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好戏
广天门的偏殿上，一身素服满头雪白，冉清湄端坐在轮椅上，倾世的容颜看起来有一些哀愁，眉峰微微皱起，宛如天色阴晦，叫人看了也要起了怜惜。
文真的脚步也打破了平日里那一沉不变的缓慢与优雅，竟然走的有几分急，她的面上是带了笑容，天真温婉就像所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应该拥有的神色一般。
“姑姑！”
声音清脆，冉清湄闻声从自己的沉思里缓过神来，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华服美裳的少女笑的明媚喊着自己一路几乎是奔着过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冉清湄有一种错觉，好像是许多年前，在王府里第一次瞧见这个小丫头的时候，明眸皓齿，笑若春水。记忆交错出现，恍若一梦，天光透过暗沉的木格窗户洒了一室，冉清湄忽然就笑了，看着走进来的文真淡淡笑了一笑。
文真欢喜着走上前去跪在她腿边，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姑姑，你终于肯来找真儿了，真儿一直等着你。我要将你送回我父王的身边，请最好的大夫帮你治疗你的病。”
冉清湄笑一笑道：“你先起来吧。”
文真却低下头跪在那里声音哀切道：“不，真儿不起来。姑姑要是不答应，真儿就不起来。”
冉清湄伸手扶她却没扶起来，叹口气道：“你又是何苦？”
文真侧着头似乎是目中带泪道：“别人不明白我何苦，姑姑难道不明白吗？这世上我以为只有姑姑一个人会懂我，姑姑为何又来问我……”
她的模样楚楚可怜，冉清湄看在眼里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你这么做很无谓。权利浮华，不过是一世泡影，似姑姑这般熬白了头发，又有什么意思。红颜弹指老，你是最好的年华，不该这样虚耗，文真，你收手吧。”
听她话语文真才收了泪眼看着她道：“什么是泡影？文真眼里，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姑姑不肯帮我就是不肯帮我，是你偏心，为何来劝真儿？”
冉清湄皱了皱眉头道：“你是个女儿家，姑姑不想你卷入你父王和明德的争斗中。他日不论谁胜谁败，流血的总是将士官兵，百姓孤寡，这份罪孽试问你担待不担待的起？”
她一段说完，文真也不再跪着了起身挥袖道：“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姑姑难道不是女儿家吗?为何姑姑可以，偏偏文真就不能？我到底差在什么地方？”
冉清湄看着她道：“正因为姑姑曾经走了二十年的弯路，姑姑才不愿意看见你也步我的后尘。真儿，你虽然曾经对姑姑做下错事，可是姑姑了解你的本心，你毕竟在我身边也跟了我许久，姑姑不忍心瞧着你将来万劫不复……”
文真侧过身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这些场面话你不必跟我说。我曾经害过姑姑，就算姑姑已经成佛可以放下恩怨，文真决心已定要匡扶父王得成大业。绝不会因为姑姑几句话就放弃我的心愿。”
冉清湄也无话可说只有开口道：“滟儿和凌儿都在你这里？”
文真回头一笑道：“姑姑未免太滥好人了一点，杨滟出卖姑姑你惦记她做什么？”
冉清湄不开口看一看她，叹了口气道：“罢了，滟儿做了她自己的选择……我只问你凌儿被你怎么样了？”
文真看着冉清湄道：“她好端端的我能将她怎么样？马上她就要主持一个会议，你不是就可以看见她了吗？”
闻言冉清湄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的看着文真，一向温文的面色也有了改变，怒色渐深一字一句开口道：“文真，姑姑想要告诉你。你很聪明姑姑也佩服你，但是聪明的人不一定就会是最后的赢家，天时地利人和大道理你要记在心上。人或许可以威逼利诱，情份没了就是再也没了。你若害了凌儿，姑姑必然和你恩断义绝，从此以后你有的是后悔的日子，莫要怪姑姑对你无情！”
文真瞪着眼睛面上也是怒色，看着冉清湄咬牙道：“你威胁我？”
冉清湄沉着面色自有一股威严道：“对你这种黄毛丫头，姑姑还用得着威胁吗？”
文真看着她，好一会儿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够了才凑近冉清湄的耳边道：“我记得了。可是姑姑现在武功全失，也没几个月份好活了，文真不跟姑姑斗，文真怎么忍心跟姑姑为难？文真只需要每天一日三餐平淡的过，不出三个月别说我要跟你为难，姑姑要来跟我为难恐怕老天爷也不许了。”
她说的温文又极其恶毒，冉清湄听在耳朵里攥紧了手掌看着她却笑了一笑道：“那这三个月呢？真儿难道不怕三个月之内你就会失去一切？”
文真笑的更厉害道：“那姑姑就请好好睁着眼睛瞧一瞧，三个月内到底是你的眼光准，还是我的运气好。”
冉清湄点点头道：“姑姑跟你打这个赌。你若输了，就回福建王府永世不再插手夺权的事。”
文真看着她道：“那我若赢了呢？”
冉清湄淡淡一笑道：“姑姑正好命数到了眼不见为净你赢的那天。”
文真冷哼一声转身要走，想一想回头一笑道：“姑姑不选择我选择了霓裳，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我要姑姑亲眼见见，那个窝囊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姑姑若是后悔，王府的大门随时对姑姑敞开，你再回来，你还是我父王的妹妹，我文真的亲姑姑。”
冉清湄伸手转动轮椅理也不理会她，径自一个人先出了门。
文真脸色铁青伸手砸了屋内几处摆设，哐啷声响，满地碎片。
臧克如鬼魅一般从门外闪了进来开口道：“郡主不抓住她吗？这是个好机会。”
文真瞪着他道：“抓什么？你以为我姑姑那么简单吗？她敢来说明根本不怕我，她必然是有后招准备，我们何必费这个麻烦折损自己的人。只要那个该死的霓裳在我手中，我自然可以威胁她。”
臧克点点头不再开口。文真迈步出门道：“来吧，准备好一切，我们这就上大堂，该是霓裳公主好好表现的时候了。姑姑一定会觉得惊喜。”
“遵命。”臧克虽然人在她身后，话音一落反倒在她前方好几步疾飞而去。
这一日，广天门的大堂热闹非凡。
官员，商人，帮派，纷纷聚集于此。
以朴近平为首许多官员在他身后依次排坐，大堂之上他们这些头戴乌纱的家伙倒是气势压人。
沈雪衣带着各路兄弟站在左边，历宁瞧见张暮川在对面伸手要拔刀，陆一峰和何四平赶紧拉住了。沈雪衣回望了一眼道：“有机会报仇，不急一时，今日官兵在外，官员在上不宜动手。”她有吩咐各位兄弟都是忍着心里一把火安分下来。
冉清湄在她旁边身旁站着白易，冉清湄有他这个大高手在旁自然是一点担心也无，白易看着她道：“玉璃，这么麻烦干嘛？我一个人就可以收拾了那小丫头片子一群人，咱们杀他个痛痛快快，这样不好吗？就算那丢人的徒弟在她手上，我抢回来不就得了。”
冉清湄笑一笑道：“白先生性子急，你不是爱热闹吗，今天人多好热闹的，我带你来凑凑热闹而已。这里都是朝廷官员打打杀杀可不合适。”
白易抓耳挠腮道：“热闹是挺热闹，只是玉璃我不明白……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了。都怪你，那个臭老鹰最近在家吃斋念佛起来，搞得我无聊死了，难得出来热闹一下也是好的。”
冉清湄点点头道：“话说回来，其余五位先生是否还在宫里？”
她突然问话，白易不知听见没听见只是四处张望并不回答，冉清湄叹口气随他去了只一心盼着赵凌早点出来。
便听几声敲锣打鼓，排场倒是正经，一个差役喝了一声道：“钦差大人到！”
跟着就有一排大汉鱼贯而入各个捉刀而立威风凛凛，就看一个锦衣公子提着衣襟面目严肃迈步缓缓上前，那个架势倒是似足了升堂的大老爷。虽然赵凌着的不是官服但那个派头做的太足，可怜了那些在座穿带整齐的官员还不如她来的这么一出，朴近平，王长春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本来这里他们独大，赵凌来了，自然要给她让位子，一个个都往后退了几退。
“下官朴近平，率领扬州百官参见钦差大人！”朴近平礼数不丢首先带头下跪喊了起来。
他一跪，后面一层层都跪了下去，都是山呼大人。
官员跪下了，平头百姓自然都要跪，张暮川最不乐意冷哼一声还是做了做样子，他的那群土匪也跟着做样子。
沈雪衣担心了一天，此事瞧见赵凌一脸正色立于中人之间，她本来是带人来相救，现在看她似乎是无事，当下又惊又喜，想喊她又碍于场面只有跪下道：“草民沈雪衣带领义首堂的弟兄参见钦差大人。”
她一跪，一大群义首堂的人齐刷刷的跪下都喊着参见钦差。唯独白易站在残疾的冉清湄旁边两个人不动，冉清湄瞧着赵凌的模样也是百感交集，想说话到底是忍住了，白易要上前她伸手拉住了白易低声道：“不急。”
堂下的商人曹阳安带头也都跪了一地。
就见高宇广厦，好宽敞的一个大堂跪了一地的人。赵凌昂首立在最前面，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拖着长音开口道：“起来吧。都起来吧。”
她开口，众人这才纷纷起来。
赵凌端坐高堂看了一眼朴近平道：“人都来齐了吗？”
朴近平笑着上前道：“来齐了，这里有江南三大帮派，还有咱们扬州的官员和扬州的商贾们，但凭大人发话。”
赵凌点了点头，一时却不开口。
她严肃着不说话，底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个传闻中贪得无厌的家伙要玩什么花招，曹阳安他们最心虚，万一是来拿咱们开刀那可实在糟糕的很，还不如偷偷将钱给了，舍财免灾何必闹在沈雪衣那里……
文真带着四个杀手躲在幕后，此时看见赵凌发愣不说话，也有点急了看着臧克道：“那药效力没过吧？万一跟醒来时候那般痴痴傻傻，半句话说不出来，咱们人可丢大了。”
臧克也皱了眉头道：“我自己查看过了，按理不会，我的药还没有失手过。咱们在看看。不行，找个理由带她过来就成。”
文真冷哼了一声道：“就不会办件让我省心的事！”
她这边正发火，就看朴近平也有点挂不住这个阴沉的气氛，瞧见赵凌模样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若是要吓吓下面那群商贾这个戏也该演够了，当下上前笑道：“呵呵，大人，大家都等着呢，你倒是说句话，只要你一句话，咱们但凭你吩咐。”
他笑着暗示完，那意思是只要赵凌开口，他们必然在旁边煽风点火勒索下面那群人，到时候害怕没钱分吗？他在飘仙楼会过赵凌现在咬定她也是个贪官，物以类聚，他的那点伪君子的模样那可不必再装了，当下露骨的提点出来。
赵凌听他说话，才看着他笑一笑道：“朴大人怎么说也是一省的大员，这里真的但凭我吩咐？”
朴近平见她终于开腔更加高兴，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大人有皇上御赐的玉印，是亲封的钦差，按照咱们大周的法典你等同一品，比下官们可是大多了，自然你说了算。”
他一句话出口却不知祸已经降至，赵凌等的就是他这个老狐狸这句话，免的他要显摆他封疆大吏的身份。
当下赵凌呵呵一笑，跟着起身，皱眉高喝一声：“左右衙差何在！”
跟着四五个衙役打扮的大汉不知何意齐齐跪下道：“属下在！”
赵凌当即指着朴近平厉声呵斥道：“衙差听令，速速将这个贪赃枉法，危害百姓的巡抚给我押起来！”
她威风凛凛大喝一声，堂上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朴近平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吓的脸也白了张口结舌愣道：“大人，大人这是何意？大人！”
文真在后堂更是气的脸色大变，心知上当了，咬牙伸手抓着臧克的领口要说话，却又一把推开他反手过去一耳光打在他脸上急的大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把她杀了！”
她还没说完，那边喇嘛巴彦机灵不过，跟着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将赵凌杀死，就见一道白光一闪，珰的一声作响，火花四溅！
一袭青衫，铁冠束发，襟袖飞扬，洛冰青一跃而下一剑如电挡下巴彦的铁拐，剑指一结冷冷一笑道：“咱们似乎还有一笔账没了。”
她从高粱上持剑长身跃下，容姿清绝杀气满身，宛如御剑仙子气势逼人，巴彦一见是她暗叫不好，跟着跛足一点换过身形铁拐回身又是一招攻她上路，洛冰青手持长剑挽起剑花不偏不倚轻轻一点，那剑已经粘上了他的铁拐，斜斜的就削了下去，喝了一声：“撤！”
她剑速奇快无比，眨眼之间就要削去巴彦拿着铁拐的手来，吓的巴彦惊出冷汗，跟着就应声松手，那重达几十斤的铁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砸的地板石屑纷飞煞是惊险。
其余三人一看不对，跟着都扑了上去，郝汉挥着狼牙棒，柳梦人铁扇打开扇骨上全是暗剑，臧克身形最快已经欺到跟前，弯刀一出就要取洛冰青的人头。
洛冰青冷道：“四个一起上，好的很！”跟着一剑挡住臧克的弯刀，只震的虎口也隐隐发麻。当下不敢怠慢拼命相挡，以一敌四，长剑斜出宛如蛟龙飞扑，几个人斗的难解难分。
文真看在眼里简直要气炸了，转头望着前面的赵凌，只把自己手指捏的咯吱作响，指甲都陷进肉里了。一眼又瞧见那边冉清湄似乎侧着头正望着自己微笑，那笑容漂亮的简直叫人发狂。文真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提起裙摆转身就要往堂后跑，就见一个矮矮的身影悠闲的坐在后堂的门边，一个老头子背着个大葫芦笑嘻嘻的看着她道：“戏还没完，热闹还在，小丫头好歹看完了再走。”
文真知道不妙拔出腰间匕首道：“你敢对梁王郡主不利？你不想活了吗？”
白易哈哈大笑挽袖子上去就是一耳光打的响亮道：“你敢跟我摆谱？老头子快百岁的人了，你皇祖母见了我都尊一声药仙，你皇爷爷当年求着我进宫的，你个黄毛丫头敢威胁我！不想活了！我杀了你，看你爹爹找谁做主去。”
那一耳光打的甚重，文真从小到大谁敢这么打她，当下怒火攻心瞪着白易捂着脸要怒骂，白易呸了一声伸手掐住她喉咙道：“咱们看戏，你可别乱动。这一出说起来可都是你的功劳。哈哈。”
文真被他捉住，奈何不得，当下却一抛匕首，伸手擦了口角的血呵呵一声笑了出来，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道：“说的好。我也有一份功劳。那我自然要看完。这位爷爷，想来你就是皇祖母当年推崇的玄天药仙，你既然是皇家的人，必然也不会把文真怎么样，文真就陪你看完这一出。”
白易抓着她，她还敢摆谱，白易气的就跳脚了手上用力，掐的文真脸色顿时涨的紫红喘不过气，只是文真居然还是那副带笑斯文的模样看着白易，那样子分明是吃准了白易不敢杀亲王的女儿，不敢杀当年太皇太后亲封的郡主。
白易伸手将她抛在地上，看着她一笑道：“小姑娘心眼又多又毒，胆量倒也不小，可比我那个徒弟沉得住气。好，咱们看完这一出，看玉璃怎么发落你。”
文真伏在地上大口喘气，目光恶毒看着白易道：“这里是广天门，是我的地盘，你们走不走的了还不一定。你以为抓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吗？”
白易道：“我有百十来种法子，几十种折磨人的毒药，你要试哪一种？”
文真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道：“你只要下了毒，我广天门百余来人的埋伏杀你一半人应该是够了。咱们大不了两败俱伤一场。看谁稀罕谁的人命！”
白易看着她反倒是乐了道：“戏还没完，我倒是看看是你小丫头心机深，还是大伙命硬撑的过！”
文真给他打的眼角青肿，鼻血长流面目不堪，却还是忍痛点点头笑了道：“本郡主乐看一出猴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