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7月15日，早上四点三十分。我自己拆了导管。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勇敢，不怕疼与责罚，颤抖着把那根细细的却撑开我整个身体的管道一点点从胃里抽离出来。
袁锲到底是怕伤了我手腕，这两天见我安静就没再绑我。也没有人会想到我会自己拆导管——那么疼，他们以为我不敢。
可是我是真得不想留下了，真心想走，一根导管怎么能锁住我呢？
因为鼻饲的缘故，我这两日补回了不少的体力。我轻声地绕过隔壁有医师看护的屋子，来到一楼的厨房。找了点吃的，我想了想，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不能走前门。我不想被发现。
什么都没带，只在临走前在那个本子上留下几句话。那几句，可能是这辈子我给袁锲留下的最后几行字了。我与他，本来相交不深，却不想离开的时候心里钝痛钝痛的，竟好像比知明伤我时更痛。
他昨日说，知明等在外面，看来知明也想见我。也好，在所有事情了断之前，我还是
天大亮的时候我出现在夏家大门口。等了不出十分钟，知明就推开那扇好几次把我关在门外的门，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进来！”他伸手来拉我，我却摇摇头。
“我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知明未想到我不愿和他进去，愣在原地，连手都僵在半空。
“知礼回来了吧？”我弯起一边的嘴角。
知明不回答，但他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小少爷，永远都是被宠着的性格，袁锲这一次是铁了心想整治他的傲气才拿我做幌子，一定没有这么快就把他接回去……而且我病重几天，并没在袁家看见他。
“他已经回来了。”知明最终开口，“你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突然问起来，那只僵住的手也恢复了生气，伸过来揪住我的衣领蹭着已经干涸的污渍。
“是鼻血。”我不漏痕迹地推开那只手，“在路上流了鼻血。”
他只觉得手中一空，抬头时我已经离他远了一步。
“青柳……”
“我是从袁锲那儿来的。”
“我知道！我本想报警的。怎么说，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弟弟……可是……”
“可是怕那些事牵扯出来，夏氏不好，知礼也不好。”我打断他的话。
知明听我这样说，急着想辩解，可他始终没说出别的话来。
我也不知道，笨了那么些年，怎么最近就聪明了起来。突然间什么都能看透，苦就苦在把那些看得太透，却又什么都放不下。
“我来这儿，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那句原本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看你一眼。袁锲说你昨天找我。要是没事，我还得回去呢。”
知明疑惑地看着我，“你在那里过得并不好。你都瘦成这样了。”
这一次，我脸上的笑，是嘲讽的。我在夏家也不见得有多好。也罢，你们都独爱知礼，比其他，我是半点都不如。
“好好照顾他吧。他以前撞坏过脑袋。”
说完这话，我笑了出来，撞脑袋听起来像是在暗讽知礼。不过我此刻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再有顾忌。这一笑更是把我长期郁积在心里的苦闷都笑了出来，甚至都快笑出眼泪了。
“青柳？”知明被我弄得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从今以后不欠你们了。夏家养了我，我给夏家做事；我害过知礼，后来他也找人把气出了。这么一想，倒是你，欠了我许多情分。”
“从今以后，我和你再没有任何瓜葛。我来，只是想好心劝你一句。”
“什么？”知明怔怔的问。
“知礼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趁早找一个肯一心一意跟你的。最好是个女人。能帮你顾家生子。”
我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走了。知明喊了几声，我都没有再回头。他生□面子，我之前和他说要回袁家，他此刻也肯定不会强留。
他又怎么知道，这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刚才我想问的话是，“你究竟爱过我没有？”
没说出口是因为，我突然觉得，我“爱过”他。
我在外面闲逛了一个上午，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力了，便去了海边。
袁锲有一句话，他说不相信有人诚心想死。
我只想让他觉得，他错了。
此刻他会看见我留在房间里的字条了吧？
【利用也好，欺骗也好。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你利用我，是想和知礼在一起；我利用你却是想和知名分开。笑我傻也好，骂我贱也好……不论我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初衷，袁锲，我那时是真想和你好。
我生性不自爱，喜欢用自己和伤害我的人赌。
以前是知明，我用绝食来赌他原谅我出卖知礼。我输了。
现在是你。我用自己的命来赌，会不会有人真心想自杀的。我觉得，这次我赢了。】
我解开纽扣，让海风吹我的衣服。
日落的时候，应该会有人发现这件被冲上岸的白色衬衫。
后记
袁锲放下那张字条。
他拿起一支笔，在下面补了几句话。
【一开始我确实是利用你。你的脆弱太刻意，让人生厌，忍不住想彻底摧毁。可是有一次，你到公司送饭给我。我突然觉得，想真心和你好。
你一直不大说话，连做事都不像惊动人。却给我这么强烈的存在感。
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想要一份爱而已。
我的确是不相信有人是真心想死的。
可是我却给你装胃管。因为我怕。
我怕你是真得想死……】
袁锲抬起头看窗外那片落日余晖，听进来的秘书说他想知道的事。
“有人说看见海边有件白衬衫是他的。其他……就没有了。”
袁锲皱了下眉头，把笔放下，拳头控制不住地就捏紧了。
原来不经意间，我已经这么在乎你。
并不是爱。
是忍不住想试着去爱你。
对，虽然没有爱上你，你却让我不经意间放弃了知礼。
“把这个，”袁锲把手里的纸团递过去，“拿去烧了吧。”
秘书结果纸条刚想拿走，袁锲却叫住她。
“不，你等等。”
秘书拿走那纸团，袁锲离了手的下一秒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秘书有点慌，他确一点都不在意。
他拿起笔又补了一句话——
【不，我没有输。我这个人，从来不认输。】
袁锲抬起头，对秘书说：
“叫人去找。找尚青柳。直到找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先完结。
等想好番外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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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番外
最终，袁锲还是输了。不仅袁锲输了，尚青柳生前所有赌局的对手都输了。
夏知明知道青柳的死讯后想起他来找自己的最后一次。
其实，青柳希望自己留下他他吧？就像过去了的两年时间里……
到最后夏知明自己也糊涂了，他到底爱不爱青柳，他到底爱谁？
他和袁锲一样，都糊涂了。
只有知礼是明白的。
他没有青柳那么狠，能豁出自己一条命赌那两个人对他的在意。
知礼输的彻彻底底，他和袁锲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而知明竟越发不敢直视他了。
“你是不是爱上尚青柳了！”
同样的问题，他问了两个人，竟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知礼望着青柳消失的那片海域，没有恨意也没有悲伤。
“你没有赢。他们终究没爱上你。”
“我却输了。他们不再爱我了。”
知礼甚至想，自己会不会也跳下这片海域，兴许那两个人会一下子回到以前对自己的宠爱呢？如果自己侥幸没有死，岂不是又回到了过去……
可这只是想想，最终他没下去这份狠心。
袁锲说的是对的，没有人是真心想死的。青柳死了，因为他是个异类。
他不正常，他神智不正常。
除了警局下达的尚青柳的死亡通知书，袁锲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治疗抑郁症的药品清单。
那是在打理青柳遗物时在他行李箱里发现的。袁锲打电话给开这些药的医生，才得知原来青柳两年前就确诊了抑郁症。
袁锲觉得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明明青柳是个可怜人自己却对他生厌——所有人都对他生厌。
因为青柳的病，注定他无法得到谁的喜欢。他的病，也决定了他的结局。
青柳，你居然这么决绝，连病了也不告诉任何一个人。
袁锲回想他和青柳在一起的许多日子，竟然发现，青柳原是盼着自己能好起来的。只是，是他袁锲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重度抑郁症，后果是自杀成癖。青柳是真得想死。这部仅仅是一个赌约就能牵制得住的。
这些事，袁锲没有告诉夏知明。他已经丧失了知道这些事的资格。
两年前，青柳在自己的逼迫和夏知明的抛弃下得了抑郁症。两年以来一直受到心理疾病的折磨，甚至一度绝望到停药的地步。
后来是夏知明给了他第一刀，知礼给他第二刀，自己给了他最后一刀。
青柳死了，袁锲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确信过，那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死了。
那个代替知礼做了许多事的尚青柳死了。
袁锲捂着疼痛的胸口。
【我知道为什么没有说爱你了。因为我不爱任何人了。】
【包括知礼也不爱了，这有没有给你一点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