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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反问,“既是如此,当日为何不说明?我问你,你也不答。事后再来做这些解释,我也再难相信。”
       北静王轻声叹道,“再不济,他也是堂堂郡王,与我平起平坐。此事并非光彩,何况他亲妹又是我王妃,我怎能不替他圆下这个面子?”
       宝玉听他说得有理,心中刚觉松动两分,又想起自己和他之事也并非只有东平郡王,还隔着身份、权势等多重障碍,才刚漾起微波涟漪的心霎时回归平静。
       “罢了。”宝玉也懒得再去挣开北静王的怀抱,只扭了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今日是东平郡王,明日还会有其他的王孙贵胄。你我身份悬殊,地位不等,何必这般强行牵扯,不如……放手罢。”
       北静王陡地抬眼看向宝玉,檀黑的眸子里盛满了难以置信,“你仍在责怪我。你我昔日盟约,竟是顽笑不成?何以能这般轻易说出决绝之语?”
       宝玉凝视着北静王,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瞬间被刨空了一大半,空洞的只剩下怅然。
       “你我之间,原本就并非只是东平郡王一人而已。”宝玉如实道,“你是王爷,身份尊贵,我高攀不上。”
       “你,”北静王第一次被他气得语噎。
       缓缓松开宝玉的手坐下,北静王逐渐平复心绪,道,“我未及弱冠便袭了这王位,太妃在世时,王府大小事宜皆有太妃做主。一正两妾,皆非我心中所爱。太妃仙逝后,我终日忙于国事,更无暇论及私情。你我虽相识不久,但在朝中,我却时常听你诸多事迹。”
       宝玉见他态度转变,不觉心思微动。
       “我虽不得时见元妃,但也知她家中有位胞弟,衔玉而生,实属惊奇。”北静王也不管宝玉是否在听,宛如自语般轻声道,“后得见政老,确实家中有此一人,纯善剔透,为老太太、太太心中所系,不免越觉好奇起来。如今再回想从前种种,竟似梦中。宝玉若怪我,心里仍觉气恼,我也只能赔罪。但若要我放人,却是断不能依你的。”
       宝玉听完,不免心中感触。回想过往两人相识相交,也算情真意切,至今却弄得一个貌合神离,当真是造化弄人。又见北静王一番言语推心置腹,情意绵绵,言语间对他仍是情深意重舍不得放手,不禁开口道,“你只到如今也未明白,你我之间隔阂太多。你既是王爷,要何人不得,为何偏要这般执意不放?”
       北静王微转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底深处笼着一层薄薄的伤楚与黯然,“他人再好又与我何干?我即已钟情与你,又岂会移爱他人。你若当我是这等薄情寡义之辈,倒也罢了。”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宝玉未想他竟会说走就走,张口刚要说话,突然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一阵犹豫,北静王已经掀帘出去了。
       入夜,北静王也并未回广慧阁。前来服侍宝玉的玄赋笑道,“王爷说了,怕公子睡得不安分,所以另择它处歇下。公子就留在此处歇息便好。”
       听完玄赋一言,宝玉也说不清心头究竟是何滋味,只知道嗓子眼处莫名的灼烧得厉害。
       “那,”宝玉迟疑再三后,低声问道,“王爷留宿在哪个厢房?”
       玄赋打湿了布巾递给宝玉,答了是“书房”后,刚要替他宽衣,宝玉制止道,“不必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就行了。”
       玄赋答应着端着水盆退出去。宝玉走到床边坐下,出神的看着桌上的烛火。明晃晃的火光微微窜动,在壁上反射出一圈迷蒙的光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起身走到外屋,见玄赋坐于桌边,一手撑着额角已然入睡。又去院中,只见夜幕深沉,繁星点点,耳边微有一阵虫鸣鸟叫。不觉间,已入深夜。
       宝玉开了院门从跨院出仪门,过游廊从园子的小路往书房方向走去。刚从白玉砌的石桥上下来,只见两队打着灯的侍从走来,见桥上有人,忙喝道,“何人!”并举了灯去照。
       宝玉撇头避开略显刺眼的灯光,刚要回答,那侍从已经看清来人,忙移开灯笼笑道,“原来是贾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此处?”
       宝玉说是要去书房,那侍从立刻派人护送。宝玉慌忙道,“不必不必,此去已经不远,不劳各位了。”一阵好说歹劝,总算使得那两队侍卫离去。
       宝玉加快脚步去到书房,刚进院子,便见屋子里仍有灯光,并不时传出几记轻微的交谈声。宝玉放轻步子走近窗边,只听见里面传来“洛南”“水患”等语。再听那声音甚是熟悉,应该是王府清客的声音。至于是谁,宝玉也记不大清楚。
       “忠顺亲王年岁已高,此去洛南长途跋涉不免感染风寒,”屋内,北静王道,“放眼朝中,能人异士之多,却毫无治水之法。本王实感心忧。”
       “王爷无需太过忧虑。”其中一清客低声道,“国计所需,民生攸赖,修之举之,不可一日缓也。”
       “本王岂会不知。”北静王叹道,“古之有言,定水令,以广溉田,当开沟渠引水灌田,修筑陂塘。但此浩大,人力物力甚众,然犹以百亿计。”
       一时间,众人沉默。
       宝玉无声叹气,正欲转身离开,里面又道,“王爷,入夜已深,还请早些歇息吧!”
       北静王道,“也罢。你们都去歇着罢。”
       少时,众人道了安,纷纷退出。宝玉赶忙找个暗处避了,等那些人一一离去才复又走到窗外。
       屋内一直灯火明亮,北静王久久未有入睡之意,好容易将心中国事放下,又想着如今和宝玉这般分歧,心底一阵痛一阵伤,不禁提笔赋下几首诗。
       宝玉站在窗口静默了少许,刚提步要走,屋内隐约着传来一声轻叹,“宝玉……”
       那一唤声竟如暮鼓晨钟,重重撞入宝玉心底深处。
       回到广慧阁,玄赋还在外屋打盹。宝玉上前唤她床上歇着,自己进屋躺下,心中却越发的清明,睡意全无。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才模糊睡去,又睡得极不安稳。朦胧中,仿佛自己回到了荣国府,宫中来旨,命宝玉即刻入宫侍驾,不得有违。宝玉心里一阵发惊,额头冒出丝丝细汗,边后退边不住抗拒着,“不,我不去宫里……”那几名公公却置若罔闻的只管扑上来拿住宝玉就往轿子里推了去。
       宝玉猛地一下惊醒,大口喘气,眸光涣散的直盯着头顶的紫毓流云纱帐。
       额头的轻抚缓缓拉回宝玉思绪,扭头看向床边,才见北静王正取了帕子替他柔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眸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可是做了噩梦?”见宝玉起身,北静王挪到床头坐下,扶他起身后命他靠在自己怀中,“莫怕。有我在,定不叫人拿了你去。”
       宝玉也不知北静王究竟听去了自己多少梦话,正想要澄清,见怜诗端了水进来,又想着自己仍这般暧昧的靠在北静王身上,脸上禁不住一阵燥热,就要起身。
       “莫动。”北静王接过怜诗递来的布巾,就着这怀抱的姿势替宝玉擦干净了手脸,又道,“听玄赋说,你至凌晨方才入眠。何不再多睡片刻。”
       宝玉不着痕迹地起身,默默穿了衣服,回头见北静王仍是一身朝服,想来是刚下朝回府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过来了,心旌一动,低声道,“不睡了。”
       北静王笑着拍了拍他手背,道,“你且在此多住几日。也当是陪我罢了。”说着,看了一眼窗外,又道,“今日天气甚好,你且与我出去走走。”说着,也不管宝玉同意与否,让怜诗替他二人更衣后,拉着他同出王府。
       出了王府,北静王一反常态未曾备轿,只让两队侍从远远跟随,自己则拉着宝玉的手大大方方绕至街上。
       途中,碍于路人打量与窥探的目光,宝玉几番挣脱北静王的手,低声道,“在外面也拉拉扯扯的,不怕别人笑话。”
       北静王看了一眼宝玉,弯唇轻笑,不由分说牵了他的手攫紧,“只管让他们笑去。”
       宝玉挣不开不得,又见身后那些侍从各个眼中含笑,脸上一阵窘一阵热,压低了声音朝身边人吼道,“快松手!若是遇见熟人,我的脸都没了。”
       谁料北静王只是撇过头朝他笑着一眨眼睛,道,“真要遇见熟人才好。”
       宝玉难忍尴尬地瞪着北静王,又见他面如冠玉,眼澄如水,当下心旌一动,哪敢多看,忙将头转开去。
       北静王朗声大笑,握了宝玉的手与他街上慢慢走着。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北静王素来鲜少这般漫步街头,看着那些小摊上摆满的东西,倒也觉新鲜。只苦了宝玉,两人每停下一处时,那些个小贩总拿好奇的目光盯在他二人紧握的手上,顿时面上无比燥热,心中越发觉得羞愧起来,哪里还有逛的心思,只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正在心中胡乱思忖之际,只听见北静王道,“你瞧这个。”
       宝玉循声看去,只见北静王手中拿了一束五彩的绳子朝他笑道,“这与你送我的,可不是一样么。”
       宝玉接了那绳子细细翻看,这才想起自己确有拿这绳子编了手链送过北静王。也难为他还记着,便道,“送你的东西可还在?”
       北静王悄悄撩起袖子让宝玉看了。一段色彩绚丽的绳结系在北静王的腕上,衬得他肌肤愈发的白皙。宝玉撇了撇嘴角,故作不经意般将那绳结转了一圈,见结子还是当初自己给系的死结,霎时心中大为惊奇,更多的是感动。
       “你一直未取下过?”宝玉趁北静王松手之际赶紧挪开一步。
       北静王颔首应道,“既是你送的,怎可轻易取下。”稍作停顿,附唇与宝玉耳畔柔声询问,“我送你的香串,你可时时戴着?”
       宝玉扬唇一笑,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没有。”刚说完,见北静王眼中含着点点意味深长的深光,不觉面红耳赤,将那绳子往北静王怀中掷了去,“走了。”
       阳光下,只见宝玉眉间眼角满是羞愧,北静王笑了起来,只觉他说不出的敏动可爱。
       两人随意走了一圈,至天香楼前时,北静王一时兴起,竟拉了宝玉一同进去。
       那店家原是认得北静王的,见是王爷亲临,慌忙迎了上去,刚要行叩拜之礼,北静王道,“不必。略坐坐即可。”
       店家赶忙将北静王和宝玉迎上二楼靠窗的雅座,又命人上了好的果碟,才再三告了罪退下。
       北静王本对这些糕点并无多大兴趣,见宝玉每样试了一点,心中玩心大起,遂捡了块桂花芙蓉酥递至宝玉唇边道,“来,你且尝尝这个。”
       宝玉瞪了他一眼,回头见一等侍从皆都守在门外,这才放下心道,“我自己拿了就是,你放下。”
       北静王偏不依他,仍将那糕点停在宝玉唇边道,“你且尝一口,我便即刻放下。”
       宝玉本想着,不如尝一口罢了,也省得他一直这么缠着不放。念头才从脑中闪过,随即又想,他说让怎么就怎么,也太输了气势。这般一思索后,将头扭开道,“不尝。”
       北静王也不气恼,只笑着问他,“当真不吃?”
       宝玉斜睆了他一眼,挑眉道,“不吃。”
       北静王忍俊道,“罢了。既然你这般抗拒,我也不勉强你。”说完,手指收回将那糕点往自己口中送去。
       宝玉扭头看向北静王,见他眉目之间流泻着阳光一般的温柔,唇边笑意延延,心底陡地升起一丝莫名的旌动,连忙移开视线,眺向窗外。
       一时间,空气也似乎沉寂下来。
       两人正各怀心事,突听见楼下街道旁传来几声争吵,北静王颔首看了去,只见两名男子正在街口争论着什么。片刻后,其中一人低头在另一人耳旁说了几句,只见后者脸庞立刻涨得通红,也不再与他争执,只低了头不言不语,看情形应是消了怒气才是。
       北静王虽无意探听人家私事,却也好奇那人究竟是用了何种方式,才劝得知己回心转意。沉默片刻后,开口唤了一侍从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那侍从领命离去。
       见北静王这般,宝玉的好奇心被重重勾了起来。又目送那侍从转身离开,当下更觉疑惑。待要问,又想起自己和北静王尚在冷战中,便强忍了心底意图缄默无声。然而眸子里却盛满了询问。
       北静王看了一眼对面之人,见他正眼巴巴的瞅着那侍从走去的方向,星眸里漾动着洗尽铅华的至善纯透,当下心扉触动,笑道,“若是想知道什么,何不来问问我。”
       “多谢好意。”宝玉扯着嘴角笑了笑,将头扭向另一边,眸子余光却忍不住的欲往楼外瞟着。
       北静王起身站到露台口。侍从走近那两名男子的身边说了些话,其中一名男子抬头朝天香楼看了来,北静王颔首微笑,朝那男子点头示意。那男子礼貌的作了一揖,这才附耳对侍从说了几句,侍从点头朝他抱拳行礼后,转身回来。
       北静王走回座位坐下。少时侍从上来,低声回了话后退出去。
       宝玉眼瞅着那侍从出去,竖尖了耳朵想听他到底说了何语,偏又因声音太小而未能如愿。再看北静王,见他白净如玉的脸上也满是尴尬,不禁越觉得奇怪起来。
       “那个,”宝玉咳嗽了一声以作掩饰,问道,“什么事?”
       北静王抬眼看向宝玉,黑如檀墨的眸子里既有笑意又有窘迫。
       “此事,需得回府才能告知你听。”北静王笑言,撑不住脸颊染开一层薄薄红晕。
       见他这般,宝玉料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起身道,“罢了。不用说,我也不爱听那些。”
       见宝玉蹭蹭下楼,北静王忙命侍从跟上。等出了门口见宝玉就站在天香楼旁,这才放下心来。
       “我自小在王府长大,韶年继承王位,至今已有十一年余。”北静王边走边道,“王位与我,早已相并融合。我只管凭心待人,王爷也罢,平民也罢,皆是我朝子民。宝玉原是怪我拿了王爷的势,也是我所料未及的。如今再回想过往,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罢,停步看向宝玉,认真道,“不然,以后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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