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每逢夏日，少年男女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就是灵月河了。灵月河蜿蜒流淌於京城郊外，河水清澈见底，偶尔上面漂浮著红豔豔的杜鹃花瓣，却也是花落得越多，河水越发清澈。更何况这个时节，正是杜鹃花怒放的时候，两边河岸只见到一片片或红或粉的云霞。杜鹃花的香气，将整条河也熏得香了。
     这时是正午，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射下来，隐隐可以见到那鲜亮的袍角绣裙。而河上却又比岸边热闹几分。来来往往的游船画舫，雕梁画栋，各显能耐。
     其中有一艘画舫，徐徐破浪而来。它也不如何金碧辉煌，但就比旁人多了一份威严华贵。画舫的船头坐著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头上束著青玉冠，身上著一件月白衫子。
     “小云，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竹帘剪影，隐约见到一个少女从船舱内走了过来。“少爷让你钓一条新鲜的鱼儿，你钓了一个时辰也没有钓到。哼，平时你总在我面前夸口，说什麽上天入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这会儿看你还怎麽说嘴，就是少爷不罚你，我也饶不得你。”少女声音清脆，唧唧咯咯，宛如竹筒倒豆子。
     小云手腕抖动，甩出钓竿，笑嘻嘻的道：“都是女孩子，为什麽那些大家闺秀是一种行事，你又是另一种行事？说话凶巴巴的，当心以後嫁不出去。”
     竹帘被人掀开，一个水绿色的身影极快的飘到少年背後，结结实实敲他一个榧子。“敲你个榧子，让你胡说八道。”说罢探头看看木桶，里面已经装了好几条鱼儿了。“不是已经钓到鱼了麽，怎麽还不拿过去。”
     小云摸摸头，“都是鲤鱼，我听大夫说病人是不能吃鲤鱼的。”
     小环眼珠子转了一转，也和他一样抱著膝盖坐在船头，“你听哪个蒙古大夫说的，少爷医术那麽高明，我怎麽没听他说过。”
     小云和她斗嘴惯了，刚要反唇相讥，又听她幽幽叹了口气，俏丽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不由关心起来，“怎麽？有人给你气受了？”
     小环望著那水天相接处，不知在想些什麽。久久才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麽关心一个人。”
     “……少爷说那是他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少爷有了朋友，我们该为他欢喜。”转头看她，“你不用担心，当时我和少爷一起将他从水里救上来。我试过他的脉搏，他练过武，但比不过我。你放心，就是他意图不轨，也还有我在呢！”
     小环嗤笑一声，用手指刮著脸颊羞他，“呜呜呜大吹法螺。我不信你，我只信少爷。我还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在少爷面前耍心机的。不论如何，我们都留心就是了。”说罢起身，纤指一戳他脑门，“快点，少爷还等著那碗鱼汤呢！”
     小云微微一笑，手腕一抖，一条硕大的黑鱼登时落到了桶里。
     鱼汤很快煮好了，色泽明亮，香气四溢。小环挑开帘子，里面的人还没有醒，静静躺在锦绣薄被中。小环将白瓷盖盅放在桌上，将窗子支开，淡绿的窗纱登时被河风吹得舞动起来。房内是少爷一手布置的，素净雅洁，宛如苏州绣娘精心绣制出来的绣品。
     窗下一张檀木长桌，上面一方徽砚，几管湖笔，边上铺著一幅画。小环过去细看，那幅画上画著一个小孩子在水里采荷花。虽然还没有画完，但那小孩子的天真快活，荷花的姣好多姿，都已经跃然纸上了。
     那个昏睡著的少年当然不能作画，那麽画这幅画的人自然是少爷了。小环坐了下来，以手支颌。
     河上的风带著香气，少年也闻到了，睫毛颤动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环快步过去，巧笑嫣然，“公子睡了好久，总算醒了。”
     少年眨眨眼睛，目光茫然。但当那目光落在小环脸上时，一点儿也看不出茫然了，反倒像极了见到骨头的小狗儿，眼中精光闪动，“姐姐叫什麽名字，这里是你家麽？果然只有像姐姐这样的美人儿才配住在这里呢！”
     小环後退一步，仍微笑著，“奴婢比公子还小著几岁，当不得姐姐这两个字。公子受了伤，因机缘巧合被我家少爷救到了船上，公子……”
     那少年眉开眼笑，“既然比我还小著几岁，不如我叫你妹妹吧！妹妹几岁？叫什麽名儿？”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她。
     小环连连後退，脸上笑容僵硬，“公子不去见见我家少爷麽？”
     少年歪著头，撇嘴道：“你家少爷是美人儿麽？”
     小环头一昂，“再没有人比我家少爷更美的了。”
     少年登时改了神色，“你家少爷救了我，我自然要去谢他的，你带我去……”眼珠子转了转，摸著脚踝道：“我的脚痛得厉害，恐怕走不得了。哎，妹妹别走，我想我是肚子饿了才会这样。不如妹妹让别人请你家少爷过来，你把那桌子上的吃食喂给我，我吃饱了自然就不痛了。”
     小环冰雪聪明，哪里不知道他在说假话。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端起桌上的鱼汤喂他．
     少年笑嘻嘻的拉过床上的大迎枕靠著，又拍拍身边的空位，“妹妹坐上来一些。”
     小环扑哧一声笑了，顺从的坐了上去。换作别的男子这麽对她，早被她打得不成模样了。但这个少年和他们不同，尽管举止轻浮，却没有一点轻贱别人的意味。似乎在他心中，和女孩子调笑几句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
     小环挑了一匙鱼汤，递到少年嘴边。故意逗他，“你以前也是这麽和女孩子说话的麽？”
     少年喜滋滋的喝了一口鱼汤，想了想，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环偏头看他，“是不记得了还是多得想不起来了？”
     少年认真想了好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忽然抱住头叫：“我的头好痛。”
     小环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你怎麽了？我去叫少爷。”
     少年倒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只觉头痛得似乎要炸裂了。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将他扶了起来。他靠在那人怀里，能闻得到淡淡的荷花香气。
     “拿针来。”宛如薄冰般的声音。
     不，不，他不要被针扎。
     “乖乖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凉凉的手掌覆在他额头，很舒服。身子慢慢柔软下来，随著扎针，那难忍的疼痛很快消散开来。全身酸酸的，懒懒的。
     身边那人动了一动，他警觉起来，立刻抓住那人衣袖。若是那人走了，他的头再痛起怎麽办。
     那人摸摸他的发，声音无奈宠溺，“你啊，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放心睡吧，我不会离开的。”
     他很不满意那人说话的语气，好像他是个小孩子。哼，等他身子好了，他会让那人知道谁才是小孩子！愤愤的想著，不知不觉熟睡过去，但他的手仍紧紧抓住那方飘散著荷花香气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