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午的课堂，唐逸凡回答问题时比过去更落落大方的表现，引起班内的关注，他想要扮演好过去的自己，可又要努力压抑现在的性格，显得非常矛盾。
到了中午吃饭时，陈飞好心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吃，虽然不愿形单影只地吃饭，但唐逸凡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婉拒了对方。
陈飞算是兄弟间比较低级别的人物，以秦日风为首的兄弟众人通常聚在教学楼顶楼共吃午饭。
倪雨朋过去有时陪著唐逸凡吃饭，有时则会抛下他独自一人，跑到顶楼。唐逸凡过去的性格和做事都相当拘谨，并不能融进那个开放豪迈的圈子，而今他虽感到好奇和新鲜，但还是克制住些许冲动。
下午，各科老师陆续公布了上周周考的成绩，唐逸凡一如既往夺得全班第一，但看到手上的卷子，他并不觉得有什麽高兴的地方。他就读的是一所多数学生都不读书的男校，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不能取得第一，那他想考进大学就更不可能。
他只是一条小河中的大鱼，但并不代表进了海洋他还是最大的那条。
当时，大部分老师仍喜欢采用发卷报分的做法。是否公开排名和分数在如今也为教育界的热门争论话题之一，但在那时，教育者还没有这个意识，也就很习惯教室内公开分数的做法。
并非执教者，尊师重道的唐逸凡对这些教育上的见解持中立态度，可听著英语老师的声音，他渐渐觉得不妥起来。
如果只是纯粹地公开分数就算了，可英语老师却在念出分数後，放出些有点伤人的不雅言词，这让唐逸凡很难再听下去。
就算在公司里，面对下属的错误，唐逸凡在批评之馀也会鼓励对方，绝不会浇人冷水，而他踏入社会之初，也曾遇过不少挫折，受气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多少还是能明白那种难堪和伤害的。
「三十八！这个分不错，三八、三八嘛！」近五十的英语男老师随口附上自己的评注，或许只是一时顺口，却未意识到这些话在当事人心中可能就是不堪入耳的嘲讽。
先前一个只考了四十几分的同学坐在前排，在取回试卷时低垂著脸的沮丧神情让唐逸凡见了很难受，轻微的正义感萌发。
他突然高高地举起手，让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
「唐逸凡，有什麽问题吗？」英语老师一脸不解。
唐逸凡缓缓站起，「老师，我来帮您发考卷吧。」
「嗯？」额上的皱纹一下子加深，英语老师诧异地睁大眼。
既不想公然反抗老师的威严，也不希望这样的行为继续，唐逸凡想了个折衷的办法，「老师上了一天的课，一定很辛苦，发卷子的工作就让我来代替好了，而且还能省下时间，多做点讲评。」
「这个……」神色有些为难。
「就交给我吧。」唐逸凡离开座位，走到老师跟前，恭敬地接过剩馀的试卷，面朝对方露出令人安心的优雅笑容，「好吗？」
「哦、哦，当然可以啊……」也许被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抑或是唐逸凡的真心态度令人动容，英语老师略迟缓地应声，「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唐逸凡转过身体，才抑制住心中的窃喜，就惊讶地对上一堵充满气场的「墙」。
呃？唐逸凡措手不及，怔了怔。
眼前，面无表情的秦日风双手插在裤袋里，上半身朝右歪斜，眼神不耐地静候著他。
对方带了些挑衅的不屑表情出乎意料的强势，帅气之馀又倨傲十足，饶是做事有条不紊的唐逸凡也被轻骇到，脱口而出的声音也缺少一些底气，「……怎麽了？」
秦日风用眼不冷不热地扫过唐逸凡困惑的面容，略颔下首，示意试卷。
「嗯？」唐逸凡慢了半拍，低头一瞧，才明白过来对方所指。
那张三十八分的试卷原来是秦日风的，他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分数上，还真没听到英语老师已经喊出秦日风的名字，他大概是上来领试卷的吧。
分数虽然低，但是答题答得很认真……唐逸凡垂著脸，快速审视秦日风的答卷，一下子忘记周遭的气氛。
许是等了太久，秦日风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咳，见唐逸凡还没反应，声音有些扭捏地道，「考卷……」
「哦！」唐逸凡这才清醒，困惑於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为缓解气氛地乾笑几声，将试卷递给秦日风。
满脸不在乎的秦日风接过试卷，头也不回地走向最後一排的座位。
「那个……」眼见对方完好的伪装，唐逸凡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下深藏著一丝丧气和受伤，心急地开口，「……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虽压得低，但足够才距离半步的秦日风听见，唐逸凡深切地注视著对方抗拒的背影。
左肩头静悄悄地移了一下，也不知是左耳有些轻微的颤动，唐逸凡打心里相信对方一定听到自己说的话了。
只是这麽一想，他就觉得很愉快，望著秦日风远离的身影，他淡淡地笑了。
原来他也不是自己想得那麽不易接近。
同学会和午後的意外相遇都让他差点误认对方是个刻薄冷淡的人，可现在一看，受全班男生景仰的「大哥」秦日风也只是一个用强悍遮掩内心的少年而已。
这种收获令唐逸凡觉得，重返高中的时日也不是那麽无趣和忐忑了。
高考降临，每个双休必做的成堆试卷使得周一一大早就有不少同学急著抄作业。
做起高中的题目依旧得心应手，还开始坚持每天锻鍊身体的唐逸凡自然不用担忧这些，走进教室坐下後，开始阅读他从图书馆借来的经济学书。
肩膀被轻轻蹭一下，回头看去，陈飞正痛哭流涕般地看著唐逸凡，「嫂子，你卷子都写完了？」
唐逸凡点点头，知道对方所指後，从书包里抽出自己做完的卷子递给他，「别把我名字也抄了，还有这只是应付老师的，对你自己没帮助，不会做的题目自己弄懂最重要，不会的可以问我。」
陈飞眼前一亮，感激得像是要哭出来，「嫂子，你对我太好了……」
「没什麽，对我没有损失，而且这真正影响到的是你。」唐逸凡淡淡道。
「呜呜，这可是你第一次肯借我抄哎，你以前都只肯借给倪哥，然後倪哥再传给我们抄。」
唐逸凡笑了笑。过去，他对这种行为很反感，更重要的是，抱著轻视同学的态度，他很乐於见到别人出丑，好像这是自己唯一胜过他们的地方，但面对倪雨朋的请求和纠缠，他又无法拒绝，不过，倪雨朋也真狠心，转了身就又传到别人手上。
但这些对现在的他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继续埋头看自己手里的书。
几分锺後，唐逸凡的肩头又被拍了一下。
「嫂子，卷子借给我们抄抄吧。」于晨笑得殷勤。
唐逸凡书正看得入神，指了指後面，于晨没明白，继续讨好，「就看在倪哥的面子上吧。」
唐逸凡只好放下书，慢条斯理地道，「我的卷子在陈飞那里，你自己向他要。」
于晨傻了一下，反应过来後立刻朝陈飞的位置扑去。唐逸凡顿觉好笑，抬了抬眉毛也不再管什麽。
唐逸凡看了会儿书，到茶水间倒了杯水回到教室後，发现自己的卷子又跑回桌上。
没有料到对方抄的速度那麽快，唐逸凡才想收好卷子，不知何时，身边矗了个人影挡住他。他疑惑地抬起头，看清来人，「秦日风？」
秦日风一言不吭，不甘愿似地瞄唐逸凡一眼，道，「下次要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什麽意思？」唐逸凡纳闷。
秦日风目光落到卷子上，「我会好好教训于晨，他不该不经允许擅自拿你的东西。」
原来是说这个，唐逸凡无所谓地笑笑，「你大概误会了，我同意借给于晨让他抄的，不是他自己拿的。」
「是吗？」秦日风眯起眼打量唐逸凡，想到什麽似的，「可是，你以前……」
于晨也窜出来委屈地嚷，「秦哥，我说了不是我偷的，是他自己给我的。你赶快给我吧，你敢不交作业，我可不敢啊……」
唐逸凡点头，「嗯，是我给他的。你们不是急著抄吗？」
虽然并无恶意，但唐逸凡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口气令人听来就像是讽刺。秦日风听了，不悦地蹙起眉，「我才不会抄作业，没做就不交了，而且我的人绝对不会偷东西。」
唐逸凡刚准备好好看书，听到秦日风这一句又不禁正视对方，「我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抄别人的卷子也是一种变相的偷窃行为？而你不抄卷子，也不交作业，就真的问心无愧？」
无论目的究竟为何，唐逸凡并不认可「抄作业」。但这终归是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理由去做一件事，他不会抵制也不会支持。
私下拿走他的作业借去Copy，这只是个小误会，秦日风却一本正经地对待，能有这种细心和责任是很了不起的，更何况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能如此注重细节更是极为可贵。
被尊为「大哥」的秦日风也许与他想像的「坏学生」并不完全一样。
眼前，秦日风说不出话地瞪著他，带了些年少不懂事的可爱和逞强。
「你……」
「快上课了，先回座位吧。」唐逸凡伸手轻拍秦日风的肩，样子带著几分豪气，然後将卷子塞到一边的于晨手里。
秦日风逗留一会儿後，也终於走回座位，唐逸凡摇头笑笑，继续看书。
刚才秦日风声称自己不抄作业的事，他的确毫不知情，可听到这句话时，唐逸凡仍旧觉得很欣慰，像是看著孩子成才的父母那般。
这恐怕是因为来自十二年後的他见过三十岁那年那个秦日风的缘故吧。
回到高中时代，唐逸凡始终忘不了同学会上秦日风的怪异态度，又时常想起午後他们之间犹如泡沫般不真实的对话，他越发困惑。
为什麽会回到十二年前？为什麽本以为毫无交集的秦日风会两次用奇怪的态度对待他？
在找到这两个答案之前，唐逸凡率先认知到自己过去曾抱有的偏见和误会。
不得不承认秦日风吸引住他的视线。出於求解的好奇也好，出於赞许的兴趣也好，唐逸凡真的有些想了解秦日风这个从前他一概不正眼对待的人。
尽管不想再出风头，但下午老师宣布上周周考成绩的时候，还是让他在全班面前又炫了一回。
这样的试卷对现在的唐逸凡而言，实在简单不过，理科卷子皆是满分，文科的也仅比满分差了几分。他获得年级第一。
如同上周，唐逸凡帮老师分发了其他人的试卷，他端著试卷走到秦日风跟前，对方没有用任何不悦的目光瞪他，只是笔直地注视。
留意到秦日风的成绩进步到五十分时，他不禁一喜，悄声鼓励对方，「你进步了，继续加油。」
唇角同时附上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容。
秦日风一直凝视他的目光，刹那充满诧异，随後溢满真诚和感激，还似乎低声念了句什麽，丝毫没有距离和虚幻感。
唐逸凡望著秦日风直截了当的眼神，对方明亮的乌黑眼珠彷佛染上一层亮丽的光辉，那其中散发著一种难以道明的魅力，只能说是炫目到叫人移不开视线。
看得怔住的唐逸凡迟钝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盯著对方，赶紧掉头离开之际，唐逸凡再次开始揣测，秦日风是不是也对他改观了，所以才会露出比初见时更真切的神情？
答案是肯定的吧……
唐逸凡毫无察觉，他被无形地牵引，开始不住地挖掘，在那片本来认定贫瘠的土地上，逐渐找到被遮蔽的绿洲和美景。
发完全部的试卷後，数学老师首先开始讲解题目。
唐逸凡的数学是满分，他低头查阅试卷，又瞧了瞧黑板上老师给的解答范本，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虽然解一道数学题有多种思路，但老师的解题方法明显没有经过验算，只是列了公式後再於末尾添上正确答案而已。
老师是人，也会犯错，唐逸凡自然理解，他斟酌著是否该指正老师。
前排的几个同学正卖力地抄著黑板上的字，即使只是一道题，也会对学生产生影响。
唐逸凡做事细致严谨，思前想後，还是吞回了堵在喉咙的话，在自由提问时，才举手致意和老师小声交谈。
三十多岁的数学老师听了唐逸凡的话，经过验算，确认了他的说法。在对方倍感羞窘的情况下，唐逸凡体贴地建议老师去黑板上重新写一遍，称是更合理的解题方法即可。
数学老师采纳了他的建议，随後继续在全班巡视，唐逸凡则主动为身边同学释疑。
突然，一声嚣张的怪笑迸发，「哎哟，老师，刚才的方法是不是做错了，听了唐逸凡的话才重新写啊？」
与其他同学一样，唐逸凡受到不小的惊吓，循著声音望去，认出说话的人是班上另一名来头不小的学生，张洋。
在高中同窗会上，唐逸凡也未见到对方，前几天也只是打过照面，现在见识到对方的举止，才完全想起有关张洋的事。
过去，他把张洋和秦日风混为一谈，同样在男校拥有不小势力的两人，在他心中没有差别。
现在想来，张洋是个不折不扣地令他不快的家夥。
他曾亲眼目睹张洋勒索、欺负同学。连他自己刚进高中时，也曾被迫交保护费，还挨过被淋水、抽屉被塞垃圾的恶意欺凌行为，约是後来倪雨朋与秦日风开始称兄道弟起来，秦日风也在学校树起威信和地位後，他才没再受过欺侮。
这样想来，他从未见过秦日风欺负同学，最多只是本人打架负伤而已。相形见绌，张洋却是个恃强凌弱之人。
站在教室前方的数学老师面容瞬间涨红，手足无措。
见状，张洋更为放肆，高声挑衅道，「怎麽，不说话了？既然老师也会犯错，那不知道我们的卷子是不是也有批错的地方。是不是？是不是？」
由於他拘泥於正解的古板，才会令老师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唐逸凡感到过意不去。张洋咄咄逼人的口吻又欺人太甚，让他想起被对方揪著衣领欺凌的日子，他忍不住站起，「张洋，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别太过分。」
话一出口，全班沈默，随後一片议论纷纷，目光全聚集到唐逸凡身上。
张洋满脸吃惊，不爽地咂舌，丢了一个凌迟人的目光，「哟，老师的跟屁虫帮腔嘛，哼。」
「老师也会犯错，你又何必故意破坏课堂纪律？」见到张洋鄙夷的夸张眼神，唐逸凡也冒上些许火气，冷笑一声，「不过，看你那种脑子，就算老师解错了，你也看不出区别吧。」
闻言，张洋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踢开座椅，恶狠狠地冲到唐逸凡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跟屁虫，口气不小！是不是想挨揍？」
当初，唐逸凡惧怕又憎恶张洋的欺负，而现在他已不同以往。
脸色毫不畏惧，他抬起右手，准备将对方的手拨开後再好好给他一顿教训。
「张洋，算了，上课呢，别和老师过不去。」唐逸凡还未出手，于晨率先制住张洋，试图松开他捏著唐逸凡衣领的手。
张洋一挑眉，「滚，这是我和马屁精的事。」
「算了，张洋，你看，就当是给倪雨朋一个面子，嗯？」眼底闪过一丝不爽，于晨仍努力好言相劝。
「倪雨朋？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他相好嘛。」故意表现得恍然大悟般，张洋发出一个十足的嘲笑，不甘不愿地放开手，充满轻视意味的眼神继续逗留在唐逸凡身上。
唐逸凡被他的目光打量得不悦，并不打算轻易善了，可用馀光注意到数学老师慌张的模样後，又决定克制自己。
收回目光，张洋转身走回座位，口里仍扔下侮辱之词，「恶心的同性恋！变态！」
身为同性恋者，被人辱骂变态不是一次两次，唐逸凡听了，倍感受辱，愤怒蔓延在胸口，恨不得能送张洋一拳。
「张洋，」教室後方，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响起，「嘴巴放乾净点。」
那口气虽然轻松温和，但其中却蕴含著一种无形的强制和压迫。
走回座位的张洋与唐逸凡一样，一起将视线转移到出声的源头。
始终安静地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秦日风不知何时抬起了脑袋，用右手撑著头，神情淡然随意，眼神却分外锐利。
「秦日风，你要罩这个臭小子？」张洋看地面一眼，用大麽指比了比唐逸凡。
秦日风稍翘起唇角，眉毛一抬，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洋想了一想，很不情愿地叹，「好，我给你这个面子。」
听到这句话，依旧站立在唐逸凡身边的于晨深深吐了口气，而秦日风却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般，把刚才支住脑袋的右手拉长，压在下巴下，脑袋一转，神情无聊地望向窗外。
张洋坐下，无声地给了唐逸凡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再说什麽。
唐逸凡好像有些看出，张洋与秦日风之间有著一种微妙的互相制约。也许就是秦日风的存在，当年那个曾受过欺凌的他虽让人不快，却没再受过实质性的欺负。
这也让他一下子领悟，过去的他好像真的错失了许多绚丽的真相。
换一种角度，现在的他从秦日风身上，看到很多优点和魅力。
曾因对方将来的成就，唐逸凡对他持有一种浮於空虚外表的赞许；认清自己的误解後，人心深处的歉疚感又让他努力追寻秦日风身上闪亮之处。
而今，他真正地触摸到那些确实存在、而且毫不虚浮的美好。
由於老师病假缺席，周二上午第一节课临时改为自修。唐逸凡通知全班同学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从书包里抽出又一本管理学的原文书阅读。
班上的人大多都保持安静，埋头做著自己的事情，但不时的，仍有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出。唐逸凡不禁抬头打量四周，看见有几个人正交头接耳，张洋的座位是空的，秦日风埋头睡觉，于晨和陈飞也低著头看车模、体育之类的杂志。
昨天下午的风波过後，唐逸凡有些担心，张洋那种脾气会做出什麽报复行为来，但见数学老师今天早上安然无恙地向他问好，也就放下心。
大约半节课的时间过去後，教室紧闭的门忽遭一下重击，随後张洋嚣张地站在外面，趾高气昂地走进教室。
唐逸凡顿觉反感，眉头一皱，把目光放回书上。
但张洋很快又做出过分的举动，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外表瘦弱的男生面前，勾著对方的肩膀，「来，借我点钱。」说话的声音很响，像是故意和谁宣战一般。
唐逸凡不由仰起脸，看见张洋笑得张牙舞爪，而被他勒索的男生畏缩著身体，吓得真的在口袋里掏著什麽。
发卷子或在走廊上曾见过对方的脸，可那男生实在不引人注意，唐逸凡见他被欺负时毫不反抗的软弱和战兢模样，才想起对方名叫姚乐，在班上常遭欺负。
而那天的同窗会上，用轻微的声音在众声中向他道谢的似乎也是他，可唐逸凡并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任何足以用上「谢谢」的交集。
他想出手阻止张洋的恶行，可是……唐逸凡想起昨天的事。
数学课上的事本来只是个小风波，但由於他公然反抗张洋的权威，让张洋心生不悦，秦日风虽态度暧昧但仍委婉地保护他，导致这事演变成秦张两人在班上的隐形战争。
唐逸凡以前将两人归入一类，本能地认定他们是「狼狈为奸」，可现在虽然并未彻底了解清楚两人真正的关系，但还是能嗅到其间隐约的火药味。
於是，他选择眼睁睁地看著可怜的姚乐被勒索，保持缄默。
哪知张洋并没有就此罢手，把姚乐更用力地逮在胸前，举著手里的一叠纸钞，捏成扇状後重重敲打对方脸颊，阴阳怪气地吊著声音说，「才这麽点？骗老子？」
「我，我真的没有了……」
「没有？那先用你这身衣服抵押。」话音刚落，张洋就将钱往地上一丢，伸出双手蛮横地撕扯对方胸襟。
「你，你住手！」被欺负的姚乐面对张洋的侮辱，惊慌之馀，努力闪躲，一用力竟推得对方撞到旁边的桌椅。
张洋揉了揉腰部，始终嬉皮笑脸的轻浮神情立刻换成一脸怒容，眼神真的像要杀人那样，疯狂地扑向对方，「贱货，竟然敢打我！妈的！」
班上也在这时乱成一团，桌椅倒得一塌糊涂，看好戏和凑热闹的人扯著嗓门大叫，教室内的场景惨不忍睹。
见状，唐逸凡立刻站起，拨开乱七八糟凑成堆的同学，想尽快挽救这种混乱的场面……
几分锺後，班主任现身在教室门口，控制了整个局面，众人都松开手，乖乖地安静下来。
唐逸凡站在人群中，看著班主任将受伤的姚乐扶起，狠狠地揪著张洋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拎起。
注意到秦日风此时还坐在教室最後的座位睡觉，唐逸凡不禁暗叹他的定力之足。
叫人把姚乐送去医务室後，班主任逐个点名，将惹事的人叫到教室门口，「张洋，出来，……出来……秦日风，出来。」
呃？怎麽会有秦日风的名字？唐逸凡诧异地看向明明始终袖手旁观的他，睁大不解的眼睛。
「好，剩下的人继续自修。」
被喊到名字的秦日风一声也没吭，跟著那群被点名的同学，一起走向教师办公室。
感觉事有蹊跷，唐逸凡望著秦日风离开的背影，发怔了半天。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一下课後，唐逸凡走向教师办公室。
心中虽然有过犹疑，担心自己是不是对有关秦日风的话题太过敏感，可要他真的不去想，他又实在做不到。
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唐逸凡就吃惊地见到于晨正鬼祟地朝里偷瞄。
「于晨，你在干什麽？」
于晨回过头，一脸紧张地冲上前，捂住唐逸凡的嘴，拖他到一边，「嘘！」
唐逸凡尽力挣脱对方双手的束缚，表情难堪，「你，到底在干麽？」
左右打量一下，于晨表情失意地道出原委，「我在打听老师打算怎麽处理刚才那件事。」
一听是和课堂上的事有关，唐逸凡当下即竖起双耳，「那你听到些什麽？还有，刚才秦日风不是没参与打架吗，干麽班主任要把他也叫走？」
「没参与，但有指使的份，这算不算？」于晨稍带嫌恶地瞪唐逸凡一眼。
「嗯？什麽意思？」唐逸凡糊涂了。
「我说，秦哥虽然没有亲自打架，但有指使同学破坏课堂纪律，班主任这麽觉得。」于晨叹口气，向唐逸凡解释清楚。
「可是……老师怎麽知道的？」唐逸凡更糊涂了。
「哎呀，和你说不清楚，你笨死了！」于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反正很麻烦就是了。」
「到底有多麻烦，你慢点说，我就懂了。」唐逸凡不由觉得好笑。
于晨不耐烦地嚷嚷，「反正、反正，这都是你惹的祸啦！」
他愤慨地指著唐逸凡埋怨道，「不知道最近你吃错什麽药，总是乱出风头，昨天还让张洋在那麽多人面前下不了台，他肯定要找你麻烦！
「秦哥昨天虽然没说什麽，但摆明要罩你，张洋肯定不高兴，会想办法找碴。他打姚乐泄愤，可偏偏被班主任逮到，他一定会陷害秦哥的！」
「那该怎麽办啊……」处理过最复杂的企划，也体会过勾心斗角的利益相争，唐逸凡却从没面对过这样无从下手的难题。
「哎呀，我干麽告诉你这些啊，你明明最不喜欢我们这些人了，我真是多嘴。」于晨瞄一眼唐逸凡苦恼的脸，低声碎碎念。
唐逸凡逗他，「那说明你其实挺信任我的。」
「这倒也是，最近感觉你和过去不一样了。」于晨老实道出感受。
唐逸凡怕被对方看穿什麽，立刻转移话题，「那现在该怎麽办？」
「我也不知道啊，唐逸凡，这事既然你是祸头，你想办法帮帮秦哥吧！」于晨拉著唐逸凡的衣袖央求。
唐逸凡表面有些勉强地答应下来，可内心确实想帮秦日风一把。
以交作业的名义步入教师办公室，唐逸凡立刻听到班主任的声音，「张洋，你这次上课殴打同学，公然闹事，严重破坏课堂纪律，违反校规，作记过处分。秦日风，同样的，上课闹事，破坏课堂纪律，记过处分。」
唐逸凡忧心地瞄秦日风一眼，他却只是随意地垂著脸，双手往裤袋里一插，满不在乎的样子。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再加上刚才于晨据实以告的内情，唐逸凡知道秦日风一定不会主动辩解，可他仍在心中焦虑地呐喊──秦日风你倒是说些什麽！
心中还没有想好万全之策，一向镇定沈稳的唐逸凡像刹车失灵般，情急下突兀地开口，「老师，你误会了，秦日风没有闹事。」
话出口後，唐逸凡发觉自己太过冲动，可一看到秦日风带著叛逆与不羁的侧脸线条，他就无法安心平静。
「唐逸凡，你说什麽？交完作业就出去吧，老师会处理这些事的。」班主任温和地注视著唐逸凡，有些不明他这举动的意义。
因为他的开口，秦日风与张洋也一起望著他。前者的表情微妙，而後者则恶狠狠地瞪著他。
意识到自己有失分寸的言词，与秦日风冷淡无谓的视线交缠，唐逸凡莫名地紧张起来，「那个……老师，我说的是事实，真的是你误会了……」
声音越发轻微，唐逸凡显得气势不足，可一转念想到自己又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懦弱的唐逸凡，他又立刻端正声音，「秦日风一直在睡觉，什麽都没做，我亲眼目睹。」
秦日风脸上轻浮的表情因为唐逸凡的话逐渐凝重起来，随後开始用复杂的眼神凝视著他，震惊下暗藏著轻微的欣喜。
办公室里沈默了，见班主任一直未表态，唐逸凡失控地急了，「老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倒也不是……」面色虽有些僵硬，班主任低头思考一会儿，对唐逸凡一笑，「我知道你是不会撒谎的。那，秦日风你先回教室吧。」
与秦日风一齐走出教师办公室，唐逸凡觉得有些古怪的尴尬横於他们之间。
这让他立刻忆起那个午後，他们走在街道上，一样的无言乃至呆滞。
唐逸凡不禁偷偷瞄向秦日风，没有料到，正与秦日风悄悄观察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愣愣地对视片刻，又一同不自在地立刻移开视线。
秦日风僵直的脖子保持奇怪的姿势，脚下虽然动著，但心思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对方翕动的唇间像要倾诉什麽，唐逸凡猜不出。
想起于晨告诉他的起承转合，又觉得的确是自己种下的祸根，即使当时并不需要秦日风的帮忙，出於礼貌，唐逸凡还是开口道，「谢谢……」
「谢谢……」
出乎意料，秦日风的声音与他重叠在一起，他俩拘谨的视线再次纠缠，两人的语气中都带著腼腆的率直。
秦日风率先移开目光，手紧揣在裤袋里刻意延伸他的背部，歪著嘴朝上方瞥了一眼。
唐逸凡观察对方细微的动作，别扭里有几分少年的好胜，看上去很可爱。
不自觉地翘起唇角，唐逸凡淡淡一笑。他不得不承认，对秦日风的关心和在意超出他的预计，变成一种简单纯粹的愿望。
逐渐加深的好感让两人仍旧遥远的距离，开始悄悄地拉近。※ ※ ※ ※ ※还麻烦各位看一下首页的红字公告。出书版这里开始已经和网路版的情节有比较明显的变化了。推荐阅读出书版喔。感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