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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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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叶锦年的再一次昏迷,周亚言决定自救。
       他一向不是悲观的人,即使面临绝境都有勇气。然而关心则乱,直到擦掉眼泪,周亚言才为自己之前的反应而羞愧。
       这种时刻,眼泪再金贵又能抵上什么用?
       叶锦年都有勇气说「我们会没事」,他这个还清醒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绝望或者嚎哭?
       无论如何,死也要把叶锦年拖出这片无望之地!周亚言一边想办法,一边暗暗发誓。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难。要是身体条件良好时,他当然有信心背着叶锦年离开。但是现在的他,一条腿基本报废,自己走路都困难无比,何况还要带上一个人。
       试了很多次,他终于用那个大大登山背包上的带子缚住了叶锦年,又试了很多次才让昏迷中瘫软无力的男人趴到他的背上,然后周亚言咬着牙、拄着那根粗劣的拐杖慢慢直起腰,期间几乎能听到自己每一寸骨头的哀嚎。
       然而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虽然全身痛得像立刻就会散架,但他终于站了起来。
       比站起来更难的是往前挪,右脚只要一动,勉强支地的左脚就会痛到颤抖。周亚言真的很想把自己当成机器人,把痛觉从五感中抽离,然而现实是他只不过挪了一小步,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全是痛出来的。
       明明前一夜他能把叶锦年拖离车子和乱石,但同样的动作在现在做来却分外艰难──周亚言知道自己的状况也在恶化。
       可是还是得走,必须走!
       叶锦年还在昏迷,周亚言很害怕。
       害怕他再也不会睁开眼。
       就在这样的痛苦煎熬中,周亚言终于背着叶锦年离开了之前的藏身之所。
       然而情况比他想象得更难──这一路下去都是下坡,而很多乱石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往下滑落。
       周亚言第一次理解了如履薄冰的含义。
       他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一条腿,然而现实是他只能半爬半停,一路心惊胆颤。
       才不过挪出短短二十米,周亚言已经眼前发黑,只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喘气。他倒下的动作已经努力放得轻缓,却还是惊醒了叶锦年。
       叶锦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片阴沉沉的天,一座荒秃秃的山,还有面前占据了大半个视线的疲累却努力为他挺直的脊梁。
       腰部很疼,叶锦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被拴着靠在周亚言的背上。无来由的,叶锦年想到了某些地方的母亲们习惯用背篓背着孩子走在路上,于是就迷迷糊糊地无声笑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他的动作立刻惊动了周亚言,周亚言立刻转头:「怎么了?压痛你了?」
       转头对上叶锦年睁开的眼睛,他一下子哑住了。
       那人的眼睛里还有些迷糊,可是看到他那泛着血丝的眼眸,就觉得心底某处安定了一些:至少这一刻,他还能这样看着我。
       「对不起,我会当心点的,你忍住。」周亚言陡然又生出些力气来,先是小心地把叶锦年松开放平在地上,然后摸索着从胸前的背包里拿出了巧克力和干净水,递到男人嘴边。
       叶锦年瞪着巧克力许久,才从迷糊中反应过来,于是张开又苦又干的嘴,把那块褐色的食物一点点含进嘴里。
       因为没有唾沫,那巧克力几乎化不掉,于是他又低头小心地喝了一口水,很快把瓶子推开,虚弱地说:「省着点……」明明应该是甜蜜的滋味,融在嘴里却如此苦涩。那些味道似乎遥远地隔绝于味蕾之外,慢慢咽下去,也像是进了别人的胃袋。
       周亚言闻言点了点头,把水瓶拧紧。简单的动作因为剧痛的胳臂而无法顺利完成,颤抖了好几下才终于搞定。
       叶锦年的心一抖,仔细端详周亚言。周亚言察觉到他的眼光,笑了笑,就要藉着整理背包的动作转过身去。
       叶锦年一把拉住了他,明明身体还很虚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牢牢抓住了周亚言的手。
       周亚言的脸痛苦得扭曲了一下。
       叶锦年的脸色更白,轻轻抬高周亚言的手臂,就看到男人的腋下一片血色。那是被磨破了的伤口,本来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在那个部位已经有了破口,隐隐能看到红肿的伤口。
       再看周亚言的脚边,那根粗重的代步工具上连枝杆分叉都没清理干净,一些大的木刺已经被染成粉红。
       叶锦年怔怔地看着,心中酸涩异常,这才知道周亚言打算背了自己下山。往回一看,那被压得变形的车子残骸并不遥远,周亚言这一番活受罪,其实从距离上看来根本是无关痛痒的挣扎而已。
       然而心底某处很温暖,正是因为太温暖,所以又生出些无望的情绪来:他们两个人,能否逃出生天?
       即使还没有力气思考,他们都知道要指望营救力量,可能性有多微渺,而自救……看来那么艰难,真的可能么?
       然后周亚言揽过了脸色阴沉的他,因为抬动胳臂的缘故他的动作有点迟缓,但是到底还是顺利地抱住了叶锦年,然后安慰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口气平静又笃定,像是他刚刚跟老天平心静气商量,并且已经达成了和解协议一般。
       叶锦年笑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周亚言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没退烧,别逞强。」又从背包里找出了饼干,递了过去,「吃点,保持体力。」
       叶锦年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他:「那你呢?」
       周亚言默默找出之前叶锦年咬过的巧克力,嚼了一块后又珍惜地放了进去。
       叶锦年一愣,看着周亚言嘴边消失的褐色,突然之间一阵羞赧,于是移了视线四顾,就这样直直对上了周亚言变形的左脚,脸色立刻变了。
       在促不及防的心理之下,直对了最差的结果,叶锦年只觉得心「怦」的一跳,有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他紧紧抓住了周亚言的手,张嘴想问「你怎么了」,居然没法发出声音来,只能「荷荷」嘶哑的声响。
       周亚言吓了一跳,等到对上叶锦年的视线,立刻用背包遮住了他的视线:「别怕,没事的,只是扭伤过了一夜发作得狠了,看起来吓人而已。」
       叶锦年固执地推开他的背包,想要直起身查看对方的伤口,却是眼前一黑,向前栽了过去。
       心里一片悲哀的时候,就倒进了周亚言的怀里。
       男人累得狠了,一身泥浆和汗水的味道,隐隐还有血腥味,就像身体底下的这片大地,满目疮痍,可是叶锦年揪住了周亚言胸前的衣襟,不肯放手。
       有些湿润的液体就要从心底冒出来,流过体内脉络,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叫嚣着疼痛。可是只能抑制住,叶锦年咬着牙,知道自己不能垮。
       到这样的地步,谁都不能垮。
       原来真的有一种时刻,这世界只剩下你和我,就像孤零零地守在风暴里的两棵树,相互扶持着不肯倒下。因为深知,只要有一棵倒了,另一棵也会被风暴压垮。
       再抬起头来,叶锦年没有放开手里紧捏的衣服,只是轻轻地说:「我能自己走。」
       周亚言无言,摸了摸叶锦年的背:「嗯,好。」
       叶锦年用力地瞪他:「你当我是狗么?」一副倔强口气。
       周亚言轻轻地笑:「当然不是。」然后附到叶锦年的耳边,「你才是我主人。」
       呼吸缠绕过耳边,叶锦年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推开周亚言:「滚!」
       他忘了两人的状况,结果身体向后倾,差点摔倒,幸好周亚言眼捷手快地搂住,结果扯动了腋下伤口,顿时疼得周亚言挤眉弄眼。
       叶锦年立刻乖乖不动,然而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周亚言一下。
       然而叶锦年到底还是看轻了自己的伤势,脚软到根本没法自主地爬起来,最后还是只能依靠周亚言半扶半搀才能迈步出去。幸好头上的伤口疼痛已经减缓了许多,不然只怕连移动都困难。
       有些地方实在艰险,周亚言于是让他拉着背包系带,两人心惊胆颤地往下移。
       终于远离了开始的藏身之处后,周亚言吐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就要交代在那个狗洞里了。」
       「你可不可以积极一点?」叶锦年想骂,可惜口气虚弱。
       「我们俩一个残一个病,事实如此,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目标行进嘛。」这样说着的周亚言尽力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些。
       「闭嘴。」叶锦年皱起眉头。
       「遵命。」周亚言笑嘻嘻地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然后笑着的两个人一起紧闭了嘴。
       一块陡壁兀然横亘在两人面前。旁边的泥土都已经松脱,滑落至两边,只露出曾经掩盖在泥土底下的石块,一片嶙峋。远观,大概就像一座山被斜斜削去了小半片,无声地拦住两人去路,无可回避。
       两人行来的道路中,这一片已经是最接近下山的道路了。其它的地方都是松脱的泥土和石块,即使只用树枝碰触,都会窸窸窣窣的泥石俱下,根本不堪落足。
       这是一条断头路。
       周亚言与叶锦年默默对望许久,周亚言终于苦笑。
       叶锦年凑出去往石壁旁边看去:「得爬下去。」那些夹带着泥土味道和水气的风从下而上吹来,像是这座山恶意的微笑。叶锦年一阵晕厥,连忙闭上了眼睛。
       周亚言扶住他,往下看发现石壁并不十分高,目测了一下,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离石壁下可供立足的地方大概有十米左右高,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可是角度颇陡,落足的地方极少。
       两人坐了下来,分食了水和饼干。每一小口都很珍惜地咀嚼,吃完了之后周亚言用力叹了口气:「得下去。」
       于是两人就此统一意见,要发愁的是怎么下去。
       周亚言琢磨了好一会儿,松开眉头开玩笑:「要不我们直接跳下去?」
       「你嫌你的脚废得不够重的话就跳吧,我没意见。」叶锦年的语气和表情完全是南辕北辙,很明显周亚言这番话如果不是玩笑,那叶家大少很乐意直接把他推下山送他一程。
       于是周亚言习惯性地想耸肩,幸好总算想到了有伤在臂,于是只是笑了笑。
       最后还是决定爬下去。两个都没有攀山经验的人互相鼓励:十米高度而已,就算摔下去也摔不死……吧?
       为防万一,周亚言把背包背带割了下来,再凑上原来给叶锦年绑伤口的那件破衣服,打了个死结,勉强充当成救命绳。可惜长度不够,只得系在两人臂膀上,叶周两人终于冒充了一回系在同一条绳上的蚱蜢,等系好,叶锦年叹气:「下次提醒我,进山一定要带齐专业登山设备。」
       周亚言嘿嘿一笑:「我昨天晚上就发过誓了,这辈子我就不爬山了,登山设备我可用不着,你有兴趣可以自己来。」
       一边说着,他就慢慢地准备学壁虎爬墙。
       叶锦年看着他的背脊,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劝阻。
       其实他有点害怕。
       然而他知道,只能如此。
       然后他听到周亚言的声音:「我们下面见。」声音轻松,似乎充满了信心。
       叶锦年猛地抬头,看着周亚言的脸,郑重其事地说:「下面见。」
       周亚言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笑了,点点头,说:「嗯。」甩手把救命绳抛给叶锦年,「我们出发吧。」
       叶锦年默默地把绳子绑到自己的臂膀上扎紧,然后点了点头。
       周亚言深吸了一口气,把克难「拐杖」抛了下去,然后开始准备攀爬。
       叶锦年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摆出了随时拉一把的姿态。周亚言察觉,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慢慢地爬了下去。
       第一脚探下去,扑簌簌就踩落了一脚连石带泥,大大小小的石块跌落的声响吓得叶锦年脸色都白了。
       周亚言的脸也白了,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痛。
       攀爬的过程中势必要转换身体重心,对于他的左脚而言实在是疼痛的负担。
       但是他努力靠一双手和右脚保持平衡,然后再努力抬起头,朝叶锦年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形:「我很好。」
       叶锦年板着一张死白死白的脸,也开始找可以站脚的地方下坡。一开始不习惯,再加上手软脚软,差一点踩了个空,幸好反应尚可,及时抓住了手边的石块。
       两个大病号顺利挂在陡坡之上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你小心点」的提醒,也有「放心吧我才没你那么菜」的安抚,然后周亚言继续行动。
       一边忍着剧痛把脚探出去踏到下一个落脚点,周亚言一边再次发誓:老子下次再也不爬山了!
       这样顺利地往下移了两米左右,周亚言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痛了。每次他依靠左脚用艰难的姿势站稳时,周亚言都恨不得立刻把受伤的部位砍掉。
       从左脚伤到的脚踝处开始攀爬而上的疼痛,像是刚被热油浇过一般,周亚言的每一根神经都要炸开,那些疼痛从脚上一直飙升到大脑,到最后他分明能听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咚、咚、咚。那些心跳带动血管膨胀和收缩,于是脚更痛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心跳也是折磨。
       这样的痛苦之下,每一步都像在经历一次凌迟,然而周亚言只能继续往下。那些山间的冷风吹来,把他那一身疼出来的汗水吹到冷,甚至有些寒。
       而脚踝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一般,周亚言怀疑等他爬到下面,那个部位会不会完全废了……
       然而他不能不继续往下:现在的格局,是只能一往无前的道路。
       叶锦年同样在努力,只是每一次移动时他都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煮软了的面条──他现在的状况大概就像这样。
       才不过上下两三米的距离,他已经觉得手脚无力,原来的伤口也像抽筋似地疼痛。
       再一次往下挪时,他的手臂开始发抖,于是不得不贴着岩壁喘息,打算缓一缓再说。
       然而「救命绳」突然传来巨力,才刚刚停稳脚跟的叶锦年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向下滑落下去。
       周亚言再一次用左脚撑住身体重心时,被他过度劳役的肢体终于宣布罢工。
       他能听到「咯」的一声轻响,然后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岩壁上生生滑落,来不及多想,他用力地探出手去,想要抓住可以固定的东西。指尖剧痛,大概是撞到哪块凸出的石块。周亚言忍受着能让指骨断裂的力量,用力地张开五指抓了下去,缓住了正在滑落的身体。
       然后他听到了叶锦年的叫声。
       电光石火之间,周亚言来不及多想,只堪堪松开刚刚抓住的救命石块,然后努力张开臂膀,下意识展开身体。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动作的意识时,周亚言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想充当掉下来的那个人的肉垫。
       叶锦年的身体沉重地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周亚言还没来得及抱住对方,被撞得偏向了的身体就顺着嶙峋的石壁滑了下去。
       能让身体每一寸每一分都粉碎一般的疼痛,像电流般窜进他的大脑,周亚言却只记得张开怀抱,想要卫护那个人的身体。
       他终于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脑中一片黑暗,身体终于采取了措施躲避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晕了过去。
       ◆◇◆
       从陡壁上滑落的叶锦年奋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然后就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徒劳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同时等待着落地时的剧痛──然后身体被人用力地抱住。
       然后一声闷响,叶锦年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像被摔破的玻璃杯,根本无力拼凑成完整的身体,只能像破布一样瘫在一片泥泞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能感受到除了疼痛之外的东西。
       然后才发现,自己半边身体都压在周亚言的身上。
       而那个男人用古怪的姿势垫在他的身下,一双手臂牢牢地抱着他。
       再然后,叶锦年终于回想到了那个怀抱,那个在疼痛袭击之间努力张开的怀抱。
       叶锦年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结果却失败,反而跌回到那个人的身体之上。
       在他挣扎的过程中,周亚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被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叶锦年如此害怕,却无法回头看一眼那个人,过了好久,才能勉强从男人身上翻滚下来。
       这一回,他终于能正面对上周亚言。
       那个一向生气十足的男人此时脸如黄纸,脑后有一滩红得近紫的液体,缓缓流淌开来。
       叶锦年傻傻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血腥的味道到达脑海,才终于张了张嘴。
       他仿佛已经丧失了声音,只能看着周亚言近在咫尺的脸。
       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一个器官在这样的绝境中做出了激烈反应。
       那些湿润的液体从泪腺中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于是叶锦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周亚言再度睁开眼时,以为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天堂。
       虽然完全没有回想起遭遇到的一切,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了。
       而眼前也的确应景的一片白色,周亚言只是有些懊悔:明明听说死前会回忆到生前美好的过往,为什么轮到他,就只记得直渗到骨子里的疼痛呢?
       再然后才发现,原来全身上下真的在痛,并不是记忆的反噬而已。
       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返回脑海,周亚言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白色来自于墙壁和灯光。
       没有死!?好命……不然从一堵十米左右的山壁上掉下来都会摔死,实在有点丢脸──恐怕会成为商场闲话之一。
       叶锦年呢?
       这个名字浮现脑海时,周亚言立刻想撑起身体来寻找,然后才发现自己这只被摔碎的玻璃杯并没有回炉重生成完好的器皿。在想要活动肌肉的意图之后,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疼痛感。
       简直像是连内脏和骨骼都一并切开堆放到马路上,然后开着压路机辗过去一样的疼痛,甚至连脖子都几乎没法移动。
       幸好只是几乎而已──周亚言努力地尽量少差遣身上的肌肉,多运动眼睛这一器官,终于能看到自己头部的两侧。
       大概自己被关在ICU(加护病房)内,因为两边都是冷冰冰的仪器,没有半个护士或者医生可供询问,周亚言着急地起来,努力想要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嘴里连着呼吸器。
       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各种仪器洞穿更可怕的是,自己努力保护的那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周亚言「荷荷」地想要出声,在他即将折腾自己一〇一遍时,终于看到了人影。
       先是满脸喜色的白袍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查看仪器的数据,忙着测他的心跳和血压。
       周亚言却只是偏转头看向隔离着自己的玻璃门窗,直到他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头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男人。
       周亚言目不转睛看了许久,直到眼睛觉察到温润。
       而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同样一动不动,近似贪婪地看着病床上的另一个木乃伊。
       幸好……幸好你没有死,而我也没有……
       身边的人群来来去去,叽叽喳喳地交换着病情的相关术语,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互相交换着的灼热的视线。
       幸好幸好,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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