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凡凡，凡凡，你醒了？」远处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而且越发清晰。
唐逸凡觉得力气渐增，缓缓撑开眼皮，见到的正是惊喜交加的父母。
「爸？妈？」
「凡凡，你终於醒过来了！吓死我了！」母亲率先扑上来，抱著唐逸凡痛哭，「你出了车祸，昏迷很长一段时间，终於醒过来了！」
「好了，别这样压著他，会伤到他的。」父亲轻拭眼角，将母亲拉开。
唐逸凡面对似曾相识的场景，发出乾涩的声音，「我，出了车祸？」
「是啊。怎麽回事，难道伤到脑子了？医生！」
唐逸凡一听，往周围一看，白花花的一片，他正躺在病床上，身边除了父母外还有几个医生。
昏倒前最後的记忆再度浮现。
唐逸凡急於求证，「妈，你快告诉我，今年是几年？我现在几岁了？还有镜子，把镜子给我！」
「啊，凡凡，你三十岁了，你要镜子做什麽，你的脸没事。」
唐逸凡顾不得母亲的话，接过镜子，定睛一瞧，顿觉全身无力。他抬起头，「医生，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和我父母谈一谈。」
唐逸凡恢复镇静，他现在只想确认这段时间的记忆究竟是否真实。
「爸妈，你们坐下来，我的伤没事了，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我在高三的时候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母亲回想一会儿，「这麽久之前的事了……」
「我是不是昏倒过几次？」
「这个有噢，当时是夏天，又要高考，你昏过去好几次。」
「那我最後考完试那天，是不是也昏过去了？手机，还有我原来那支手机是不是也在那时掉了？」
「这个……我不记得了。」母亲摇头。
「你後来是又昏过去了，大概是考试太紧张的关系吧。不过醒过来，你也没有什麽事，那个朋朋还来找你玩了，你还去他家睡了一个晚上才回来呢。」父亲插嘴。
唐逸凡听完，脸色一沉。那天考完後，倪雨朋来找过他，他还到倪雨朋家里睡了一个晚上？
脑里模糊浮现出一个久远之前的画面——他走出倪家的门，一个男生站在那里，用悲愤的表情质问他许多事，他却一点也听不懂，只是一味地摇头。
最後被逼问「你是不是喜欢倪雨朋」时，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最後他看著面前奇怪的人逐渐走远，回到家里。
那张双眼怒睁、似乎极力忍耐什麽的脸正是秦日风的。
唐逸凡咬牙握拳，他从没牢记过这场景，当时也只是好奇为什麽一向和自己不熟的秦日风会来对自己说一番他听不懂的话。
他甚至只是更清楚地记得，倪雨朋又说要去演戏要去国外，後来就再没了音讯。
他当时的行为一定深深伤害了秦日风！
究竟是他忘记还是错过？
唐逸凡抬起头，再次开口问，「那我再问你们一件事，你们什麽时候知道我是同性恋的？」
「唉，这麽久的事了。」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孩子，我们早就接受了，我们只希望你可以找到所爱，一生幸福。不过，你那时在高考前突然表明自己性向，的确是吓了我们一大跳，我们从没想到你会变得这麽勇敢大胆。看到你考得那麽好，我们知道你已经长大，应该相信你，所以就不再反对。」
唐逸凡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公司有什麽事吗？」
「公司方面，我们没有联系过。你忘记了，你本来是去度假的。现在假期还没结束呢。」
「是吗？」唐逸凡勉强地牵起唇角，「我想休息。」
唐逸凡的伤已经痊愈，伤势并不严重的他只是一直没有醒来。恢复意识後，在医院里又躺了几天，唐逸凡就正式出院了。
几天的时间，他还没能理清思绪。
他想要相信与秦日风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摸不透，为何他因车祸陷入昏迷重返过往时才重新经历这一切。
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这样离奇的事。
甚至，他都不敢确认与秦日风的那段感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还是一切只是臆想？
若那段情是真实存在的话，为什麽又偏偏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和结束？这种荒诞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分量？
他不愿思及秦日风的未婚妻，更不愿回想两人那天下午的偶遇。
唐逸凡坐在客厅里，突然想起那个放幸运星的瓶子，找到它也许就能证实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他心急火燎地在家里的储物室搜寻，一面又问，「妈，搬家之前，别人送给我的一个放了幸运星的瓶子还在不在？」
「幸运星？」母亲摇头，指著一个盒子，「喏，这里面是以前别人送你的礼物，我都帮你收在这里。你都十几年没看过这些东西了，现在找来干什麽？」
唐逸凡立刻掸去盒上的灰尘，迅速地打开已经封尘太久的旧物。
很快，在一堆礼物中，安静沉睡的心形瓶子抓住他的视线。
「你就在找这个？」母亲瞄一眼，「搬家之前，一直放你桌上，问你是谁送的，你也只说过是一个朋友。搬家时问你要不要，你也说随便，看看满漂亮的，我就一起收著搬过来。」
唐逸凡颤著手指，举起瓶子又发现瓶子旁边还躺著一个黄色的小盒子，不知怎的，心里有沉了一下的感觉，「妈，这个东西是谁送的？」
「这个东西啊……」母亲捧起小盒，仔细打量一会，「这个包得那麽好，我应该有印象的……噢，也是你高考结束的那个时候，有个男生来家里找你，但你每次都和朋朋出去，他就没说什麽又走了。最後一次来的时候，把这个留下来给你。」
「他是不是长得高高的，黄头发？」唐逸凡追问。
「好像是喔……反正样子很帅的。」
一定是秦日风没错！在倪雨朋家见过面之後，他还来过他家？
「那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唐逸凡怒吼。
「啊……我说了，但你没当一回事啊，还说可能是搞错了。」
唐逸凡呆住，一些似曾相识的答话飘近——
「男同学来找我？不会的，大概是他弄错了，我们班上不会有人来找我的。这个礼物？嗯，你先帮我随便收著吧。」
「凡凡，你没事吧？」母亲惊愕地看著唐逸凡的脸由怒转忧，最後竟像要哭出来。
「没事。对不起，我不该吼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唐逸凡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拿著放满幸运星的瓶子和黄色小盒走回卧室，关上门。
将瓶子依旧放在桌上迎向阳光的地方，唐逸凡忐忑不安，迟疑地拆开这个被冷藏太久、延迟多年才被打开的小盒子。
耀眼的阳光下，小盒内的一枚戒指格外璀璨。
戒环上，一滴透明的液体打湿它。
望著这份搁浅整整十二年才抵达他眼前的礼物，唐逸凡终於落下眼泪。苦涩的味道无人能懂，说不清是悔或憾，是责或怨，只是为这个命运的玩笑尽情宣泄所有伤悲。
戒环的内侧，镌刻著几个字母——QRF LOVE TYF。
全身都在战栗，唐逸凡捧起它，用嘴唇轻吻戒身，喃喃地诉说歉意。
——秦日风，真的对不起，还有我所错过和遗落的一切。
脖子上挂著那枚自己也许一辈子无法戴上手的戒指，唐逸凡坐在阳台上，仰望星空。
他与秦日风已经错过。无论这一切事出何因，都再无追究的必要。
对过去众多不解的难题，他终於寻到正解。
他未曾改变历史，而是那段时光从未驻足过他的记忆。
第一个拥抱他的人是秦日风，所以他日後被第一个男性恋人进入身体时，竟没觉得特别疼痛；自己当年先搭识闵建宇，所以再次见面时对方才会对他一见倾心、展开追求，而他也对闵建宇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而他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个真正相伴一生的人，是不是也因内心和身体仍念念不忘那段不属於十八岁的唐逸凡的记忆？
他一直锺情的男人类型，也可能是因为冥冥中忘不了秦日风的轮廓，才会和类似的男人交往，而当他见到十八岁的秦日风，又误以为对方是自己一直倾心的类型而渐渐沉沦，但事实上，那既是万事的终点也是源头。
高中同窗会和午後的巧遇，秦日风微妙的问话和态度也都可以理解，想必他是恨透自己的背叛和抛弃，而大学毕业後的秦日风特意登报举办同学会，也是为了联系上他吧？但他却又一次狠狠伤害了他。
然而，事到如今，再次缅怀和恍悟都已太迟，他早错过一切，只能将此当作永远的秘密，刻骨铭心却不能再怀抱期待。
手机响起，发现是于晨的来电，唐逸凡立刻接听。
询问他的度假是否结束，于晨并不过分淡漠的态度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也算有过交情。
最後，唐逸凡仍禁不住探问对方秦日风的近况。
秦日风与未婚妻住在钟风大酒店，可能下个星期离开。秦日风并未表示会回国发展，毕竟他未来丈人和他的公司都在国外。
唐逸凡获悉後，更不敢幻想与秦日风再续前缘。
是他错过对方，也是他伤害对方，他有什麽资格再追回这一切？更何况，八年前的同窗会也是他自己放弃的。现在两人都已三十，秦日风也许已经看透一切，遗忘这段年少时让他伤痕累累的感情。
早上，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早饭。
唐逸凡闻到荷包蛋的味道，眼睛不觉充斥酸涩的苦味。
「妈，家里还有心形的模具，做荷包蛋用的那种吗？」
唐逸凡烹制了多个心形荷包蛋，心情始终无法平静，突然激起一股想见秦日风的躁动。
他已经不再抱任何指望。
虽说不久前也见过秦日风，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心情与那两次见面时全然不同，已经知道两人曾经历的一切，怀著这样的心情，唐逸凡说什麽也想见一见秦日风。
他慌乱地将难看的荷包蛋装进饭盒，急匆匆地闯出家门。
「先生，请问你要找几号房间的客人？」
唐逸凡在柜台立了很久，始终说不出口，最後他决定先坐在大厅里，思忖清楚。
在大厅里待了半天，唐逸凡还是提不起勇气亲自见秦日风一面。
看见自己曾爱过的人十八年後的模样，既是沧海桑田又是追悔莫及。
唐逸凡将盛了荷包蛋的饭盒递到柜台，「能帮我交给一个叫秦日风的住客吗？」
他走出酒店，无奈地叹气。
放弃吧，唐逸凡，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能如何？一切都已过去，再见只会造成伤痛。
他慢慢地走远，终於觉得和过去的一切、十八岁的唐逸凡和秦日风统统告别。
——也许已经迟了，但秦日风，我是真心爱过你。
眼下灰色的路面不断延伸，遮掩视野的还有自己茫然的心。
彷佛脚下的道路没有终点，唐逸凡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双腿和内心同样想要休憩之际，肩膀被狠狠按住。
「唐逸凡，你这是什麽意思！」
背後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严厉又气急。
唐逸凡赶忙摆出笑容，转过头，「嗨，秦日风，好久不见。」
——十二年没见了。
「我问你，这是什麽意思！」气急败坏的男人磨著牙齿，将饭盒甩到唐逸凡眼前，「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我没什麽意思，就是想送来给你。」唐逸凡低下头，觉得自己语言贫乏，「对不起，我不知道打扰到你了。」
「你，唐逸凡，你到底想怎样？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你这是道歉？示好？还是想要挽回什麽？」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挽回什麽，只是想……」唐逸凡声音减弱，「想见见你」这句话挤在喉咙口，深感自己再没资格说这种话。
「你，你跟我来！」将神情涣散的唐逸凡拖上计程车，秦日风疯狂地直奔目的地。
站在一幢老式的公寓前，唐逸凡疑惑地看向秦日风。
秦日风的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你倒真的从没来过这里啊。」
拽著唐逸凡，秦日风将他拉到二楼一间屋子的门口，不顾对方的疑虑，开门走进去。
唐逸凡跨入屋内，环顾四周，倍感眼熟。这不正是秦家的样式吗？
他回过头求助身後的秦日风，声音哽咽，「为什麽？」
「我一直觉得那段日子是最开心的，如果房子里面能保持当年的样子，我会以为当我进来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当年的人。」秦日风抬著头，目光停留在远方，露出哀伤的笑容。
「对不起……」嗫嚅著，唐逸凡不安地垂下脑袋，他伤秦日风太深。
「不要和我说什麽对不起！我要听的不是这句！整整十二年了，你要对我说的话，只有这句吗？」秦日风猛地掐住唐逸凡的脖子，「唐逸凡，你凭什麽让我为你做了那麽多，却只给我一句对不起？」
看著失控的男人，唐逸凡剧烈呼吸，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你以为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偿还欠我的？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天，你都没有出现，我去找你，你不仅和倪雨朋在一起，还完全把我当陌生人，甚至在他家留宿！我说了那麽多话，你却只告诉我一句你喜欢倪雨朋？
「被你这麽玩弄，我还是不死心，天天去你家找你，但你却始终和倪雨朋在一起。我终於放弃了，决定离开这里，离开一切！但为什麽就算我到了国外读书，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凝香整理
秦日风双眼发红，手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掐还是在摸对方的脖子，只是不断诉说多年的痛楚。
「你夜夜出现在我梦中，让我根本不能爱上别人！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你却抛弃了我！我傻到大学毕业後还特意回到国内找你，想著把你抢回来！
「但你，不仅搬家、换号码，甚至不和任何人联系，同窗会也没有参加！我问了别人才知道，倪雨朋抛弃你，你深受打击，就再没了音讯！为什麽？你这样伤害我，我为你心疼，你却被倪雨朋所伤，这是不是报应？」
唐逸凡激烈咳嗽几声，他没有资格求得原谅，但不希望被误解。
「秦、秦日风……我和倪雨朋不是那样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没有喜欢过他，我们也不是恋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找我……」
「对，你是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我下定决心结婚，但还是放不下你，想最後再给你一次机会。千里迢迢回来开同学会，你却像对陌生人一样地对我，还恭喜我结婚，却让我一个人继续受罪！
「你知不知道见到现在的你，我竟然一点也不恨你，反而觉得现在的你更像当年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人！我现在也分不清，到底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唐逸凡已经被掐得满脸通红，嘴唇变色，「秦日风，真的对不起，但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欺骗……」
秦日风摇著头，「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你把我害得那麽惨……可我，还是那麽想要触碰你……」
秦日风松开手，抚上唐逸凡的脸颊，低声轻喃，「看到你送到酒店里的东西，我竟然开心得不得了，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无论发生过什麽，我都可以不计较。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到我的身边，可为什麽你还是只有一句对不起？」
秦日风眼中的赤色褪去，变得悲伤而沉重，他低下头，覆上唐逸凡的唇。
「凡凡……」
身体稍稍僵硬，秦日风像能掌控唐逸凡的心理变化，疯狂地揽住他的头，极力亲吻他的嘴唇。
唐逸凡被压在门上，背部发疼，最後伸手抱住秦日风的腰。
两人无比激情地交换接吻，不住地喘息，却怎样也不愿停下来，好像要弥补这十多年来错失的一切。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涎液还挂在两人唇间，唐逸凡顿了顿，想要推开秦日风，但秦日风用目光捕获住他。
然後，他再次吻上唐逸凡的嘴唇，疯狂和急切的程度更甚，唐逸凡的衣服被他揉得一团乱，眼前蒙胧一片，只能依附对方的身体。
秦日风的动作突然停止。
唐逸凡的目光清明，顺著他的视线而去，自己脖上那枚戒指闪闪发光。
秦日风凝视著他，眼里闪过千万种情绪，突然又哭又笑地颤声问，「凡凡？」
唐逸凡点点头，「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没有骗你。」
话音才落，秦日风就将他狠狠地揉入怀中。
随後将他扑倒在地，俐落地脱下他所有的衣裤，亲吻、爱抚。
唐逸凡的身体才大愈，力气变小很多，只好任对方摆布，秦日风依旧记得他的敏感点，将他吻得不断呻吟。
唐逸凡双脚被架在对方肩膀上，秦日风一个挺身，终於埋入自己魂牵梦萦了整整十二年的身体中。
「凡凡，凡凡……」他不断地呢喃唐逸凡的名字，弯下腰与他热烈亲吻，又不断摆动性器，在对方体内疯狂进出。
「凡凡，你是真的、真的在我身边……」秦日风反覆低语，加大动作，让唐逸凡深陷到不可自拔。
「凡凡，我爱你，只爱你一个……凡凡，我爱你。」
醒来後，唐逸凡审视秦日风安睡的脸庞，不禁伸手轻抚对方的眼鼻。
当触到对方的脸颊时，他忽然收回动作。
这个秦日风不是当初的秦日风了，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公司，甚至还有了未婚妻……
两人间怪诞的爱情只是遗落在十八岁那年的记忆中，而不是现在。此刻的秦日风属於他的未婚妻，唐逸凡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就算秦日风说爱他，那又如何？两人曾经山盟海誓，最後却逃不过上天的愚弄，现在的激情只是片刻，谁都不能保证以後会怎样。
他不可能向秦日风解释自己身上离奇的一切，而就算他这麽做了，他也无法减轻秦日风这麽多年所受的痛苦，这些年里，他除了带给秦日风无尽的伤害之外别无他物。
唐逸凡亲了亲秦日风的嘴，「我也爱你，但是对不起，我们没有未来，忘了我吧。」
事隔多年，他忧虑重重，也已无法提起曾经向父母出柜、甚至与秦日风期许一生不分离的勇气。
最後望一眼沉睡的爱人，唐逸凡悄然离开。
当门打开再度合上後，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唇边似乎还留有刚才悲吻的馀温。
他还是又走了。
秦日风知道，唐逸凡依旧没有选择他。他相信对方所说的爱全是真心，可不明白对方为什麽不愿像当初携手相约一生呢？
也许他也不该再执著下去，方才的缠绵可能只是一时廊桥遗梦的重温旧情。
坚强勇敢如他，自以为唐逸凡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就可以重新开始，但谁也没有确实的把握到底是否会真的如此。
他们之间，大概真的只剩最後一次机会了。
唐逸凡返回公司工作，已过了三天。
他已不再奢求，更提不起往日的勇气，只觉能抱著这份珍贵的记忆就已足够。
回到家时，又接到于晨的电话。
「秦日风这周六早上十点在大教堂举行婚礼，准时出席喔。」
唐逸凡手一松，电话掉到地上，听筒中的声音也变成了「嘟——」。
坐在桌前，唐逸凡又一次心神慌乱。
他以为他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可以坦然地重新生活，等秦日风离开後，他做回原来的唐逸凡，抱著最美好的回忆过完以後的人生。
但是，听到对方就要结婚的消息，而且就在这个城市里，却还是搅乱了他的心。
现在他已不再胆怯，但还是无法提起勇气追回一切，他也没有任何把握，他本以为只要秦日风离开，他可以装作不在意，但原来并不可以。
手机再度响起，唐逸凡应答，那头传来男人醇厚决绝的声音，「唐逸凡，这是最後一次，你和我的最後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来阻止婚礼，我们就真的结束了。我，再也不等你了。」
唐逸凡双唇颤抖，根本无法接下秦日风的话，对方也能料到似的，道了晚安後结束通话。
他该怎麽做？
周六就是明天。
他要不要去？秦日风已说这是最後一次机会，不只对他而言，对秦日风更是如此。
历经多年，秦日风一直等他，这份深情世间少有。当他躲在十八岁的唐逸凡身体里时，面对秦日风的深情，他曾觉得若自己真是十八岁的唐逸凡，一定会坚持下去。
而现在，他已做回三十岁的唐逸凡，对方也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狂妄少年，可依旧待他如初。
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追回失去的一切。
但是，他不可能立刻从这些离奇的事中走出，更何况十多年错过的时间是铁铮铮的事实，他想找回过往，找回秦日风，更需要找回丢失的勇气。
整整一夜，唐逸凡坐在桌前，出神地远眺窗外。
眼见天空从沉寂的黑色中逐渐苏醒，恢复光明和希望，唐逸凡的心却越发挣扎。
时间从指缝中不断流失，桌上的钟也越发逼近十点。
耳边只有秒针不断走动的声音，彷佛在提醒唐逸凡时间不多，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半个小时……
聆听秒针不断催促的声音，焦心的唐逸凡更觉烦扰。不要逼他，他需要更多的时间考虑清楚，是否要面对，是否要承担。
大手一挥，唐逸凡微微恼怒，想让钟安静下来，不再发出吵人的声音。
一声巨响，落地的除了那只无辜的钟外，还有那瓶塞满幸运星的心形瓶。
唐逸凡瞳孔放大，没料到还有这个意外，顾不得十点已经到来，立刻蹲下身，拾起凌乱分散一地的幸运星，又为变成碎片的瓶子痛心不已。
在大堆大堆的幸运星下，碎片瓶身的底部，一张折成心状的纸片现身在唐逸凡的视线里。
唐逸凡狐疑地拆开它，见到一行字，笔迹歪扭却字字入心。
「我用这些星星许愿，让这些幸运星里每一颗都写满我的真心，希望我能和唐逸凡永不分开，请神祝福我们。」
嘴唇发抖，全身震颤，模糊的眼前似乎浮现那个伏在书桌边、点著台灯、认真地编织幸运星的背影。他的眼皮几乎要合上，但脸上却挂著期待的笑容，心里傻傻地认为只要许了愿，有了这些星星，他就会原谅他，不离开他，他们也不会分开。
多傻的人。
唐逸凡伸手拆开一颗幸运星，长长的纸条背面写满「我爱你」和「永远在一起」。
他又拆开第二颗，纸条的背面仍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第三颗、第四颗……
俯视散落一地的幸运星和被拆开大半的纸条，眼睛越发湿润，他终於忍不住掉下泪。
秦日风很傻，真的很傻。他好像能看到那个人一笔一划写字，再一折一压地叠起，但脸上还洋溢著那该死的笑容。
执著、勇敢、坚持、负责、深情……是这个男人珍贵的品德，也是对方赋予自己的勇气，而秦日风，正是上苍恩赐的礼物。
他埋怨上苍戏弄自己和秦日风，让他们错过分开，只留下一场如梦般的感情，一个幻象的始和终，但这一刻，望著一地彷佛感应到秦日风所有的深情和等待时，唐逸凡才领悟，这不是上苍的玩笑，而是眷顾。
上苍拥抱他、眷顾他，才让他拥有这段不思议的人生旅程，他不该後悔，也不该带著憾恨。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回不到过去，他若不回到过去，秦日风就绝不会被过去懦弱的他吸引，更不会有两人日後的相知相敬相爱，可若他不事先知道考题答案并考进母校大学，也不会改变性格、扭转人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他更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也未必会在那个时间点出门度假、遇上车祸、回到过去，那之後的一切也同样不会发生。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全部的事都相互串联、牵制，这是个紧密相连的环，缺一不可，他不可能逃得开或改变什麽。
面对命运，他只能接受，他也终於领悟，命运为他安排这一切，是为了让他可以与秦日风重新认识彼此，互相了解并相爱。
他应该珍惜这缘分的布局——他注定要爱上秦日风。
擦去眼泪，唐逸凡如风般地冲出家门。这是他们之间最後一次机会，他不要再像过去那样错失。
他要找回遗落的一切，和那个情深似海的男人，那个只爱他一个、始终都在等他的男人，他相信正如过去一般，那个人会微笑著向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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