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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马天龙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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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马天龙“翩然而至”。
      这样一句四字评语,是沈嘉礼思索出来的。当时他站在院内,正在和沈子淳轻松谈笑,忽见一辆汽车猛窜出来刹到了大开着的院门前,而后车门一开,马天龙跳跃而出,身上的单薄绸褂受了春风的吹拂,衣袂飘飘,裤脚也飘飘,一路腾云驾雾的走了进来;且走且嚷:“嗨!沈老弟!我这是不请自来了,你招不招待啊?”
      沈嘉礼见他翩翩而来,可惜言谈依旧粗俗,两厢相加,颇为滑稽,就不由得微笑起来:“马兄,来得正好。只是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过来?万一我若是此刻出门去了,你岂不是要扑一个空?”
      马天龙听闻此言,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脑袋:“是呀!你说得对,我他妈的就没想起来!”然后他又大喇喇的一挥手:“不过扑空也没事,反正我近来很闲,大不了多来几趟就是了,还怕堵不着你不成?”说完这话,他扭头上下打量了沈子淳,见这孩子的面目似曾相识,便有些疑惑:“这位是……”
      沈嘉礼立刻抬手一拍沈子淳的后背:“小淳,还不快向人问好?”然后又对马天龙笑问道:“你连我这侄子都不认识了?”
      沈子淳红着一张脸,尴尬万分的向马天龙含糊问候了一声。而马天龙哈哈大笑:“原来是这小子呀!长的也太快了,比你这做叔叔的高了一头!”
      沈嘉礼背着手,嘴上没说什么,一眼就把沈子淳瞪跑了。
      沈嘉礼与马天龙谈笑风生,一同走入房内,相对着在那沙发上落座。那马天龙先是对沈宅进行了赞美:“你这房子不错嘛,方方正正的,又宽敞又亮堂。”然后他见四周再无闲杂人等,便向沈嘉礼探过头去,压低声音问道:“哎,听说你前一阵子受了伤,说是摔了一跤,把肋骨摔断了?”
      沈嘉礼若无其事的微笑点头:“唉,是的,不幸得很。”
      马天龙垂下眼帘想了想,又问道:“真是摔的?你跟我说实话。要是有人暗算了你,咱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揍他一个两个还是不成问题!”
      沈嘉礼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大摇其头:“没有没有,那个……是没有的。”
      马天龙盯着他的脸,慢慢直起了腰:“你别跟我客气。我能说出这个话来,就必然是有把握。不是我吹,现在你哥哥我混的是真不错,就连日本人也要给我三分面子!就凭咱这个本事,能让你受人欺负么?”
      沈嘉礼听到这里,虽然知道对方那话是半真半假,不过还是很觉感激,同时又忍不住要笑,因为马天龙今天不但打扮的风流,而且还梳了个锃亮的大背头,神色也十分俨然。乍一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幅要粉墨登场的架势。
      “嗳,马兄这样古道热肠。”他咬住牙关停顿一瞬,将那一股喷薄欲出的笑意向下压了压:“让我真是……哈哈,感动极了。这一番好意,哈哈哈,我心领就是,哈哈!”
      马天龙见他能将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说的嘻嘻哈哈,可是脸上偏又没什么笑模样,就在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心中暗想:“笑个屁呀!难道是我丢人了?”
      端起面前茶几上的清茶,马天龙喝了一大口润了喉咙,然后强作镇定的转移了话题:“这几个月我不在天津,回来之后才听说你在希公家里摔了一跤——要不然我早就过来了。这次到北平,我第一是要去见稻叶大将,第二就是来看你。没想到你能主动派人过去请我,我看你现在好像对我也挺热情,不像原来那样了。”
      沈嘉礼听他这话说的老实,不由得跟着问了一句:“我原来对你怎样了?”
      马天龙“哼”的笑了一声:“原来嘛……马马虎虎,不怎么样。”
      沈嘉礼实在是想笑,但是又不大好意思笑个不住。懒洋洋的向后方仰靠过去,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一个脑袋左转过去眨巴眨巴眼睛,右转过去再眨巴眨巴眼睛,嘴角翘着,眼神没有焦点。最后他面向前方凝视了马天龙,脸上的笑意终于是稳定的加深扩大了。
      他发现马天龙还涂了一脸的雪花膏——怪不得这么香气袭人。
      马天龙十分不安,又把脑袋向前伸过去了,下意识的用天津话问他:“你笑嘛呢?”
      沈嘉礼在缭绕无形的芬芳中,叹息一般的轻声答道:“没笑嘛。”
      马天龙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回恢复了国语:“你有好事,别一个人偷着乐呀!”
      沈嘉礼也恢复了国语:“好事?”他的目光掠过马天龙,斜斜的定格在虚空中:“我能有什么好事?”
      马天龙笑道:“就凭希公对你的提拔,你这里的好事还能少得了吗?”
      沈嘉礼听到这里,几乎要惨笑了,却又无从倾诉,只得是哑巴吞了黄连,似怒似笑的低声答道:“伴君如伴虎,幸好他还不是皇帝!”
      马天龙这人粗中有细,立刻就觉察出了对方这是话里有话。犹豫着支吾了两声,他也知道段慕仁不好惹,又想段沈一脉,或许容不下自己这个外人置喙。
      这时沈嘉礼收回目光,又挣扎着坐正了身体,亲自端起白瓷茶壶,为马天龙满上了茶杯。
      马天龙无言的审视着他,就见他穿戴的洁净素暗,因为衣裳料子都是顶级的,所以看起来别有一种沉稳的富贵气象;然而的确是瘦了,明显的现出了单薄相,并且眉宇间有了沧桑痕迹,不复先前那种青年公子哥儿似的鲜嫩。
      “他那活儿不好干。”马天龙暗暗琢磨:“肯定是很耗心血。”
      然后他在同情之余,不禁有些窃喜,因为他不耗心血,他每天都过得挺高兴。
      沈嘉礼与马天龙摆出坐而论道的架势,忽然间就成为了挚友。而在谈论到聂人雄之时,又一起变成了知音。
      马天龙恨聂人雄,因为在去年,他还没有升腾到这般地步时,聂人雄曾在天津冲撞过他。当时他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敢言了,却又是没有找到报仇的机会。
      “你瞧着吧!”他毫无规矩的对着沈嘉礼指指点点:“他可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非臊他一场不可!”
      沈嘉礼笑着附和点头,眼前闪现过聂人雄那种跋扈的英姿,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想起了沈子靖。
      他不知道沈子靖到哪里去了,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警察局楼下的卡车依旧载着狼狗每天来往,但是换了新人前去伺候那些畜生,沈子靖是彻底的不知所踪了。
      沈嘉礼就当他是死了。
      马天龙和沈嘉礼越说越亲热,最后就同他拍拍打打起来,又要请他出门共进晚餐。由于两个人争抢做东,所以在启程前又费了许多口舌。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琐碎废话中,因为双方都是连说带笑,故而马天龙开始对沈嘉礼拉拉扯扯。口口声声都是“你哥哥我”如何如何,有一种当仁不让的自来熟。
      沈嘉礼自从失去了段至诚之后,就再也不曾从同伴那里感受过任何乐趣——事实上,他根本就只拥有一群酒肉朋友,而且又都在天津。此刻马天龙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粗鄙的趣味,让他那颗心也跃跃欲试的快活起来。
      他不再客气,把做东的机会送给了马天龙。而马天龙谈笑风生了一下午,脸上的油脂突破了雪花膏的防线,开始满面放光。大摇大摆的站起来,他张牙舞爪的向外走,看那气派,满可以直接杀猪去了。
      这两人同乘一辆汽车上了路,马天龙掏出手帕满脸乱擦了一通,而后扭头问沈嘉礼:“还是往日本俱乐部去吧,好不好?”
      沈嘉礼笑道:“随你,我没意见。”
      在日本俱乐部门前,沈嘉礼很意外的看到了田瑞宝。
      田瑞宝仍然是做副官打扮,和几位年龄相仿的同僚站在俱乐部门口,等待顶头上司的回归。骤然看到沈嘉礼弯腰下了汽车,他显然也是一愣,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抿了抿嘴唇,却是并没敢贸然开口问候。
      沈嘉礼站稳之后,上下打量了田瑞宝,见他肩宽腿长,穿上一身笔挺军服,格外倜傥出众。笑微微的向田瑞宝一点头,他出言问道:“小田,还记得我吗?”
      田瑞宝立刻也笑了:“那还能不记得?”
      沈嘉礼如今还是时常的心慌气短。急促的喘息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田瑞宝的手臂:“又见到你了,真好。”
      田瑞宝笑成了一朵春风中的花儿:“多谢沈局长惦记着。”
      沈嘉礼收回手,转向马天龙解释道:“小田很好,我很喜欢他。”
      马天龙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没明白沈嘉礼的意思,不过的确是看出他喜欢田瑞宝了。
      马天龙不是很看得上田瑞宝,因为感觉这小子有点骚头骚脑的,而且据说是个长舌头,嘴贱。不过真是会拍马屁。
      马沈二人进了俱乐部内的餐厅雅间,不但大嚼,而且痛饮。待到杯盘狼藉之时,马天龙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老弟,上楼跳舞去呀?昨晚上我就去了一次,嗨哟,真有几个美人儿,细腰大奶大屁股。”他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那裙子穿的——胸脯露到这儿,肩膀露到这儿,大腿露到这儿,太他妈勾魂了!”
      沈嘉礼这时也有了几分酒意,笑吟吟的摇头:“我不去,没兴趣!”
      马天龙见他那一张脸白里透红的,先前的病容一扫而光,便乌龟似的把个脑袋向前一探,涎着脸笑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沈嘉礼笑而不语,同马天龙对视良久。末了,他才一字一句的清晰答道:“我就对你那个田瑞宝有兴趣,我看你身边也不缺副官使唤,干脆把他送给我得了!”
      马天龙听到这里,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一双眼睛随之睁大,嘴也跟着张开了:“啊?你——你喜欢玩这个?”
      沈嘉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逗趣儿似的向马天龙正色反问道:“怎么?吓着了?”
      马天龙摇了摇头:“吓倒是吓不着我——可你也不用找小田呀!你要是有这个爱好,那我知道一个好的——汪云卿,唱《思凡》唱的最好,你要是肯听戏的话,就准保知道他。他贵是贵,不过真值,卸了妆也漂亮,身段更好,一般姑娘都比不上他!”随后他嘻嘻一笑:“不是胡说,我也在他身上花过钱。”
      沈嘉礼微微垂头,抬眼望着马天龙说道:“我知道汪云卿,他那模样是不错。可我玩的是男人,他哪里像男人?”
      马天龙傻呵呵的盯着沈嘉礼:“哎哟……”
      他仿佛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了,牙疼似的嗟叹:“哎哟……那……行啊,我身边是不缺人,你想要,就带走,没关系!”
      沈嘉礼笑了:“马兄,多谢,这算是个大礼。我现在没的回报你,咱们日后再说吧!”
      马天龙,因为太吃惊,所以糊里糊涂的就大方客气道:“唉,不用你回报我。那什么,一个够用吗?不够再挑两个,我这个……副官不少,勤务兵还有一个班呢!”
      沈嘉礼听他这话不伦不类,不好再接下去,只得无可奈何的答道:“不必,不必,一个足矣。”
      马天龙本是欢欢喜喜的吃了这一顿饭,没想到在席散之前节外生枝。他在惊诧之余,心情不禁变得乱七八糟,言谈举止越发的不得体了。
      他第一次对沈嘉礼的感情生活起了兴趣,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想要旁敲侧击,又没有那种急智。而就在他欲言又止之时,沈嘉礼那边已经起身拿起酒瓶,为他斟满了酒杯:“马兄,天也不早了,咱们干了这一杯,今晚上就散了吧!”
      马天龙豪饮一杯,被呛得连咳几声,红头涨脸的抢着问道:“这就散了?”
      沈嘉礼笑道:“改日我回请,咱们再见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嘉礼当真是把田瑞宝带走了。
      此举一出,马天龙部下的副官们个个惊讶,连田瑞宝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而沈嘉礼徜徉在一种自暴自弃的快乐中,发觉一个人要是彻底不要脸了,也别有一种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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