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逢

     
      仲春逐渐过去，江南也显得逐渐炎热起来。瘦西湖上，一艘游船泊在那碧波之中甚是悠闲自在，只是那船中的人却不能安心享用着秀美的风景，一群玄衣的汉子守在船身四处，船头的甲板上还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身黑色的劲装打扮，一把长剑放在手边，目光深沉似乎是在掂量着什么心事。
      旁边一名面目黝黑，棱角分明背着双刀的男子先开口道：“堂主，坤秀宫的人约我们到这里来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沈雪衣看着远处开口道：“我们跟他们嫌隙已久，此次之约历舵主有什么高见吗？”
      那黑汉子叫历宁，义首堂帮大业大，除了总堂下面又分出四个分舵，管着不同的事物，分别是管河运的青龙舵，管镖局的白虎舵，管商铺的朱雀舵，管人事玄武舵，分工明确组织有序，上能对抗官府盘查，下能组织穷苦人家有个依靠。这个历宁乃是白虎舵的舵主，十几年前乃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游侠，一把双刀乃是一绝，自从遇见了沈老堂主心中佩服，从此追随沈老堂主安心在义首堂为民做事。现下听了沈雪衣的见解开口道：“人在江湖走，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拿上次说吧，李得怀的案子她们坤秀宫便有些牵扯，恐怕……”
      沈雪衣也低沉了秀美的眉目，好一会儿开口道：“你说的对，我们义首堂树大招风，防人之心不可无。坤秀宫这两年自西南崛起，势头不小，虽然在江南一带我们是强龙，难保不遭毒蛇咬上一口，你吩咐下去，各人都小心应对。”
      历宁点点头转身吩咐打点，他为人仗义心计也不差，当下又将人员做了正编，放下两条小船划在不远的地方若有不测以便接应。沈雪衣则端坐船头迎着风浪面不改色，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舔血的生活过得习惯了这点小组织自然是平常。
      待得日头是越来越偏西，坤秀宫的人久等不来，各人都有些焦躁。历宁开口道：“信中所说他们抓了我们一个人质？”
      沈雪衣点点头道：“信有些古怪，说抓了一个我们派到飘仙楼的奸细。我问过各个舵主都无此事，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说。”
      历宁道：“莫不是他们要借题生事？传闻最近不少扬州的官员都请了坤秀宫的人做暗保。”
      沈雪衣冷哼一声道：“哼，贪官污吏心中有鬼才请暗保！伤天害理，老天爷要留，我们义首堂也不会留！不就是玩人头，你一颗我也一颗，谁能多长出三头六臂不成？”
      历宁看着她心中也是激荡道：“堂主说的对，光脚的还怕了他们穿鞋的？太平盛世，我呸，那是他们做官的有钱的才有的享受，我们这些跑马拉船的还不是要勒紧了腰带过活？不管它坤秀宫玩的是什么花样，先问过我历宁的两把刀！”
      沈雪衣点点头要开口，忽闻一阵宛如银铃的笑声，却见那不远的绿波出飘来一艘小小却精致的船儿来，船头女子紫衣飘飘脸带面纱，笑声却甚是美妙动听。
      沈雪衣一见便知是坤秀宫的人来了，起身站在船头开口道：“义首堂沈雪衣见过坤秀宫紫衫使者。”
      杨滟看见是她呵呵一笑道：“沈姐姐多日不见，更加美丽动人了。”
      沈雪衣知她刁钻，也是一笑道：“使者别来无恙，不知道今日突然约我前来所谓何事？”
      杨滟秀眉一扬娇嗔道：“沈姐姐何必明知故问？”
      沈雪衣摇摇头道：“确实不知。还请使者赐教。”
      杨滟冷笑道：“莫不是要推说堂中事务繁忙，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吧？沈姐姐真是妙人，难为有人千里来寻，一片诚心，姐姐你真是不解风情枉叫某些人为你相思成痴！”
      她此言一出，沈雪衣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也有些动气，当下冷冷道：“使者何处此言？我沈雪衣做事一向清清白白，堂中上下上千人看在眼里，你约我前来若是只为了出言奚落，那我们还是后会有期！”跟着喝道：“来人！开船回堂！”
      杨滟站在船头看她被自己说的脸色有些差，心里小小自得，坤秀宫虽然同义首堂有些过节，但是大规模的冲突倒也没有，只是她本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见沈雪衣就有些不喜，不出言奚落几句就浑身不舒服。眼看沈雪衣要走，杨滟咯咯笑道：“沈姐姐何必计较？我今日带了一人，你一见就明白。”
      沈雪衣提着长剑不知道她刷什么花样，秀眉皱起目中光芒冷冷道：“什么人？”
      杨滟挥手用内力推开那小船的舱门道：“赵公子，出来吧，你的心上人就在对面，缘何不出来见见你那朝思暮想的沈堂主？”
      赵凌坐在舱内，舱门洞开一片风光扑面而来，她起身出舱眯起双目看不太真切，却见对面一艘漆黑威武的大船上一个女子手提长剑迎风而立在船头，赵凌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有些加速，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那个人。
      沈雪衣立在船头也是一愣，却见那小船中走出一个一身锦衣面容俊美的翩翩公子，只见他手拿折扇头束金冠，腰中缀玉，站在这碧波荡漾的瘦西湖上宛如一株玉树临于风前说不出的秀雅潇洒，那人面目自己到是识得心中惊讶忍不住喊了一声：“赵公子？！怎么是你？”
      赵凌的一见真的是她，喜的甚至忘记自己还在装囚犯，就想展开轻功跳上那高船近一点看她才欢喜，听见沈雪衣喊她只是开口道：“是我，就是我！沈堂主！你还记得我！”
      沈雪衣乍见是他心中除了惊讶也有些欢喜，开口一笑点点头道：“赵公子仗义相助，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自然记得。”
      赵凌一听更是快合不拢嘴了，一股难言的情谊涌上心头，只觉得天光分外明媚，山色也更加秀丽，世间一切好像都那么可爱，完全忘记杨滟就在他边上，性命还有些堪忧。她正要开口和沈雪衣多说几句话，却听杨滟一笑道：“你和她这么熟，还要装不认识？快说你潜伏在我飘仙楼是不是来做奸细的？！”她话音刚落衣袖之中突然弹出一把腕刃，一道寒光触目，赵凌要躲可是那刀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杨滟冷笑道：“你说还是不说？你若不说，我立刻就让你死在沈姐姐面前，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快活！”
      沈雪衣见她突然出手也是一骇，船上诸人都刷的一声亮出白刃，更有历宁激飞出背后一长一短两柄双刀跳在船舷上就要下去搏斗一般。沈雪衣一抬手示意众人按兵跟着高声道：“使者，这位赵公子缘何得罪了你，你要取他性命？义首堂虽然只是一群穷汉子的帮派，但是我请姑娘给我几分薄面，这位公子是我的恩人，就算他曾经出手对付过你但是那也是咱们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你今天放了他，来日我亲自登门道谢！”
      杨滟听她如此说话顿时笑的两颊生出红晕来开口道：“呵呵，怕了吗？沈堂主。你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你派了这个奸细潜入我飘仙楼，还借机侮辱与我，这笔帐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历宁这时候也三分恼火开口道：“臭婆娘，三番四次放过与你，少来我们门前撒泼！我们义首堂光明正大，何时派什么奸细去劳什子楼？这个娘娘腔小白脸怎么会是我们义首堂的人，你少胡说！挑起事端来你以为我们义首堂没人了吗？”说罢就要带兄弟跳上那小船去拿人。
      杨滟呵呵一笑只把那尖刃刺的更深一些，赵凌是暗暗叫苦，真疼啊，血都快流出来了，为国为民真不是人干的！斜眼看了一眼美的丧尽天良都不敢真容出场的杨滟开口道：“啊，这个，我想你真的是搞错了。我跟他们什么堂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即不是他们的人，而且我想要是我想加入似乎人家也不大想收……你能不能放开我……会痛的……”
      杨滟不理他只高声道：“呵呵，既然不是你们义首堂的人，那倒是我搞错了，对不住，白约了各位。实不相瞒这个人模人样的赵公子乃是个无耻淫贼，他色胆包天伙同城内另一个无耻公子曹善流，两人假扮小厮混入我飘仙楼企图偷香窃玉，做出不轨之事，可是碰巧被我识破他的本来面目，我刚要一掌送他上西天，结果他跟我说他识得沈堂主让我带他来见你，既然他说谎，那我也不客气，就此了结了他还沈堂主一个清白！”
      杨滟说罢目光恨辣，一抬手举起利刃就要刺入赵凌的喉咙，赵凌暗中运劲正打算避开，千均一发的时候对面船上的沈雪衣高喝一声，住手！
      杨滟的腕刃硬生生停在赵凌的左眼边，一股风来，赵凌几根额前的头发竟然被杨滟的劲气切断，赵凌倒吸一口冷气暗叫好险，该死的妖孽女人，我金枝玉叶杀了我你小心满门抄斩，幸好没破相，万一破相，我这么美貌，我一定让老哥诛你九族，诛一次不够，从头再诛一次！
      “放了他，条件你开！”沈雪衣冷冷看着杨滟高声道。
      “堂主，不要相信她！这鬼丫头不知到从什么地方捉来的人，就这样威胁堂主，万一他们是一伙的前来做戏给咱们看呢？依我看杀了他们更痛快！”历宁挥舞双刀就要带人冲下去。
      赵凌听见沈雪衣说救自己，激动的都快哭了，眼瞧沈雪衣一身黑衣提着长剑威风凛凛，更是倾慕不已。自己虽然是个公主，但是整日困在皇宫尔虞我诈却从未这么豪气过，当下开口道：“沈堂主，你不要来救我！这个女人长的也没你漂亮，心肠也没你好，总之最毒就是她了！她说我是无耻淫贼也是冤枉我的，我根本不认识一个叫曹善流的人，我也从来没买身去青楼当小厮，总之你别相信她！你快走吧，不要救我！”
      对面一船汉子各个更加恶寒，听说昨晚有两个公子潜入飘仙楼做小厮，还以无耻的答案高中了花魁的题，登堂入室。这个小白脸娘娘腔，一身绫罗，穿金带玉，喊的那么大声，估计其中一个就真的是他了，这么无耻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淫贼之称呼真是贴切。历宁一刀挥过道：“堂主，一个无耻下流之徒，何必相救？我们走！他死活与我们何干！我们义首堂是为了救两淮苦命人，跟这些有钱公子可没什么相干!我们弟兄用不着为他拼命！”他是分舵主，他一开口不少汉子也很是拥护，一起看着沈雪衣等她开腔。
      杨滟也开口道：“是啊，沈姐姐，一个无耻淫贼死有余辜，何必为他伤了我们和气？妹妹杀了他，也是还你们义首堂一个清白。来日人家提起来也不会说青楼采花的淫贼原来认识沈堂主。”
      沈雪衣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良久，她不开腔众人均不敢大动，好一会儿沈雪衣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跟着嗖一声拔出长剑，但见那长剑青光凛凛，映在人面上凭添一股寒气，沈雪衣一剑挥过，却见船头一个旗杆顿时断成两截，沈雪衣看着众人一股威严的口气开口道：“沈家三代生是义首堂的人，死是义首堂的鬼！我沈雪衣执掌帮派，若有违背义首堂的堂规一星半点，有如此杆！”
      她持持剑而立，不怒自威，众人一时都是愧色，历宁虽然身为舵主位高权重，但是沈雪衣再年轻毕竟是堂主，话说得如此之重，叫他也不免有些忌惮。当下道：“属下任凭堂主吩咐，不敢有违，还请帮主定夺！”余人都是一色口吻神色甚是恭敬，再无人说走。
      沈雪衣看着众人点点头，开腔道：“我不管赵公子做过些什么，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们义首堂受过他的恩，我只知道有恩必报！哪个若不想报恩，现在就走，我沈雪衣从不勉强弟兄！”
      历宁被她越说心里越有些慌，连忙开口道：“堂主说报恩，哪个不服，即刻给我滚！”船上众人再无一人开腔要走，都是群情激愤要留下来相救赵凌。
      赵凌看到心中着实感动，她久在皇宫参与的都是阴谋诡计，那见过这么一群出生入死铁铮铮的男子汉，沈雪衣豪气干云肯为了她一个不多相熟的陌生人同杨滟让步，与手下争论，顿时好不感激。只觉得此生所见女子之中，沈堂主乃是一最特别的一位。
      杨滟这个时候咯咯笑道：“沈姐姐好大的威风，震的一群汉子都害怕。何必那么凶巴巴的呢，有事好商量呢！人便在这里，我不杀他便是。”
      沈雪衣冷看杨滟道：“哼，我没什么叫人怕的，大家伙敬重的不过是义气两个字。只要你放人，今日你开条件！只不过，一，不能命我好汉为你杀人放火，二不得命我好汉自伤性命，三不得索我饶了那些贪官性命！其余你开！”
      杨滟一笑，双肩颤抖宛如花枝摇动说不出的娇媚，看着沈雪衣道：“何必那么严重。姐姐你做人真是太过正经，没有丝毫风情可言。妹妹要你杀人放火做什么？那些贪官好死不死与我有何相干，你义首堂汉子的命又很精贵吗？”
      “你要如何？”沈雪衣道。
      杨滟收了腕刃看着她正色道：“那日江中，姐姐搜得李得怀诸多事物，妹妹别的也不要，只要一本写着《平湖妙音》的曲谱。姐姐若是得了速速还与小妹，小妹就放了这位风流传遍扬州的赵公子。”
      沈雪衣一愣开口道：“我没有见过什么曲谱，并无此物！”
      杨滟一笑道：“沈姐姐为何骗我？那李得怀胆大包天在我飘仙楼内觅得此物，此乃我师父老人家心爱的古董曲谱非仙人不能弹也，沈姐姐留着也没用，速速归还了我于你并无坏处。”
      赵凌也纳闷，闹半天就为了一曲谱？不至于吧……她斜眼看杨滟，杨滟并无半分说谎的意思，依旧笑的明艳动人，沈雪衣思量一会开腔道：“诸般事物都还在仓库封存，没来得及发放给百姓。你若不信亲自去查，我沈雪衣不说谎话。”
      杨滟略一沉吟，难道暗中被李得怀藏了起来？这个混蛋，害得自己白跑一趟，当晚扔来的那个盒子居然是假的，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看来那个混蛋只是一时为了脱困并不是真心要交出东西，只怕如果自己没杀他，他还要以此来要挟坤秀宫。只是现在他死了，东西万一落入别人手中也是不妙，她瞧沈雪衣神情不似说谎，若沈雪衣真的得了曲谱，何故不来要挟坤秀宫？
      她抱着宁杀不放的心理开口继续道：“那好，我也不去查。我知道沈堂主是痛快人！我别的什么也不要，我就要你仓库里那原封不动的贪官身家！”
      杨滟此言一出，不少汉子都大骂出口，大家伙杀富济贫都是用命去换，如今她张口就要那万两身家，众人都是不服。历宁开口道：“堂主！不能给！如今四处灾害，不少百姓等着这笔钱来救急，这是我们用命换的钱，就算你是堂主，你也不能答应！万万不能给她！”
      “如何？你给我就放人，一条人命换你一副身家！反正江南贪官万万个，沈姐姐这独门生意做得爆发，何必在乎那点小钱？”杨滟说的正色，显然不会容许人讨价还价，说罢又一次举着白刃对准赵凌。
      赵凌正想说不能给，有古怪！那曲谱可能就藏在那里面，里面大大有古怪！那边沈雪衣站在船头，在天光之下，在众人一片不值得的谩骂声中，开口高声道：“好，我给！你放人！”
      船上一群人喊什么赵凌已经听不清楚，她也不在注意杨滟的腕刃，她想她也许真的有些要哭出来了。她，堂堂大周长公主，富有四海，受人跪拜，但是也会有一天有一个人，一个女子不顾阻挠，要拿用命换来的钱前来相救……