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想念不由己

     
      海城本来有一个很大的影视城，但地荒讲的是底层人民的生活，裴礼觉得最好还是还原真实，于是决定将拍摄场地设在名枝的一个小县城里。
      李凌普是真没想到刘三爷会找他救场，直到现在已经出发，他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早上和欧盛霆道别，欧盛霆并没有送他下车，只目送他离开。待他迷迷糊糊走到机场口，再回过头去看时，那辆轿车已经关了窗户，黑色的玻璃挡住了里面那人所有的表情和动作，而他茫茫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入口，就好像连自己都迷失了一样。
      飞机划过海城上空，李凌普脑袋靠在窗口，望着底下苍茫茫的一片，思绪仿佛也跟着空了。卢卓昊坐在他旁边，打量他一阵，突然道：“昨晚没睡好？”
      李凌普回过神来，见卢卓昊盯着自己眼睛，他忙遮盖似的抚了抚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想到昨晚上他因为欧盛霆的冷淡而转辗反侧，不由就红了脸。
      卢卓昊奇异他的脸色变化，不免想到某方面去，就打趣：“你跟欧盛霆，你们昨天晚上……”
      “……没。”李凌普意会过来，忙尴尬地否认，脸更热了，不过神情倒坦荡。
      卢卓昊看了看他：“你睡会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李凌普嗯一声，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倒真的有点累了。可闭上眼睛，脑里一直闪动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书房里那个档案袋上，又想到早上欧盛霆那几句话，只觉得头都胀大了。他模模糊糊想着，也许……也许什么呢？他还没弄清楚，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欧盛霆目送李凌普一脸恍惚地进了大厅，暗暗担心这个傻瓜怎么找到剧组……
      正想着，欧海在副驾驶座，回过头向他禀报：“少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派了四个人跟去。”
      欧盛霆收回思绪，哦一声，表示知道了。欧海顿了顿，又道：“文普少爷看到桌上的资料了。”
      “嗯。”欧盛霆突然抬头，和欧海对视，“欧海，我一直没告诉你那资料为什么那么重要。如果我说……李文普就是李凌普，你会不会相信？”
      *****
      一觉醒来，飞机已经着地。到大厅，大家都在提行李，李凌普正要去找自己的，却被卢卓昊拉住了。卢卓昊指着前头几个人，笑着叹气：“我还说欧盛霆怎么不亲自来送你，你看那边，那几个人，估计都是被派来跟着你的，难怪欧盛霆这么放心。”
      经他提醒，李凌普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四个人，身姿挺拔，一眼看去倒看不出什么，再细看，却多少能感受得到他们周身的气势。李凌普暗暗惊讶，张了张嘴：“他们……”
      “一下飞机就看到他们了，也不说什么，提了你的行李就走。裴礼也没阻拦，好像认识他们，我猜他们应该是欧盛霆派来照顾你的。”
      李凌普不免叹息：“怎么不派几个女人来。”
      卢卓昊大惊：“凌普你……我看错了你……”
      李凌普被逗笑：“那四个人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说照顾，真有点大材小用。更何况说到照顾人，还是女孩子娴熟一点。”
      那几个人应该是被派来保护他的吧，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偏远地区，有什么危险可言。他倒不怎么怀疑那些人是来监视他的，毕竟这几个月来，即使是欧海，对他也少了很多敌意。
      卢卓昊听他这样说，不由笑起来：“别不知足，有人照顾，还不开心？”
      李凌普也跟着笑了，没再说话。他注意到卢卓昊也两手空空，可卢卓昊并没有带助手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替他提的行李。正疑惑间，他瞥见不远处还有几个人，一直有意无意地吵他们这边张望，他心下一动，蓦地就反应过来，不由笑道：“卓昊，原来刘三爷也派了人跟你。”
      卢卓昊闻言，眉头皱了皱，也没否认。既而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又舒展开，嘴角还弯了弯，无奈道：“他跟你家欧少一样，爱折腾。我看他们共同语言挺多。”
      一时惹得李凌普笑起来，又忍不住小声嘟囔：“他才不是我家的。”
      谁能逃过欧家大少的手心。卢卓昊不忍心打击他，就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慰。正好这时，裴礼在那边招呼人上车了，两人便一同过去。
      从机场到拍摄地还有一段距离，大家要改乘剧组事先安排的大巴才行。李凌普发现越往拍摄地走，景象就越荒凉。中途有几个小城镇，却都挺冷清。到地点后，大家下车，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感叹。李凌普虽然从小历经艰辛，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感到惊讶——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破败荒凉的地方。
      只有几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屋棚，除了一片空地外，周围地方要么荒草丛生，要么乱石堆积。据说这是专门为地荒开辟的一个摄影基地，之前一直有人在建设，可如今看来，所谓的建设，也不过是搭几个棚子，然后还原剧本里的景象，真正是穷苦萧索。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一月末，山地冷风吹来，已经有刺骨味道。李凌普看到卢卓昊裹紧了上衣，又听他埋怨：“这地方可真偏僻，也不知道谁找的。”
      李凌普笑起来：“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卢卓昊歪着脑袋看他：“还要在这里呆好几个月，又是冬天，我感觉我们是来受苦的。”
      李凌普想了想，最后笑着拍他肩膀：“放心，刘三爷不会让你受苦。”
      “咦，凌普你学会挖苦人了。”卢卓昊故作惊呼。
      安顿好后，剧组立刻投入拍摄。裴礼是行动派，一向雷厉风行，第三天就开始了第一场戏的排演。
      其实来这边，大多数的剧情都是讲弟弟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李凌普的戏份。卢卓昊则相反，他有很多戏都是城里的，在这里主要是哥哥衣锦还乡到找黑矿老板报仇这一段。
      第一次试演，李凌普就被裴礼吼了。第一场戏主要讲弟弟在黑矿做工的情景，剧情其实很简单，但对弟弟的心理描写比较多。李凌普试了几遍，都无法表现出那种绝望又木然的神情。
      裴礼挥着剧本，站在镜头后吼：“再绝望一点！眼神再呆滞一点！”最后干脆扔掉剧本，指着李凌普，“这个弟弟是什么人？啊？他吃了多少苦？！他可不是你们这些少爷，娇生惯养的。你给我再琢磨琢磨剧本，别把那些少爷习性带进剧里！”
      李凌普挺委屈的，捏着剧本苦笑。他当然吃过苦，他是孤儿，剧里人经历的那些酸苦他同样体会过，只是可能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心境也不一样。他想可能他演技真的不行，不然他明明能和剧里的人感同身受，怎么就演不出裴礼要的那种味道？
      卢卓昊知道他还魂的事，当然也知道他的身世，便拍拍他肩膀：“裴导他不知道……你别怪他。”
      李凌普摇摇头，笑了笑：“是我演得不好，我怎么会怪他。”
      卢卓昊见他情绪低落，沉吟一会，忽然笑道：“其实演戏挺简单，有的人演技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来，我教你……”
      在卢卓昊的指点下，李凌普果然豁朗不少，已经知道怎么去揣摩剧情和饰演的人物，甚至还学会揣摩对手戏里另一个人的心理。只是这个时候，裴礼已经改为拍摄几个小演员去了。那几个小演员是饰演童年时候的主角及其伙伴的，李凌普看了一下，就更纠结自己的演技了。
      卢卓昊就在一旁安慰他：“你别看这些小家伙年纪小，其实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李凌普哀叹一声，只能更努力地去翻阅剧本。于是开头的一个星期，就在他和卢卓昊拼命对戏的缝隙间过去了。
      一个星期后，剧组来了一批人。那天一早，李凌普和卢卓昊还蹲在木屋里啃面包，就听外面一阵喇叭声、说话声，喧嚣不已。两人出屋，就见片场空地上多了几辆越野车，车辆旁堆满了各种物品，吃的用的穿的，有水果，有衣物，甚至还有保暖用的电暖器。幸亏这里虽然荒凉，却通了电，不然一些东西还真用不上。
      李凌普好奇谁这么大阵仗地跑来这里，随机瞧见了正微笑走近的刘三爷。
      卢卓昊等着施施然走过来的人，忍不住皱眉，小声咕噜道：“干脆把家搬过来得了。”
      李凌普刚好听到，不由莞尔：“我就说刘三爷不会让你受苦。”
      惹来卢卓昊一记瞪视：“你还取笑我。”
      这时候刘三爷已经走到跟前，听了卢卓昊的抱怨，便笑问：“谁取笑你？”谁敢取笑你？
      说着，将人揽在怀里，再亲了亲对方额头。
      卢卓昊倒没像平时那样抗拒，只动了动手肘：“大家都在看。”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刘三爷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搂着他，在他耳边低笑：“随他们看，反正看不出花来，也看不走你。”
      卢卓昊顿时喟叹一声，心想他真没见过比这人脸皮更厚的。
      刘三爷啄了下他撅起的嘴唇，转而看向李凌普，跟他打招呼：“这地方条件恶劣了点，不知道文普你感觉怎么样，吃不吃得消。”
      李凌普笑了笑：“还好。大家都一样的，之前都没到过这种地方，不过渐渐也就习惯了。”
      刘三爷点点头，露出赞赏意味。想了想，又笑道：“如果欧少知道，还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这一个星期，李凌普忙着揣摩剧本，基本上没想起过欧盛霆，这会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愣了愣，既而淡淡一笑，没有接话。欧盛霆要他想清楚问题，那些问题，不只一个两个，牵扯起来，只让他觉得惶恐，他……还没做好准备……
      刘三爷似乎打定主意在这里长住，一个多月过去了，都没有要回城的意思，每天只跟在卢卓昊身侧好吃好喝伺候着。剧组里的人当然有嫉妒的，也有中伤卢卓昊，等着看他下场的，但经过这一个多月刘三爷的一番行动表示，那些恶意中伤的，最后都只剩下羡慕的份。毕竟这里环境恶劣，如果不是真心，堂堂一个黑道头目，恐怕做不到如此地步。
      大家羡慕卢卓昊之余，又对刘三爷充满了好奇。在海城，人人都知道刘三爷是个枭雄，见过他真人的却很少，即使像裴礼这样的人物，对刘三爷也不太了解。这一次大家倒是开了眼界，觉得刘三爷总体说来，就是个万分周到的好情人，跟传言中的王者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卢卓昊一开始很不习惯被这样围观，可偏偏那人还要故意在众人面前跟他亲热，最后他生生被气笑了，干脆坦坦然然地接受各种目光。
      李凌普其实也挺羡慕他们的，要说之前他还担心卢卓昊被骗，这一个多月，看到刘三爷对卢卓昊的种种好，他就一点也不怀疑刘三爷的真心了。
      那天他去卢卓昊屋里找人，看到刘三爷正搂着卢卓昊，两人窝在一个椅子里，互相依偎着，旁边立着一个电暖器。卢卓昊整个身子几乎都倚在刘三爷怀里，刘三爷环着他，双手绕过他腰际，专心地剥着一粒葡萄，剥好后再将葡萄肉送进他嘴里。卢卓昊正在看剧本，头也没抬，很自然地张口，将葡萄含住。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可动作却那样默契，画面看起来那样的温馨和美好。李凌普站在门口，都不忍心去打扰。
      最后还是卢卓昊眼尖，看到了他，忙起身，招呼他进屋。李凌普却犹豫着没有动。刘三爷见状，便笑道：“我刚好有点事要出去，文普你来了，正好请你陪陪阿昊。”
      卢卓昊看他一眼，皱起眉：“你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去找那几个人。外面冷，你在屋里呆着，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就是，我陪文普出去走走。”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叫“文普”，虽然刘三爷现在也不算外人了，但他仍旧不敢冒那个险，更怕辜负李凌普的信任，毕竟李凌普只将秘密告诉了他。
      刘三爷看了看他们两个，想了想，最后点点头：“也好，不过别走太远，晚点雪会下大。”说着，转身去床头取了围巾，替卢卓昊仔细裹好，这才满意地放人。
      此时已经是隔年一月初，正是深冬时候，山区更是寒风刺骨，甚至有一层薄薄的雪稀稀落落覆盖在远处的山丘和屋顶上。李凌普和卢卓昊并排在小路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出很远。两人静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卢卓昊先开口：“没想到我们竟在这鬼地方呆了近两个月。”他环顾四周萧瑟的景象，不禁感叹，“也不知道我们怎么熬过来的。”
      李凌普颇有同感，也叹道：“都有点想回海城了。”
      卢卓昊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忽而道：“凌普，欧少还是没跟你联系？”
      李凌普跟欧盛霆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因而才有这么一问。李凌普摇摇头，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没，我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卢卓昊忍不住皱眉：“欧盛霆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凌普听他替自己抱怨，不由得莞尔。他望着从城里通往片场的那条大路，沉默许久，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想……我可能知道他的想法。”
      卢卓昊诧异，却见李凌普笑了笑，转而看向他，“卓昊，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就是出发那天他在欧盛霆的书房里看到档案的事，之前没跟卢卓昊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怕卢卓昊担心。卢卓昊听后，沉默了好半晌：“你怀疑欧盛霆是故意把东西放在那里给你看的？”
      李凌普嗯一声：“现在想想，其实他暗示过很多次……”
      卢卓昊不自觉拢起眉头：“他这么久不联系你，看来是希望你主动。”
      李凌普脸微微皱起：“我……”
      他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却发现脑里一片空。卢卓昊看向他，面色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问道：“凌普，你现在是不是……还无法接受男的跟男的在一起？”
      李凌普顿时哑然，片刻后，才缓缓摇了摇头。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其实……可能也没那么惊世骇俗，就好比刘三爷和卢卓昊，他们相处时那样温馨美好，跟普通情侣并没有什么分别。更何况如果他不能接受，就不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李凌普脸渐渐地红了。卢卓昊观察着他神色，心下有几分了然，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欧盛霆？我是说，像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这一次李凌普直接傻住了，面色更见潮红，愣在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卢卓昊也不逼他，只是嘴角勾了勾：“其实感情这种事，顺其自然最好。如果喜欢了，就坦白点承认。”顿了下，他又故意叹气，“看得出来，欧盛霆对你真的挺用心，他这样大费周章，大概就等着你主动。我说凌普……你有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向他坦白？”
      ……这些问题……真是……很难回答，也很难一下子做决定。李凌普垂下眼睛，沉默起来。
      卢卓昊了然笑笑，拍他肩膀：“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回去吧，出来太久了。”
      李凌普低低应了一声，眉宇间都是思索神色。
      晚上因为太冷，这段时间都没有安排戏份，大家喜欢围坐在一起，烧一堆篝火，然后喝酒聊天。这天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李凌普望着这一群开怀畅饮的人，不觉有些恍惚，又看到不远处卢卓昊正被刘三爷拥着，安静地坐一旁听大家说话，他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个冲动。
      走到安静的地方，拨了号码，李凌普只觉得自己耳膜都在颤抖。那边很快接了电话，可李凌普听着那边的呼吸，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要说的话了。还是那边那个人先开口，低哑着嗓音：“……宝宝？”
      李凌普听到声音，眼睛没来由酸涩起来：“欧盛霆……”他捏着手机，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欧盛霆。”他说，哽咽着声音，“欧盛霆，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