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110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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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伤口之深超过我的想象,最深处,可见森冷的白骨,但天烨,在上药包扎时,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痛意,纵是他的额际已忍出冷汗泠冷。
      我用绵软的纱巾不知道拭去多少次的鲜血,也不知道让望舒换出去多少盆血水,当手指触到温润腥红的血时,我惟能抑制住眸底愈深的雾气,机械重复着同样的步骤。
      李太医替天烨上完药,已是子时,他嘱咐,此后,伤口不能碰水,以及需避风和保暖,他的神色是紧张的,因为,这样深的创伤可怕之处在于,是复发感染引起的炎症,那必会危及性命,更何况,天烨再过三个时辰就将御驾亲征!
      征战中的条件是何其艰苦,对伤口的痊愈自然是最大的不利。
      “都退下吧。”他的声音里有着疲惫,背对着我们,裸露的上身,白色的绷带下,还是有些许淡色的血迹洇出。
      李太医和望舒退下时,我本也该退下,但到了殿门,却无法让自己安心地离去,顺公公摇了下首,亦随着他们退下。
      “明日,可否暂缓出征?”问出这句话,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已辨不出任何滋味。
      他沉默,只缓缓放下明黄色的帐幔,这帐幔似一道铺天盖地的网,将我们隔在两端,中有千千结,空束缚住彼此的心。
      “朕既已诏告天下,焉能反悔?”从帐幔后传出他低沉的声音,“你也回去歇息吧。”
      “此去漠北,天寒地冻,倘若伤势恶化,反会成为三军的桎梏,这一役,西周若胜,可解藏云之难,若败,则举国皆倾,您不可能不知道!”我没有退下,他的伤是因为救我所负下的,他可以战死沙场,但我不要他,是因为这个伤所导致的死亡。
      这对我,会是没有办法去面对的愧疚!
      他回身,隔着帐幔望着我,明黄的茜纱流转潋滟间,有着华丽的表象,但,表象下,或许已被隆冬的晚风曳得支离破碎。
      “如若朕败了,冥曜攻进镐京,定不会为难于你,将你交给他,朕也会放心。”他的语意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缕绝殇。
      难道,他所许我的自由,就是用他的死做代价来换得吗?
      曾经,他因我的忠贞屡次猜忌,才使我们一直互相伤害,今日,却可以容我再侍冥曜,难道,自白樱逝后,他的感情也就一并葬送。
      白樱,并非仅是影子,更是他纯粹的爱?
      我的步子不受自己的控制,走向那明黄的帐幔,然后,看到,他眸底没有掩去的苍茫,疲惫,还有漠然。
      竟连一丝的情意都再看不到。
      我瑟颤着掀开帐幔,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依旧,萦绕在我们中间,一如过往那样,是触不得的真实。
      “是,您是我的灭族仇人,我一直在等着您死的那一天,所以我活着。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继续委身于其他的男子,我生于相府,自幼也承女德教诲,亦知礼义廉耻,岂会再侍他人?”
      他望着我,漆黑的瞳眸中,深黝莫测,许久,他淡淡一笑,道:
      “那朕若战死,难道,你也殉葬不成?”
      他的平静,让我节节败退,我做不到容色不惊,也做不到笑谈生死,我,所有心底蕴蓄积累的情愫都显在脸上,藏无可藏。
      他的笑意渐深,哪怕是笑,他始终是淡极的,这般深深的笑,从未有过,他伸手,手心冰冷,抚着我的脸颊,用怜惜的力度,我的泪在瞬间,坠落。
      心,一并坠落。
      “好好在紫禁等朕凯旋!”那一刻,他的眼中,绽出最璀璨的光辉,笼罩在他周身,宛如天人。
      “烨,我求你最后一次,倘西周胜,饶过我兄长。”轻轻说出这句话,我唤他’你‘,不再用虚伪的敬称。我知道,我不希望天烨死,否则,我不会担心澈。
      “朕放过他一次,就会再放他第二次……”
      我的手覆上他的,在外边一阵紧似一阵的更漏声响起时,说:
      “让我随你一起去漠北,好吗?”
      他的笑滞了一下,眼底的柔意一如语音中的情意:
      “当日带你往藏云,是因怕母后对你有所不利。但,这一次,不用再怕,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因为朕不再有顾忌,朕会留一道密旨给你。”
      曾经,先帝也曾留给姑姑密旨,但,最后的结局是生死两隔,他这么说时,我心中关于某些不祥的预感愈深。
      “不,我不要密旨!帝太妃得到先帝的密旨,换来的,是阴阳两隔,我不要……”
      他的笑凝在脸上,眸底拂过一丝忧郁,语意涩苦:
      “那道密旨又何止是阴阳两隔。朕留给你的,纯粹是护你平安的密旨,不会再有其他!”
      他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明白的,仅是他在说完这句话时,似惧怕什么一样,将我紧紧扣进怀中,他的力气太大,乃至我低吟了一声,更担心他的伤口会崩开。
      “不管是什么意义的密旨,我都不会要,我的生死,和你是一起的,你若活着,必无人敢伤我,你若死了,她们要我的命,就拿去吧。”我略顿一顿,语气更加坚决:“我不要同帝太妃一样孤独地活着!”
      “你绝不会象她一样,绝对不会!朕不会让你和她一样……”
      他低声的呓语,更紧地拥住我,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怀中。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到他的后背,指下干燥的触觉让我稍稍定下心来。
      “别动。”他声音低嘎。
      这最后的时刻,他安静地拥着我,我们中间的隔阂,因这紧紧的相拥,纵是再有,也暂时地遗忘。
      因为,明日过后,金戈铁马鏖战沙场,一切,都是不可知,和无法预料的生死之搏。
      这一晚,我没有离开昭阳宫寝殿,他侧身拥着我,共枕入眠。
      这一晚,蜷缩在他的怀中,我才发现,自己是贪恋他的温暖,即便,他的手心,永远是没有温度的冰冷。
      这一晚,我睡得极为踏实,再无噩梦惊醒。
      当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昭阳宫寝殿时,我被唇上柔软的酥麻所惊醒,微睁眼眸,他温柔地吻着我的唇,但,这个吻,却带着别离前的悲凉意味,和着空气中的清冷,将我的思绪浸染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怀。
      第一次,我试着回吻他,纵然我不是第一次承欢帝恩,但我的吻,依然生涩。
      可,他的眼底,却因着我的回吻,蕴起深深的喜悦。
      彼时,心中再无旁骛,也没有负担,因为,我们剩下的时间或许,已屈指可数。
      但,再缠绵的吻都有结束的时刻,当这个时刻到来时,我知道,出征的号角亦即将吹响。
      帐幔前,有宫女依此手捧舆洗的托盘进入,佾痕将层层帐幔束起时,我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带来她的惊愕,可旋即恢复如常。
      我先下榻,微拢散乱的发丝,简单束起,轻命小宫女去我屋子将粗布麻衣拿来。
      “你们都下先去。”他对于昨晚受伤一事,也不愿意更多人知晓,摒退所有的内侍宫女,单留下我。
      回身,他已起身,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我可以伺候天烨的梳洗。
      一切完毕后,我将轻薄贴身内衣替他缓缓系上,殿外小宫女也将粗布麻衣呈上,我到殿前接过,手中的衣物虽轻,但心底压得却很重,将它展开,天烨的眸底有着深深的感动,这是我为他出征所做的衣物,选择粗布麻衣穿在铠甲内,便可缓解因行军中因铠甲磨擦所导致的不适。
      他定是明白,我的用意。
      如同妻子一般,为远征的夫君系上最后一份牵念。
      当最后一个系带系完,他的手握住我欲待放开的手,我低下眼眸,敛去眸底的雾气。
      沉吟相望,无语缄默。
      顺公公已在殿外禀道:
      “万岁爷,请换黑光铠。”
      用渗碳铁打造的铠甲,整个铠甲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这种光芒辉映进我的眼中,生生地咯疼了视线,吹散雾气。
      我抽回手,背转身,无法抑制住眼泪的崩碎。
      天烨,容许我,没有勇气,看你离去的身影,容许,这一刻,不再看你!
      当他走出昭阳宫时,我的心,也随之而去,再不属于自己。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响起,我站在紫禁最高的华光城墙上,眺望,远处,大军的启程。
      此去,漠北,无思量……
      最后的明媚,从我凝结的视线中切断,赋予我的,惟有满风的黄沙,和永远也握不住的一条孤烟。
      十年,不算长。
      十年,亦不算短。
      当,十年的疏远,换来今日的生别或者是死离时,我才发现,这一生,错过的是什么。
      不是韶华,不是红颜,而是,情感的错过。
      他离去后,那份失落的空缺是什么都填补不满的,哪怕无忆,也填补不满。
      视线一片空芜时,我怅然转身,今日,紫禁的朝阳,竟如同夕阳般血红燎目,后宫中,又有几人,今日没有心思呢?
      她们的君王,远征漠北,后宫中唯一的主人不在了。
      她们此时所拥有的花容月貌将面临同样的等待,或者会有期限,或者,将是永远的枯寂。
      一切,皆是未知,唯一可知的,是紫禁至此陷进一片从没有过的安静,安静到连一丝地暗涌都没有。
      其后的日子,缓缓地流逝,天烨临行前,将国政交于丞相和摄政王,镐京的禁军则全由天灏统率。
      潼水和漠北,西周各派出三十余万将士,此时太尉手中,可供调遣的军队,不足二十万。
      天烨随身带的内侍是小允子,宫女则是佾痕,顺公公并未随军,想是天烨还是放心不下,才命他照料于我。
      漠北每隔一日,都有快骑将军情传来,和北溟一战,打得极为艰苦,两军死伤亦十分惨重。
      潼水,平川的战役也陷入白热化的僵持阶段,毕竟哥哥同两位将军曾共事,彼此知己知彼,一时间,也分不出伯仲。
      但,这一切,或许,真的冥冥中,上苍早有注定,当无法预料的天灾来临前时,人往往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甚至无力抵抗的。
      靖宣十五年三月十八,清晨。
      我正与顺公公在昭阳宫的亭台中,就着初春的桃蕊芬芳,闲叙着宫中的旧事,宫中有内侍慌张地急奔进来。
      “小桂子,你今天咋这么惊慌失措,还是当这宫内没主子,越发没规矩了?”顺公公不悦地看着这名内侍。
      “顺公公——漠北——漠北——八——八百里快报!”他结巴着,神情中满是惧恐。
      我眉尖微颦,远处,几点嫩红的桃蕊迎风微微绽出旖旎,这样静好的时光,为何,我会觉得心里,越来越不安呢?
      “连话都说不清了,要舌头何用?”顺公公苛责地训斥。
      小桂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音:
      “皇上与北溟国主在漠北郊外阿里诺雪山一战,谁料到,碰到大雪崩,所有人都被埋在雪山下,生死未卜!”
      “哐——”姗姗前来的望舒捧着茶盏的托盘倾翻在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再平静的悲痛。
      顺公公已一个大耳刮向那内侍脸上刮去:
      “呸!什么死啊死的!来人,将这不会说话的东西给我拖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一切,整个人,仿佛被撕开般疼痛,天烨——
      撕裂的疼痛中,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个惊天的噩耗所抽离,我的身子,软绵绵地坠委在地,眼前只有无边的血色,将我吞噬。
      想喊出堵在心中的话,但,什么都喊不出。
      思绪归于苍寂的灰暗中,朦胧中,有人唤着我的名字,但我依然醒不过来,或者,是我不愿意醒来,他——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活?
      朦胧中,有谁将一些滚烫的液体灌进我的口中,那种烫将我沉寂的心一并灼伤,然后,我隐约听到,谁在声嘶力竭地怒吼,接着,一切,复归于平静。
      这份平静持续了很久很久,我在这种平静中,渐渐的沉沦……
      等我醒来,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暖春再次回到紫禁时,鸟儿在清脆婉转地鸣叫,殿内,繁华依旧。
      江山,却已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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