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狼心

     
      江风楼是扬州有名的大酒楼，临水望风，满目是景，许多富商贵客都爱在这里坐坐，不论是携妓出游，还是请客吃饭，或者风雅些斗酒诗文都是一个好去处。只是今日这里有些不一般，整栋楼七层高，却仅仅在楼顶的亭子里坐了一桌客人。
      为首的坐着的便是巡抚朴近平，今日穿着一身便服面上神色轻松看着众人道：“呵呵，诸位都是我们扬州地界上的大忙人，难得今日有喜事，我们聚一聚可是难得啊。”
      他右手边坐的是扬州知府王长春，平日里严肃今日不知怎么了也是带着笑，举了杯盏不住劝大家喝酒。
      两个官老爷边上坐的却是一位带刀的总兵，这个人是扬州的把总手下有地方军数千人，一脸络腮胡子神情精悍，名叫李举能是个军人。今天被请了过来，见巡抚跟知府都很热情自然贪杯多喝了几口，脸上有了醉意的酡红。
      再下来坐的不是别人，是当日被种蛊毒捉了去坤秀宫的张暮川，但见他此时似乎已经恢复如常，神色依旧像从前一般狂中带邪，面目棱角分明野性十足。只是不知道他熬过七天后，将那田莹是否救出，此刻浑然忘记一般喝酒豪爽。
      最后一位不是别人正是义首堂主沈雪衣，她这两日虽然清减了不少，但是这个时候坐在这里也没有丝毫的怯意，酒来碗干，谈笑自如，似乎没有将这一桌的官员豪强放在眼里。
      就见沈雪衣接过朴近平的敬酒仰头喝的一滴不剩，重重放在桌上笑着看着诸人不曾开口。
      朴近平资格最老，官最大当下点点头看着沈雪衣道：“贤侄女近日可好啊？我这两日不知怎么总是梦见沈老兄，他托梦于我说不放心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抛头露面，辛苦啊，又嘱托我要念在当年的情分上关照关照你。我念起近日的事来，心中对你放心不下，特此请了贤侄女聚一聚。”
      沈雪衣笑一笑道：“朴大人关怀了，雪衣最近并无不好，义首堂一切照旧，上有长老们扶植，下有兄弟们爱戴，我的事不劳烦大人操心了。”
      朴近平摇摇头道：“哎，说的哪里话，我风闻近日贤侄女似乎为了一个男子的事闹的有些不愉快，情绪有些低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听在耳里，疼在心中啊。”他说的肉麻揪心跟着看了一眼王长春。
      王长春跟着点头道：“这个事也不是我们这些长辈人多嘴，扬州就这么大个地方有个风吹草就动，贤侄女放心，沈老堂主，沈少堂主跟我们两位都是老交情，当年我们合作可是愉快。沈老堂主临终也都关照过我们这些人，你的事叔叔伯伯们都很是关心。你要有个万一，身子垮了，我们也不好收拾局面，往大里说吧，全江南都要轰动一番，到时候乱起来我们怎么好跟朝廷交代？贤侄女你有什么委屈，我们给你做主，今天正好李千总也在，大不了我们给你抓了那个负心人赶出扬州不就成了。”
      李举能络腮胡子一捋按着刀道：“王知府说的好，有什么能用的到我的，朴大人，王大人尽管吩咐，客气什么。”
      他们三个人一唱一和，沈雪衣也是如常一笑道：“都是坊间传闻，不足为信。我在灵前起过誓，各位也都见过，我那里还会有什么感情私事。”
      朴近平闻言一笑道：“既然没有，那也很好。侄女没事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啊，只是这誓言你虽然起过了，当时我们作为长辈也都在场，但是说句实话，委屈你了，太委屈了！”
      沈雪衣摇头道：“我为义首堂，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不觉得。”
      王长春看着她道：“巡抚大人说的是心里话，贤侄女不要见怪。我也是你的长辈，当年我们看在眼里心中都为你不值得啊。雪衣你是咱们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好姑娘，论相貌你容姿秀美白璧无瑕，论才德你义薄云天，行侠仗义。论人品对我们这些长辈历来尊敬，我敢夸口，扬州城找不出侄女这般出众的人物。”
      他一说完，朴近平不住点头称是。沈雪衣可有些纳闷了，今天这两个老伙计转了性格了，不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睛打秋风，不显摆官威反倒一味肉麻套交情，说的人恶心兮兮的。但是人家是官，还是一省的大员，她虽有不乐也得忍着一笑道：“两位长辈太夸奖了，雪衣受不起啊。”
      朴近平连忙道：“受得起，受的起。我说的怎么受不起。你王叔叔夸的是对的。你说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又正当年龄，我们眼瞧着你蹉跎下去叔叔伯伯怎么不为你喊冤枉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虽然起过誓，但是谁都知道当时迫于形势，如今韩浪也失势了，再没人能威胁你了。义首堂又红红火火的，侄女即便改了心思，有叔叔伯伯们给你做主，大家也都理解你的苦衷。”
      沈雪衣道：“朴大人说的话我可不懂了。”
      王长春见此哈哈一笑开口道：“怪不得巡抚大人，他是太高兴乐晕了说话没有说清楚。朴大人的意思是，他要给你说媒了，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情，堂堂巡抚大人给你说媒，全省就你一位姑娘啊。”
      “哦，说媒？”沈雪衣小小一惊，不知他玩的是什么花样。
      朴近平当下起身道：“是了，是了。我老朴今日第一次做媒人，心中着实欢喜。做的又是你雪衣的大媒人，我也是荣幸的很。若是成了，我对你父亲，对你哥哥，也都不枉一场相交。可不是大喜事吗？”
      沈雪衣冷冷一笑道：“可不知你给雪衣说的是那家的公子？”
      朴近平度步到了张暮川身后，张暮川也不废话看着沈雪衣道：“是我，沈堂主。是我张暮川央求朴大人，王大人，李大人今日聚在这里跟你说媒。是我要娶你！”
      他神情精悍，笑中带着无比的自信，看着沈雪衣此事仿佛已经成了，他就是沈雪衣的丈夫一般狂傲非常。
      他话一说完，朴近平笑着开口道：“不错，我今天就是给张帮主说这个大媒的。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话还没说完，沈雪衣啪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冷怒道：“这出戏唱的也太拙了一点。当我沈雪衣是什么人？！”
      王长春见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当场就发飙当下也严肃起来道：“沈雪衣，我们这些人为私都是你的长辈，论公还是这扬州的父母官员。你一个小丫头，莫要狂妄。朴大人一番好心，你何以污蔑？”
      他话一说完，朴近平反倒笑了道：“知府大人不需动怒，贤侄女也稍安勿躁听我说。张帮主是帮主，贤侄女是堂主，你们手下都是成千上万的弟兄，年龄也正般配，才貌又很相当。重要的是，除了张帮主我还真想不起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男人配的起贤侄女这样的巾帼，自顾英雄配美人，张帮主是年少英雄，贤侄女为何动怒呢？你们俩那可真是天上地下找都找不到的一对。你俩要是结合了，你想想江南不就你们一家独大了吗？往后这事业可发展的广阔，连我都要仰仗你们二人。”
      他自顾自的说完，拍拍张暮川的肩膀，张暮川看着沈雪衣一笑道：“雪衣，我看你从前对我是有些成见。我张暮川为从前的事跟你道歉。你若答应了这门亲，我们长胜帮和义首堂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疼你，爱你，没有话说。”
      沈雪衣冷哼一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朴近平道：“这还有什么好不答应的？这是大大的喜事，也是大大的好事，两帮的帮主结了亲，你们帮派之间还会为了底盘争斗不休吗？不会，不会。那么地方的安宁就保住了。保住了地方的安宁，百姓们就安居乐业了，雪衣你不是常常说要为百姓做一点事吗？如今现成的好事为何不肯答应？张帮主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是我们江南第一高手，又未曾娶亲，他仰慕你垂青你，肯来求婚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雪衣道：“那我还真要说了。这件事门都没有！我沈雪衣不说起过誓不嫁人，即便嫁人我也不会嫁给他！”说完起身便要走，李举能喊了一声且慢，跟着楼下就有官兵骚乱的声音。
      沈雪衣横眉冷对道：“李大人，你区区几十官兵就要拦住我沈雪衣吗？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堂主了。”
      张暮川呵呵一笑拍手道：“好，好的很。我便知道你是个有骨气有血性的人。我张暮川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我说要娶你，你不嫁，那也是不成。我长胜帮的脸面往哪里搁？”
      沈雪衣冷怒看着她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吞并我义首堂，没那么容易！这种主意你少打！你一口吃不出个大胖子，火拼起来，你能斗的过我吗？”
      张暮川摇摇头道：“不能。我的势力暂时不如你。只不过，现在不同了，沈雪衣你一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做人太耿直，不会动脑子。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人？”
      他拍拍手，就有一队人压着历宁上来，历宁身后还有陆老大，十三娘和和尚。各个身负重伤，尤其是历宁身长还插着飞箭创口直往外流着鲜血，但他神情骁勇依旧不肯屈服，看见沈雪衣便道：“堂主快走！他们用计陷害，你别管我们你走！”
      沈雪衣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几个大将给人这么轻易的绑住了，惊的开口道：“历舵主，你们不是去了广天门做客吗？怎么……”
      陆一峰也受伤看着她神情苦涩道：“我们去了才知道，上了当了！广天门门主上官先生不知怎么了病的只剩一口气，现在当家的我们连听都不曾听过，还是个姑娘，那姑娘心狠手辣，应该是串通了姓张的狗贼，暗中陷害我们把我们围困在广天门，我们措手不及才……堂主，这是冲你来的诡计，他们要不费吹灰吞并我义首堂，你不要答应你快走！”
      他刚说完，就见张暮川哈哈大笑道：“什么诡计？是喜事。我就要做了你们义首堂的姑爷，你们以后就是我的手下，有什么不好？”
      十三娘看着她啐了一口道：“狗贼！你休想！”
      张暮川一笑伸手就是一耳光，打的十三娘口中吐出鲜血面上红肿一片，看的生下被绑着的三人都要跟他拼命，奈何就是动弹不得。
      沈雪衣一颗心沉颠颠的，这几个人都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无他们自己也不会有今天这一步。当下看着张暮川道：“你想怎么样？！”
      张暮川扫了一眼巡抚，知府，总兵，见三人都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他知道那是赵文真以梁王府的名义交代过，三个人自然无话可说。自己虽然恼恨现在成了赵文真手下的棋子，赵文真出了这么个主意让自己娶沈雪衣便是她一心想控制江南所有的帮会势力，自己也佩服此女心狠手辣玩弄阴谋是高手。但是若能得到义首堂对自己的实力何尝不是一种扩充，到时候在想办法破了种下的毒药，那自己就算是江南第一人，梁王府都要巴结自己了。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看着沈雪衣似乎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一般开口道：“我说是喜事，我也不想跟我未来的妻子闹的十分不愉快。来人，把这几位放了吧，都是上宾不许怠慢。”
      他说的大度，一队人就真的将四人放开，四人松绑都是重伤要跟他搏斗那自然是不成了，历宁彪悍正要动手沈雪衣不忍开口阻止，和尚挨了一剑但是在几个人里还算轻的，当下伸手扶着陆老大和十三娘退到沈雪衣身边，历宁不要人扶伸手拔了自己肩上的长箭扔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同伴身边。
      沈雪衣看着四人也是心惊，瞧见唯独不见何四平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何老四为人机警主意多，必定逃出会想办法。当下看着张暮川道：“这件事义首堂必定会追究到底。你不要以为勾结了广天门一些人就能联合起来吞并我义首堂的势力。那里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张暮川摇摇头道：“若是容易，我为何要请朴大人，王大人，李大人出面？你怕是不知道吧，李大人派兵将你的总堂层层包围了起来。火拼起来你可能是占优势，但是人家是朝廷军队，你这一乱就是谋反。你今天若是不答应跟我成亲，那不好意思了，三位大人见证治你个谋反动乱！我看你手下有多少无辜兄弟肯跟你背着个黑锅？你又担待的起多少孤儿寡母的下半辈子？”
      沈雪衣恨的咬紧牙关看着他，这个畜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能联合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这一回是千钧一发，不答应便是撕破脸势必倾全堂之力来杀出一条血路，这个责任确实不是谁都负的起，要全堂人为自己送命那也是不能。不答应难道真的要同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拜堂成亲吗？她正苦苦思索，朴近平笑一笑悠闲开口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什么不都是现成的吗？你们都是江湖儿女，洒脱的很。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些长辈恰巧都在，这江风楼我早都同老板说好了，你们且下楼去看看，不是现成一个礼堂吗？什么都有的。”
      他话音一落，一阵吹奏唢呐的喜乐声，跟着鞭炮锣鼓大声响起，大街上一时热闹非凡，撒花舞狮子，红衣的侍女撒着喜帖，不少街坊都涌出来要看热闹，听说是张帮主要娶沈堂主都是又震惊又好奇，纷纷涌来了江风楼看热闹。
      历宁啐了一口拉着沈雪衣道：“堂主，不要信。我们杀出去，回了堂兄弟们就算拼了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区区一个总兵能扛的住我们的人吗？”
      陆一峰开口道：“堂主，你不能答应！这分明是为了害你，为了害义首堂。我们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啊！兄弟们砍了头也不可能让你嫁给这么个畜生！”
      沈雪衣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那一霎那她脑子里闪过的实在太多太多，血也好，情也好，义也好，是苦，是悲，只觉得心中满腹煎熬，众人的劝说，张暮川的威逼，官员的陷害，这一切粹不及防，她忍不住咬咬牙，满眼是恨，心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与张暮川对视。
      张暮川一笑道：“如何？吉时已到，娘子这就随我下去拜堂吧。拜完堂成了亲，入了洞房，我们就是一家人。从此以后你沈雪衣的事就是我张暮川的事，你义首堂的灾就是我长胜帮的灾，凭我同巡抚知府总兵的交情，你还怕什么？一定让你义首堂兄弟们一滴血都流不出。”
      沈雪衣吸了口气，瞪着他，若目光是锥子，张暮川此刻早已身上全是窟窿。不顾这些人面兽心的人的阴谋，不顾四个人满心悲愤的阻止，站出来高声道：“好！我答应你！我跟你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