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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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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鱿鱼,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梁连不对劲?”周凯眼睛偷偷瞄着不远处的梁上君,胡乱扒了两口饭,借用咀嚼作掩护,用最小的音量问身边的尤禹。
       尤禹头都没抬:“没啊,我没觉得。”
       “你没发现?梁连现在骂人的分贝翻了一番,布置的训练量是以前的1.5倍,我们七连还算好的了,据说一连有好几个让他整抽筋了,还有还有,你没有觉得梁连最近笑得越来越……越来越……操!”
       周凯的评论戛然而止,他突然扔下筷子起立,面前的梁连带着“越来越……操”的笑容,亲切而深情地说:“糙子……你胖了。”
       “哈?”虽然不知道梁连什么意思,周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寒毛直竖,脚底下暗暗踢了踢尤禹,请求支援。
       尤禹淡定地吃饭。
       梁上君温和地拿起周凯的筷子,夹起他饭盆里的大肉丸子,在他面前晃了两晃,然后稳稳地放到尤禹的碗里,语重心长地说:“糙子,你再这么胖下去地桩网可就爬不过去了,上次就卡住了吧。鱿鱼倒是瘦了不少,来多吃点肉,算我请的。”
       周凯气不过:“梁连,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怎么我就胖了鱿鱼就瘦了?”
       梁上君挑了眉毛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得如春风和煦,暖阳普照。
       周凯心里有点发毛,支支吾吾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尤禹猛力一拉,咚地一下坐回座位上来,尚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梁上君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糙子,你大前天偷了尤禹一根熏火腿,昨天又抢了他的红烧鱼……你当我不知道?”
       糙子沉默了。
       梁上君最后说:“我觉得我的笑容挺和蔼的,而且一向如此,你有意见么?”
       “报告梁连,没、没有意见。”
       梁上君满意地走了。周凯蓦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尤禹终于停止了吃饭的动作,他的大眼睛目送着梁上君随性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接着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凯。
       周凯尚在后怕:“呼……你看看!你看看他!鱿鱼,你还说他没有不对劲?”
       尤禹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朽木不可雕!”
       周凯懵了:“朽木?你说我?”这才意识到尤禹看他的目光中的悲悯,周凯一头雾水,明明是梁连的问题啊,他没做错什么啊!
       尤禹懒得说他,用筷子戳了戳他的脸道:“算了。把你嘴角的饭粒擦擦,洗洗睡吧。”
       *******
       尤禹是何等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梁上君的不寻常?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看得比周凯那个愣头青透彻得多,他才会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自从纪连离开伽蓝,梁连就始终处于一种备战状态,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警惕性是前所未有地高,就好像……就好像随时准备跟什么人决斗一样。
       不仅仅是糙子所说的那些变化,梁连的五感都变得十分敏锐。
       他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例如糙子偷别人的火腿;他能听到方圆十米内所有细微的声音,例如士兵们刻意压低的牢骚;他能摸出那些理论上绝不会被人发现的犯罪证据,例如“天堂渗透”中被重点藏匿的成人杂志和安全套。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分心。
       没有人跟他辩论训练方案应当如何如何,没有人讽刺他妇人之仁带不好兵,没有人挑衅他的格斗搏击能力,没有人在查寝的过程中故意给他设置障碍,没有人在“战拟”中突然给他一道奇袭,也没有人会在休息的片刻对他说:“要烟么?”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训练这些兵蛋子身上。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在惦记着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是魂不守舍,而是对其他所有事物都全神贯注,唯独对自己惦记的那一样,视若无睹。
       *******
       周凯好不容易吃完了他那份只剩下蔬菜的晚餐,摸着下巴说:“难道梁连到了更年期?”
       尤禹哭笑不得,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走:“更你妹啊!别想了。”
       周凯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深究。他也搭上尤禹的肩,道:“兄弟,你欠我个大肉丸子。”
       尤禹斜眼看他:“滚一边去!你他妈拿了我多少吃的了!”
       周凯忙不迭地说:“别介啊,兄弟你可别不认账啊,想当年哥可是救过你一命……”
       尤禹无奈了,确实,选训那会儿就是这小子替他解决了危机,否则这会儿他就不会留在伽蓝了。可这人情债怎么老也还不清了?!
       他极度鄙视着周凯这个没脸没皮的糙子。
       糙子哈哈大笑。
       *******
       梁上君是个贼。他精于算计,舍得丈量,不过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呆。
       牵牵念念了大半个月,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任何收获,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可笑。
       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看着太阳拉长万物的影子,渐渐西沉;看着汗水从身上摔落在地,转瞬蒸发;看着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勾肩搭背、厮打笑闹……
       在他身外,一切如常。
       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过,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哎,洗洗睡吧。他想。
       夕照让整个训练场笼罩着一片温暖的橙红。
       这一夜的万万里之外,却上演着刺目的红血飞溅。
       *******
       纪策下达命令之后,他们五个人逼近那两个简易帐篷。
       麦子、弹头、肉蛋和阿藏他们共同负责其中一个帐篷,纪策负责另一个。
       由于镀上了碳,他们手中的骑兵刃泛着黑色的哑光,不会因为反光而晃开敌人的眼,也不会映照出自己杀戮的脸。
       捂上嘴巴,手起刀落。
       刀刃从刚刚惊醒的人的颈动脉划过,同时割开喉管,只剩下血液喷溅而出的呲呲声,像是那人最后最绵长的呼吸。
       肉蛋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是这样杀人的感觉和他们以前不一样。
       这样杀人并不像武侠片里的刺客那样酷,他们是在观瞻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即将被杀的人睁眼看见的就是死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涌出来,在那寥寥几秒的时间里,慢慢绝望。
       跟狙击不一样,跟任何枪杀都不一样,热兵器让人感受到的是子弹上膛的干净利落,而冷兵器下,是可以体会到生命最后的跳动的。其实那种从肉体上传来的温度,才是最滚烫的。
       这个帐篷里有五个人,肉蛋杀了一个,麦子杀了一个,弹头杀了一个,阿藏动作比较快,杀了两个,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他们默契地一点头,一起冲出帐篷,准备去帮队长。
       原本他们是不赞同纪策这样的安排的,他们四个解决一个帐篷,队长一个人单挑另外五个敌人?这不符合逻辑。但命令就是命令,不符合逻辑也是命令,更何况是纪策的命令。
       等他们进入另一个帐篷的时候他们顿悟了。
       准确地说,不是顿悟,是震惊。
       *******
       阿藏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他刚好看见纪策捂住最后一个人的嘴巴,一刀划过。
       鲜血喷溅出来,纪策并没有侧头让开。哪怕血浆溅入他的眼睛里,他也没有眨一下眼。因为他受过的训练告诉他,不要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在尚未确认对手解除威胁之前,不要让他脱离你的视线和掌控,一秒都不允许。
       那人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他还在挣扎,明明知道没有活路了也还在求生。
       纪策一手牢牢按住他,另一只手握着黑色的骑兵刃在他的心脏补上一刀。整套动作迅速而流畅,不过五秒,就赐予了那人死亡。
       那人的眸光黯淡下去,身上鲜红与暗红的血仍在滴落,与周围他的同伴的血融成一滩蜿蜒的红河。
       四个侦察兵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帐篷里的五具尸体个个都有两道致命伤,一在咽喉,一在心脏。在他们看来,有着一种让人胆寒的整齐感,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处一个屠宰场,所谓的杀人不过是几道简单工序的组合。
       血腥味弥漫,越来越浓,有些让人作呕。纪策擦了擦眼眶和脸颊上滑落的血水,神情仍然很淡漠,他问他们:“都搞定了没?”
       他们点头。
       纪策这才舒了一口气,甩落骑兵刃上的血迹,说:“很好,走吧,我们还有下一个任务。”
       他们跟着他走出这个屠宰场。
       凌厉的山风吹醒了肉蛋适才一片混沌的脑袋,在他前方就是队长挺拔的、淡漠的背影,树林中那些浅绿色的细须状藤蔓撩拨着他的思绪,他竟有些迷惑。
       他们四个人做掉五个敌人的时间,足够这人一个人做掉五个,并且是一人两刀地杀。这是纪连长吗?如此无动于衷地杀人的纪连长?
       然而这个迷惑很快被他自己打消——那是他,那种不把人当人的杀法,是纪策。
       他回想起来,纪连长很早就给过他答案。
       就连对他们这些他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纪策也说过:“你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你们当人。”
       *******
       既然杀了逊奈的工兵蚁,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就开始了。
       从现在起,他们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要保命。于是他们再也跟那些康庄大道无缘,翻山越岭,哪里阴暗哪里艰险就往哪里去。
       下半夜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洼休息,他们几个轮流放哨。
       不过纪策始终没有睡着,他怀抱着自己的枪,侧着脑袋靠在枪杆子上,像是一种取暖的动作,事实上那枪杆子冰凉的,估计是负数温度,可是他就那么靠着,似乎很舒服。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握起又松开,观察着骨节的弯曲与伸直。他的唇角有一抹很苦涩的笑,轻轻地嘲笑自己:“很久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手生了吧。”
       正在放哨的肉蛋见他没睡,蹭啊蹭地蹭到他跟前,抖了抖嘴想说话,结果被纪策一巴掌按住脑袋。纪策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坐下。
       “我来放哨。”他说,“别想了,洗洗睡吧。”
       ……星辰退场,朝阳初起。
       纪策一直睁着眼等着,等着那些橙红色的光翻过喜马拉雅的山脊,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某个人温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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