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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欢实的工作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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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祺顶着个宿醉后剧痛的脑袋爬起来,立马变成了从低档跳到高档的仪器,生活效率加快了好几倍。洗脸刷牙用掉三分钟,收拾桌面和书包一分钟,喝咖啡一分钟,五分钟后他一身整洁地站在邱砾面前,洋溢着李施德林漱口水凛冽的薄荷气息,低着头:“可以走了么。”
       邱砾比较勤快,永远起得比大家都早,还保留着在家时一边听广播一边喝粥吃早饭的好习惯,实属稀有生物。这时抬头定定看了他几秒,一言不发拎起书包跟他一块儿出去了。
       这次早起后来成了一个具备深远意义的事件,因为早起说明叶祺至少夜里睡过了。
       一连三天,再没有人见他爬上过自己的床。
       叶祺给自己报了个英语演讲比赛,稿子是写完了改,改完了背,背完了精炼语调和仪态,忙个没完;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染上了预习的怪病,上课的时候居然去接老师的设问句,类似于“那么,这道题应该用什么思路呢”这种,滔滔不绝背完了有那道例题的半页纸,连老师都默了;再然后他还学会了天不亮开始晨读法语,法语读完了读英语……
       都看出来了是吧?他根本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顾世琮心最软,实在担心得很,夜里偷偷摸摸定了个凌晨四点的震动闹钟,到时候被惊醒了探头一看——叶祺桌上灯亮着,人趴在桌上昏睡,一支黑水笔还扣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之间,笔尖定在纸面上一点。
       哦,好歹他还会累昏过去。小顾下床给他倒了杯热水,蹑手蹑脚放在他桌上,又爬回去睡了。
       寝室里萦绕着另外三个人的呼吸声,有点“蝉噪林逾静”的意味,叶祺等了一会儿,估计世琮睡熟了才抬起头来。他并没有睡着。
       天知道他有多累,但他不想睡,也睡不着。太渴望短时间内证明些什么,哪怕只是证明自己还正常,有能力握得住生活的命脉,万事如常。
       说来也怪异,别人累狠了神情疲软萎靡,小叶同学却愈发锐利,老是捧着浓咖啡垂着眼做事,狠厉迅捷,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剑。但一旦有人叫他,跟他对上眼神又尽是宁和的态度,带一点点征询的意思望向你,可能还附赠几分维持着距离的笑容。很快,连寝室里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他搭话了:叶祺成了奇诡的代言人。
       王援不甘心地挣扎了好几次,半句有意义的实情都套不出来,简直恼羞成怒:想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阳光小帅哥一枚,谁能抵挡他的诚心诚意?!叶祺也不管他挫不挫败,自顾自少言寡语,仿佛平日里笑眯眯看着他是假,如今不理不睬才是真性情。
       到了第四天早上,一二两节课上完,叶祺真正是头痛得两眼发黑,就像中了什么苗疆奇毒,最基本的和气在脸上都挂不住,不远不近飘在另三个人右前方几步的距离。他下面两节没课,邱砾记得陈扬也没有,在走廊里遇上了便干净利落提了叶祺的后领往他那儿一扔:“带他去下医务室,这人疯了。”
       医务室?毛医务室!
       韩奕就是个准军医,老子才不去医务室!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医务室了!
       那边陈扬很顺手地把人接过来,一手扶在他胳膊上,像是怕他走不稳的意思:“交给我了,你们上课去吧。”
       一转身的功夫,叶祺甩开他拂袖而去:“我没事。”
       陈扬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掌心,哭笑不得:怎么对别人都温和客气,就对我这么恶毒凶狠。
       快步赶上去,超过他,他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跟我来。”却是掷地有声的力度。
       一出教学楼就知道他的方向不是医务室,叶祺一声不吭跟着去了。
       目的地是学校正门那边的小树林,离教学楼太远,地理位置太偏,一向人迹罕至。
       陈扬拉着他一起坐在枯黄的草地上,低声道:“这儿没人盯着你,睡一会儿吧。”
       只有眼前这人知道他是在硬撑着面子给自己看,只有他理解他不过是不甘心,也只有他知道他太需要躲起来歇一歇。
       念头一转,眸光便跟着柔软下来。陈扬眼看着这小子要矫情,恰到好处地摊开手掌往他眼睛上一盖:“睡吧。”
       叶祺的睫毛沾着些微的潮气,刷过陈扬掌心的纹路,几乎是立刻昏了过去。
       演讲比赛的初赛复赛都简单如砍瓜切菜,毫无悬念。决赛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八点,组委会突然飞信袭击了叶祺,通知他用一张ppt介绍自己,作为整个决赛的开场。
       这还不简单么,叶祺依稀记得高中的时候参加的什么比赛也有这个环节,习惯性点开文件夹翻找。那是一张加了视频窗口的ppt,因为电脑过热有点卡,放出来的时候只有音频是流畅的,画面断断续续。
       高中时代的叶祺,穿着清爽的蓝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面望着镜头微笑叙述一面沿着学校的杨柳岸往后退,眼里的自信锋芒几乎要灼伤别人的眼睛。“大家好,我是叶祺,摘叶飞花的叶……”
       一瞬间回忆翻涌如潮,彼时拿着摄像机亦步亦趋的人正是韩奕,一草一木,依稀如旧。
       叶祺下意识手指一颤,页面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算了算了,重新做吧。不就是照片加文字介绍的小事儿么,用不着翻箱倒柜。
       翌日,叶祺从衣柜里小心翼翼捧出那套当初一咬牙专门去订做的西装,衣冠楚楚地去比赛了。大一的时候总觉得学校上层都有毛病,就喜欢把各种比赛搞得像衣冠禽兽大比拼,后来才渐渐觉得吧……咳咳,人套进了这张职场精英的皮,还真就有那么点纵横捭阖的豪情打心底里缓缓涌动。大概这就是画白脸变曹操,画红脸变张飞的根本原因吧。
       开始前总有领导讲话之类的例行部分,叶祺坐在选手席上默默看稿子。黑水笔和钢笔圈出来的长句短句,空白处的各种修改意见从十天前一路延续到一个小时前,看着看着,心里渐渐定下来:既然天命所归,管它是什么天命。
       就文辞方面来说,叶祺习惯上倾向于使用学术词汇和灵活多变的长句,但这儿毕竟挂的是English Speaking Contest的横幅,不好太过分。初稿出来之后他改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句式都按照方便理解的最佳形式推测和颠覆,每个动词都反复斟酌,连复合形容词的出现频率都严格控制过。不是不得意的,好歹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生而为人的这点骄傲不就在于人前闪闪发光,人后甘苦自知么。谁都一样。
       主持人礼节性地拿着话筒鼓掌,欢送外语学院的院长回到评委席上,接着说:
     “Next,let's welcome the chairman of the academicdepartment of the Student Union.”(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学生会学术部部长。)
       叶祺没有望过去,只是把注意力从视觉转移到了听觉上。有一点隐约的期待:陈扬陈扬,你的发音可千万不能一塌糊涂。
       上面那位开了口,叶祺震惊地抬头,正巧对上。陈扬的眼睛闪了闪,立刻又深不可测起来,含着笑意扫视全场。
       非常罕见的所谓BBC嫡传,叶祺顿感三生有幸,总算是遇上了。英音很难模仿,一旦学会了却会自然而然带来贵族气质,让人想起伦敦阴沉的街道和满城的黑色长柄伞……叶祺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那口最多修炼到七成火候的美音,风中凌乱了。
     
       演讲这玩意最讲究心理因素,只要气场强大压住了全场,有的时候连你在说什么都不再重要。某一号上去明显是紧张,间歇狂拍桌子来加强语势,甚是聒噪;某二号更极品,上去说了三句话不到就闷了,结果坦白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下去了……开头太劲爆,中段又平平,选手席那边渐渐沉闷,众人都低着头抱佛脚,交头接耳都省了。
       终于轮到叶祺。一切都按部就班,说完“I’mhonoredtobeonthisstagetonight”之后演讲稿就一行一行自动显现在脑海中,很快评委们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形势一片大好。
       因为心情沉郁,他在引入部分的语调上稍微做了一些夸张处理,希望能调和整篇稿子的思辨性所带来的沉重感……以及他满腔怨气的外泄。陈扬坐在贵宾席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表现,忽然配合着他的语调微微一笑,好像他看透的不仅是叶祺的意图,而是他的灵魂。
       叶祺没来由地心神一凛,不动声色收回眼神,全心全意扮演他深沉思想者的角色。
       前两轮的时间拖得很长,大脑高速运转加上些许紧张的情绪,叶祺在九点左右已经感到很疲惫了。他趁着最后一轮开始前的休息,转到大礼堂后门去洗脸,正遇见陈扬倚在窗边吹风。
       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陈扬回过头来,对他很随意地笑了笑:“Goodluck.”
       最后一轮只剩三个人,用于决定前三名的次序。谁也不是吃素的,确实需要运气了,叶祺一笑而过,心念一动换了个词脱口而出:“Merci.(法语:谢谢)”
       陈扬愣了一下,反应却只慢了半拍:“Derien.(法语:不用谢)”
       叶祺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阵铺天盖地的嫉妒,就在他极度缺乏睡眠并且运转速度渐缓的大脑里呼啸而过:很好,非常好,tmd还会法语。
       其实陈扬那点法语连半调子都差得远,叶祺后来发现时笑得极复杂,如释重负且得意洋洋。不过这是后话了,此刻的叶祺抬手捏着自己的领带,几乎是恶狠狠地正了正,打算亲手勒死自己的架势:什么玩意儿啊这是,这肯定是妖怪!纯血的!
       最后的结果让叶祺有些意外,竟然是第二名。平心而论,第一名的语音非常亮眼,但实际的语言能力不见得比他好。
       赛后按惯例与外教评委交流,陈扬半当中突然过来接口:“你不用问他,他给你的是最高分,我看到了。”
       外教肯定是没明白,叶祺赶紧多说了几句客套话,把场面圆了过去。
       从华灯初上折腾到了灯火阑珊,陈扬和叶祺西装革履的晃荡在回寝室的路上,尽享凉风拂面。作为一个诚实的好孩子,国家和人民斥巨资培养的人才,叶祺憋闷了没多久就冒出了“为什么”三个字,屏息等陈扬给他下通牒。
       陈扬放慢了脚步,靠近了一些:“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我觉得你那是歇斯底里。”
       叶祺悲愤了,不闪不避瞪了一眼过去,却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了。更要悲愤了。
       陈扬在路灯下驻足,平和地望着阴影里的叶祺:“实力是一回事,状态又是另一回事。你可以凭水准进决赛,但你那个心态……确实不如人家冠军稳健。”
       三言两语,精确地施力将他的假面捏碎,叶祺忽然泄气,抬眼问:“真那么明显?”
       陈扬既严肃且无奈,耸耸肩:“未必,但我看出来了。”
       微用力推了推叶祺的后肩,两人继续往前走着,陈扬侧过脸体味他的沉寂,一时冲动:“叶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事,但……或许你可以说出来。”
       叶祺没觉得怎么突兀,一双眼睛在暗处幽然发亮,猛地挑起来盯进陈扬眼底。
       陈扬很宽容地笑了,两手放进西装上衣的口袋,愈发松弛的姿态:“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也没什么。”
       叶祺合上眼深深吸气,刚要开口——
       “诶你等等,我也要计时,看你能不能说满两分钟。”
       煞风景的祖师爷下凡,叶祺这等小妖只能遁了。当然是被陈扬一把拽回来:“你像话点儿,穿着西装呢,装也要装出个人样来。”
       叶祺气结,终于不淡定了,一脚踹过去:“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
       交心容易,但咱这儿还有个就算交了心也不能解决的问题:叶祺不能完全说实话。
       其实他的经历比陈扬还简单:六月初高考砸了,七月中旬父母婚变,七月底母亲急病,最后失恋。叶祺犹豫了一下,在这四个语法结构相似的分句后面好歹加了一点注释,撑足了一分钟。
       陈扬本来半真半假看着秒针,后来听他概括得这么简洁,连眼神都僵在了原地。
       “你妈……还在么。”话一出口,荒唐之感油然而生。某个还不怎么熟的夜晚,在他的寝室里,叶祺也是这么斟酌着字句问他的。
       叶祺也觉出滑稽来,淡然笑笑:“在,不过没你爸那么生龙活虎,现在人在瑞士静养。”
       陈扬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把最后一口一饮而尽,问:“上海医疗条件不够好?”
       ——不是,是不巧发现她的宝贝儿子是同性恋,实在气得待不下去了。
       叶祺的酒量在高三毕业的暑假练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自己那罐早就干了,心痒难耐,四下望了望,答:“不是,我妈那个大学跟瑞士什么学院有合作关系,正好送过去方便。我有个阿姨在那儿,也好照顾。”
       陈扬错过眼看他百无聊赖玩着空罐头,恍然大悟——随便谁一个夏天在家灌了睡,醒了再灌,都会喝成他这样。酒对他来说是全无愉悦可言的,他只是渴求着血液里酒精浓度飙升的感觉,但求一醉。
       “怎么这么巧。”陈扬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句,顿一顿,又补充道:“我是说这个时间。”
       叶祺从他们坐的台阶上起身,笑着低头看他:“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嘛。诶,你这什么表情啊,我还没凄惨呢。”
       月光如泪,偏偏眼前此人笑得如此清朗,陈扬仰头望去,自己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叶祺俯身拉了他一把:“我又想酒精了,陪我去喝酒?”
       陈扬是见识过他怎么喝酒的,心一横,借力站起来:“好啊。”
       叶祺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豪迈道:“算了,想醉太累人了。回去吧,不早了。”
       这个温和的孩子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掩饰自己上,一丝一毫寥落都不示于人前,内里却是一片悲怆的海。看他穿得妥妥帖帖,笑得安安静静,陈扬却觉得很难过。真的是很难过。
       陈扬垂着头跟在他后面往回走,宿舍楼大厅的浅黄色灯光在转角处静静等候。莫名的,觉得内心苍凉。
     
       陈扬住的那间寝室太久没人住,电路老化,某日断了电之后就一直拖着请不来人修。整栋楼的电表室钥匙都在宿管总部那里,楼下大叔再无奈也没办法,只能陪着倒了霉的陈扬一起抱怨宿管总部效率低下,草菅人命。
       陈扬拖拖沓沓拽着一堆电线把笔记本搬到了叶祺他们寝室,叶祺的床成了他的暂时驻地。
       由于邱砾特别喜欢自然风,秋意渐深了他们寝室的门窗还是一直大开着。陈扬就穿了件长袖衬衫在身上,叶祺抬手指指自己的衣柜,示意他自己动手找件什么东西来套一下,免得着凉。
       陈扬起身拉开柜门,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你这……”
       宿管总部将除台灯和笔记本之外的所有小电器都视为违禁电器,所以叶祺的衣柜底部还横着一个夏天用的便携式电风扇,挂在那儿的衣服有几件下摆搭在上面,稍稍有点凌乱。
       叶祺凑过来亲自审查了一下,疑惑了:“还好吧,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陈扬顺理成章回答他:“从左到右按长度由短到长排列,同等长度按颜色由浅到深排列。”
       叶祺一声不响拿了个手电筒去了陈扬那黑漆漆的寝室,转了一圈,柜门哐啷哐啷响过一阵,回来了。陈扬略挑衅地含笑看着他,叶祺从善如流,立马蹲下去按陈扬的变态要求把衣柜整理了,谄媚道:“您请~”
       全寝室都哆嗦了一下,顾世琮手里的笔施施然掉在地上。
       闹完了,各自回头敲起各自的键盘。陈扬做任何事都习惯性地把分贝数降到最低,曾被叶祺戏称为“节能降噪标兵”,看他写公文只见一行行字飘上去却听不见什么声响;而叶祺却偏偏喜欢把键盘砸得疾风骤雨,据说是因为琴弹了很多年手指的力道轻不下来。
       不一会儿,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靠近,最后好像是抬脚踢了踢门。
       叶祺正翻到一个需要调换语序的长句,目不转睛道:“陈扬,开门。”
       陈扬若有所思,撑着下巴望着屏幕,眼里映着word文档白花花的底色:“我不做无用功。”
       叶祺挑眉看他:“别人就活该做无用功?”
       “你去开门就不是了,你正好喝完那杯什么东西,也该去洗杯子了。”
       陈扬很久没有转头看过他,叶祺心知肚明。但他确实说得没错,十秒前最后一滴冰爽茶刚刚滑下他的食道。洞察力,有的时候是很欠扁的一种能力。
       叶祺郁闷兮兮地开门放王援进来,低声争辩:“你开了门,他进来了,不就不是无用功了么。”
       邱砾不带任何感情因素地接了口:“他作为一个质点,从你床边出发再回来,就已经是无用功了。你物理怎么学的。”
       叶祺无语,远目,余光瞥到陈扬但笑不语,掀起叠在床尾的被子就甩了过去。
       陈扬不紧不慢把自己剥出来,还是不言语,自顾自去忙了。
       王援斜倚在靠背椅上,漫不经心看着,不由感叹外热里冷的叶祺只跟此人玩得极好,其实也不算无缘无故。
       王援手里执掌着学生会的新闻部,日常职责之一就是追着其他各部门的部长问最近有没有需要采访报道的新闻,而学术部恰是各学院举办比赛的重点合作对象,整个一新闻主要发源地。
       于是王援稍坐了一会儿,收了额上一层薄汗,便起身走到叶祺床边去找陈扬:“这两天有事儿么。”
       陈扬把笔记本在膝上挪了一下,露出半张正脸给他,客气地笑笑:“有,明天有个环保知识竞赛,跟地球与环境工程学院联办的。”
       王援退了半步避开他那台笔记本的滚滚热浪,颇为同情:“你还真是……昨天刚结了那什么学术论文大赛,你打算今晚把明天的事全赶出来?于娉婷那姑娘不是挺能干么,分一半给她啊。”
       闻言,叶祺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陈扬随之摇头叹气:“上回给了她三分之一的策划案和前期准备,她一晚上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叶祺清清嗓子,瞬间将其捏成尖细状态:“喂,陈扬,策划案第一段要不要开头空两格啊~人家问你还不是因为信任你嘛~”
       连邱砾都笑了。他一个不慎碰到了桌上的手机,正巧一个电话进来,手机自己再震了一下,华丽丽砸在了地板上。
       众人皆翘首探看:“谁的电话?这么倒霉催的。”
       邱砾捡起弹得老远的零部件,装好,却开不了机,有些沮丧:“素言的电话。”
       袁素言,邱砾远在京城的女朋友,据说是比他还上进勤奋的人,本来电话就比较稀少,主要靠电子邮件和凑巧碰上的企鹅聊天。
       王援迅速翻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先打回去再说,女人不哄立时就要炸毛。”
       邱砾却犹豫着没接:“可我不记得她的号码。”
       顾世琮遥遥指着他的企鹅界面:“你们不是高中同学么,赶紧问一下别人,总归问得到的。”
       叶祺忽然狡黠地笑了,敲敲床栏引陈扬看过来,用唇形一字一句地说:“他不会的。”
       陈扬眨眨眼,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依样画葫芦无声地“说”:“肯定不会。”
       果然,邱砾想了一会儿,还是算了。他说素言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当然,谁也不知道,此刻北京的街头冷雨凄迷,一辆辆车的车前灯变换着角度在她面前划过,袁素言一个人拿着手机站在街边,固执地一遍一遍重拨。异乡的生活那么艰难,一个人不可能光凭才华和骄傲去对抗无孔不入的寂寞,圣人都做不到。她冷得简直要肝肺皆冰雪,他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彼时清俊少年,站在黑板前用最简方法解决了那道老师拿来刁难他们的题目,那种倨傲而浅淡的笑意衬着毕业季漫天绚烂的凤凰花,曾经温暖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
       如今,却显得那么遥远而飘渺。他不在,他总是不在。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寝室里躺倒了一个邱砾,顶灯一关,其余人等该干嘛接着干嘛。
       楼上最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原本一帮一件外套穿两个月的家伙开始勤洗衣服了。但牛仔裤和厚外套都不怎么容易拧干,夜半时分一直往下砸水珠子,掉在他们阳台的栏杆和瓷砖上,滴答,滴答,搞得像恐怖片儿的经典背景音。
       邱砾忍无可忍,怎么都睡不着,一翻身坐了起来。平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燃着平静的怒气,让温柔可亲的顾公子不寒而栗,主动请缨:“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
       叶祺刚好忙完手上的活,靠在椅背上往后一仰:“要不我去?”
       众人连忙语言催促小顾:“你去你去,就你去最合适。快去快回啊,邱哥等着睡觉呢。”
       叶祺莫名其妙,开了个聊天窗口,十指如飞:“干嘛都这么不信任我?”
       陈扬点开跃动的小人头,迅速敲回去:“都怕你上去找人打架。”
       叶祺委屈得要死:“我是那种人么。”
       陈扬毫不犹豫拿起盐罐子扣在他淌血的心尖上:“平时不是,最近是。”
       叶祺抓狂,伸手晃悠着床脚,哐叽哐叽:“你对我太不好了……”
       陈扬安抚地隔着蚊帐拍拍他悲痛欲绝的爪子:“知道不好就识相点。”
       手心抚上他的手背,一瞬暖意,叶祺心里猛地一抽,老老实实把手收回来。
       自己默默谩骂着自己:叶祺,你可真够可以的,被人甩了没几天又谋划着对着人家陈扬春心荡漾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盘尼西林的生日就在十一月,那可是个天底下最爱出去玩儿的人,因此仗着自己是寿星弄了个极其宏大的生日聚会,一个个打电话过来叫,非说是自己二十大寿。
       那就去吧,还能怎么办呢。叶祺从ATM机里多提了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忽然想起陈扬,顺口问:“你要不要一起来?我跟盘尼西林提过你,他知道的。”
       陈扬定定看了他几秒,实话实说:“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待在一起。”
       这话有内涵啊,值得挖掘。叶祺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认认真真往陈扬面前一坐:“你就没有这么一群有空能出去聚聚的朋友?”
       陈扬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他从小就在军区的子弟学校,父亲和伯父的军衔都高,等级森严的地方连别家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跟他们来往。来回有车接送,进了军区大院里也就跟陈飞一起玩玩,陈扬的生活其实遵循的是极简主义的风潮,从小到大连个像样的死党都找不出来。
       叶祺深感不可理解,问他:“你就没有朋友?”
       “陈飞,你。”居然还严肃地低头思索了一下:“还有个阮元和,大一的室友。大概就没有了。”
       叶祺语塞,抓抓脑袋,默了。半晌,讪讪道:“那我还真荣幸……”
       陈扬探身揉了揉他头顶的短发,一副好兄长的派头:“你自己去吧,少喝点。”
       叶祺站起身,顺手拎起椅背上的米色短风衣往肩上一搭,回头诧异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
       某瓶十分钟就一滴不剩的白酒在陈扬眼前翩翩起舞,他甩甩头醒神,挥挥手示意叶祺自行滚走。
       叶祺的衣角好像刚刚才消失在转角处,陈飞的电话适时地进来了。
       “喂。”
       “陈扬,我爸要见你。”陈飞压着嗓子,搞不好人还在训练场上。
       “……为什么。”跟家里闹得这样天翻地覆,陈扬倒觉得更对不起从小对自己和蔼慈爱的伯伯。
       “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没课,我过来接你?”
       陈飞听上去也是刚被地雷炸过的迷茫,陈扬想了想:“别,我周末自己回来就是了。伯伯不会押我回家吧。”
       答应了就好,陈飞安慰道:“看着不像,我爸比你爸平静多了。”
       “嗯,那我挂了。周末见。”
       陈扬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气闷,便踢开了阳台的门站出去。叶祺的身影恰好在楼下那条长街上,手放在口袋里走得既挺拔且落拓,像某种风中傲立的树,让他一直欣慰地凝视着,移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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