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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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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礼迷迷糊糊的,混到了旧历新年。
      他活的憋闷,心里总是窝着一股子暗火,却又无路可以喷射出去。他极力的想封闭麻木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不去在意沈子靖发出的侮辱与谩骂。然而难听的话自动闯进他的耳朵里,他简直是无处可藏。
      而在另一方面,沈子靖则是在享受着对他的“欺负”。
      那天,他抚摸这位三叔的脑袋,在后脑勺那里发现了几根短短的白发,就很仔细的逐根拔下来,摆在手上给他看。眼睛瞟到沈嘉礼那微微变色的神情,他心里痛快了一下。
      他当年饱受沈嘉礼的压迫与折磨,现在翻身做了主人,将所受过的痛苦尽数发泄出去,那感觉真是妙极了。
      三个姓沈的,只有沈子期没心没肺最快乐。
      年前,马天龙到北平来交际打点,顺路——本来是不想去的,然而实在是顺路,去沈宅看望了沈嘉礼。
      偏巧这天沈子靖不在家,沈嘉礼便得到了单独待客的机会。两人在温暖如春的小客厅里相对坐了,马天龙问道:“你那腿,我看怎么还是有点瘸?”
      沈嘉礼下意识的将手掌覆在了左侧膝盖上,苦笑着答道:“治不好了。”
      马天龙也笑了笑:“可惜了你这么个好人儿,怎么就瘸了?”
      沈嘉礼垂下眼帘笑道:“以后不肯再来了吧?”
      马天龙探身伸手,在他那手背上拍了一下:“你怎么就死活不肯跟我走?你看我这人吹牛扯淡,那都是对别人,对你,我可是那什么——不打诳语。”
      沈嘉礼听了这话,感觉真是温暖幸福极了。他对马天龙倒没有什么深情,打动他的是“爱”。
      “我不行啦。”他对马天龙实话实说:“三十大几的人了,还带着一身的伤病,到哪儿住久了,都是讨人嫌。”
      马天龙凝视着他,没笑,也没说话。
      沈嘉礼扭头望向窗外,微笑着出了半天的神,后来忽然转过头来,红着脸对马天龙说道:“马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马天龙眨了眨眼睛,也是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什么不情之请?你别和我拽文,有话直说。”
      沈嘉礼微微垂下头,好像毕生都没这么艰难的开过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钱?”
      随即他抬起头,又连忙补充道:“不用多,百十来块就够。”
      马天龙不假思索的就伸手去摸裤兜——半路反应过来,又赶紧起身走去门口的衣帽架前,从自己脱下的貂皮领子大衣中掏摸出一只牛皮压花大钱夹。拿着钱夹走回沙发处坐下,他在大钱夹里面夹出一只薄薄的小本子:“我给你开张支票吧。”
      沈嘉礼立刻阻止道:“别,马兄,我不方便出门。现钱就好。”
      马天龙放下支票本子,从钱夹里抽出一叠子钞票,欠身将其尽数捺进了沈嘉礼的手中:“先拿着花,没钱了给我打个电话,我有!”
      沈嘉礼握着那一卷子钞票,心中五内翻滚,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觉着热血一股一股的往脑门上顶。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抬手捂住眼睛,失控似的抽泣了一声。
      他一哭,马天龙就慌了。匆匆挪到沈嘉礼身边坐下,他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妥当:“哎?哎?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沈嘉礼胡乱的抹净了眼泪,带着哭腔笑道:“大过年的,见了面就向你要钱,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马天龙搓了搓手:“嘿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向我要过人呢!”他伸过手去,也在沈嘉礼的脸上拭了一下:“别哭了,哭什么呢?又不是你要我不给。我有钱,不在乎这两个,你放心收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嘉礼一边笑一边擦眼泪,知道自己是失态了,可是控制不住,眼泪自己滔滔的向外涌。沈公馆没有普通仆人,进进出出的全是勤务兵。他知道万一自己的行为被勤务兵觑见了,少不得要被报告到沈子靖那里,又会招来一番折辱。强行的做了几次深呼吸,他又掏出手帕,满脸的擦了擦。
      “好啦,没事了……”他宽慰马天龙:“我受了两次电刑,头脑就……”他用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不知怎样形容才恰当;思忖着措了一会儿词,最后他词穷的一笑:“我没疯。只是在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有点管不住自己。”
      马天龙看着他:“那怎么不找个医生来瞧瞧呢?”
      沈嘉礼趁着客厅中没有旁人,将那卷子钞票塞进了长袍口袋里:“不用,我没病。”
      马天龙这时才领会到了沈嘉礼方才那话的内容,登时大惊:“我的个天!他们还对你用电刑?!”
      马天龙同沈嘉礼在客厅内交谈许久,直等沈子靖回来了,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沈子靖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马天龙,而后回到客厅,一身寒气的解开大氅和军装上衣,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扳起一条腿,拔萝卜似的拔下了脚上的马靴。
      “他怎么又来了?”他没好气的问沈嘉礼:“这回让你闻着了生人的味儿,是不是高兴了?”
      沈嘉礼站起身,略显慌张的逃走了。
      沈嘉礼逃回房中,将身上那卷钞票掏出来掖到了褥子底下。正是惊魂甫定之时,沈子靖果然追踪而入。闲闲的在床边坐下来,他忽然一跃而上,将沈嘉礼扑倒在床。
      凑上去在沈嘉礼的脸上颈上乱嗅了一阵,他随后正视了对方的眼睛,凝望良久。不过沈嘉礼有些心虚,故而在相视片刻后,便不甚自然的侧过了脸去。
      沈子靖笑了笑:“你老了。”
      沈嘉礼没言语。
      沈子靖又仿佛很怜惜似的,轻轻抚摸了他的面颊:“你老一点,看起来倒不像先前那样可恨了。”
      沈嘉礼毫无感情的说道:“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我老了,也值得让你高兴一次。”
      沈子靖望着他浅笑,笑着笑着,目光却又渐渐变得凶恶起来。将沈嘉礼压在床上狠狠揉搓了一顿,他心中想起了淡云。
      淡云是他的初恋爱人,从那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八年来,他再没遇到过第二个淡云。况且遇到了又能怎样?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健全的男人。
      沈子靖也不知道自己该拿沈嘉礼怎么办才好。矛盾之下,他以“老”为罪名,把沈嘉礼又羞辱了一通。沈嘉礼被他骂的灰头土脸,然而并不是很恼火,因为心里正盘算着那一小笔款子的用途。
      等沈子靖的谩骂告一段落了,他没皮没脸的坐起来,垂着头低声说道:“明天,我想带着子期出门走走。”
      沈子靖小小的吃了一惊:“你——干什么去?”
      沈嘉礼答道:“快过年了,让子期也出去看看热闹。”
      沈子靖狐疑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于是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子靖……”
      沈嘉礼可怜兮兮的费了许多口舌,终于争取到了出门的机会。到了第二天,沈子靖身有要务,不能相陪,这也正合了沈嘉礼的心意。
      乘坐沈家汽车上了大街,沈嘉礼总算是又见了天日。沈子期兴奋的坐不住,像条活鱼似的东拱西拱。沈嘉礼拼了老命的把他搂在了怀里,因为路边偶尔会有冻饿而死的“路倒”,他怕尸体会吓着孩子。
      他本打算父子两个好好乐上一天,然而街上并没有什么繁华景象,而且天气寒冷,他那胳膊腿儿也不是十分灵便。挣命似的带着沈子期逛了几家日本商行,他给孩子买了一堆挺贵的玩具,又同在饭馆里吃了顿丰盛午饭。沈子期这样一个小人儿,当然是肚量有限,吃上几口也就饱了;沈嘉礼却是趁机大嚼了一顿——沈子靖的那个厨子,烹饪手艺不算高妙;而且人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沈嘉礼寄人篱下,纵算是想什么吃了,也不好开口要求。
      沈嘉礼出门逛了半天,把那一卷子钞票全花了。
      下午回家时,汽车夫一趟一趟的往房内搬运年货,累的气喘吁吁。沈子期攥着一根奇长的冰糖葫芦,也走的疲惫了,进门后就胖墩墩的往地上一坐,一边舔糖一边煞有介事的长吁一声:“唉……好累呀!”
      沈嘉礼没空理他,快步冲进洗手间里,却是弯腰呕吐了一场——方才吃得太多,他那受过伤的胃已经承受不住了。
      他吐的很激烈,跪在抽水马桶前呕的要死要活,又不敢出声。本来这楼内的勤务兵对他就没有好脸色,如今再看了他这副倒霉样子,恐怕就更要将其当成乐子四处取笑了——“叔老爷”特别馋,自己出门上街吃好的,结果撑的回家就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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