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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芦荻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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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加一个上午究竟是如何过去的,陈扬事后根本就想不起来。回忆里还算清晰的画面就是叶祺红着一双眼睛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硬是一分钟都没有睡过。
       最后的最后,陈扬觉得他是被叶祺的眼神惊醒的。他眼里浓郁的不安像张网一样笼着陈扬,却极其安静地一个字也不问,见他睡够了也只是默默拿靠垫过来扶他坐好。
       鉴于他对时间近乎偏执的依赖,陈扬的机械表是从来不离身的,这时见窗外日光大盛,他习惯性地抬腕去看表,却被叶祺探手过来拦住了:“别动左手,我帮你把表放在桌上了。”
       大概也是疼昏了头,陈扬稀里糊涂居然说了句“谢谢”。
       叶祺原本端了杯亲自试过温度的水递过去,听到这突兀的两个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震,手上一个不稳小半杯水就洒在了空调被的被面上,浅褐色棉布沾了水就转成深褐色,恍惚间有种血色蔓延的慌乱。
       陈扬赶紧稳住他的手,加力握紧,歉然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剩下的话被叶祺堵回去,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交缠在一起。明明自己还在忧心忡忡,努力给出的却依然是安慰,陈扬闭上眼专心地吻回去,放弃了他的解释工作。
       就着光看过去,面前这暗色的唇竟也在细致的唇齿缠绵后显出了润泽来,叶祺忍不住又近前去舔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说不清是挑逗还是安抚,陈扬极淡地笑了,扶着他的腰随他做什么,并没有闪避。
       毕竟心里还有事情压在那儿,叶祺吻完了第二次也就鸣金收兵了,拿起那杯水送到陈扬唇边,目不转睛盯着他喝下去。谁知看到一半,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错开眼去:原本真的自以为清心寡欲,但自从碰上了陈扬,连玻璃杯的杯沿抵在下唇上都成了无药可救的性感,再看怕是又要看出激情万丈来了。
       “说吧,是不是家里知道了?”
       叶祺放好杯子,回过身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问了。
       陈扬心想你真是聪明啊,太聪明了,想让你少聪明一点都是妄想。
       “只有陈飞。”
       “……你既然想瞒,怎么不小心一点呢。”清淡的口吻,说着抱怨的话却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维持着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的姿态,似已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陈扬缓缓抬手去抚摸他紧皱的眉心,叹道:“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正好进来,看到背上的……我当时想,如果他反应不那么大,今后万一我父母知道了也许能帮着挡一挡。”
       叶祺笑得有些茫远,语气愈发轻柔:“下次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想说点类似于“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之类的话,但看着叶祺如此宽和的神情,真的说什么都多余。陈扬停了一会儿,只是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叶祺拉过他的右手安安分分握好,慢慢地说:“你家那边你老是不辞而别,早晚要出问题。往后三个月之内你是肯定不能露面了,等陈飞冷静一点我来打电话给他,口供总要对好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翻了一下你的旅行包,病历什么的都在里面,陈飞能替你料理这些,估计也没我们想象得那么绝。”
       陈扬默然点头。这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前因后果加善后都替他想得万全,他也只有点头。
       紧握着的那只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悄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陈扬从侧面看着叶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轻声问:“陈飞一个人在那边应付得过来么。”
       陈扬微微一笑,无限疲惫还是透了出来,人也倚回了靠垫上:“他再怎么气疯了也还是陈飞,至少不用担心这个。”
       正当那一对忐忑不安的时候,自家宅院里的陈飞几乎就要崩溃了。
       如果让俩老头和东西太后看见了陈扬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不管他们兄弟编出什么理由都肯定骗不过去。于是去医院的路上,两人暂且化干戈为虚无,简短地商议出了解决方案:陈扬从医院直接回上海,该跟谁同居还跟谁同居去,陈飞回家去瞎扯胡诌,保证完成哄骗爹妈的光荣任务。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陈飞看着陈扬满面寒冰,知道他是疼狠了,自己心里也实在难受。“对不起”三个字来来回回在嘴边晃悠,奈何他就是说不出口,或者说他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形。
       在部队里待久了,到处都是平头整脸的男人,也只有平头整脸的男人,大家互相娱乐娱乐啊什么的也有些弄假成真的,但……但这是他家陈扬!他记得早几年拉他一起跟女孩子出去,他也没什么不乐意啊,难道,难道他是双性恋?!
       额滴神啊,同性恋就够他纠结的了,还……还双性恋?!双性恋又是个什么东西?!
       年中刚升了衔的陈飞少校从此就成了我党我军的勤奋楷模,一月写了仨程序,送上去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喜得从上到下都合不拢嘴,不等他修完bug就想拷走一份先供着。眼看着秋季的演习就要开始,打了人的愧疚慢慢压过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陈飞犹豫再三,半夜里打了个电话给陈扬。
       其实说实话,从陈扬选择不闪不避的那个瞬间起,陈飞就已经开始愧疚了。
       “喂,那个……咳,你怎么样了?”
       陈扬坐在通宵教室里背竞选发言,看了一眼身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叶祺,起身走了出去:“还好吧,石膏快拆了。”
       陈飞心一横,下句话也逼出了口:“你们……额,最近都是叶祺在照顾你吧。”
       陈扬靠着廊下的白墙,仰头看到一轮滚圆可爱的月亮,声音也染上几分温和:“是啊,当然了。哥,你有话直说吧,想了这么久也难为你了。”
       事到如今,不如有什么说什么来得痛快。“我想过了,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妈,你爱跟谁混都不该我来过问。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家里我帮你瞒着,你自己凡事小心点。”
       教室里的叶祺撑起半个身子,迷迷糊糊往外望了一眼。陈扬示意他没什么事,那人便无声无息又趴了下去。
       想想也知道陈飞现在黑着一张脸字斟句酌的样子,陈扬笑着问他:“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一次说完算了。”
       陈飞闷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尊口:“叶祺在么。”
       “他在教室里面睡着,你找他?”
       其实这时候陈飞同志心神不宁的原因是,生怕惊扰了这两人的夜半锻炼……“不不,你代我转达也好,告诉他,谢谢他照顾你。我上次……头脑发热了。”
       陈扬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笑了:“哥,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还是我啊,你这么客气装给谁看呢。”
       原想就这么再扯几句算了,可陈飞终究不死心:“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这事是谁先起的心思?”
       “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上他。”
       陈飞彻底泄了气,歇菜了:“……行,你真可以,你是从小到大从来没让我安生过一天啊。就这样,挂了!”
       陈扬慢慢把手机收好,一回头就看到里面那张桌子上摆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子,搞得像姻缘天注定。
       其实我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你,你就在我眼前这样锋芒四射,而我却只想挖出你的真性情来独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又是一年的枫叶荻花秋瑟瑟,往年这时候的各种比赛卷土重来,校园里再次一片欢腾。而这时候的陈扬却丝毫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主席团竞选的琐碎,人都沉默下去。叶祺真心诚意地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角逐,就凭分团委书记看陈扬那种欣慰无比的温暖眼神,这学生会主席也非他莫属。
       但陈扬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光耀人世的胜利。因为耽搁的三年永不复返,他太需要绝对的优势来巩固自己好不容易在校园里寻回的安然心态。两人性格实质截然相反,但做起事情来的狠厉却如出一辙,叶祺回忆起去年此时他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疯狂劲头,想想还是事无巨细地参与了陈扬准备竞选的全过程。
       虽然早上从通宵教室里走出来,谁也免不了眼底发青,但是,我能让你少辛苦半分也是好的。
       正因为叶祺一篇篇地过目陈扬所有的策划书,寝室里的王援同学就不乐意了。自家兄弟莫名其妙给外人拐走了,天天废寝忘食地陪着人家作准备,那他怎么办?这一支上可通天下可挖地的健笔,并不只是陈扬才知道他功用非凡。虽说不是学术部的人这主席宝座是想都不用想,但副主席也是要竞选的,少了叶祺他多少觉得有些不爽。
       于是情况迅速演变为叶祺昏头涨脑两处讨好,一晚上不知在两个寝室间折返多少次,暗地里哀叹这两人幸好不是直接竞争关系,否则他就要上演现实版无间道了。
       每一天都睡不足五个小时,这时日就变得格外漫长艰辛。叶祺原本的意思是不让陈扬带着资料回去过周末,好歹松一松弦也不至于走火入魔,谁知周五下午两人刚走出寝室楼没几步,后面顾世琮就追了出来:“陈扬!你的资料!”
       叶祺略有不悦地说:“他都背成这样了,周末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顾世琮横他一眼,一堆杂七杂八的纸已经塞进了陈扬手里:“他又不跟你住,他要看你管得着么。”
       既然做了贼,咱就不能忘了心虚的本分。叶祺听到“他又不跟你住”几个字,心头一惊,立马闭口不语了。同学们都知道陈扬一直去上海的“亲戚家”过周末,只是跟叶祺回家是同一条路线而已。
       陈扬把东西收到文件夹里,走出老远才敢凑近了笑道:“看到没?这就叫劳碌命,不想看还有人送过来。”
       叶祺翻翻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腕瞄一眼时间:“对了,你陪我去趟市立图书馆吧,今天难得早,还来得及。”
     
       落日时分的街景总是温情的,一切都镶上了暖洋洋的金边,上班族挤在公交车里不掩倦容,一堆一堆的私家车挤在一起慢腾腾地挪不动,金毛大狗伸展四肢赖在草地中央,主人叫了它几嗓子也就懒懒地不说话了。陈扬与叶祺从地铁里爬上地面,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迎着绚烂的余晖并肩而行,静享那种沉默的满足。
       在都市里,一条漂亮的大狗永远是人们目光关注的焦点。叶祺看着它的慵懒就想起了陈扬养的德国狼狗:“诶你们家狼狗叫什么名字?”
       陈扬答:“狼狗。”
       “……狼狗就叫狼狗?!那陈飞那条拉布拉多呢?”
       从小叫惯了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陈扬头一回意识到他们兄弟俩起名的无能,囧然道:“拉布拉多……就叫拉布拉多。”
       叶祺被深深地震撼了,好半天哭笑不得。
       轨交转乘的时候耽误了十几分钟,上来又没想着赶路,叶祺心知是肯定赶不及进图书馆了,索性一闪身就晃进了路边的一家可颂坊。
       陈扬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没多久一个透着温热的纸杯就塞进了自己掌心里,上面连吸管都体贴地cha好,叶祺扬首在他耳边轻快地说:“放心,不是咖啡。”
       奶茶这东西,一入口就能尝出红茶和奶精的配比如何,失之毫厘就能谬以千里。陈扬这点嗜好甜食的阴暗心理也就叶祺愿意惯着他,在别的地方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作为生长在物质之都的小青年,叶祺对自己喜欢的奶茶品种充满信心,满眼笑意地看着陈扬,甚至都没有问他味道如何。
       纸杯上印着书写体的法语,陈扬习惯性地读出来,三个词温柔地流转:CroissantsdeFrance(可颂坊)。
       叶祺啜了一口现做的摩卡,毫不客气地笑了笑:“够难听的。”
       陈扬也不在意,随着他在大型百货商店的一楼落地橱窗前驻足:“你听谁说法语不难听?你是盘尼西林他们系的老师教出来的嫡系,亏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跟别人比。”
       叶祺的辅修就在盘尼西林的学校读,那是个拥有无上权威的法语系,生来具备藐视别人的资本。
       “……我其实就是嫉妒你的英音,你知道的。”
       陈扬侧过脸,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没必要,你就是我听到过的最漂亮的美音了。”
       人人都有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赞扬多了就算不得什么,叶祺也不明白为什么陈扬的一句话能让他立刻开始脸红。
       “我小时候一直认为美音不够精致,直到听到你的口语才变了观念。美音……”陈扬想了想,看到叶祺的神情,不由也笑起来:“美音很圆润,也并不比英音简单到哪儿去。”
       叶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刹那间无言以对,然后脑筋忽然跳频了,笑眯眯伸出手去:“给我尝尝。”
       陈扬依言把纸杯递到他手里,叶祺的目光却胶着在那吸管的顶端上。陈扬有咬吸管的习惯,嗯,刚才这一截塑料还被他用牙磨过……
       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陈扬觉得极度莫名。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阿玛尼的专营店,叶祺越走越慢,结果又停下了。陈扬顺着他的眼神往里看:“哦?你喜欢这种大衣?”
       叶祺笑笑,轻描淡写:“趁着年轻还能穿着休闲装招摇过市,再过几年肯定只能守着有领子的衣服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以后有钱了买给你?”
       “……滚!”
       如果陈扬四肢健全,接下来肯定要上演全武行。但叶祺此刻只是象征性地撞了撞他的肩,然后带头往前走。
       其实叶祺刚才挪不动脚步的原因并不是阿玛尼,而是那些长风衣的款式,就跟某个下雪的早晨陈扬那件一模一样。悠远的回忆被勾起来,情思如毛线团上牵出来的线一般晃晃悠悠,夕阳一映便什么小悸动都藏不住了,一齐拂在心间确是痒不可耐。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开口,但与其说在问陈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陈扬似乎是低头想了一会儿,叶祺自知问了奇蠢无比的问题,愣是没敢仔细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我觉得……我可能是太骄傲了,我从来只想找一个跟我一样强势的人,所以能入得了眼的人真的很少。你真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我只能回答你是一见钟情了。”
       叶祺没做声。
       “说真的,你那天出事差点吓死我。之前一直不敢细想,忽然被你吓醒了,那时候只知道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估计也跟着毁了……”
       “你……你别说了。”叶祺的声音有点颤,几个字出口陈扬就很听话地停下来了。
       幸好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男人成了叶祺的救星,没让他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节外生枝。来者眉目温和,一身浅色显得格外干净,见到陈扬微微有些讶异:“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陈扬言简意赅:“骨折。”
       叶祺此时深感陈扬是一只神奇生物,转眼就从深情款款变回了惜字如金,速度比翻书快多了。他刚想对人家露出一些歉然的意思来,忽听得一句差点雷焦了他的话:“嗯,习惯了就好了。”
       什么?!骨折是能习惯了的事吗?这人……这人……这还是人么。
       陈扬倒是安之若素,向叶祺介绍道:“阮元和,我大一的室友。”
       这下叶祺觉得正常了,阮元和,传说中的陈扬三友之一,必定不是什么正常人,否则也不会让陈扬承认他是朋友。
       互相认识过了,阮元和点点头就准备走人。这回连陈扬都有点无语,一把把人抓回来留好了手机号,总算没再次“失散在人海”。
       元和兄认为自己想不起来留手机号很正常,陈扬想起来了也很正常,于是报完一串数字面色如常地走了。叶祺一寸一寸回过头去目送了此人很久,最终还是迎风流泪了……
       陈扬存好号码发了短信过去,猛地想起刚才说了一半的话,边走边问:“为什么不听我说下去?”
       “回去再说。”
       又是深夜。人就是这么个人,翻来覆去从各个方面中文英文地介绍自己、介绍那套针对学生会和学校学生工作发展现状而提出的施政方案能有多大新意呢,全部文辞方面的东西都在叶祺眼底下过了一遍,剩下的就是他陈扬熟读成诵,最后调整语音语调、台风举止的后期工作了。忙得差不多了,陈扬一抬头,对面那个住宅区连灯光都不剩几盏了,回头看看叶祺,不出所料还在等他。
       收拾好资料,一转身就坐上了床沿,陈扬把他从电脑屏幕边拉开,顺手搭上了他的脉门。叶祺下意识抽手,没抽掉只好开始赔笑脸:“它一直就这样,今天……咳咳,今天好像是特别不好,但我没觉得什么,真的。”
       陈扬没说什么,心里清楚要不是为了自己,叶祺这么多天根本不至于累成这样。忌烟忌酒简单,让他不熬夜确实不太可能做得到。说是关心他关心他,但临了还不是仗着他喜欢自己来占用他的睡眠时间么,陈扬愧疚地揉揉他的脑袋,主动问:“既然晚了,要不要……”
       叶祺撑着头凝视了他几秒,全身放松往床上一躺:“要啊,为什么不要。但是我累了,我不想动。”
       陈扬愣了一下,抬起右手就卡住了该妖孽的脖子:“我还没拆石膏呢,你什么意思啊!”
       纸老虎,掐着人家的脖子半点力气都不用,还嚣张什么……叶祺拉着他的手移到自己唇边,舌头舔上了掌心粗糙的纹路,音调已经低下去:“你用手好了,反正我人在这儿,随你怎么弄就是了……”
       除非实在压不住火,这两人一般不敢在寝室里荡漾,这一周忍下来就很难经得起撩拨了。陈扬让叶祺坐在自己怀里,拉开拉链把手探进去,没动几下就在顶端触到了粘腻,一时兴起便滑到底下用指腹掐住了揉他:“你到底存了多少?”
       怀中人受不了这么实际的调情,反手也去拨弄他:“你说呢,你不也一样么。”
       渐渐地,叶祺发觉这是一场不怎么公平的游戏。陈扬在他腿间为所欲为,他碍着陈扬身上有伤却不敢妄动,于是索性去用最快的方式,在最敏感的头上拿指尖掐进去了一点点。
       陈扬这一受刺激,前面下手陡然快了几倍,狂乐似乎是同一时刻来临的,然后陈扬扳过叶祺的脸用力吻下去,手上就着刚才的润滑卷土重来,没多久叶祺的喘息又急促起来……
       前面被逼得紧了,他整个人都下意识往后缩,于是原本就拥在一处的两个人贴得更紧。陈扬感受着他乖顺的、全凭自己控制的颤抖,很是怜惜地亲了一下他的耳朵,随即兴致盎然地把舌尖送了进去。
       意乱情迷的当口,叶祺觉得身体的反应一丝一毫都落入陈扬眼里,随后他用最刁钻的方式顺应他的需求,最后连无力的腿都被他绞紧了拉开到最大。于是自我的意识被远远地放逐。此刻我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尽管怎么样吧。
       后来陈扬贴在他耳边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黄昏的大街上没说完的和从来没想到过会说出口的。
       “我只对你有兴趣,别人都看着你波澜不惊,我只想拥有你最真实的一面,比如现在……”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一点承认,也许你就不会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喜欢你……”
       居然只用手也能做成这样,叶祺连心底都颤起来的时候不由感到万分神奇。他仰脸与陈扬极其眷恋地亲吻,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竞选的事足足准备了两个多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到了最后几天还是紧锣密鼓地折腾。陈扬拆了石膏之后叶祺没什么足以掩人耳目的理由能一直陪着他,而且骨子里也实在不喜欢争名逐利的所谓“盛宴”,看他认真起来也就随他去了。
       从暮春到深秋,一晃神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半年了。陈扬眼里的叶祺实在有太多种面目,体贴起来万分周到,一转眼赖在床上又像个小孩子,还有挑衅的时候、打着玩儿的时候、忧郁的时候、安静的时候……曾经的陈扬奔走在自我实现的道路上,连自己那颗心是冷是暖都无暇顾及,如今遇上这么一个人才觉得天地一家春,生活也可以动人心弦。
       甚至有时忙到了厌倦不堪,想想一墙之隔那间寝室里的人,不知不觉都会松快不少。多年之后怀想这段日子,总会觉得人生神采飞扬的极致亦不过如此,年少气盛,尚不知前路荆棘丛生。
       BigDay在各种焦灼的期盼和不期盼中,还是到来了。陈扬破天荒地逃掉了半天课,却怎么也找不到叶祺的人影,只好悻悻地一个人回寝室去换正装。短信不回,电话不接,问谁都说一早从寝室出去就没见过了,陈扬眼见着夕阳在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的空隙处轰然沉坠,无奈之下卡着时间冲进了图书馆大楼顶层的礼堂。
       与此同时,叶祺不知从学校的哪个角落冒出来,把静音状态的手机拿出来瞥了一眼,总算看到时钟已经划过了五点半,基本可以判定陈扬在竞选开始前找到他的可能性为零了。至于那些内容大同小异的短信和成打的未接来电,统统被叶祺一个挂机键按没了。
       向晚寂寂,光影随着太阳的隐没而徐徐变幻,叶祺站在图书馆大楼下面沉默地仰望这栋四四方方的建筑,终究放不下里面那个可能正在指点江山的人,一步一步还是上楼去了。
       也就在不远的地方,礼堂里的陈扬挂上了库存的笑容。恰到好处的锋芒和一点点礼貌的疏远融汇于同一张面具,戴上去可谓再顺遂不过。皇太子的竞选演讲和理念展示自然用来压轴,前面的部长和副部们一个个粉墨登台,鱼贯而上,陈扬看着却一概平平。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欣赏叶祺的台风,春风化雨,平实利落。只要那小子愿意,他可以是所有人的五月阳春,但一转身的真实却令人心痛如绞。
       陈扬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去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勾出深深倦怠的念头:叶祺不在,他再熠熠生辉又有什么意义呢。归根结底,他也只想要那一个人的眼里映出自己的耀眼风华。
       所有的流程都很顺利,下面的王援随着全场人一起鼓掌,暗自觉着自己欠了不是一点半点的火候。在他的威逼下,叶祺花在替他改稿子上的时间其实是多于陈扬那边的,但气场这种东西真的不是几句话的措辞能改变。正装、聚光灯和礼堂,走进这里就等于走进陈扬的王国,他都不需要如何认真,你就已经一败涂地。
       那不是傲然,他也有忐忑;那不是志在必得,他也会患得患失……但所谓王者风范,从来就是眼里一道与众不同的光而已。而陈扬,陈扬是能让人输得心服口服的人。
       最后一张合影的闪光灯亮过,陈扬转过身跟每一位评委老师握手,然后笑着告辞:“辅办的门我还没有关,手头还有……”
       老师们不约而同都给他开绿灯放行,毕竟这一届一届的主席团如流水一般,难得出一个能干又讨喜的主席大家工作上都得心应手不少。互惠互利,一点小小的特权真算不了什么。
       礼堂外有很长一段大理石地面,一天两遍清水擦得光可鉴人,陈扬走了没多远就开始扯领带脱西装,经过垃圾桶顺手把撕过几道的演讲稿也丢了进去。
       是的,这实在太不理智。随便哪个老师或者同僚看见了都足以损伤他一贯的形象,但陈扬不在乎。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叶祺对待这些的态度,管它是多么金光灿灿的荣耀,叶祺漫不经心拿到了手转身就扔掉,他是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你就不能直说么。为什么临到了今天你才一声不吭地销声匿迹?!
       陈扬走的不是大厅正中螺旋楼梯的方向,而是习惯性地往侧面的出口走。那扇门一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大一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它其实没锁死之后就开始从那儿进出:他极好静,一两分钟上下楼梯的安静也值得他绕一点路。
       人到了门边,烦躁至极的陈扬抬脚就踢了上去。哐得一声响完了他才发现这扇门没有打在墙上,而是停在了门轴范围大约一半的地方。
       居然有人坐在小楼梯门后的地上。
       一把火从心头烧起来,烧到了眼眶里激起明晰的疼痛,不过陈扬已经不受控制了,闪身到了门后甩手就把门关了,努力地深呼吸控制情绪。那分明是他最希望在三个小时前就看到的身影。
       地上那人倒很平静,正是那种令陈扬始料未及又深恶痛绝的寻常版平静。叶祺说:“你来了。”
       刚才还在聚光灯下得体微笑的眼睛并没有那么快适应楼梯里的黑暗,陈扬用力闭了一会儿眼,不经大脑过滤的话脱口而出:“你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进去?你就这么不屑于看着我?”
       叶祺的呼吸声明显地顿了顿,然后他低低地道歉:“对不起。”
       “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叶祺一言不发。
       越是这个样子陈扬心里就越没底,无名火窜得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一气之下随手推了叶祺一下:“你说话啊!”
       谁知道叶祺极其松散地坐在那儿,被他一推竟然真的往栏杆那边撞过去。陈扬这一看吓得不轻,也管不了火消了没有,赶紧扑过去把人再拉回来。
       叶祺被一股力道带着一头撞进陈扬怀里,半边身子全给他压紧,倒抽一口冷气,不由抱怨了一声:“疼。”
       陈扬这才想起刚才那扇铁门结结实实砸在了叶祺身上,而那一脚真的没留力。这么一闹还怎么僵下去,他只好退开一些把人松松地护在臂弯里,沉默半晌,唯有叹气。
       这人确实经常有话藏着不说,心事沉得像永夜,但他不会随随便便道歉。要说三思而后行,再也没有比叶祺更好的典范,凡是他想好了付诸实践的事都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于是陈扬感觉到了他的怪异,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想了半天就差怀疑叶祺想跟他分手了。
       那边叶祺埋首在他胸口,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再开口却是更加淡然的声音:“坐下来吧,都是我不好,你不用这样。”
       陈扬心头一紧,更认定了这是事出有因,依言坐了之后仍然去揽叶祺的肩。还好,对方只顿了片刻,顺服地靠了过来。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觉得在你把这件事做完之前不该让你陪着我头疼,所以躲了你一天。”
       叶祺一旦开口,逻辑就理得非常清楚,陈扬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耐心听下去,所以只是沉默着把他拥得更近了一些。
       “我爸又有了个女儿,我昨晚刚知道。”
       陈扬浑身一震,恨不能让时光回转,亲自赏三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而怀里这人的语气依然蕴着无限歉意:“对不起,我想与其让你跟着郁闷,不如我就在这儿守着你算了。我都听到了,很好,真的,都跟我想的一样。”
       陈扬偏过一点角度吻上他的额头和眉心,语音低柔暗哑:“不说我的事了,再说我哪儿还有脸见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闷着多难过啊,说出来会好一点的。”
       印象中的陈扬从来没有如此耐心地哄过人,叶祺靠在他肩上似乎是笑了一下,听上去倒比默然无声还沉郁。幸好这里没有灯,陈扬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让他看到叶祺眼里有点泪光,估计他这辈子对发火都会有心理阴影。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妈在瑞士都离死不远了,他忙着跟小情人生孩子。”
       陈扬觉得他自己都快崩溃了,安慰的话噎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呵呵,也许我在这儿忿忿不平,我妈还觉得我恶心呢。她这一走都快两年半了,逢年过节连个电话都不肯接。陈扬,你看我是多么晦气的一个人。”
       心原来是可以这么疼的,从左胸开始扩散,慢慢连手指都跟着冰冷。陈扬用力把叶祺勒进怀里,用力得自己都发抖:“别,别这样……我求你,别这么说自己……”
       叶祺过了很久才回拥住陈扬,让他的体温浸透凉薄的世情。脆弱是最要不得的心理,谁也受不了另一个人毫无节制地依赖,所以当他濒临失控的时候,他反而不想出现在陈扬面前。
       如果可以,他不想爱得这样深。情深不寿,他们也都是会害怕的。可惜天地不仁,偏喜欢把他整得七零八落,然后逼着他踉跄着跌进陈扬怀里。一贯骄傲的叶祺渐渐觉出一种陌生的疲累来,还有什么可争的,情到深处无怨尤,随便吧。
       隔着一扇门,渐渐地礼堂里的人声渐次远去,夜风从窗口溜进来,陈扬被吹得清醒过来,低声对叶祺说:“我们再不出去,图书馆就要锁门了。”
       叶祺沉默了一下,答道:“这时候宿舍已经锁了,还能去哪儿?”
       陈扬施力抚摸了一下他背部的流畅曲线,稍微有了一些轻快:“回你家吧,明天周五,逃了也就逃了。”
       累得根本不想说话,叶祺与他十指相扣,沿着一丝光都没有的小楼梯慢慢地走了下去。
       秋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而夜幕恰是深蓝如墨的一幅丝绒。陈扬披上刚才乱七八糟丢在台阶上的大衣,拉着叶祺的手藏进口袋里,这回是怎么也舍不得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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