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国有两句成语，一个叫“乐极生悲”一个叫“福祸相依”。
      莫光夏深深觉得，这两句成语而今用在他和肖丞卓身上极为合适。
      从拘留所大门走出来的他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天光，顿时觉得恍若隔世。
      “光夏，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为我的事费心。”
      全封闭的隔离玻璃后，男人安然平稳的语调从话筒中传出来，依然含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尚未定案，所以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委屈。若不是还穿着跟两天前同样的衣服，很难得知他此刻已经是身陷囹圄的状态。
      “不行，我一定要救你出来。他们不能随随随便便这样污蔑好人！”
      他情绪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撑在玻璃窗上，恨不得将这层透明的隔离打破。
      放下了听筒，男人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但他却十分明确地通过对方嘴唇的蠕动和脸上的神情清楚得知了他要传达的意思——
      “光夏，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站在拘留所的大门前，这样的认知竟在他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尽管从警方到肖丞卓本人，对这次发生的事只字未提，但莫光夏十分确定与男人帮助自己洗脱窃取文稿不法交易的罪名有关。
      两天前，当他们在他新成立的办公室玩笑调侃，助理小姐期期艾艾地推开房门欲言又止开始，从肖丞卓脸上神情的变化他就可以窥见事情的些许端倪。
      “莫先生，门外有两位警察找肖先生……”
      助理小姐进门的时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警察？”
      还没等莫光夏出声，他身边的肖丞卓便轻轻蹙起了眉。
      他在惊异中回过头去，第一次看到男人波澜不惊的神情有了些许的变动。那双一向深邃而澄澈的眼微微闪过一点暗沉，在对上他探寻目光的一瞬随即复原。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门外两个制服笔挺的男人已经推门而入。
      走在前面个头略高的那一个先是出示了证件，随后道明来意，“肖先生，我们是S市公安局网络安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于昨日接到举报，你通过非法的技术手段在上周入侵了互联公司的后台窃取重要的客户资料，致使该公司的利益受到严重的侵害。特此上门请您回去协助调查。”
      “你说什么？你们没有搞错吧？”
      还等当事人开口，莫光夏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摇了摇头，十分笃定，“不可能。”
      面前的两个警察见他这样的反应，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似乎对他如此断然否定的立场很感兴趣。
      “不关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肖丞卓跨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微笑着十分配合地向两名警察点头，“我这就跟你们回去。”
      “喂……”莫光夏从身后直觉地拉住他的肩膀，“你疯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男人借势将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摇摇头向他微笑，“你不要莽莽撞撞趁我不在的时候胡闹，记得吗？”
      相处了那么久，这点弦外之音他还是听得出的。但肖丞卓会这样叮嘱他，不就恰恰证明了网络警察上门事出有因吗？
      他的头脑里一时乱哄哄的，眼看着男人欣然地迈着两条长腿，跟在警察身后出门去了。
      “小夏，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在他冷静下来还记得径直冲到肖丞卓的办公室对他的贴身助理“严加审讯”。
      “呃……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助理小夏被逼到墙角，看着他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只觉得欲哭无泪。
      “那就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某人眯起眼来的样子很是凛冽，甚至不惜用胁迫手段达到了解真相的目的，“要是敢有半句隐瞒，我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
      这威胁很是凑效。作为肖丞卓最信赖的助手，小夏自然知道面前这位不知为了什么邪火熊熊的“老板娘”有说到做到的本事。
      本来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是在枕头边吹的阴风就更可怕了……
      想到这里，可怜的小助理双腿一抖，宁死不屈的气节顿时无影无踪，“好了，莫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我把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您就是了……”
      “快说！”咬牙放松了揪着人家衣领的力道，某人的手掌却重重拍在了桌上，“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小助理总算缓过一口气，有点尴尬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领，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莫先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通过小夏提供的信息，莫光夏终于得以了解到整件事的梗概。
      辰光指控他窃取文稿之初，肖丞卓便怀疑有人冒他的名义通过其他的手段从辰光那里偷窃到了文稿。
      再三斟酌，最后的怀疑目标便指向了他引咎离职之后，在出版界名声大噪的叶新培。
      通过调查，他发现这个家伙与所属博华出版公司的少年插画家年笙存在着很密切的关系。
      于是他便以年笙为突破口，终于得到少年受到叶新培威胁，以合作为名接近辰光偷取文稿的真相。
      至于叶新培嫁祸莫光夏的原因，一则是因为他们二人一向不睦，二则是因为离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必然能够取得辰光的信任，将这颗摇钱树拉拢到自己名下。
      这个歹毒的一箭双雕的诡计被肖丞卓抽丝破茧般地识破，并劝服了年笙，巧妙地利用发错原稿的手段，将他与叶新培之间不平等的合约公布于世。
      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因为其间有很多琐事都需要小夏跑腿联络，所以小助理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将之前的事情据实以告后，小助理继而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过这些事做完以后，有天半夜总裁突然把我找来办公室，要我在网络上发布一条悬赏令，内容居然是召集黑客破解公司不久前才为互联公司的无线上网系统设计的安全软件……似乎很急……还不许我透露任何消息……如果要是为了监测软件的性能，完全没有必要冒风险这样做啊……”
      费解地连连摇头，小夏脸上写满了真切的忧虑，“这要是被互联公司发觉的话，可是违反保密条款的大事件。一不小心会吃上官司不说……单是合同上的违约金这一项，对方要是追索起来，就足够让公司关门了……”
      “……”
      莫光夏只是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小助理说完，他才垂下眼沉吟了片刻。
      之后他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转身离去。
      车轮在飞速地旋转，握着方向盘的莫光夏的头脑却在以更快的速度运转思考。
      一点一片的线索被细密串联，渐渐拼凑还原成事件的原貌。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叶新培最后被司法机关定罪，从此不能在出版界立足的结局。据说促成这样结果的是一份匿名投递的资料。
      这份资料里具体包括什么内容别人无从知晓，但是肖丞卓所为这一点，在两人之前无心的玩笑中已经被男人默认了。
      难道肖丞卓攻击互联公司的服务后台是为了拿到那些证据，以便将叶新培彻底打压甚至送进牢里，使对方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
      天！那个一向行事稳重冷静理智的肖丞卓怎么会做种事？！
      身为一个资深的互联网技术人员，难道他不知道再完美的黑客技术，也会留下入侵系统的痕迹吗？
      “肖丞卓！你个笨蛋！！！”
      红灯亮起的路口，他有些恼怒地狠狠踩下了刹车。车子与路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你不要莽莽撞撞趁我不在的时候胡闹，记得吗？”男人离开前的叮咛突然在耳畔响起。
      肖丞卓，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吗？
      你究竟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做？
      我值得吗？
      “嘀——”后面的车一声鸣笛把他从冥想中唤醒。他深吸了一口气踩下油门，一转方向盘直接向反方向驶去。
      不论如何，肖丞卓都不能因为他葬送了前程，他即使倾家荡产也要帮他脱罪。
      此时内疚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脑子里无数个纷乱的念头渐渐聚集成一点——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他根本无暇他顾。更顾不得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肖丞卓的安慰这样慌乱。
      然而当他一路飞驰赶到拘留所，得到的却是警方“因涉案情节复杂，后果无法估量”为由，拒绝保释的答复。
      正当他茫然得一筹莫展之际，风挡玻璃前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专属于某人的熟悉的旋律。
      他心乱如麻地按下通话键，兰添温润如水流的一般的声音就潺潺流淌进耳朵。
      “光夏……我打电话是想就那天晚上的事说声对不起……顺道跟你到个别，我明天就回美国去了……”
      一直静默无声的某人听到“回美国”三个字立时触电一般地一个激灵。他握紧了手机，生怕通话质量不够清晰似地对着话筒拼尽全力地叫了一声：“兰学长，不要走！求你……”
      “还是出事了么？”
      大学校园街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兰添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若有所思地抬起眼，那目光中有太多别人无法读懂的情绪。
      某人察觉出男人语气中的异样，不由得脱口问出，“学长，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添沉默了一下，静静看过来，目光坦承，“嗯，我知道……”
      “那肖丞卓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准我告诉你……”
      莫光夏吃惊地抬头，“为什么？”
      “光夏……你还不明白么？” 喝了口咖啡，兰添在说面静静交叠起双手，直直看向他，“肖丞卓不希望他深爱的你，变成一个满心仇恨的人……”
      “……爱……”莫光夏只重复了这一个字，便没有了下文。
      他头脑混乱地低下头去，想掩盖起一些不想让他人窥视到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兰添是在用怎样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应该告诉他真相吧，虽然心知肚明一旦说了就会让他的心彻底远离自己。虽然他的这颗心从来不曾真正地属于自己。
      不过，比起自己的优柔，能为了他抛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肖丞卓，似乎更有资格拥有他的感情。
      “光夏，肖丞卓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他看着对面那个面貌俊秀的人再一次抬起眼来，流露出受惊的天真表情，不由得微笑起来，“其实我这次从美国回来是受他所托。他怕关于辰光抄袭的事件继续恶化，又找不到更有利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才特地打电话请我回来。就是为了防备万一对方起诉你，我可以做你的辩护律师……”
      捧着咖啡杯的手在颤抖，听到这些话的人的内心有多么激动从水面的晃动就可以窥见一斑。
      “学长……”
      很明显的停顿，证明说话的人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我莫光夏从小到大都没求过什么帮忙。但是这一次我求求你……求求你留下来帮肖丞卓辩护。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真的……”
      句子的末尾，甚至带上了紧张的颤音。
      兰添就那样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半晌都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
      “我知道，肖丞卓当初那样拆散我们的关系是他不对……不过如今，我是真心地拜托你。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我才发现……”
      莫光夏咬了咬唇低下头去，俊秀的眉眼也跟着低垂下来，末尾的句子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
      “……肖丞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他的声音虽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对面男人的心上。
      心缓缓地沉下去，唇角却跟着缓缓扬起。
      “光夏，为什么要求我呢？”
      喝下杯底最后一口苦涩的黑咖啡，兰添将手伸出去轻轻握住他沁满冷汗的双手—— 一个充满安慰性质的轻触。
      “我早就说过的吧，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我都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