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何去何从（二）

     
      欧盛霆轻叹口气：“当时你接拍电影，是迫于跟我的约定，如今这个约定当然不算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进演艺圈。如果你不愿意，我肯定不会再逼迫。只要你喜欢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李凌普心下感动，可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表态。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这一辈子能够衣食无忧，至于所谓的理想抱负，对他而言，都太遥远。孤儿院只出资送他读完初中，高中和大学则是通过他勤工俭学再加上一些好心人的资助才完成的。而他之所以选择读书这一条路，是因为他隐约知道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须用知识来获取，但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其他远大的抱负。
      说起来，他这二十几年一直平平淡淡的，就连当初考的大学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院校，很大程度上来说他是知足常乐的人，当然或许跟他的能力也有关，他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慢慢的，也就养成了平和的心态，学会淡然地看待这个世界上的名来利往。他从毕业开始就从事软件方面的工作，倒说不上多喜欢，只是当初他选择了跟软件相关的专业，一出校门就找了个这份工作，虽然薪水微薄，却足够他用度，后来他渐渐熬成老员工，工资一年一年看涨，生活也渐渐好起来，这更让他知足。而他安于现状的心态，让他根本没有野心去跳槽，或者去适应一种新的工作环境，于是就坚持了下来，在原来的小公司里一做就是五年。
      只是如今，有一个人对他说，只要他喜欢做的，都会支持。而这个人是那么的强大，足够改变他的命运，别说是他，就是整个海城也尽在这个人的手中。他该怎么回答这个人的问题？这个人一心待他，而他也深爱着这个人……
      李凌普默默垂下眼，按照他的性格，他当然更愿意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就是回到原来的小公司他也是愿意的，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更平庸了，而他身边这个人，却依然高高在上，依然是海城的霸主……而他内心里，其实更希望能够离这个人更近一点，不需要比肩而行，但至少某一天，他也能毫无愧色地站在他身边，接受众人的目光。
      当初跟这个人的约定肯定早不算数了，可他如今却更有那副做出一番成绩的心思，但好像除了演戏，他没有别的途径去获取那种荣耀和地位。这样想定后，李凌普双手交握着，轻轻地，缓缓地开口道：“我还想继续接拍电影。”
      欧盛霆似乎惊讶于他的回答，视线定在他脸上，表情明明灭灭，好半晌，才轻声询问：“宝宝，你确定吗？”
      李凌普点点头，目光里透着坚定。
      欧盛霆仔细凝视着他，许久，才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接着笑道：“宝宝，其实刚才在书房，我没做别的，就在看裴礼送来的剧本，他想邀请你出演他下一部戏的男主角。本来如果你不愿意再进那个圈子，我会替你推掉，不过你既然想继续接拍影片，那这个剧本还是可以接下来的。我看了下，故事讲得还不错，不过有些偏文艺。”他顿了顿，笑着感慨，“不知道怎么回事，裴礼这几年越来越倾向于文艺风格了。”
      李凌普也跟着笑了下，道：“其实《地慌》就是偏文艺的商业电影。裴导很厉害，他挑中的剧本应该不会差到哪里。”
      “你倒信任他。”欧盛霆捏住他鼻尖，一点也不掩饰往外涌的酸味，既而想到什么，又笑出声来，“你啊，现在可是当红的小生了，第一部电影票房很好，有望角逐下一届的最佳男配角奖；而《地荒》势头强劲，据说还要被送去国外参展评奖……我的宝宝现在很了不起啊。”
      他轻轻碰触李凌普的额头，听上去像是打趣，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味道。李凌普不禁笑起来，微微红着脸，讨好似的拿脸去蹭他的手掌。
      欧盛霆显然很享受这种毫不做作的亲近，用力捏了捏他脸蛋：“不过裴礼说行程很紧，半个月后就要开拍，而且地点还是定在名枝。”
      李凌普闻言愣了愣，直觉抬头去看欧盛霆，可欧盛霆表情波澜不兴，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欧盛霆却忽而一笑，来回抚触他这一天来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唇瓣，缓缓道：“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在名枝呆一段时间——”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李凌普仰起脸来，安静地等他继续。可欧盛霆接下来却并没有解释原因，而是紧紧搂住他：“宝宝，我不会再让你出事……我会请朋友照顾你，你到那里后，一心一意拍戏就可以。”
      李凌普越听越不对劲，望着他，呐呐道：“……是不是这边有事……”
      可不等他问完，欧盛霆已经笑着吻住他，将他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宝宝，你刚刚不是在等我回房？”他嘴唇贴上去，摩挲着李凌普的，低低道，“我想吃你了。”
      那声音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李凌普招架不住他的攻势，被他吻得透不过起来，再加上那双不安分的手一直在他身上游走，他那一丝想要追根问底的理智也渐渐被剥离，最后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
      几天后，李凌普终于见到卢卓昊。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卢卓昊以后，他还是震惊不已。卢卓昊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差很多，他立在门口，呆愣了很久，这才慢慢走到床边，用几乎哽咽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卓昊。
      卢卓昊事先并不知道他要来，听到他的声音，明显愣了下，既而露出笑来，望着他走近：“我一直在担心你，幸好你没事。”
      李凌普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卢卓昊的双腿，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卢卓昊神情却自若，循着他目光，往下扫了一眼，复又抬起头来，不太在意地一笑：“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只要坚持治疗，还是有站起来的希望的。”
      当事人这样漫不经心，可李凌普却红了眼眶，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慢慢地蹲下，双手轻轻抚着那坚硬的石膏，脸上带了笑：“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这是一幢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别墅，建在海城东面最高的山上，李凌普进来的时候，足足经过六次检查，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安全工作有多细致严格。想来大概是刘三爷害怕卢卓昊再出事，所以加强了防卫。
      不过李凌普并没有见到刘三爷，只看到一群保镖密切地注视着卢卓昊的房间。而卢卓昊……他双腿打着石膏，样子更是消瘦了不少……李凌普在来见卢卓昊之前，一点也不知道卢卓昊的情况，直到欧盛霆驱车送他到山上，在路上欧盛霆才简略地跟他说了下卢卓昊的事。
      原来唐杰当初提出拿刘氏东面的地盘交换卢卓昊，时间限定在三天之内，可刘三爷却是在隔了一周后才做出反应，并且给出的那个反应彻底惹怒了唐杰。虽然在唐杰痛下杀手之前，刘三爷将人救出来了，可卢卓昊的双腿却因此被唐杰的人打断，接着卢卓昊就被送到这里疗伤。想来刘三爷应该是很痛心焦急的，请了国际上最有名的骨科医生，甚至还去乡下请了一些隐退的老郎中，但卢卓昊的腿被伤到筋骨，很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行走能力。
      李凌普在车上听欧盛霆讲述完，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起初他还抱了一线希望，想着或许卢卓昊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可当他在门口看到卢卓昊的样子后，他不得不接受卢卓昊重伤的事实，并且心里一下子就难受起来。可他不能在卢卓昊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笑着面对卢卓昊。
      卢卓昊拍了拍腿上的石膏，朝他微微一笑：“行啊，出去走走也好，平常都要等到下午三点才能出去，我都快闷坏了。”
      李凌普一边在看护的帮助下将卢卓昊弄到轮椅上，一边奇道：“为什么是下午三点？”
      卢卓昊笑笑：“这是规定，医生说的。”
      李凌普哦一声，想了想，道：“那现在出去，没问题吧？”
      卢卓昊双手搭在轮椅上，看上去很悠闲，笑着道：“没有事的，并不是非要等到下午三点才能出去。医生一般是下午两点过来，检查完后大概在三点左右，然后他们会推我出来活动活动。”
      李凌普眼中一阵酸涩，却强忍着不出声，幸好卢卓昊是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然只会让卢卓昊难受。他推着卢卓昊往花园里走，三个看护跟在身后，落在他们十步远处，不致于将两人的谈话听去；而跟在看护后面的，是一群穿黑西装的保镖，他们远远地跟着，密切注视着卢卓昊以及他周围的一切。
      看得出刘三爷对卢卓昊很上心，无论是医护方面还是保卫工作，都格外周密细致。可这有什么用呢，卢卓昊的腿并不会因此而快速好起来……李凌普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他迟疑了会，踌躇着道：“卓昊，现在刘、唐两家好像还在闹，刘三爷他……我刚刚来，没看到刘三爷……”
      “嗯？”卢卓昊微微侧头，仰起脸看他一眼，笑着道：“你是不是想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陪我？”
      李凌普点点头，又摇摇头，顿了顿，轻声道：“我就是问问。刘三爷对你那么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这样周到，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也一定能够快点好起来。”
      卢卓昊笑笑，没有接他的话。两人往前走，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着黑西装的保镖。这个时候已经是早春，正午的太阳却仍旧带了些冷意，不过洒在脸上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卢卓昊微微眯起眼，眺望着远处的天空，突然笑问道：“凌普，你和欧少怎么样了？”
      李凌普愣了下，不太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还……还好……”
      自从那次跟欧盛霆说开，知道医院和专家的事是一场误会，两人在很多问题上也基本达成了共识，李凌普便不再患得患失……说起来，应该算是进展顺利吧。
      卢卓昊望着他，露出一丝羡慕神色，微笑道：“你心情看起来不错，看来欧盛霆应该对你很好。”
      李凌普一哂：“刘三爷对你也很好。”
      卢卓昊却并不接腔，淡淡一笑后，自己滚动轮椅往前走。李凌普不明所以，害怕自己哪句话无意间触到了卢卓昊，忙跟上去，不太确定地唤道：“卓昊？”
      “我没事。”卢卓昊停住轮椅，回头朝他一笑，又沉默起来。李凌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跟着噤了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卢卓昊缓缓说道：“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刘三爷。但让李凌普觉得心惊的并不是卢卓昊的话，而是卢卓昊语气里的那份哀戚和决绝，似乎他心境很平淡，可仔细一向，他那无欲无求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彻底的绝望。李凌普不由愕然，心下又焦急，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想询问，可又怕惹得卢卓昊伤心，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
      卢卓昊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沉默一阵后，苦笑道：“其实我跟他中间的事，和唐杰无关，和现在海城的局势也无关……他们刘家行把持黑道，虽然没有一般豪门大户的门第观念，但始终……凌普，你以为刘三爷为什么会送我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为了我的安全？”他笑一声，轻轻摇头，“如今我这个样子，恐怕只会让他更为难……”
      他最后近乎是自言自语，李凌普听着，顿时哑然，完全说不出话来。原来在外面风光无限的刘三爷也有那么多无奈，而现在李凌普只关心卢卓昊，看卢卓昊的状态，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了，他该怎么做？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可当真正接触到卢卓昊的问题，他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实在是卢卓昊这种精神状态太让人担忧了。外表上看起来一切都好，能笑能说，可实际上卢卓昊说话时的语气太绝望了，连李凌普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得出来。
      正当他愁眉的时候，又听卢卓昊叫他：“凌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啊？”李凌普立刻应了，蹲下去，蹲在他脚步，面对面地望着他，“卓昊你说。”
      不管做得到做不到，他都会去尽力。卢卓昊笑着摸摸他脑袋，突然压低声音：“我想离开这里，你能不能帮我？”李凌普张大嘴巴，卢卓昊又紧紧拽住他的手，“我只有请你帮忙……”
      李凌普终于心软，可没等他说话，卢卓昊又道：“别告诉欧盛霆。”
      “哦。”李凌普愣愣地应了，却完全没有头绪。
      而在李凌普启程去名枝的前一天，欧盛霆突然告诉他，卢卓昊失踪了，刘三爷正发了疯似地在全城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