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神雕

     
      “姑姑……”赵凌伏在冉清湄的膝上痛哭出声，心里心中那些情愫海潮一般的翻涌，但终究是在滚滚的大浪里拉住了一根活命的绳索一般，冉清湄冷怒后的温柔，叫她只是想大哭出来。
      她哭的悲切，身体抽搐的越来越厉害，冉清湄抱着她，第一次也觉得有了些无措，闭上眼任凭热泪从自己的眼皮下流出，伸手只是抱紧了那孩子。是对是错，盛情面前，谁又能说的清楚？难道自己就真的是神，凡事都会按自己的决断来前行吗？算了又算，以为事在人为，没想到轻易翻盘，自己真的都已经万事皆休，为何还是会有这么多无奈与苦楚？老天爷真的是想惩罚自己罪孽太深吗？
      两个人相拥着，都是痛苦至深。
      好一会儿赵凌在她怀里哭的累了才渐渐停歇，抬起头来看冉清湄，却见冉清湄也是无语垂泪，她一脸疲惫，双目紧闭显然内心也是痛极，看着她此时神情赵凌心里宛如刀割，才知道自己做的有多过分，自己到底把姑姑伤到了什么地步……
      牙齿快要被自己咬碎的时候，赵凌终是鼓起全部的勇气伸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轻轻抚上了冉清湄悲伤的面容，抚着那人惊为天人的容颜，她的皮肤一片冰凉，然而那些泪水却是滚烫。赵凌的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有寸寸被撕裂的声音，颤抖着出声一阵锥心般的疼痛道：“姑姑不要哭……”
      脸庞传来她掌心的温热，耳朵里是她疼极的劝慰，冉清湄却不想出声，她经历的已经太多，没想到还有更多……母亲已经和自己势如水火，未料到自己还要在权力的争夺里再同她彻底的断绝关系，贤淑带来的诏书她昨晚就看了，上面对自己生母的评价几近侮辱，掩盖了她一切的好处和德行，只留了被无限夸大的罪恶。
      “……人非和顺，蛾眉善妒，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欺君瞒上，掩袖工谗，祸乱后宫，残害帝子，鸩毒贤妃，狐媚惑主，践元后于翚翟，致君恩与不顾，满天过海，助子为虐，近狎邪僻，诛杀良臣，窥窃神器，包藏祸心，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虽然早已想到，当真正瞧见的时候，心里之痛犹自刻骨，纵使母后有过过错，但是如此诏文若闻世宣读，大周千万子民的心中，那曾母仪天下的女人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受万人唾骂，作为母亲的子孙也再难做人……奈何，看着贤淑，自己再痛苦难受再为母亲喊冤那也只有点头允了，不但是允许，自己还要彻彻底底把这谎言加以维护……
      人伦可以违背，天理或许难容，性命所剩无多，尊严都已不顾，情分可以抛却，对与错，牺牲与救赎，得到与失去，老天爷让她的一生像是一场笑话，不断的对她进行愚弄，然而她也只能依靠自己，腿断了便用手抓着命运的绳索往前爬，那些豁达不过是早已明白，自己所走的，从来没有一步是可以回头的路……
      冉清湄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本已快油尽灯枯的身体好像唤不出更多的活力，面对她迟来的劝慰，脑中一片空空荡荡。
      “姑姑。”赵凌只是想这么唤她，直起身伸手紧紧的将她的头揽在怀中，只觉得怎么抱都不够紧，恨不得把她化进自己的骨血里。自己怎么能伤害她？怎么能够？咬着牙开了口泪水长流道：“凌儿是畜生……凌儿有罪，罪大恶极，凌儿不想开脱。姑姑教诲当头棒喝，凌儿再无话好讲，凌儿从今自当好自为之。我已不求赎罪，也不求姑姑能原谅我，但我只是想说，凌儿真的爱你，好爱好爱，所以求姑姑别难受……我心里好疼……”
      被人紧紧抱着，勒的骨头生疼，眼泪全部淌在那人的衣襟。第一次，虚弱的连思索都没了力气。
      “姑姑……姑姑……”赵凌唯有抱着她，喊她，想要给她冰冷的身体更多的温暖，不断给她擦着眼泪，多想让怀里的人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后悔内疚到什么地步。什么都不想，只想她好。
      声音那么熟悉，仿佛是隔着时空传了过来，依稀记得那人的容姿，温润如玉，执手相依，有人也这么抱过自己，然而那人身影却早已宛如繁花飘落无痕了。半生执迷，繁花落尽，容颜都已枯萎，生命即将凋零……为何还要再犯错，违背人伦，天诛地灭，却要铁了心不管不顾的痴狂……为何？
      冉清湄闭着眼，耳边不断有人在喃喃的诉说。
      “姑姑我爱你……”
      翻涌而出半生的记忆里，有人间难以想象，天地里难以再显风光到极致的盛世荣宠，帝王宫阙，金丝羽衣，万人跪拜，山呼千岁，一个一个熟悉的陌生的面容，巍峨的父亲，美丽的母亲，强健的兄长，如何不能说天下无双？一段痴狂，半生零落，却是人世里绝难想见的激流暗涌，阴谋，杀戮，丑恶，血溅当场的恋人，互相残杀的兄弟，一路逃亡的长路，万里冰封的雪山，所有的一切毫无预兆的再脑中回闪，此生最深最痛的记忆里，冉清湄终于想起了这句话，有那么一个人，说，我真的爱你……
      她落泪的眼睛终于是动了动沾湿的睫毛，深吸口气，重生一般睁开了眼睛。
      “姑姑……”赵凌低唤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冉清湄睁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那个少年。
      四目相对，赵凌被她含泪的眼睛一瞧，心脏一阵紧缩，连呼吸也忘记了……
      “是你……”冉清湄含着眼泪轻声开口。
      “姑姑……”赵凌呼不出气息，看着她的眼睛，担心她的病情，却只有看着她点头怜爱道：“姑姑是我，我是赵凌……”
      冉清湄闻言，又闭上眼睛，眼眶里的眼泪无声滑落，嘴角却浮出一丝苦笑道：“赵凌。我认识你是赵凌。白易说我病的久了疯癫了，疯的厉害，我不承认，现在我明白了，我确实是疯的有些厉害了。竟然当初把你当成是她，你根本不像她，一点都不像……她温文良善正直勇敢，是此生里待我最好的人……”
      赵凌的真的快要不能呼吸，只觉得胸口发涨，只是吸不了气也呼不出气息，感觉像是被水从脚底漫过，然后一点点淹过了膝盖，小腹，肩膀，嘴巴，鼻子，眼睛，终于一股冷水盖过了自己的头顶，四周突然一片黑暗。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伸手捂住嘴巴，身子一点点软了下去，逐渐松开了抱紧了姑姑的手，跪在了她的膝前，那是一种绝望，真的只是一种沉入了深海一般冰凉的绝望，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她的白裳。
      冉清湄皱着眉头，那么紧，神情从未有过的痛苦，终究再睁开眼睛看着赵凌，神色里又是爱又是恨咬牙开口道：“却是你……”顿了顿没能忍住滚下的泪水无力道：“却是老天捉弄让我死了心却遇见了你。”
      “姑姑？”赵凌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声响，慢慢抬头看她，却见冉清湄痛苦落泪道：“我那么爱她，那么爱她，此生此世我以为我只为她活，我真的不想……我很恨自己……真的恨……我竟然又一般的爱上你……”她说完，伸手扶住了头，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全身力气摊在了轮椅里，唯有痛苦的神色还是不改……
      赵凌看着她，至此才明白，冉清湄为了爱自己内心的痛苦比起自己，更痛千百万倍，她却忍下所有还来包容自己……
      看着这个因为自己而痛苦的人，这个有着最高贵的身份，最无双的风华，最出众的才智，最坎坷的经历，最大的宽容与慈悲，这么一个人。却在自己面前全然褪去了那层包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光辉寸寸剥落，袒露了那受人敬仰从来没有人质疑的风华之后，早已千疮百孔极致痛苦脆弱的灵魂……
      “玉璃……”赵凌开口喊了一声，便又痴痴的喊了第二声道：“玉璃。”
      冉清湄不答话，赵凌起了身子再次将她抱紧，这一次却是将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将她放在床边，抱紧了在怀道：“玉璃你不要哭。”
      冉清湄靠着她却哭的更厉害，赵凌便用脸贴着她的额头，又将她抱紧了似是悲伤又是喜极落泪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心里多幸福……玉璃你爱我，我从来没想过可以和她比，我根本不敢。我知道，我不可能有她好，我不可能有那个机会，在你还那么柔弱的时候日日夜夜守在你的身边。君生我未生……我不怪老天让我迟了才遇见你，我想我感激老天纵然是迟了还是让我遇见了你。我从来不后悔做下天地不容的事，若是不做那才是后悔一世。玉璃，玉璃，你知道吗，你到底有多好？好到让我根本不敢相信你能爱上我……可你爱我，玉璃，你爱我。”
      冉清湄还是掉眼泪，没有一丝的力气，蜷在赵凌的怀里只是想和她靠的更近，想被她抱的更紧，神情痛苦道：“我也怕……我好害怕……我常害怕我爱会爱你然后我就渐渐把她忘记，我再也想不起她，我便只记得你……我最近你走，我在梦里却只见到你，我找不到她……我害怕……我挣扎了一辈子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玉璃，你不要怕，你还有我。我在，我总是在的。凌儿在。”赵凌心疼的抱紧了她。
      冉清湄不答话好一会儿逐渐的不再落泪，却是更加苍白柔弱，瘫在赵凌怀中道：“我似乎做了一个最错的决定，我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我注定回不了头，老天爷也不给我机会了。华哥哥的诏书，我看了，我保得了这片江山，最终要牺牲了母后，活着被囚幽寺打入贱籍，死后不得安葬贻臭万年……我还要可能牺牲我的哥哥……我以为我还可以控制，我想阻止战争，阻止灾难，原来可怜可笑，早便是大周权力舞台上准备好的祭品……华哥哥骗我……他为何骗我……他答应我不会伤害我母后，不会要我哥哥死……他伪装的太过伟大，他说的太过动听，他说想让大家都好，回到父皇在世时候，回到我小时候的样子……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就去世了，原来只是死前骗我一骗……诏书的最后明明写了：其罪当诛……他竟然是要她死的……”
      “玉璃……”赵凌睁着眼睛听完，抱着这个人，想要说话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她救出了自己的祖母，却要害死姑姑的母亲……
      “我怕……凌儿……我真的怕……”冉清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只觉得这世上再无什么好相信，好留恋。
      “玉璃不要怕，我在，我保护着你，没人可以伤害你。没人能说你什么。我不让……”赵凌只是死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
      “我只想她好，纵然她抛弃过我，但她也爱我，她是我的母后……”冉清湄喃喃着陷入极深的惶恐。
      赵凌抚着她一头雪白的头发，把脸贴近了她，含泪吻她道：“不会的玉璃。你有我，诏书虽然是父皇写的，但是我可以求哥哥，他会听我的，他会额外开恩。我求她放过凤扬太皇太后……哥哥仁厚，他会答应，一定会答应。玉璃你不要怕。”
      她吻着怀里人冰凉苦涩的嘴唇，冉清湄只是看着她，赵凌怀抱着她只想给她更多安慰把她揉进怀里道：“你是我心爱的公主，我不会让你有事，父皇为了江山欺骗你，他的罪孽我来偿还，我会用尽一生来疼你，等我赈灾完了，解救了那些灾民，我就带你回玉龙，朝廷的斗争再不去管它，我放下一切和你回雪山。我还会把滟儿和冰青都找回来，让你们师徒团聚，我会和滟儿给你弹你要听的曲子。我们都陪在你身边，我们再不去管世间的事，只是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凌儿……我只怕我等不到那天了……”冉清湄伸手也将赵凌抱紧了，这世上只剩这一个人还和自己相依相偎，除此之外，竟然她竟然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会。”赵凌斩钉截铁，神色坚毅。
      冉清湄看着她，听她说的那么简短，但是她的目光之中，那股倔强的神色终于让自己的心微微的颤动。冉清湄含泪一笑伸手也抚摸上赵凌的脸，手指扫过那熟悉爱恋的目眉道：“我怕死！”顿了顿道：“姑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姑姑也有放不下的事，姑姑真的好害怕，姑姑怕死。姑姑不想死。”
      “你不会。因为我不让。”赵凌说完了，低头吻住了冉清湄的嘴唇，冉清湄要说话终究只是喉咙里一声闷哼，最终张开了唇齿，任这放肆大胆的人疯狂的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