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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祸引鸡冠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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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严澈没睡好,自打回到家后,第一次做了个纷繁复杂、紊乱无比的梦。
      梦有多乱?
      严澈穷尽所学也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在梦中不停地藏,拼命地逃,无论躲到哪里,逃向何处,他总被那张像无数电影屏幕拼凑凝结成的超级大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其中,逼迫他不得不看那网线上那一幕幕一段段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
      影像很多很杂,有严澈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去种种,也有严澈刻意逃避忽视的如今种种……里面还有断断续续地令严澈去想深究时,影像画面却好似与他作对,总是紧要时候转换的场景画面——那是关于一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的不完整的大半人生影像。
      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懵懂顽劣的孩童,离经反叛的少年……严澈不认识。可是随着那个孩子“渐渐长大”,严澈看清了那个长大的孩子的五官后,知道了那人不是什么莫名出现的陌生谁谁谁,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严河。
      张尝讲述的故事,变成了这断断续续的画面,儿时对严河的那些点滴片段也断断续续出现在里面……就像是一场劣质电影,即便弄的人头昏眼花,可是严澈还是想在里面发掘出什么。
      到底想发掘什么,严澈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严澈想要的,就是父亲没有给予他的一个答案,一个真相吧?!
      这个梦让严澈无限疲惫,也使他深陷其中,灵魂也被纷繁的梦境魇住。
      严澈看见严河在挣扎中怒嚎,怒目盯住窥视梦中严河的严澈,那双目赤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殷红的鲜血,那满脸狰狞的怒容无声地宣泄着恨意——他,恨着严澈?!
      突然,严河嘴角一勾,裂开霍霍的一口白牙,“桀桀”怪笑着踉跄走近严澈,嘴里森森地喊着“三儿好弟弟”,双手如雷霆一般快速伸将了过来,一把死掐住了严澈的脖子。
      手,狠狠地鼓裂青筋,狠狠地收尽全力。
      这样的严河,不是严澈心目中熟悉的形象,是视严澈为怨仇,誓将严澈手刃的夙敌……这样的严河,使严澈惊惧不已,更多的,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被欺骗的哀伤与惊慌。
      ——“二哥,我是三儿,我是严小三儿严澈。”
      严澈张口想说话。
      只是张了张口,严澈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反而使得严河眼中的恨意更浓,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大力。
      严澈就那么看着严河赤红的双眼,看着严河满脸扭曲的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却舍不得闭眼,怔怔地盯着那个疯魔的“严河”。
      转瞬之间,从严河赤红的双目周围开始,严河的面部皮肤开始变黑坏死腐烂,那些腐肉一丝一缕,一点一滴地在严澈眼前掉落……眼珠子咕咚一声,也摔在了地上。
      严河的头,成了一个白骨骷髅,“桀桀”地笑声成了上腭下颚的牙齿撞击的“嘚嘚”声。
      严澈的惊恐未愈,掉落地上的眼珠子好似长了无形地一对翅膀一般,缓缓凌空腾起,升高……来到了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位置……自动镶嵌了进去。
      这时,严澈又看见和方才严河仿若慢镜头腐烂的画面一样,眼珠子落入那空洞的眼眶之后,又是从这眼眶的附近开始,一毫一寸地开始生出嫩红的血淋淋肌肤,一层一层,就象往墙上涂抹漆料一般,知道变成一张完整的肌肤,变成一张正常人的脸。
      只不过,这张脸……不再是严河的,而是那个属于严澈不愿意想起的男人的脸——付梓,一个腆着一脸讥笑的付梓的脸。
      这样的付梓,是严澈的噩梦,是他永远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严澈奋力挣扎着一步一步后退,而那张脸同时也一步一步地紧随逼近,使严澈无论如何躲避,也无法将他从视界中甩开。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至始至终未曾松动,严澈觉得死亡那么近,却感觉不到那种窒息感的死亡气息……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可是,严澈那宣少示人的软弱泪水还是愈发汹涌,滴在那双手上,立刻冒出“哧哧”声响,那双手,的肌肤也开始溃烂。
      不知道这么对峙了多久,那张付梓的脸,转瞬间变成了扭曲的一张女人脸,那位曾经趾高气昂地出现他跟前,又歇斯底里诅咒他的庄夫人顾新荷。
      ——去死去死吧,和万俟姝瑜那个小贱^人一起去死吧,哈哈哈……
      眼前一晃,顾新荷的脸变成了顾长河。
      ——小澈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呵呵。
      ……
      一张一张脸变幻着,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无法遏止的疯狂,要不置严澈于死地不罢休的疯狂。
      愈到最后,严澈的眼底与内心的恐惧反而愈发平静。
      恐惧消失了,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严澈掩藏了多年的不甘与怨恨,纷纷爆发,那刻意被他按捺住的扭曲情绪也同时爆发。
      一把抓住那森森白骨的胳膊,严澈狠狠将它掀开,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张变成蒋奇贤的脸,眼底的森寒达到了鼎盛。
      ——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父亲做了什么?
      ——你觉得你就比我高一格么?要是没有你父亲,没有你外公给你的庇荫,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诋毁我的老师,污蔑我的老师低贱,那么你那忘恩负义的父亲就高贵?继承了你父亲肮脏血脉的你就高贵?
      ——蒋奇贤,你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说你是烂泥都糟蹋了烂泥。
      ——你今日对我的种种,来日必定也会有人一一还给你,这就是因果。
      再次看见那么熟悉的一个崩溃场面。
      蒋奇贤脸色铁青,面目狰狞,揪住严澈的衣襟狠狠地咆哮着“闭嘴”。
      严澈笑了。
      笑着闭上了眼,曾经那一幕幕使他耻辱的情形重新上演,循环……一遍又一遍。
      不是没有抵触地逃避,而是严澈这一刻彻底放弃,一如当年那般认命地放弃。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个宏亮的声音跳出来制止,也不会再有人跳出来制止……严澈知道,这在梦里。
      ——“澈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严澈耳边响起。
      严澈整个人一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茫然四望……谁?
      ——“澈儿,娘的宝贝儿……在找娘吗?”
      严澈全身一颤,视线焦灼在面前那张思念多年,熟悉而陌生的脸上。
      “……娘?!”严澈喃喃。
      那张脸上绽开一朵犹如春后嫣红的温婉笑容,盈盈的双眸中带着让严澈失魂的温柔。
      ——“澈儿,跟娘走吧!”
      “娘……”严澈觉得嗓子因哽咽疼得难受,视线也变得雾蒙蒙。
      深陷梦魇的严澈不知道,此刻的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白雾似的温润光芒中,随着梦中的严澈逐渐的放弃抵抗,随着严澈渐渐地跟随着女人的步伐走远时,笼罩着严澈全身的白雾越来越稀薄,那光芒也越来越弱。
      严澈满是泪水的脸上,气色也越来越衰竭。
      这时,严澈额头的肌肤一阵让人心颤地蠕动,好似里面正有虫子蠕动一般。
      “哱……”
      一个微弱地声音响起。
      严澈额头的肌肤上的蠕动不见了,一粒灰白的珠子冲破肌肤而出……额头的肌肤完好无损。
      正是当初没入严澈额头,消失不见的天元珠。
      一寸。
      两寸。
      三寸……
      当那粒珠子距离严澈额头的肌肤三寸距离时,陷入沉睡的雾戌山,乃至严家湾邬子荡上空,黑云骤然流转,急速凝聚。
      黑压压一片,仿若下一刻就会铺天盖地压下来,毁灭这里的所有生灵。
      而那粒盘桓在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因为外面天空的巨变,渐渐开始旋转,从开始的大约两分钟一圈,到后来的一秒钟数以万圈的速度旋转着。
      随着珠子越转越快,黑云已经凝结成一堵厚不可及的黑墙,一堵约有亿万斤重的可怖黑墙。
      咯嚓啦啦——
      原本晴朗的夜空,在这异象升去的片刻,落下了一道小拇指粗细的紫金色的闪电,直落落地冲着雾戌山下的那栋严澈居住的竹楼,蜿蜒而下。
      紫金闪电并未劈散脆弱的竹楼,而是直直地劈向严澈……额前的灰白珠子。
      那粒珠子似乎有了灵魂一般,在紫金闪电落下时,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在微微一闪后,定定地在严澈额前三寸处静立,任由那道紫金闪电劈下。
      哱——
      紫金闪电落在珠子上,灰白的珠子颤了一下,直接将紫金闪电吞噬,恢复了先前的急速旋转。
      珠子下的严澈安然无恙。
      咯嚓啦啦——
      紫金闪电之后,一道比紫金闪电小了一圈的靛金闪电又从黑墙中跻身而出,沿着紫金闪电的轨迹,再次冲向雾戌山下的竹楼。
      哱——
      灰白珠子颤了两下,再次吞噬掉那道靛金闪电,又恢复急速旋转,这次的速度明显的比先前更快,已经无法计算。
      咯嚓啦啦——
      黑墙抖动,天空刮起一阵无根无由的狂风,半空中,卷走了一切“企图”靠近的事物,吐出一道比靛金闪电又小了一圈的蓝金色的闪电,蜿蜒落下。
      哱——
      灰白珠子这次凭空颤了三下,和前面两次一样,又直接将蓝金闪电吞噬,吞噬速度却缓慢了一些。
      在吞噬掉那道蓝金闪电后,灰白珠子自身旋转的速度,比之前面,又快了一倍。
      绿金闪电……
      黄金闪电……
      橙金闪电……
      前后六道越来越苗条的闪电,黑墙在一道一道的闪电落下后,“本体”开始有了变化。
      直到橙金闪电依旧被灰白珠子吞噬后,黑墙已经隐约能看到其黑云凝聚而成的形态,黑得已经不再那么煞人,而且……隐约地有了“虚弱”。
      然而,也正是那道橙金闪电被灰白珠子吞噬之后,天空有了扭曲的变化。
      那“变淡”的黑墙,开始收缩,百尺、十尺、一尺地收缩凝淬……天空开阔了,晴朗的夜空再现,满天星辰霁显。
      当那一堵巨大的黑墙最终缩成一个黑点时,这一刻,天地间为之一颤,发出轰隆隆地巨响,隐隐地,严家湾和邬子荡已经有人家户拉开了电灯……竹楼里,藤子都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是汗地呆愣原地。
      天空中,那几乎消散的黑点变成了一道棉线粗细、犹如世上最狠戾强悍的杀手用极快极利的手法破开人体,抛洒出来的一道金色血线一般的红金闪电。
      咯嚓啦啦啦——
      劈啦嚓——
      那红金色闪电瞬息间,向着雾戌山下已经亮了两盏灯的竹楼,俯冲而下。
      第三盏,第四盏灯亮起……严国强一跃而起。
      “砰——”藤子都已经破门而出,欲冲向严澈的房间时……
      哱嗡——
      振聋发聩,好似千百口直径百米的大铜钟同时敲响。
      夜色中,一片清脆地灯泡破裂的声音异常清晰,此起彼伏的惊喝尖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孩子哭叫声响起,已经有人开始快速的拾卷家中贵重物品,唤醒妻儿老小,准备逃出家中。
      藤子都的房间与严澈的房间相邻,然而,就在藤子都眼看就要触及严澈的房门时,这一个突然的闷响使藤子都“噔噔噔噔噔噔——”倒退六步,一屁股狠狠跌坐地上,胸口一闷,一口红艳艳地液体从他口中喷将而出,正好喷洒在同样出来的严国强身上。
      严国强白色的棉衫的胸口处顿时红了一大片:“小藤——”
      也在这个时候,严澈房间里。
      严澈额上那粒灰白珠子的旋转速度已经扭曲了时间空间,严澈的房间出现一层诡异的扭曲。
      而,陷入梦魇的严澈,浑然不知,只是眼角的泪水愈发汹涌,仿若永不干涸的苦泉,汩汩地流着他人生中最为委屈的眼泪。
      灰白珠子吞噬红金闪电极为艰难,全“身”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终于吞下那道红金闪电的“尾巴”,灰白珠子上闪现着与刚才落下七道闪电的紫、靛、蓝、绿、黄、橙、红七色,不停闪烁,不停变换,好似夜光下的走马霓虹……却比霓虹更为闪耀,更为刺眼。
      ……如果此刻的人们不是惊慌失措,那么看到雾戌山下爆发出来的光芒,或许大多人难逃目盲的厄运。
      包括竹楼里惊醒的人们,因为藤子都突然受伤,他们的视线,他们焦急的心都落到了藤子都身上,因此,没有任何一个留意到严澈房间爆发出来的异象。
      随着七色转换速度最后几乎和珠子先前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接近,那些紫靛蓝绿黄橙红色光芒越来越淡……半分钟不到,那些光芒消失不见……灰白的珠子变成了荧光闪闪的玉色珠子。
      那玉色珠子一左一右地轻弧度摇晃,似是十分欢悦。
      而后,那玉色珠子盘桓在严澈额前一圈,仿若观察严澈一般定住……再缓缓升起。
      四寸。
      五寸。
      六寸。
      七寸……
      当玉色珠子飘离严澈额前约一米距离时,还陷入梦魇中的严澈,脸上的血色越来越稀薄,渐渐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色,如同先前珠子的颜色一般无二。
      玉色珠子似乎有些犹豫地停住了,就那么停驻在半空,怔怔地“看”着严澈。
      咯咯咯——
      一道黑影冲破竹窗,带着一身湿气飞扑向那粒准备“离家出走”的玉色珠子。
      黑影伸出一只爪子,在“咯咯”的叫声下,将玉色珠子直直扑下……扑进严澈的额头,摁入严澈的额心。
      玉色珠子在爪子下挣扎不得,不甘不愿地再次没入严澈的额心,消失不见。
      嘭——
      黑影跌落,赫然一只力竭的超大公鸡。
      那不是大胆先生是谁?!
      大胆虚弱地从竹地板上抬头,看见严澈身上再次亮起一层温润的光芒将其笼罩在里面,脸上死气尽消,淡淡润润的血色也再次回到了严澈身上后,大胆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彻底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娘,我们去哪啊?
      ——澈儿宝贝儿,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娘……嗲……
      ——宝贝儿,别怕,娘在这里。
      ——娘,可是嗲……很想你,我们回去,好吗?
      ——嘘,宝贝儿,别吵,娘带着你,我们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我们娘儿俩。
      ——娘,娘……
      ——嘘,乖哦,澈儿。
      ……
      ——不,你不是我娘。
      ——宝贝儿,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娘是谁?
      ——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舍下嗲的。
      ——哼,你嗲又老又穷,我年轻好看,哪里会舍不得他?
      ——放开,放开,你不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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