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恨你
赵凌给她问的没辙了才道：“恩。”
文真便道：“你真奇怪。”
赵凌懒得说了，文真却又道：“她们为什么也会喜欢你？不会觉得怪吗？”
赵凌皱眉不高兴道：“你睡不着废话也不要多。”
文真看着一天星斗道：“大概是四天没有说话了，有力气了，多说几句。”
赵凌才道：“省省。”
文真在她身边咯咯娇笑道：“姐，你陪我多说几句吧，我知道你在身边我就不太害怕。”
赵凌叹气道：“骗的我哄你睡觉那是没门。你坏事做太多了，半夜怕鬼敲门。”
鬼字一出来，文真便打了个战栗，伸手把赵凌抱住埋头在她怀里。
赵凌无奈了道：“若真有这个玩意，你早被天收了。”
文真好一会儿因有火光才放开赵凌从赵凌身上挪开。
两个人又都无话。文真才开口道：“姑姑还好不好？”
赵凌道：“好。好的被你害的只有两个月命了，也不知道熬的下去不。”说完了想起姑姑那天爬在船舷流泪呼喊的神情，如此种种实在恼怒愤恨，跟着又爬起来，在沙滩上走来走去，望着大海抓了一把沙子冲过去撒进海里，一个浪来海还是海。
赵凌对着夜色就是一阵怒吼。
跟着退回来，文真面无表情的正看着发狂的赵凌，赵凌见是她伸手又抓住她领口，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把她丢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刀来，睁着眼睛看着她把刀抵在她喉咙处。不断的焦躁的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
文真闭上眼等她动手。赵凌便把她先拉起来道：“滟儿呢？她在什么地方，你把她怎么样了？”
文真动了动嘴角道：“她挺好，你回去了就能看见她了。我没把她怎么样，都是她自己选的。主意还是她出给我的。”顿了顿道：“她种了蛊毒给我，若无解药，到时候我也会死。”
赵凌看着她，用刀贴着她的脸大口吸气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只是那些过往冲击着她，火光之中一想起她做过的事，赵凌就要发狂，好一会儿文真的脖子给她割的出了血了，面上神情开始痛苦。赵凌吼了一声，丢了刀，最后冲进了海浪里，夜色之中，一个人站在浪里任凭浪打风吹浑身湿透，只是不断的大叫，有时候是痛苦的声音，有时候是悲伤，有时候是愤怒。
文真爬起来拖着步子，一路往海里走，她扭伤了没医药，忍着疼痛朝赵凌走。浪打过来文真便有站不稳，晃了晃倒向一边，跌落进水，呛了口水爬起来又撑住走到赵凌的身边伸手把她牢牢的抱住要往回拖，赵凌扯着自己的头发几欲心伤欲绝，文真抱着她，她就把文真推开把她按进水里，文真挣扎着抓她的手，赵凌恨她恨的马上就要杀死她。
文真在海水里憋的就快要淹死，这种难受根本不能用言语形容，手上的指甲抓破了赵凌的手腕，最终动作越来越没了力气。
她不动了，赵凌才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把她提起来，文真已经接近昏迷，口鼻之中渗出海水，面容柔弱而苍白。
赵凌抱着她把她抱上岸，伸手给她拍背，文真又把海水都吐出来。意识恢复过来，脖子上的伤口还留着血，柔弱的没有一丝力气的眉目却对着赵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人命……
赵凌看在眼里心惊肉跳，意识到自己头死一次这么想杀人，想见血，单纯的发泄那种残忍的欲望后，赵凌才恢复了本性吐口气，看着她。
文真掉了眼泪道：“如此了你还不杀我。”
赵凌冷哼一声走开，一个人走的老远坐在岸边，月光下静静的对着那片大海。
文真连滚带爬的到她身边。赵凌抬头看她，文真狼狈急了，海水把脸浸的更有一种青苍的色泽，她本文静柔弱，此时看来更加有一种弱小可怜的形态。
却是突然而来文真伸手抱住了赵凌，哭了。
开始是抽泣，然后是哭，最后是失声痛哭。
如此苍茫的一片天地之中，一个少女抱着自己的姐姐无助的哭泣起来。
“姐……”
文真哭喊着好像赵凌不在她身边，赵凌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姐……”
赵凌咬牙。
文真抱着她耸动着肩膀，赵凌没有一点要理会她的意思。
“姐姐救我！”
赵凌像一块石头冰冷。文真落泪哭喊，声音已经哽咽道沙哑。
“姐姐救我！姐，求你救我……”
她喊到最后声音再也发不出来，但是她还是不断的发抖重复这个口型，声音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变形，拉长……
“姐姐救真儿……”
“姐……”
海潮声中，风声里，月光之下，渺茫的生存希望里。
赵凌伸出了胳膊把一个柔软的有温度的生命抱在怀里。
“姐姐在这里。你不哭。”
她开口说了一句。文真流着泪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赵凌见她混无力气宛如一滩烂泥，伸手把她抱起来，夜风之中来到火堆旁，抱好她守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睡。
文真的鼻息逐渐均匀，赵凌便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文真醒来，赵凌正在给火堆加柴，文真幽幽叹口气，倒觉得放心不少，赵凌还在，在这样生存的战斗里，她唯一的战友，她唯一的依靠，她唯一的希望，她从前想法设法要杀死的人，她的姐姐，赵凌还在的。她一睁开眼，赵凌总还是在的，她在，那两个人便还能活下去。
文真安静的看着赵凌动作，脸上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出戏曲，竟然有些痴迷。
赵凌道：“我摘了果子就在旁边，饿了就吃吧。光吃鱼不行。”
文真闻言果然看见身边放了一片叶子，叶子是洗净的，果子也是洗了的。她拿起来吃了。
赵凌便道：“沙滩上是不错，野兽少一些。也可以抓鱼。只是淡水不好找，我们没有工具取水，很麻烦。你要渴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去。”
文真看着她安静的点头。赵凌把火又燃烧的大了，黑烟又渺渺冲上了天空。
第二日。
赵凌又把木板拖上了更高一点的沙滩，免得涨潮也许会把木板带走。
“留着有用吗？”文真问。
赵凌道：“若是船不来，那我们只好自己闯闯了。扎个木筏子，飘出去。”
文真道：“没有淡水我们也会死在海上的。大周禁海，没有商船。”
赵凌道：“没有商船也许有渔船，说不定还能碰见水师或者海盗。淡水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
文真便不开口了道：“姐，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赵凌看了她一眼顶着烈日道：“你一边待着去！别想坏主意害人就成。”
文真便哦了一声，自己爬起来拖着腿走到一处阴凉看着赵凌在海边忙。
没东西盛水这个确实是个大问题。幸好赵凌还有刀。
她就进了林子去寻找适合的材料，找了半天，文真急的再沙滩上喊她，这边赵凌扛着长竹子就出来了，文真看到她急的去抱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赵凌叹口气让她坐好道：“我没事，我总还有武功。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文真点点头擦了眼泪，赵凌把竹子用小刀砍了，她带着折梅手套干活也不怕伤了手。一路利索最后用刀锯出几节粗大的竹筒。
瞧了瞧高兴道：“这回好了。”
文真瞧她神情，赵凌笑的像个孩子，那跟小时候顽皮捣蛋没有区别。
赵凌见她也笑了，文真一笑眉目之间有些像冉清湄。养女随家姑。
赵凌心情又不太好，提着几个竹筒进林子去找淡水。
等她把淡水带回来，递给文真，文真渴了抱着喝了。
赵凌自己也喝了，累的一身大汗。
文真这才道：“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赵凌道：“少去想。你就该安安生生在家待着。”
文真看了她一眼道：“那姐你为啥不在家里安生待着？”
赵凌也看着她，好一会儿道：“你问问你父亲。我们兄妹肯放过他，你问问他肯放过我们吗？我是为了活命，才跑出来。”
文真听罢低头不语。赵凌道：“我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受人宠爱，谁也不敢惹你。我母亲从前是皇后的婢女，我父亲临幸了她，她才当了一个嫔。这种出身，我们兄妹注定很苦。索性，别的几个皇子都夭了。长到十几了我们给皇后收养了，才算喘口气。这种日子你不会懂的。你不会知道宫里有多残酷，你也不会明白母亲生病了，你去求人给她开药，别人不肯理会你。”
文真听完了看着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不懂的？”
赵凌才侧头看她，文真幽幽叹气道：“你在皇宫，我在王府，你以为差别很大吗？其实只要是帝王家，都是差不多的。我母亲虽然出身还好，父王也宠爱她，但毕竟男儿家三妻四妾，朝三暮四，母亲逐渐年长，父亲也就不如何爱她了。失宠了，又能过的好到那里去？大娘是王妃，性子善妒，如此时候不来欺负侧室那也说不过去。处处刁难侮辱我母女二人，兄妹之间别人也常欺辱我。我母亲卧病只有我在床前照顾，我去求父亲，我父亲眼里只有我几个兄长，他跟我说女人都一样没有用，没有用死了不也干净。天底下女人多得是。那时候我看着他，他的内心是瞧不起女人的，我知道了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因为我很乖巧太皇太后还喜欢我，他利用我讨好母亲而已。”
文真苦笑一下蜷缩了身子道：“你至少还有你哥哥疼爱你。我小时候每次入宫，我都看见你们一起玩。你若惹事了他便维护你帮你认错，那些太傅管事的就责罚他。你站在一边却没事。你吓哭了，他还去哄你。我那个时候远远看着，我倒是觉得很羡慕你，虽然你穿的也不是最好的，你看起来也没人管你，你母亲也死的早，但是至少你还有人爱你疼你维护你……我只有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她若不开心，还会打我掐我，质问我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赵凌听在耳里，回忆起年幼时候的时心里一阵刺痛看着她，文真便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但见上面一排伤痕，赵凌看了，文真才道：“她疯了，用簪子扎我，我躲了，没躲过去。她把我按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打我的头，用簪子扎我的身子。不准我哭。”
赵凌看着那些伤疤好像心脏再被什么揉捏一样，看着文真想起她小时候的面容。
那个安静斯文懂事的郡主。
文真笑一笑道：“她事后总是又很惊恐担心，看着我大哭，说她错了。她说她还是最爱我，她只有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不是个儿子……我忍受了她很久。我没有告诉父王，我想说了也没有用吧。也许父王会下令绞死她。那么这个世上我连如此爱我的人也都没有了……”
赵凌缓缓吐出胸中的气息。
文真泪眼看她道：“姐……”
赵凌捂着嘴巴点头不忍看她。
文真便爬过去抱着她道：“姐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喊你来救我的……我知道你跟哥都对我好，我惹事你们都疼我，都让着我。宁愿自己受罚了也不愿意把我供出来。我喊你来救我的……凌姐姐救我……姐姐救我……我喊了好多次，好多次……你没有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真儿真的很疼，很痛苦……她要杀我……她按着我要把我杀死，她的眼泪掉在我脸上，一直掉，她说带着我一起去死了就没有半分苦了……”
赵凌把她抱紧了，抱着她的身子用手用力揉她的头。
文真泪水满眼道：“她掐着我的脖子，要勒死我……我喊娘亲，她掐的更用力……我知道她是悲伤的，她的神情很痛苦。她不希望我像她一样受苦……我想也许这就是命吧，随她一起死了也是好的。我就不挣扎了，我也不在心里喊你了……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吧……谁知道，我父王又来了，见此情景拔出刀来把她杀了。好多血，好多血，热烘烘的全流在我身上，她的身子倒下来压住我……我被父亲从尸体下拖出来……尸体又被人拖出去……姐，姐，你还是没有来……你为什么不来……”
赵凌说不出话，真的说不出来。只有抱紧了她，双目通红掉不下眼泪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姐在这里。姐姐在……姐姐错了，姐姐没有听见你喊我……我没去……真儿对不起……”
文真便没了声音，也失去了力气瘫在她怀里只有眼泪还在掉。
赵凌大口的呼吸，潮湿的海风似乎叫人窒息。
文真喃喃道：“是我自己……其实都是我自己……你在皇宫里当然不能来救我……我怎么那么傻，我怎么会觉得你会来救我……明明离了那么远……明明你根本听不到的……明明你来了，也没有用的……她是想死……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想我好害怕，我不敢恨父王，他可以杀人，他可以做任何事，谁都怕他，我也就害怕他……我因为害怕他，我不敢恨他……我恨你……因为你会爱我，所以我来恨你……”
“我只有一个人了，我若不站起来为自己出头，去争去抢，他们就会把我欺辱，我不想活的痛苦。我想让他看看，女儿也比儿子强。我想让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我想要力量，我害怕……我是她的女儿，我害怕我跟她一样，一样疯了，一样那么死了，一样的会做出那种事……姐，我好害怕……”
赵凌忍着难受咬牙道：“真儿别说了，不要想。都忘记，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忘记这些，从今往后全都忘记，姐姐带着你。姐姐会救你……你会没事的。全都忘了吧。”
文真的眼中眼泪顺着流到赵凌的手背。文真拼命的点头。将赵凌抱紧，埋头进她的怀道：“姐我错了……你恨不恨我？”
赵凌抱着她吸口气，过往种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仇恨在这茫然的天地之间，在那大海之上，如此宛如烟云。风一吹旋即就散了。
与生相比，所有的一切恍然都已经坍塌了。
她也想不起来要恨她什么，如果自己是她，那又该如何？
怀抱着这个曾经你死我活，咬牙切齿，恨不得掏心挖肺的人。
自己的妹妹。
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却如此熟悉陌生的妹妹。
赵凌开口道：“姐姐不恨你了。我们都忘记吧。姐姐带着你，你跟着我，往后都不要想了。我会和姑姑和其他的人一起回玉龙，回雪山。你也跟我走。我们离开这个不断纷争的世界，离开那些不断来伤害我们的人和事。我们在一起。”
文真拼命的点头，抓着赵凌的衣襟道：“我想跟你们在一起。姐你对我好。姑姑也对我好。”
赵凌把她放开一点，给她擦眼泪看她哭成泪人便道：“姑姑对你好你还要如此对她？”
文真摇摇头像个小孩子道：“我不想的，我只是吓吓她，我希望她听我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个神。我不敢看她，她能伸手把大树劈成两半，她能让父王怕她，她可以轻而易举收服那些可怕的杀手，她还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止皇帝的大军。她不是人，她是神。她待我好，我便好安心，如果她一直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她若帮我，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我用尽心力讨好她，侍奉她，她总是不开心，极少对我笑。我要争，她就跟我发脾气，她发脾气很可怕，我害怕她。我不想怕她，所以我找到了能克制她的人……我不知道她已经如此虚弱了……我又爱她我又害怕她……她帮了你，我又好恨好恨她……”
赵凌叹口气，抱好她道：“你累了。不多想了。都过去了。姑姑应该是平安的，她受苦太多，老天再折磨她，真的就是罪过。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文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在她怀中点头，跟着哭的累了闭上了眼睛。
赵凌望着那茫茫的海面，唯一的念头只有活下去，回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