无声地笑了
      笑声中,背后有尚带稚气的重声,轻唤:
      “娘亲。”
      我回首,看到,我的无忆,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那端。
      他没有戴着沉重的旒冕,仅用白玉龙环将发髻绾起,看着我,好看的眉毛皱起:
      “娘亲,您又哭了,不是无忆喊您娘亲,你就答应无忆不是的吗?”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顺公公跪拜行礼。
      “平身。”
      无忆径直走到我跟前,我微微俯下身子,他用小手将我眼角的泪拭去时,我才发现,彼时,我是笑着流下了最悲痛欲绝的泪。
      “无忆,娘亲答应,你再不会哭了。”
      我握住他的小手,他的手很暖,一点都不象他的父皇,我不知道,是什么推他到今日的帝王之位,或者,在我和他父皇都不能照顾他时,这个位置对他,才是最安全稳妥的吧。
      我抱着他,最后一次抱着我的无忆,然后指着天烨的灵位,轻声道:
      “无忆,喊一声父皇,好吗?”
      殿内仅有我们三人,顺公公听到,亦是无妨,在我临走前,让无忆亲口唤天烨一声迟到了十年的父皇。毕竟,是我的残忍,我的自私,让他们父子,在有生之年不得相会。
      我和无忆有着母子连心,昔日,他因为我流泪而会喊我娘亲,此刻,他同样没有多加思索,就朗声喊出:
      “父皇!”
      天烨,你听到吗?在梓宫内的你,是否听到,你的孩儿,唤出的连一声父皇
      随着这一声呼唤,摄政王的素青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将无忆的手交到他手中,最后叮咛:
      “替我照顾好无忆。”
      他晗首,苍老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仅是一份坚诚。
      有他在朝中扶住,我就不用担心了,无忆一定会成为西周的另一位明君,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皇。
      当摄政王幸着无忆的手,走出灵堂时,无忆脆脆的嗓音又再次响起:
      “娘亲,以后不要喊我无忆,”他顿了一顿,语音里带了一丝威仪,“朕叫赢玄忆。”
      我怔怔地望着无忆,他已经快地随摄政王走出灵堂,顺公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娘娘,是万岁爷遗诏的意思,无忆本是万岁爷因遭奸人陷害,暂安宫外的子嗣,应予以皇子宗姓,故改赢玄忆,继承大统。”
      顺公公只会称一人为万岁爷。
      原来无忆继承皇位,并不是天灏的那道圣旨,是天烨所留的圣旨。
      那他,一早就知道无忆是他的孩子,一早我为奴时的举动,他都留心关切着
      “娘娘,您该启程了。”顺公公从一侧端来黑色托盘,上面,是泛着冶艳光泽的鸠酒。
      我执起这杯酒,未再颦一下眉,过往的悲伤,随着这杯酒的饮下,一并烟消云散吧,这紫禁,我看不穿几重天,也不愿去挣几重天。
      这一生,苍茫地走过时,我才发现,情缘苦水,流过身体,没有留下痕迹。
      纵是有刻骨的爱恋,因着蹉跎,不过是凄美的谢幕。
      执鸠酒,我掩袖遮面,一饮而尽。
      掩袖的瞬间,有一颗泪清澈剔透的滑落,那是我人生最后可流的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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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宣十五年,靖宣帝因漠北兵败,重饰弥留之际,愧对宗庙,择贤而立,禅让皇位于皇弟赢天灏,待其终后,再传位于靖宣帝嫡子赢玄忆,史称:文徵帝。
      璃真皇后追随靖宣帝而去,册文曰:“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徵称,用彰节行。”
      文徵元年,文徵帝因辛劳政事,感染伤寒,病重不治,遵靖宣帝遗诏,传位于其先皇后嫡子赢玄忆, 史稚:承明帝。
      承明元年,承明帝尊璃真皇后为璃真仁宪端懿慈淑恭安纯德顺天翼圣章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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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智渐渐清明,我触到无数次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墨黑如星辰的眸子,这,又是一个梦吧,我没有如往常一样伸手去碰这个梦,怕,会再次惊醒。
      这样近近地望着他,就好。
      “宸儿——”他轻唤,凑近我的脸,呼出的热气,让我的脸颊一阵酥痒。
      我闭上眼眸,复睁开,他竞还在,迟疑地伸出手,他的手已握住我的,冰冷
      沁骨。
      莫非,这不是梦?
      对,这不是梦,我已被赐鸠酒,又怎会再见到他呢?
      “烨,我说过,你若死了,我必不独自活着。你没有守住对我的承诺,但,我守住对你的承诺。”我放心地让他握住,身子,倚靠在他的怀中,依然那样温暖。
      他轻声地笑了,柔声问:
      “我何尝没守住承诺了?”
      “你说,让我在紫禁等你凯旋归来,可,我没等到,我等到的——”我浸入人世最后那场死别的记忆中,泪水渐渐弥漫,竟无法连贯地说下去。
      “我是没有凯旋,但,我确是归来了,我并没有违约。”
      他低首,望着我的泪水,轻轻地,替我吻去。
      他没有自称‘朕’,人死后,是不用再自称这个束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称呼吧。
      “但你的归来,却只是以梓宫的彤式,并不是真真切切,活着,站在我面前。”
      “呵呵,我是不能站在宸儿面前,你倚在这榻上,又靠着我,我怎么站呢?”
      他的话,让我疑惑地抬起眼眸,正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
      我打量西周,是一间非致的小屋,隐约可见,窗外的盎然生趣。
      “想不到,人死后,竟然还是和活着,差不多。”
      我感慨地说,复慵懒地倚进他怀中,死,真的比活着好,至少,可以重新开始,不必背负过往,那些过往,逐渐压抑人到无法呼吸,太重,太累。
      “疼吗?”
      他轻捏我的脸颊,我不仅羞赧地俯侧螓首,嗔:
      “当然疼。”话甫出口,我隐隐觉到有些不对,怔愕地望向他,他依然笑意盈盈。
      难道做鬼也会感到疼痛?
      还是——根本——我没有死,那么他——
      “怎么,还没明白过来?”
      “烨,你没有死?”我的手反射性地覆到他的背后,去摸出征前的那道伤痕,因是夏天,衣裳单薄,我清楚地摸到那条深深的伤痕如今正结着一条长长的疤
      “才见面,就咒为夫死,”他捉狭地说,再没有从前那种不苟言笑的神态,“怎这么追不及待?以后为夫有的是时间和宸儿共处。”
      “你骗我!”我突然反映过来,他的驾崩,乃至让我殉葬都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骗局,否则,怎么可能无忆这么顺利就登基,摄政王又怎会从封地返回辅政,两位将军亦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呢?
      我的素手捶着他的肩膀,他笑着将它们捉住,正色道:
      “不然,我怎么知道,宸儿是愿意做皇太后,还是愿意陪着我待在黑暗的帝陵内?”
      我愤愤地一咬唇,别过头:
      “不是被顺公公逼着灌酒,我怎么会放弃皇太后不做,陪你到地宫呢?”
      他朗声大笑,将我揽进怀中,所有之前经历的悲痛,在这一揽中渐渐平息,其实,从我醒来,见到他开始,我就已经忘记所有的悲伤和仇恨,有的,仅是一种莫名的静好。
      这样的静好,是我从未有过的。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轻松没有拘束地和他嘻笑,而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阴郁沉闷。
      因为,此时,他不再是前朝的皇上,我,也不再是六宫的嫔妃。
      所以,我们能坦然,面对彼此。
      “雪崩,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冥曜在你心中不是谪神吗?他救了我。”
      “那他现在怎样,为什么没有返回北溟?”
      “你似乎关心他多过关心我。既然是谪神,终归是要回到天上。”
      我没有再问,当天国玫瑰随着圣洞在冰雪融化中消逝后,冥曜一旦受伤流血,就一定不治。
      “他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代替他。”
      我不再说话,只是将螓首依在他的怀中,感受这属于我们美好的时光。
      他为我默默做的一切,我没有再提,他因为孝道,必要灭我一族,我因为孝道,才会封闭自己这么多年。
      当所有的磨难,仅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所造成的蹉跎时,我们所能做的,仅是更加珍珍惜剩余的时光。
      毕竟,我们没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耗费。
      “你是我今后唯一的妻……”他低声,吻住我
      承明元年伊始,他放弃江山,陪我在靠近镐京的一处世外桃花源里,安然地度日,那一天开始,我终于知道,这一生,江山美人间,他最终的选择。
      山间, 有悠远的歌声隐隐传来:
      抛去江山如画,
      换她笑靥如花,
      抵过这一生空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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