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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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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般的摇撼与轰鸣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之后是极远极闷的隆隆声,顶灯全灭了。陈永泰在那条错挖坑道口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已经一片黑,只有蹊跷的风感掠过头皮。他立刻惊觉出事了,想爬起来,脚盘下却奇痛攻心。引线点燃他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撞开围观的人直扑坑道口,仍旧慢了一步,爆破的巨大的气压掀倒了他,辐射状的锐利石片同时削向脚踝,脚趾连着半片脚掌,一下子全没了。
        
        矿道里那六个不用叫,肯定炸成了肉酱。他魂飞魄散,酒劲儿一干二净,强忍剧痛翻过身,不及查看,左前方七八米处就传来火机的擦响。烟头暗弱的红光里,一个黑影钻出倾倒的矿车,不紧不慢跨过碎石,绕进旁边的硐洞。他顾不得多想,张嘴大叫:“别点火,冒顶了!”出路已经堵死,井下空气有限,哪还能再抽烟?
        
        那人却毫无反应,叮叮当当翻找一阵,硐洞口随之喷出一束耀眼的光亮。陈永泰又喜又惊,咬紧牙根咽了口唾沫,张开嘴试探:“纪康,是你吧?”之前就猜到大半,那个位置,那个身手,能在生死一瞬跳进矿车,抢先翻转做掩体的人,整个泥霞岭矿山除了那狼崽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可纪康折腾半晌抱出来的,除了矿灯,竟还有捆结结实实的炸药。他当堂失色:“你要干啥?!”
        
        俩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天大的仇怨,也不该挑这时候动手,难道这傻X吓蒙了求死?!他忙叫:“你别慌!保不准还有法子,趁头顶这块儿还没塌……”周围这时已经亮起来,他边说边往上看,立马住了嘴,头顶二十见方一整块儿,竟是平稳厚实的花岗岩,绝对塌不了。看来新矿道的通风孔,也已经做好。
        
        纪康叨着烟,戴上顶矿工帽,既未搭理更没为难他,径直把炸药跟布袋搁在主坑道末尾一堆两米来高的填充石料旁,又折回头拆开几捆炸药的包装蜡纸和引线,拎了把矿锄出来,蹲下掏出布袋里的十余个矿灯,挨个仔细快速扎好,最后那个亮的,装上头顶帽檐。
        
        矿里每人只配一套灯具,坏了才能续领,收工还得带上地面,纪康哪来的这么多?且那些矿灯包括安全帽,全不是新的,更不是矿上发的,可又都能用?他看向微敞的袋口,竟还露出段儿结着铁钩的麻绳……陈永泰惊疑不定,这些逃生物资——是事先备好的?!他环顾四周、心跳如擂……
        
        纪康把东西归拢,掐熄烟进了爆破坑道,拽出截不知是谁的上臂,瞅了眼,随手丢开,皱着眉往回走。
        
        沉郁的隆隆声越来越近,像只生猛的怪兽横突直撞,岌岌可危的安全空间,困作了漩涡中的纸盒。陈永泰不是傻子,没见过也早听过,这声响,只能是——老龙水!可南边那座废煤矿,矿井也是朝南走……除非,还有回转岔道?!他思及此,不由浑身巨震,骇然看向塌毁的爆破坑道……挖‘错’的这条,难道会通向废煤矿底部?!老龙水要是从这儿冲出来,别说他,铅锌矿主矿井都顶不住。
        
        纪康此时已经蹬上石料堆。陈永泰毛发皆竖,再次环视四周,遽然抽气:“这——是故意挖的?”他总算注意到,那堆石料,与爆破坑道恰成犄角!脑筋电转间,连嗓音都变了调:“你——想混赔偿金?!”
        
        纪康找了块儿平整的石面:“陈哥果然,经验丰富。”坐下才终于开了口:“可惜……差了五天。”那眼神幽暗地,掠过他荡了开去,触向黑压压的洞顶,自语般低沉:“下周四加餐,所有班组,同时收工。”他带出丝解嘲的笑意,缓缓说:“你不知道……我老婆他,心特别善,见不得,我伤人……”
        
        作业返程属于工伤,赔偿至少十二三万,再讹一下,十七八万绝无问题。这笔钱,在他们这些穷山沟,几家人几辈子,怕都花不完……铅锌矿井深六百米,废煤矿主坑道五百余米,瓦斯通常积聚在川脉周边的作业采场,只要废水放空……陈永泰心惊肉跳,不可思议紧盯对方,悔不自胜。在这矿场白当了两年组长,自己居然一点儿都没想到……可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他当即找到重点:“你怕压了人……才拖到下周四?这么说,路子找好了?!”他两眼放光:“纪兄弟,快来帮我一把,腿坏了我上不去。”
        
        纪康收回视线,笑了:“行。”他摘下头顶的矿工帽,搁向脚边,人却半点儿没动,徐徐道:“不忙,还有个几分钟。陈哥,咱们把账,先算算吧。”
        
        “账——啥账?!”险死还生又身居危境,早把先前忘了个精光。陈永泰悚然一惊,这才想起来,脸皮硬得快要迸开:“赵……赵喜,我可没打他,”他忙不迭,连连结巴:“是,是他们,他们喝多了……”
        
        “嗯。没打他。”纪康微垂着头,打断他,又点着根儿烟,脚下的灯火映亮了半侧眉峰:“但你,搞了他。”他抬起眼,依旧不温不火,徐徐吐出一口,低声问:“几次?”嘴角跟着扯起来:“别撒谎,时间,可不多了。”
        
        闷响似乎等不及印证,愈发逼近。陈永泰眼皮剧跳,嘴巴张了又合,终于豁出去:“两……两次!纪兄弟!”他呼呼直喘,奋力爬向石料堆,急叫:“我是喝昏了头……其他人都死了,出去我啥都不说!我给你做牛做马!赵喜……赵喜——你刚才也救了……”
        
        纪康点点头:“两次。”含着那两个字,不置可否地掏出衣兜里的刀子,拉开刃口,扔下去:“把你裆里那玩意儿,”他面无表情,语气更为平淡:“分两截,割了,吃下去。”
        
        “你说啥?!”陈永泰心胆俱裂,僵直着脖颈:“纪,纪兄弟!别开玩笑……”他牙齿打架,喉管里冒出一连串咯咯声,豆大的冷汗一颗颗砸向地面:“过去是我不对,我……”犹自竭力挣扎,爆破坑道却咣嘡嘡滚落几个石块,把话柄撞得粉碎。
        
        纪康如若未闻,含意不明地垂下眼帘,连那声异响都仿佛没听见,摊开腿枕着后颈,靠上身后的岩壁。像是坐累了,打算换个姿势睡觉。
        
        陈永泰脸色煞白,心如死灰,自知大祸已至,再求也是白搭,恨不得将这仇人五马分尸,眼下却自保都做不到。石块坠落越发频繁,坑壁震颤感已经极为明显,之前的闷响变做了尖锐的呜鸣……他咬碎牙齿和血吞,生死关头,拼尽全力坐起身,簌糠般抓起了那把刀子,血红着眼吼道:“纪康!你他/妈说话要算数!”随即两眼一闭,惨叫着割下去。
        
        纪康说话果然算数,眼角睨着他,由始至终神色不动。过后点了团废纸扔给他炙伤口,才摁熄烟跳下地,不待他呕净就揪起后领往上拖。堪堪把人拖至顶部,爆破坑道就传出巨响,闷雷般振聋发聩。陈永泰呆了……
        
        水——浓黑的水,像柴油汇聚的猛烈瀑布,轰然横闯进来。砂土、坑木、连他们边缘重量不足的石料,都仿佛被暴怒的龙尾遽然击中,嚎叫着狂奔出去。天崩地陷,铅锌矿主坑道,转眼一瞬,垮塌了。
        
        水位急剧上涨,升至两米快近石料堆顶部才算稳住,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呛人的煤油味。幸好矿道朝上倾斜,通风孔尚未阻塞,倒灌的积水盘桓了足有一个来小时,才极缓极慢,微呈舒顺之态。但铅锌矿井下塌方严重,地面的人显然没有抽水救援,单凭坑道自主吸收,不费上五六天,废水根本褪不干净。可不论如何,总算是有了盼头。
        
        陈永泰痛得死去活来,仍被这凶险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更忘了昏倒。此刻惊魂甫定,方才虚汗滚滚倚靠岩壁,栗栗抽着气解开外裳,咬牙撕下一角内衫准备敷伤处。
        
        纪康已经斜躺着盹过片刻,这会儿视线绕过来,眉尖微挑:“要帮忙吗?”
        
        那布袋至今未见全景,陈永泰闻言大喜过望,难道还有伤药?他念头转过,疼痛更甚,急忙道:“要要,血还没止,得上点儿药……”话还没完就愕然顿住,愣愣地低下头,抬起胳膊:“你——你干了什么?”一根血柱随即喷向坑顶。
        
        “臂动脉,每分钟输送血液三十公升。”纪康擦了擦刀刃,极有耐心地收好,翻转帽檐拉过他胳膊,接住:“人体总血量,”他微笑着抬起眼帘:“只有五公升。”
        
        全身急遽冰冷僵硬,连痛感都消失殆尽,陈永泰瞪着那恶鬼,眼眶都快裂开,刚来得及问:“为什么你……”就猛然栽倒,抽搐着再发不出声息,只有那魔魅般低沉的笑,混沌回荡在疾速消散的意识里:“刚才我还不渴,也不饿。陈哥,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那匪夷所思的笑声越来越远:“搞了我的人,你竟想活出去……”
        
        ……五天后,积水褪尽,空气已逐渐通爽。
        
        纪康从冲净了砂土碎石的爆破坑道攀出去,循岔道一路上行至旧煤矿主坑道,在邻近地表一根横木上取下包裹,换过衣服和遮脸的厚毡帽,再倒回转折处,点燃了引线接长的,那捆炸药……
        
        雪野如冥,一月底的夜寒直扑口鼻,当第一缕星光绚烂打上眉睫,晃得人,竟恍惚失了神……他扶住坑壁慢慢仰起脸,有那么一瞬,几乎搞不清……究竟该这么走出去,还是,重新回到——那阴冷的密闭的,无边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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