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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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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拙政园。
       人在车里可能不觉得,但室外的温度还是太低了,园子里的路面上都结了薄冰。叶祺很有诚心地弯下腰细看鹅卵石拼出的青鲤图样,一旁陈扬的手一直扣在他的臂弯上,生怕他玩儿忘了脚下打滑。
       这是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不免举止会随意一些。陈飞总怀疑自己目击到了什么隐秘的东西,愈加一心一意地摆弄他的单反相机。阮元和站在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腾腾走过去问他:“陈扬和叶祺……”
       陈飞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没想到阮元和云淡风轻地笑一笑,竟然说挺般配的。
       “你之前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陈飞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事情,但语气已经跟着淡下来。
       阮元和看来也略通一二,动手帮他卸了长镜头的镜头盖:“我知道,但他们没明说过。我也是两个月前刚遇到的陈扬,后来一起吃了几次饭……我倒是很欣赏叶祺这个人,清淡稳妥,唯一就执著在陈扬身上,也是不易。”
       陈飞微微叹了口气:“本来可以不这么难的。”
       这就有些没头没脑了,但阮元和很快理解了他,慢慢接了一句“人各有命吧”。
       于是也就无话。过一会儿大家都聚拢过来看他们拍照,陈扬间或解释几句光圈调节的问题,但气氛还是无可挽回地沉寂下去。
       寒风一圈一圈盘旋着,园里连能让它卷起来的枯叶都没几片,嘉玥瑟缩了一下,轻声问大家:“看完了我们就回去,好么。”
       就她一个女孩子,理所应当都顺着她。快跨出拙政园的时候,叶祺回身最后望了一会儿,叹息道:“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太冷清了。”
       陈扬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肩:“你不是就喜欢冷清么……我们有时间春天再过来好了。”
       叶祺笑而不语,跟他一起回车里去了。
       刚开过两三个红绿灯,盘尼西林就开了口,百般哀怨的样子:“为什么你们都会用单反……”
       倒是阮元和有心思搭理他了:“我听陈扬说过,有几年军区那边特别流行这个,他和陈飞就都会了。”
       盘尼西林依然有点不服气,阮元和仰在椅背上笑看他一眼,接着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南京军区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叶祺原本一直看着窗外,这会儿转过眼来已经带了玩笑的神色:“哦?陈飞要是数二了,谁还敢数一?”
       “我也很有兴趣。”开车的陈飞阴森森地发了话。
       谁料陈扬这时候冷着脸清了清嗓子:“咳咳,我。”
       陈飞十足挑衅地侧过头来,目光如炬:“凭什么?”
       陈扬正色曰:“因为我家比你家有钱那么一点点。”
       整车人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来,各自趴在最近的可依靠平面上抽风,最后连陈飞都笑得手发软握不住方向盘,车子差点蛇形扭动起来。众人经过这一惊好不容易静下来,等陈飞开稳了车子又开始不可抑制地疯笑。
       叶祺自从这趟旅行开始就一直处于淡然期,陈扬边笑边看着他眼里狡黠的光,本能地觉得要出什么妖蛾子。果然,晚上回了宾馆房间,叶祺靠在床上一唱三叹:“陈二公子~陈二公子~陈二公子~”
       他叫到第三声的时候,陈扬顶着一头黑线从浴室冲出来,浴巾一摔就扑上去:“恶心死了你,叫得那么起劲!”
       叶祺为了躲他在床单上滚来滚去,最后还是落进陈扬的钳制里,卷成一团笑道:“有本事你让我闭嘴啊。”
       陈扬凶神恶煞地吻上去,膝盖迅速卡进他两腿之间磨蹭起来,然后奸邪地调笑:“我还有本事让你叫得更起劲。”
       不过一秒失神,叶祺手一勾他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喉结立刻被一片温软覆上,正巧听到叶祺这一夜说出的最后一句清醒的话:“那你不妨试试看。”
       次日,陈飞送他们家在上海的四个人去汽车站,然后打算开车回南京。
       酒店在闹市区观前街附近,一路开过去车上的人无聊得很,一个个说起过年的计划。阮家准备去马来西亚探访一下祖辈创业的足迹,林家订好了旅行团打算去埃及,陈家照旧在两栋小红楼里其乐融融,只有叶祺一直没接话。
       陈飞握着方向盘含笑听着,顺口多问了一句,“叶祺,你呢”。
       后座上的欢声笑语停顿了一下,只听他极干净的声音传到前面来:“有个亲戚叫我回南京过年,但我还没有想好。”
       “谁啊……”
       温热气息近在耳边,叶祺下意识躲了一下,话说出口依然平静:“我姑姑。”
       叶祺家里好几个姑姑,婚变的时候一致倒向叶父,估计关系也不会如何好。陈扬刚想让他不必勉强,却听得陈飞在前面状似随意地说:“回南京也好,年前或者年后可以到家里来住几天。”
       这回连阮元和都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叶祺,而后者只是抿了一下唇,半晌方应了一个“好”。
       来回一趟苏州不过三天两夜,两人趁着寝室楼没有落锁又匆匆赶了回来。附近还有学校在考最后几门,宿舍区周边的一应生活设施都照常开放,这边除了晚上太冷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他们这回南京行李一收拾就是好几天,说实话谁也不想走。
       那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家庭,双双跑回去粉墨登场,然后演一出同窗情笃的好戏,叶祺只要想想就倦得提都不愿提。一转眼,当年困死了他和韩奕的压力又卷土重来,即使他这一次爱得更投入。
       这一天叶祺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什么亲戚家打声招呼顺便拜个早年。因为买的是第二天的车票,陈扬最后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天色将晚时就开始无所事事,在网上晃来晃去只等着叶祺回来。
       这一等,竟等到凌晨两点多。
       他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阮元和一个电话打过来,简明扼要,只说叶祺刚刚上楼。也许是实在晚了,再加上大老远从市中心送人回来,电话那端的口气有些疲惫,寻常寒暄都懒得说,挂断前似乎还模糊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间寝室的钥匙早就配给了叶祺,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外面人进来一言不发先关了大灯。
       窗没开,酒精的气息很容易就散进每一缕空气里,陈扬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半天才听到叶祺的声音:“我喝得不少,大灯太刺眼。”
       “醉了?”陈扬站着没动。
       叶祺自己摸到床边,慢慢在床沿上坐稳了:“没有。”
       “我问你,你不想跟我回家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还答应陈飞。”
       黑暗里,陈扬的身影停在书桌边,好像站得笔直,耐性很好地在等他回答。叶祺大脑一片纷乱的疼痛,灌了很多却灌不醉的后遗症一样不缺,真正理了很久才开口:“我不是不想跟你回家,是我今天刚刚知道,我姑姑那边也叫了我爸回去,原意是要我和他缓和关系。”
       陈扬明显地顿了一下,叹道:“人家长辈也是好意……”
       叶祺不由冷笑了几声,扶着墙一点点靠上去:“算了吧,叶家也不都是白痴,成了年的孙子和不满百日的孙女,孰轻孰重他们自然要掂量。”
       自从跟自己在一起之后,叶祺除了被拉出去聚会的时候喝一点,平时真的已经很少碰酒。陈扬满心满脑的乱七八糟,听了这刻薄到极点的话,忍了一下还是没成功:“你这也说得未免太难听了,家里人听了不会心寒么。”
       “……我从来就是说话做事让人心寒的人,我以为你是知道的。”静默在不大的空间里盘桓了许久,叶祺再接上来的时候声音极低,陈扬要辨别他的意思竟然要聚精会神想一想。
       “你一再说希望我遇事往好处想,我理解你,我也试过了。但事实证明我无法成为你希望的那个人,所以,你也累了么。”
       果然你就是天生具备让人心寒的能力,陈扬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心里反反复复只剩这一个念头在转,别的感官一概锈死罢工。
       叶祺得到歇一歇的机会,言语间气息很快就稳定了不少,但生疏的意味也更重:“姑姑家我是绝对不会去了,你如果一定要我陪你回去……那也可以。”
       陈扬一直不吭声,于是他暗自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门边:“年前年后我都待在你家好像也说不过去,你再想想吧。”
       爱与不爱从来不是问题,敢与不敢才是关键。有的时候明知是重蹈覆辙还要去追寻,临了现实又露出当年的面貌,可悲的是竟然连失望都一般无二。叶祺手里的门把手无声归位,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句“我以为这次会不一样”,留下一个彻底无力的陈扬在门内。
       他哪里还敢回头去看。
       人走了,陈扬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趁着还有些理智没来得及分崩离析,他拨通了盘尼西林的电话。
       “告诉我当初叶祺和韩奕是为什么分手的。”
       那边睡到一半被惊醒,思维还在异次元游荡,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就要推脱并不清楚,或者避重就轻。
       陈扬的声音立刻寒如冰刃,惊得盘尼西林在被窝里都哆嗦了一下:“快,我要知道全部。”
     
       盘尼西林大半夜的被吵醒,太阳穴越揉越疼,想了半天才压着嗓子开口:“我跟韩奕不算很熟,可能我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他们本来感情很好,后来韩奕家里听到一点风声就开始施压,韩奕尝试着约会女孩子什么的,最后他答应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他们就算分手了。”
       陈扬沉吟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已经哑了,自己也始料未及:“韩奕家里怎么施压了。”
       “你看看叶祺那性子,我能问出什么来啊。无非是拍桌子砸碗,问了手机号拼命打,没多久他们自己就开始互不联系了……”说了没几句,盘尼西林也颇有点黯然的意思,草草收场:“就这样吧,出事了你自己解决,我睡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把手机往被褥里一扔,陈扬靠在门框上顿了片刻,结果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出了门,并且敲了叶祺的房门。
       这门开得十分爽快,叶祺转身往里面走,逆着一盏孤灯纤毫毕现。陈扬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多看,一遇上叶祺他是半点自控力都没有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叶祺还没走到能坐下来的地方,腰上猛地一紧,陈扬从后面抱住了他。
       “你没有让我心寒,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我的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原想转过身去看着他,不料腰际环着的手臂更紧了一些,后面那人的呼吸也蹭到了耳畔:“我只想你过得高兴一点,从来没想过要逼你成为什么不一样的人。我以为我能够让你更高兴的。”
       叶祺心口烫得发软,不知不觉覆上了他紧扣在身前的手。
       陈扬像是得到了某种无言的鼓励,慢慢把头搁在叶祺的肩上,吻也小心地爬上他的侧颈:“你总是这样,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然后转身就走。刚才也是……”
       最后这一句简直像个小孩子,浓浓委屈的意味在叶祺听来就是不得不回应的情绪了。他拉起陈扬的手指一一吻过,然后转身拥住了他:“好了好了,不说了。”
       见惯他镇定自若,稍微透出一丝软弱来倒是自己先受不了。叶祺一晃神又被他按进怀里,闷在衣料里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传出来:“陈扬,我们需要谈一谈。”
       陈扬不依不饶舔弄了几下对方的耳垂,叶祺又酥又痒,躲来躲去倒像是成心在他身上蹭了,气急反笑:“我们不能一出问题就上床,做完了问题还在啊……”
       话还没有说完,一双滚烫的手已经钻进了上衣里,敏感的后腰被人来回抚摸,快意顺着脊椎一路往上烧。叶祺昏头涨脑去解他的皮带扣,隐约听到陈扬的低语:“那就做完了再谈。”
       宿舍的床面积有限,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都没留力,天蒙蒙亮了才平息下来。叶祺看他起身去扔东西拿纸巾,自己刚想解决掉却被拨开,另一只带着茧的手握上来富有技巧地滑动:“我知道你还没到。”
       叶祺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咬牙催他:“快一点。”
       陈扬低头看了看他的神色,一张口又开起玩笑来:“辛苦你了,我帮你吧。”
       舌面的质地独一无二,缓缓磨过顶端的感觉如同甜蜜的惩罚。叶祺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根本来不及推开他就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再小心他还是呛到了,叶祺坐起来安慰地拍拍陈扬的背:“杯子在那边,吐干净去漱漱口。”
       等他回来的时候,叶祺已经拥着被子靠在了床头,刚经历过情事的嗓音格外低沉:“过年的事,你想好了?”
       陈扬凑过去讨了一个吻,坐下来又往他身上躺:“你年前或者年后过来几天吧,其它时间在上海还是回南京住宾馆都随你。”
       叶祺不置可否,但眼神还是无可奈何地柔软下来。
       陈扬歪在他腿上,一条羽绒被让他们胡乱卷成一堆,倒有种随性的温馨感。叶祺默默伸手揽着他,很自然地把被子匀给他一部分,依旧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陈扬把他连人带被一起抱住,忽然认真起来:“我知道以后会很难。”
       叶祺一动不动望进他幽黑的眼眸。
       “但我还是希望有你一起去面对。”
       在叶祺吻下来之前,陈扬犹豫着还是说出了那句酸得要死,却也异常坚定的话:“我不是韩奕,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事……我只要你。”
       几经波折,叶祺这一年的春节还是待在了南京。陈家的人无一例外都很待见他,甚至两条狗都摇头摆尾地围着他献殷勤,生活的温平面目愈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贼,这一切都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欢欣喜悦。
       幸而陈扬实在是个勇往直前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默然相伴,什么时候应该在暗处给出一个结实的拥抱,而什么时候又该不言不语地翻云覆雨。叶祺渐渐接受了一部分陈扬的坚持,甚至启程回上海之前还去几位姑姑家分别辞了行,不细看还当是十足祥和的一家人。
       毕竟明日的忧愁是明日的,偶尔担心已是仁至义尽,何必为此拂了今日的心意。
       阮家,元和沁和两个人都窝在书房里,空调开得暖如阳春,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
       客厅里回荡着阮妈妈心有不甘的念叨,“一大一小都拖着,二十五六岁了也不见带个对象回来,天天就知道好吃懒做……”
       两人显然是习以为常,恍若未闻。
       沁和喜欢布艺的家具,沙发拗不过父母买的是真皮质地,但她最常驻扎的这个矮墩换来换去始终是深色碎花的布面。挺娇小的一个人缩手缩脚地窝在里面,活像一只静享时日悠长的猫。过了一会儿,她唤了阮元和一声,顺着光亮的木地板推过来一张卡纸。
       元和捡起来细细看了几眼,顺手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另外几张速写,还没怎么对照就引起了沁和的注意:“不用看了,我从不画重复的东西。”
       “你说你老画我干什么,昨天带回来的图还没改好吧。”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好好地把刚才那张纸收了起来,大小正好的文件夹又放回到抽屉里。
       沁和轻快地笑了,神采飞扬:“因为你长得像我啊,我倒想画我自己,可惜没镜子看不到。”
       元和也笑,直起脊背略放松了一下:“你个自恋狂,我那是长得像爸妈,哪儿是像你。”
       于是书房里又想起了炭笔唰唰的声音,夹杂着极轻的翻动书页的一两次响动,反而更静得吓人。
       家里行走一概都穿着厚厚的绒袜,所以沁和站在落地窗边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元和只是奇怪为什么发声的方向忽然变了。她说:“哥,你说我到底是不是个好姑娘。”
       阮元和随着她俯视这个城市最光鲜亮丽的夜色,语气和缓:“说什么呢,你当然是了。”
       “那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能让我安定下来的人呢。”
       沁和手里的高脚杯在灯下宝光流转,难得元和也有兴致,红酒瓶拎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觉得你那些见过的、谈过的都还不错,你都讨厌人家什么呢。”
       沁和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有些羞涩,声音也小了:“我就是不喜欢态度暧昧的人,一直试探却没有勇气争取。”
       元和合上手里的《礼记详注》,走过去摸摸沁和的头顶,柔声道:“找不到就再等等,我们也不急着拿你去换聘礼。你自己开心最要紧。”
       上海向来标榜自己是个大都市,真正的中央商业区也就这几块。此时此刻,何嘉玥正在淮海路上仓皇奔走,只盼着一间药房从天而降,赐她一盒紧急避孕药。
       二十分钟之前,盘尼西林玩儿够了才清醒过来,看她一脸受惊的表情居然还揉着眼睛问她这几天是不是她的安全期。嘉玥长这么大从未发过这么大火,枕头被子全砸在他头上,调头就出了门。
       这年头哪家的女孩儿不是娇生惯养,腰还疼着就在闹市区拼命找药,对于嘉玥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同一个恐怖的问句重复几遍,嘉玥已经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甩自己一巴掌了。
       因为两眼发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冲进了哪一家小超市。好不容易有一盒进口药上写着类似的功效,嘉玥拿信用卡划掉了一个有些离谱的数字,还惹得人家营业员连连追问“小姐您真的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城市华灯璀璨,她一个人拐进最近的阴影里,两手发着抖拆开包装,抽出说明书草草扫了几眼就把药片咽了下去。忘了买矿泉水,这几片没有糖衣的药堵在嗓子里化开来,说不出的怪异苦涩最终还是让嘉玥抱着膝盖蹲了下来,无声地落泪了。
       在她摔上那扇门半小时后,后知后觉的林同学总算打电话过来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所以忘了用。那个……你还好吧,我错了还不行么……”
       嘉玥用力抹干泪痕,咬着牙说了一个“滚”字,慌忙把电话挂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几分钟手机又响起来。嘉玥呆呆地拿出来一看,上面闪烁的正是自己家里固定电话的号码,不由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何嘉玥受此惊吓,自然整个寒假都气得没有再联系盘尼西林。于是我们懵懂且倒霉的林同学在开学后找上了叶祺,张口就说想一醉方休。谁知叶祺这时候也不知被谁刺激了,二话不说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进了小饭店,菜都没怎么用心点已经先喝上了啤酒。
       后来叶祺说啤酒没意思的时候,盘尼西林基本已经分不清杯子里的是啤酒还是白酒了。
       他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物体就是老板娘担忧的眼睛,支起身子晃了半天脑袋才想起人话该怎么说:“我……我睡了多久?”
       老板娘惊魂未定,好歹递过来一杯清水:“现在十点多了,我们刚才还以为你醉得出什么问题了呢。”
       对面没有人,叶祺看来是已经回去了。盘尼西林头晕得厉害,没顾得上思考为何叶祺没有把他带出去,先一步抓住老板娘:“钱你都不要了?”
       “哦,前面那个人付过了才走的。”
       盘尼西林骤然酒醒了一半,惊问:“他走了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怎么了?我看他比你清醒多了啊……”
       魂飞魄散,不等人家话说完他已经冲了出去,茫然四顾发觉无处可追,这才想起来要打陈扬的电话:“你……你听我说,你家叶祺跟我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了不少寝室里可能发现了之类的话,后来我醉昏了头他先走了……”
       陈扬在自修室的灯下皱起了眉头,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已经开始迅速地收拾书包。原本最要一丝不乱的人,草稿纸塞进去跟课本揉成了一堆。
       “叶祺他每次醉得厉害了就是这样,看上去没事,其实马上就要发神经。上次我见他这样是两年前在他家门口的马路上,韩奕送他回家的时候他拉着人家不放,他妈妈开了门他都不知道避一避,结果……反正你赶紧去拦着他,我怀疑他已经回寝室去了。”
       陈扬连“知道了”三个字都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索性挂了电话一路狂奔。平时十分钟的自行车车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两分多钟是怎么赶到的,更不要提冲上六楼时沿路同学见了鬼的眼神。有人干脆怀疑自己看错了,陈扬绝不是这种冒失的人……
       整场闹剧里最无辜的人当属顾公子,他下楼去打了瓶热水刚走到寝室门口,乍眼就看见脸色发青的邱砾和王援站在那儿,叶祺忽然把手里的茶杯往他们面前一砸,那声音近乎咆哮:“我告诉你们实话!我就是!”
       然后神兵天降的陈扬从走廊另一头夺路狂奔而来,在顾世琮面前堪堪收住,可惜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陈扬走进去,扣着叶祺的手腕试图把他带走,下一秒竟被毫无防备地拉住前襟,叶祺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吻了上去。
       顾世琮目瞪口呆,唯一能做的只有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刀割油煎般的几十秒过后,邱砾终于艰涩地挤出了一句“这是你们的自由,但请立刻出去”。陈扬一言不发护着叶祺往外走,从他手里接过门把手拧开的时候还点了点头,低声说:“刚才多谢你了。”
       顾世琮手里的热水瓶内压过大,塞子不知什么时候弹出来滚在地上,但没有人发觉。寝室的门重新被掩上之后,每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冷汗淋漓,哑口无言。
       一墙之隔,陈扬的寝室。
       叶祺进门之后就自己拿了个水杯在饮水机那儿接水,陈扬怕他酒没醒,一时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水接满了,叶祺反手全部浇在自己头上,用力甩了几下才停下。水滴答滴答砸在地面上,他忽然沮丧地捂住整张脸,声音难以形容地颓败:“抱歉,我害你一次还不够。”
       陈扬觉得他就是一只血肉模糊的刺猬,太多话堵在嘴边,他还真的想了半天才得以开口:“你发作也发作过了,现在可以坐下来听我说了么。”
       现在只要陈扬还愿意跟他说话,他就已经深感荣幸了。叶祺全无异议,搬了个椅子在陈扬几步之外坐定。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了,到底因为同性恋而喜欢你,还是因为喜欢你而同性恋……这都没有意义了,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刚才,那大概是我想象的所有出柜可能性中最精彩的一种了,真的,想象力丰富,惊心动魄。”
       叶祺把脸死死压在自己掌心里,当真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可能他自己都觉得于事无补,最后一径沉默了下去。
       陈扬一步步靠过去,想了想就半跪在他膝前,拉开他的手替他擦掉残留的水渍。那动作有些颤抖,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悲悯,因而格外轻缓:“你听好了,我不怪你。你看到的怀疑我也都看到了,他们早晚会问。如果今天喝多的是我,我完全可能做出跟你同样的事情来。”
       叶祺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收紧,整个人颤抖着缓缓启口:“你不会的,你会比我冷静。”
       “你高估我了,叶祺,我遇上跟你有关的事根本就没办法冷静。从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疯了,没有哪件事我能冷静得下来,这回也一样。也许我还会打人,或者喊出更收不了场的话来……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没有你脾气这么好。”
       这话里的恳切万般沉重,叶祺甚至听到了一声脆响,他们用浓情缱绻构建起来的玻璃罩子终于碎成了一地废渣。这才是真实,再冷静也免不了爆发,再优秀也躲不开鄙夷,再情深也避不过缘浅。
       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依然用一如往常的目光笼着自己,似乎外面依旧草长莺飞,天下太平。
       “你……你为什么不怪我。”叶祺的语调异常宁和,但那里头的悲伤恰如潮汐,一波一波涌上来都泛着寒光。
       陈扬居然还有心情笑,那笑容无限温暖,饱含宠溺:“因为我爱你啊,你以为我说来哄你玩儿的么。我在这间寝室里要你留下的那一天起就觉得对不起你,我们这样爱上一辈子都没多少人知道。现在这真的不算什么,我理解你。”
       叶祺垂下眼很安静地听着这一番话,直到听完。然后他毫不犹豫把陈扬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人放下了刀剑,卸尽了盔甲,最后向他奉上全无遮掩的内核。偏偏他还笑得坦然,你看,这就是我的爱情。
       这一次,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几天以后,叶祺找了他们三个都不在的时段搬走了所有的东西,最后把寝室的钥匙留在了邱砾桌上。原本那把钥匙下面还压了张纸条,谁知区区“抱歉”二字却让陈扬冷下脸,纸条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他说,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就是那天晚上,陈扬忙了大半天帮叶祺安顿下来,最后一次洗东西的时候碰上了王援。正巧一个同专业的男生也在,随意地笑着问起某一夜叶祺说他自己就是什么。陈扬下意识想去接口,这次倒是王援抢了先:“他说他就是不还钱的无赖,之前谁问了一句代付早饭钱的事情,他正好喝多了。”
       男生忍不住大笑,水房里的每一个人很快都染上了同样的笑意。八卦精神向来容易被发扬光大,整层楼都“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八卦王笑言“举手之劳”,这厢陈扬却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叶祺听他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说他们三个绝不比陈飞人品差,本来也不至于要诏告天下。
       陈扬看到他这副淡淡的表情就没来由地心疼,凑过去拥抱了他很久,最后开起了玩笑:“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挪威,或者法国。”
       叶祺没答话,只把他压到床上去狠狠折腾了一回。这两具身体对彼此的了解无以复加,任何一个动作都令人心满意足,没多久陈扬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起来。叶祺俯身寻到他的唇吻紧,不管什么声响都一并吃下去,另一端却用力进到底,然后拿准了某一点反复擦过,再不理陈扬如何挣扎辗转。
       快意灭顶而来,叶祺觉得身下的人其实也没组织起什么像样的反抗。那一点就是他身体的开关,情热比预想得更汹涌,陈扬浑身战栗,很快便无奈地攀附着他随波逐流了。
       一场无声的疯狂之后,陈扬仰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神来,最后还是叶祺提醒他汗收得差不多要下去洗个澡。
       陈扬赖着不肯动,脸闷在枕头里抱怨:“你干嘛这么狠……”
       叶祺这才有一点笑容,抚着他的唇低声道:“既然你要面对这些,那么逃到哪儿去都没有用的。”
       陈扬忍着腰酸撑起身来,最后还是坚称叶祺在找理由,并且严正声明他再也不要在寝室里做了。
       目送着他慢腾腾出门的背影,叶祺起身替他关门,含着笑腹诽:我上你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么,反正你自觉自愿,送货上门还自动清理,整个一积极主动服务周到的优质供货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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