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番外长宁九年
容华家那条胡同里的小孩都喜欢往刘瞎子那里跑。
刘瞎子和他老婆孩子住在胡同里，说书卫生，会给人算命，红白喜事时候也会帮忙。他在家练说书，邻里小孩去听，他不要钱，还给瓜子吃。
但容华不爱去，偶尔去一次嫌弃得很。刘瞎子说书了无新意，远不如老福裕茶馆的说书师父说得精彩激昂。听刘瞎子说故事，容华还不如自己看话本。他虽然才七岁，但已经能抱着书读给他娘听了。
容华娘身子不好，常常卧床养病。容华下了学，就给他娘侍奉汤药。这一天他娘喝了药，忽然说：“和你爹说一声，去把刘先生请来。”
掌灯时候，刘瞎子来了。他是个瞎子，天黑了行动比寻常人还敏捷点。到容家，先喝了茶，容华父亲说明了原因。
原来是容华的娘想要刘瞎子给容华算一算。
她怕自己看不到容华的将来，所以想求个安心。
刘瞎子算命是摸骨。容华挣扎了两下，他爹喝道：“别乱动！”他娘目光殷切的看着他，容华只好不再反抗。
过了片刻，刘瞎子道：“这孩子命里会有三个大劫。十岁之前要应一个，二十岁时候要应一个。六十岁时候是最后一个。”
别人算命，是先说好的。刘瞎子上来就说不好的。容华爹皱眉道：“是什么样的劫？”
刘瞎子却不肯说了。容华娘道：“我知道了。”这第一劫，恐怕就是丧母。容华爹就叹了口气。
刘瞎子又说：“除了这三劫，这孩子这一生都可以算是顺遂无忧。”接下来就是滔滔不绝的好话，说容华一生富贵，仕途亨通，容家祖祖辈辈都要靠他光宗耀祖了。
容华娘听了，灰败的脸上显出光彩来。她含笑将准备好的红封子给刘瞎子。容华爹听了也十分高兴，但他半信半疑，他自己就是在衙门里抄抄文书，从没想过儿子能做大官，听刘瞎子的话，容华竟然能为朝官，他不太信。
刘瞎子信誓旦旦：“都是邻里邻居，哎，你且过个十年，十五年，看我说的准不准。不准我赔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是笔不小的钱。容华爹得了这样的保证，忽然放心许多。
容华爹又留刘瞎子喝酒。两人推杯换盏，容华坐在一边啃着下酒菜，听他们两个老爷们胡侃。刘瞎子说起了四九城里的大事。
他问容华爹：“听说太子被流放去漓州啦？”
容华爹说：“那是废太子。”
前段时间，京中所有人都在说这事情，衡光皇帝突然废了太子。有说太子惊扰了圣驾的，有说太子得了失心疯的，有说太子逼死二皇子的，有说太子淫乱后宫的。
从前宫中逢年过节，皇帝昭告天下，说的都是太子如何如何好。今年废了太子，告天下臣民书里，突然变成了太子如何如何不好，一桩桩数过来，教人觉得确实该废了太子。
“接下来，你猜皇帝会立谁做太子？”刘瞎子问容华爹。
容华爹咳了一声，说：“肯定是三皇子了。他母亲是魏贵妃，舅舅是魏将军，皇帝最倚重他家。三皇子又生得气宇轩昂，据说和皇帝长得最像的。”
刘瞎子笑道：“哥哥这话就说得差了。不会是三皇子的。”
容华竖着耳朵听，他也被勾起来了。容华爹说：“那还有谁？太子被废了，二皇子已经死了。难道是大皇子？”
刘瞎子说：“寻常人家，就该是老大当家。”
容华爹摆手：“皇家岂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大皇子一直安安静静的，母亲早亡故了，听说身体也不好。皇帝似乎不太钟爱。”
刘瞎子说：“安安静静的才好呢！你想要是三皇子做了新太子，那魏家还会给废太子活路吗？”
两个人争了起来。
容华听到“母亲早亡故了”，忽然心里一动，又觉得这话甚没意思。他擦擦手，从桌上溜了下去，去看他母亲去了。他母亲也许是听了刘瞎子一番话，心中欣慰，睡得十分香甜。
容华母亲到底没熬下去，刘瞎子给容华算命之后一个多月，她就走了。容家办白事，刘瞎子也去了。
吃晚饭时候，刘瞎子把容华拉到一边，说：“这第一个劫应了。”
容华眼睛红红的，说：“叔，你拉倒吧！”
刘瞎子嘿嘿一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
容华说：“我早知道了。你说的那些话，是事先和我娘商量好了。说我将来会富贵，会做大官，都是哄我爹的。她怕她死了，我爹对我不好。所以要你说这些，他对我有指望，还想着将来要得我的继，就一定会供我读书，不敢虐待我。”
刘瞎子看不见容华，但伸手就拍上了他的脑门：“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心思？”
容华说：“你来算命前两天，刘婶来过，和我娘在房间里嘀咕了半天，是为这事吧？”
刘瞎子叹道：“你可太聪明了。这事你不会告诉你爹吧？”
容华说：“我跟他说什么，说你拿了双份钱吗？”
刘瞎子又笑，笑完了才说：“不过小容儿，你可别不信我。我那天跟你家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只捡了好的说，还有些话我没说，怕说了你娘当场就撑不住。”
容华说：“我都有三大劫了，还都是好的？”
刘瞎子说：“谁一辈子没几个劫呢，你说是不是？”
容华不吭声了。刘瞎子说：“你……”他还没说出口，容华就打断了他：“我将来一定要给我娘挣个诰命。”他说得斩钉截铁。
过了大半年，皇帝立了皇长子李晏为太子。
容华爹对上刘瞎子还是嘴硬：“反正不是三皇子就是大皇子呗。街上猜是大皇子的人可不少！你也就是人云亦云。”
刘瞎子就笑他：“那你怎么没云着呢？”
容华爹说刘瞎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容华却有点相信刘瞎子是真有点本事的了，至少想想刘瞎子说，三皇子若做了太子，魏家不会给废太子活路，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容华去刘瞎子家时候，就问刘瞎子：“你上次说，有些不好的事情，都不敢说给我娘听。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刘瞎子就告诉他，说他一生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唯一就是没有子嗣，需要过继香火。
容华一听，顿觉刘瞎子果然还是不靠谱，他骂了一句：“我操你大爷的！”
刘瞎子哈哈大笑。
冬至时候，皇帝祭天，正式立了新太子。
又过一年多，皇帝退位做上皇，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之后改元长宁。
长宁元年时候，容家又喜气洋洋。容华爹娶的续弦已经生下了小弟弟。家中人手不够，容华得空就得帮忙照顾婴儿。
他忙着在院子里打扫整理，连新皇第一次出宫的车阵都没能看到。隔壁小夏跟着陈婶去看了，说是街上挤满了人。
容华听了酸溜溜的，他想，反正这些挤在路边上的，谁也见不到皇帝的脸。皇帝的御驾一过来，全都得跪下叩头。
他将来，一定要入朝为官，能堂堂正正地看皇帝的脸。
长宁九年，容华从水师讲习堂毕业。按例，他们得到了上殿聆圣训的机会。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也是面圣，马虎不得。容华因各科全优，又生得挺拔俊美，礼部官员将他排在了第一排中间。
容华还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早晨他想起了病逝多年的娘，娘在临死前的嘱托，刘瞎子说他会一生富贵，看来是要开始了；那二十岁要应的那个劫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